民国小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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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二十六

素秋来的日子虽短,却早已了解卫家两个姐姐的脾气,知道他说的不假。见两个哥哥都不太高兴,她眨了眨眼睛,起身拿来那本新书递给琉玚,好奇地问:“卫大哥,这是什么文?我和哥哥都看不懂。”

    琉玚接过书,呆了呆说:“你怎么会有这本书?我找了好久都没找到。”

    “怎么会?昨天我才从你书房里翻着的。你自己的书唉,怎么会不记得放哪里了?”素秋惊讶地睁圆了眼睛。

    “嗯,是吗?真是奇怪。”琉玚捂头,想不明白,然后说,“这是法文版《巨人传》,很有意思。小秋喜欢?”

    “法文?”素秋皱皱眉头,苦恼,“我喜欢里面的插画,可是看不懂,怎么办?”

    琉玚也苦恼,他成天在外面忙生意,没有时间一点点将书念给素秋听。

    艳春听了半天,建议:“既然琉玚兄懂法文,不如得空教教素。素学会了,以后就不用麻烦琉玚兄了,她还可以看别的法文书。”

    “对呀!”素秋转忧为喜,说,“卫大哥书柜里还有不少法文书,等我学会就都可以看了。”

    琉玚见他们将学习外语说得这么简单,再想想自己当初刚去法国一句法文不懂的痛苦,不由迟疑:“这,可以吗?学外文很难。”

    “没事,卫大哥教我吧!”素秋满不在乎地回答。

    琉玚只得点头,准备再次充当教员的角色。

    可是事实证明,琉玚是个完全不合格的先生。他只是丢给素秋一本法文字典,又讲了讲基本语法和字母发音,就让素秋自学,有问题再来请教他,然后跑个没影儿。

    素秋也不失望,按照以往学习英文的习惯,先将《巨人传》当中的单词全部抄在小纸片上,再每天翻看记忆。

    艳春有时间也帮她学习,不过他现在变得有点忙。因为带的费用不足,他又不愿意接受卫家接济,吃住在这儿已经是他可以接受的极限。可是卫老太太、琉玚,甚至卫家几个姐妹常送他们一些实用的东西,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于是他开始想办法赚钱,以便周转。

    他将几篇英文习作投到《长沙日报》副刊,又寄些插图过去。副刊多登些文学艺术类的文章,住在长沙的外国人很喜欢看,却缺少外文稿,艳春经过调查后就有的放矢地专攻这方面。

    他也尝试投稿给其他小报,报酬会少一点,但上稿率则高得多。

    其实他有点谦虚。他的英文是好的,写的又是各地风俗习惯,外国人很喜欢看。《长沙日报》的总编不久后就约会了艳春,请他务必多写此类文章,稿费也相应提高了,让艳春大受鼓舞。

    素秋的钢琴课也正式开始了。直到第一天上课,她才明白那天琉玚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原来真正的音乐是这样的,是有思想的,几乎像个友人在给她讲述着一段又一段的故事。

    她的学习情绪空前高涨,每天除了学法文就是练指法,没有空闲的时候。

    琉璃被禁足,同她玩得来的各家小姐们也因为同样的原因不得出门,所以她只好在家里无所事事地乱晃。有时她也会跑到大厅抢钢琴弹上一段。

    她会的都是舞曲和流行的歌曲,虽然不如琉玚的高雅,可她自己倒很得意。有时她边弹边唱,引来家里下人旁听,场面也很壮观。

    琉珏则是阴奉阳违,出不了门就待在家里,写信和伙伴们联系,更招来她们在自己房间里讨论文明剧社下期将上演的剧目及及其细节。她的伙伴大多是平民女孩,家里没有那么多限制,所以可以自由往来。

    周五小姐果然在不久后嫁给了刘副官,可是出席婚礼的客人很少,而且几乎全是男宾,没有人敢把自家女儿派到军人满眼的婚礼上。

    卫家只有琉玚去观了礼。他和周家几位公子小姐一向熟识,见婚礼上的周五小姐脸上全无喜色,而周家其他人也是强颜欢笑,他的心情格外沉重。

    周五小姐的陪嫁首饰是在卫家银楼订的,工期很赶。琉玚让陌阳停下手头其他工作,先把这个打出来。这是他现在唯一能帮周家做的事了。

    李陌阳什么也没有问,以最快的速度做出一套十二件的钻石首饰,工艺极其细腻。

    可是因为日夜赶工,陌阳又不慎在一个雨夜忘记关窗,所以感了风寒,让琉玚心痛不已。

    观完礼,琉玚急忙开车回到银楼。陌阳躺在床上昏昏欲睡,脸颊显出不正常的嫣红,比平日好看许多。

    琉玚顾不上欣赏,先摸摸他的额,觉得仍是烫手,没有一丝汗。他的心不由一沉,拿过衣服帮他穿,说:“阳,你必须得去医院。烧了一晚上也没退热,再这样会出大事!”

