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小儿女
字体: 16 + -

21 二十一

余家兄妹离开时,李陌阳正在工作室,但并没有工作,而是坐在扶手椅里发呆。他的视线漫无目的地落在工作室的摆设上,神情清冷,眼中犹有愠怒。

    工作室里琉玚专门根据首饰制作的特殊要求设计并督造的。窗上是百叶窗,可以随时调节室内亮度。左手一排工作台,上面铺了层最厚实的橡胶垫,整齐地摆放着天平、钳锅、钻石切割仪、砧板以及各式各样希奇古怪的专用工具。

    右侧则是一排柜子,分成许多格挡。最外面的柜子里放着首饰成品,紧挨着它的柜子里则是些原材料,最里面的柜子里是各式模具和一些平常用不大到的工具。

    门侧有个衣柜,里面是干净的连身工作服、帽子、口罩及手套等,靠近工作台还有一个小洗手池。

    琉玚特别注意他的健康,说他经常接触重金属,很容易造成重金属中毒。所以强调,只要他进入工作室,就必须穿戴全套防护用具。工作完毕则必须彻底清洁后才可以饮食入睡。

    一开始陌阳不习惯,琉玚就亲自监。两人常为洗澡、戴手套口罩而争执呕气。后来他渐渐习惯,现在都已经成为了进这个门后的下意识举动。

    他举起戴了皮制手套的手,默默地看了一阵,然后慢慢脱下手套扔到工作台上,仰倒在椅子里无声地苦笑。

    其实,他的一双手在过去的学艺生涯中,早已千疮百孔,根本无需再保护。可是那人第一次握住他的手,竟然落下了眼泪,说今后绝不允许他再在上面添一道伤疤。

    而他之所以一直留在这座银楼,不为琉玚开除他的师傅怀恨,不为其他银楼高薪聘请心动,不为琉玚种种可笑笨拙的示好动气,有多少是为着那些眼泪呢?

    他闭起眼睛,一动不动地靠在椅背上,嘴角的笑越发苦涩。

    那人对他不可谓不用心,只为能让他在工作间隙不必出门休息增加他清洁的次数,特意让人做了这把扶手椅。一人长短,靠背宽厚,躺在上面很舒展。

    可是,也不能不让人怀疑那人如此作为的用意。毕竟那人常赖在椅子上占用有限的空间,同时唠叨又婆妈,似乎终于逮住个可以说真心话的人……

    楼梯上响起熟悉的脚步声,急促而有力,在工作室里都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李陌阳睁开眼睛看了眼墙上的西挂钟,心想送回人也会这么快返回,这人开车真是疯狂。他的脸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阳,阳,你出来吧!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再生气了。”

    琉玚掀开工作室门上的一个小活板,眼望躺在椅子里冰脸瞧他的李陌阳,低声小气地请求。

    陌阳垂下眼帘,抿了抿嘴唇,偏过头去不理他,脸色已经冷到零下。

    “阳,阳,我真的知错了。你原谅我吧,我下次再也不敢了。昨天晚上我一夜没睡,想了很长时间,才终于想到昨天好像是你进银楼的日子。我真的不是故意忘掉这个对你来说特别重要的日子的,而是不知道你会在意,还持地去找我。阳,下次我一定不会忘。”琉玚眼巴巴看他的侧脸,觉得那个鼻子真的很挺。

    苦苦哀求半天,李陌阳才终于起身,冷冷地打开门,靠在门框上,问:“你真的知道错了?”

    “对!我真是错得太厉害了,阳,你看在我昨天整夜没睡的份上就原谅我一次,好不好?”

    琉玚老实地回答,眼睛盯住陌阳的脸,伸手想拽他衣袖,却终是不敢,只好摸摸自己鼻子。

    “那你说说,你错在哪里?”见他可怜,李陌阳的脸总算缓和一点,淡淡地问。

    “我,错在……我不该忽视你的心情。可我是真的不记得了,当时我才十三岁,哪会记得那么清?绝不是故意不记得,阳,你要相信我。”

    琉玚委屈地说,见李陌阳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拿一双清冷的眼睛瞅他。他不由咬了咬牙,伸手拉住对方衣袖,紧紧握住低声说:“阳,你不要不理我,昨晚上我的心都快被煎熟了。”

    李陌阳脸忽地一沉,冷冷地说:“放手。”

    琉玚虽然不甘,却也只好乖乖松手,脸上的委屈更堪,活像一只摇尾乞怜的小狗。

    “大少爷,你今年二十四岁了吧?”李陌阳淡淡地问,眼中怒气上炙。

    “呃?对,差一个月就是生日。”琉玚摸不着头脑,此时却只有老实回答。

    “你现在是卫家小辈中唯一的男丁吧?”陌阳继续问。

    “是。”琉玚感觉不妙,直愣愣地看着他。

    “你还是银楼唯一的主管、卫家仅有的希望吧?”陌阳步步紧逼,根本不给他思考的时间。

    “呃……”琉玚不敢再回答,后退几步,小心和陌阳拉开距离。

    “那你还在宵禁后在街上乱跑?!你难道不知道,要是被发现了可以当场击毙连审问都不用吗?!”

    陌阳爆发,揪住他领带,恨不能勒死面前这个人。

    “啊!”琉玚吃了一惊,下意识地仰了下头,然后是听明白后的狂喜。

    他不可置信地望着陌阳,颤声问,“你是因为在担心我,所以才会生气?阳,你怕我会忽然消失不见么?”

    陌阳脸上没有表情,直视他的脸,目光似乎包含了很多,又似乎空无一物。

    他慢慢松开抓住领带的手,退后靠回门框,嘴边泛起个讥笑:“大少爷的自我感觉一向这么好。不过,你这次是真的弄错了。我不是担心你,而是在担心卫家。卫老掌柜怎么说也算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李陌阳书读得不多,知恩图报这四个字却知道怎么写。”

    琉玚欣喜的表情僵在脸上,呆呆望着陌阳,有点口吃:“你,你是说,只因为我是我爹的儿子,所以你才会担心,而不是仅仅因为我是我?”

    “大少爷终于回魂了,总算能够明白我的意思。”陌阳淡淡地说。

    琉玚脸色发白,一付深受打击的模样,站立不稳地靠在门的另一边。

    他低头思索一阵,忽然有些焦急地抬头解释:“阳,你是哄我的,是不是?我知道不仅我昨天错了,今天也错了。可是你不肯理我,连面都不要见,我真的是没有办法了,才想起这个主意。艳春他们是不知情的,我只是想借他们引你出来而已。阳,对不起,我……”

    陌阳漠然扫他一眼,站直身体说:“要我怎么说你才肯清醒?我,李陌阳,不担心你,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永远都是不可能的!”

    说完,他“咣”地一声关上门,再一把插上插销,然后蹲到地上去。他伸手按住额头,突然惊讶地发现自己居然不知怎地流出了眼泪。那眼泪顺着他布满伤疤的手掌一直流至肘尖上,冰冷寒凉。

    他不由怔住……

    琉玚失魂落魄地对着紧闭的门,满脸呆滞,不相信那么绝情的话会从陌阳口中说出来。

    一次次地靠近,一次次地被推开,他没有习惯后的麻木,只觉得心一次比一次更加疼痛。不过是爱了,不过是想和所爱的人在一起,却怎么会这样痛?

    他木然转身,腿脚僵硬地下楼,整个人似完全没有了自主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