    “不,不去!”陌阳使劲向被子里钻。

    他对医院、医生有种莫名的恐惧,平时生病都是自己吃点药,从不去看医生,为此他已经同琉玚闹了一晚。

    “阳。听话!你必须得去。”琉玚抓个空,看着他在被子里扭呀扭,焦急中有些无奈。

    “不去就是不去!我以前从来没去过!”陌阳觉得被子里闷,不得已探出头,却将被子紧紧裹住全身,警惕地盯着琉玚。

    琉玚见他这般油盐不进,又急又气,丢下衣服,再不客气去掀被子。

    陌阳力气本不如他,又在病中,手上乏力,几下被他扯掉被子。他连滚带爬躲进床角,抱住床柱,不让琉玚拉自己走。

    俩人在床上拉扯,不一会儿都气喘吁吁起来。琉玚一不小心,将陌阳衣襟扯开了,露出衣下结实的胸膛,他的手不由一抖。

    陌阳停止挣扎,目光森然地看向琉玚,脸色冷到极点。

    琉玚连忙捂住眼睛,退到床下喊:“没看见!我什么也没看见!阳,我是不小心,你别生气。一生气病就更重了。”

    陌阳很想骂他一顿,可是全身发软实在没这个力气。他不甘心地瞪琉玚一眼,掩上衣襟,拉过被子重新躺好。

    他自觉被琉玚闹得竟然出了身汗,头痛仿佛都轻了些,就一边暗骂他笨蛋,一边支使仍捂住眼睛的琉玚:“倒杯水给我喝。”

    琉玚如蒙大赦,连忙去倒水。他试了试温度觉得有点烫,就轻轻吹气,一边摇晃杯子。过了一会再试,温度正合适,这才端到床前。

    陌阳看在眼里,气消了些,默默让他服侍自己喝下,开口说:“你拿体温计来,我觉得好些。”

    琉玚大喜,跑过去拿到体温计,怕它凉着陌阳,先在自己手心里捂热了,才交给陌阳。陌阳看看窗外毒辣辣的太阳,无奈将体温计夹到腋下。

    琉玚重新打盆温水,拧块毛巾帮陌阳擦额上的汗珠子。照顾人不是他的专长,也缺乏经验,可是他因为心里有陌阳,所以一切做来都极尽温柔妥贴。

    陌阳的体温果然降了点儿,已经不再危险。琉玚松了口气,又喂他吃过回药。陌阳有些困,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琉玚留在一边安静守候,担心他的病会有反复。

    天稍晚的时候,陌阳清醒,觉得手臂有些僵硬。他转眼看到琉玚正枕着自己那只手在睡觉,不由就是一怔。

    房间是西晒,此时阳光尽数洒满一室。琉玚趴在床上,波浪长发闪着光亮,几乎像金子般灿烂。他的浓眉微蹙,眉心有个浅浅的“川”字。眼睛安详地合拢,睫毛长且直,随着呼吸轻轻地颤动。

    此时的琉玚不是那个懒散多情的卫家大少爷,也不是那个精明果敢的银楼主人,只是一个沉睡的普通青年,安静而略显忧郁。

    陌阳慢慢抬起另一只手,伸过去,似乎想抚摸他的头发。可是快要碰到时,却顿住了,然后一节节慢慢收紧手掌放回原外。

    室内依然沉寂,只有琉玚低浅的呼吸声轻轻在响。阳光变得黯淡,半开的窗外有鸽子扇动翅膀的微声,还有空旷的天空的回声。

    陌阳觉得在这一刻,自己的心情变得从未有过的宁静。

    在琉玚的精心照顾下,陌阳的病很快痊愈了。琉玚又每天从家里带来厨子煲好的各色补汤,亲自监督他喝下去。所以等陌阳可以正常工作时,竟比病前还略胖了些。

    因为最近事情多,去看戏的计划一直搁置。现在陌阳的病好了,琉玚又想起这件重要的事。

    他担心只有他们兄妹和余家兄妹去,相亲的意图过于明显。可是琉璃、琉珏对昆曲完全没有兴趣,叫上别人余家兄妹又不熟,所以特意央求陌阳去当陪衬。

    他惴惴地提出请求,生怕陌阳又会拒绝,然后骂他几句。

    谁知陌阳一边夹菜,一边不在意地“嗯”了一声,倒让琉玚惊吓得差点掉了筷子。

    戏在当晚六时正式开始。因为戏院离卫家不远,所以余家兄妹和琉玟准备五点半从卫家步行出发,琉玚则接上陌阳约好差十分六点在戏院门口会合。

    艳春和素秋换好出门衣裳去找琉玟,谁知侍候她的小丫头说大小姐正在沐浴。俩人不由奇怪,只好回到大厅坐等。

    “哥哥,不是应该看完戏再洗澡么?现在洗了,等回来还得再洗一遍。”素秋不能理解琉玟的举动,边玩辫梢边对艳春说。

    “也许琉玟有什么洁癖。”艳春猜测,见她把才刚梳好的头发甩来甩去地玩,辫子都松了,就让她背过身,帮她再结一次。

    素秋拿着头绳,眼见琉玟身穿一套黑衣从门外进来,忙打招呼。

    琉玟见他们兄妹神态如此亲昵,眼神黯了黯,将手中丝帕按按唇,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