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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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年寄生(四)出走

人在年轻的时候总是以为自己很重要,飘飘也是这样。虽然只是一个小学老师,他觉得自己的角色很光彩,缺少了自己这个世界就逊色,这个社会即使没有公安局长管理治安,没有财政部长管理钱币,也不能没有自己。——只有到了喜欢上了刘德华的《谢谢你的爱的时候》,飘飘才知道自己活在这个世界是那样的微不足道:“我不得不存在,像一颗尘埃。”

反正飘飘当时觉得自己是很重要的,他的教书特别的用功。

小学每个班级只有三十多学生,老师的课多,但实际工作量并不重。飘飘每次辅导学生写作文,就让学生把草稿交上来,先改一遍,把多余的文字句子和段落删去,把不通顺的改流畅,再让学生抄在作文本上。这样,学生的作文本上只有一个眉批和总批就可以了。

这样改后的作文本很干净,学生也喜欢。反正飘飘那时干得津津有味,兴趣高的时候还为学生增添一个议论或抒情的段落。

有人告诉飘飘,看到海浪与那个有污点的老师在一个河坝下偎依在一起,脚和手绞在一块。

有人调到别镇的有初中的教办去,可以考教育学院,飘飘也想去。可是到教局调动是很麻烦,那时小学的师范毕业生很少,教办也不肯放出。

飘飘的爷爷说:“我过去工作时有一位同事赵仕荣,在教育局是局长了。也许他能帮你的忙。”

飘飘的家人说:“这么久了,他记不着你了。”

“他记着的,”飘飘的爷爷说,“有一回我去理发,走在路上,他坐小车下来检查工作,在车上挥手向我问好。”

飘飘的爷爷过去参加革命,是老干部,他管理沿海地区一大片的村落。

后来同飘飘的爷爷一起出来工作的人,基本上调到外面去了,大部分人以后都当了局级以上干部。飘飘的爷爷听领导的话,留下来扎根。

“四清”运动不久,飘飘的爷爷被打成贪污分子,游街示众,随之被革职。据说,飘飘的爷爷好像是把公家的一床棉衣拿回家里。

有一回,飘飘的母亲抱着飘飘的哥哥出来看人们批斗爷爷。人们围着爷爷高呼口号,举起的手像山林的树木一样多。飘飘的哥哥蹬着小脚,伸手惊奇地问母亲:“妈妈你看!妈妈你看!怎么这么多人要打爷爷,要挖爷爷的眼睛?”

飘飘的母亲眼边红红的,把孩子抱回家里。

飘飘的爷爷后来成为一个平民。他出大海捕鱼,成为一位出色的舵手。

爷爷给飘飘讲了一件赵局长年轻时的一件事儿。

赵局长年轻时有一个美丽如花的恋人。他俩情投意合,常常形影不离。后来赵局长的恋人被划成“右派”。

赵局长的的恋人在车间上班。有一次,她的一位男同事被机器割伤了手,流了许多血,被同事送往医院。

赵局长的恋人是一个活跃的人,她知道主任喜欢吃赤鱼,就跑去报告说:“主任,有人担赤鱼来卖,刚刚拿上岸,鲜活的,快去买!”

主任欢喜地走出厂门口,不见有人买赤鱼,后来才知道是有员工受伤了。

后来赵局长的恋人受批判。大家都说她没有阶级感情,没有无产阶级人性,同事受了伤还幸灾乐祸,说是赤鱼流血。

许多人义愤填膺。

不久赵局长的爱人被划成了“右派”。

后来领导找赵局长谈话,劝他为了自己的前途与女朋友划清界线。

赵局长的女朋友主动离开了他,含着泪水。

“世道真黑暗啊,人家那样的情份硬是拆散了。一块糖果两人含着吃哪!”

飘飘的爷爷是六十多岁的人,提起这事还是满脸的悲情。

飘飘那时二十岁刚出头,心里对爱情满是美好的想象,听了赵局长的故事后心情凄恻。他给赵局长写了一封信,对他年轻时的爱情遭遇表达了沉痛之情,并说明自己希望调到附近的有初中的北和镇去。

信写过以后,飘飘也就忘记了这事。

春天过去了,木棉花散落满地。雨水也多起来。

有一天下午,天刮了一阵大风后下起雨来。飘飘出去收拾衣服,那位丧妻的男老师在叫飘飘:“海浪不在,你去收拾她的衣服。”

飘飘磨磨蹭蹭的走过去,他望望天空,希望乌云消散,雨点停住。

海浪花花绿绿的衣服吊在自己的房间中,飘飘用力的嗅着空气里那股奇妙的香味。但他有点忐忑不安地望着海浪的房间,盼她早点回来。

海浪回来了,飘飘走上前去打招呼:“天下雨,你的衣服在这儿,你房间的门不开,……。”

“多谢!——”海浪的脸有点红,但没有太多的感动。

海浪这段时间身体生病,煮药吃,有两个星期了。她脸色苍白,老师们都说她瘦了。飘飘觉得生了病的海浪有另一种韵味,至少变得温柔了,没有凌人之气。

海浪生病的时候有一个男朋友来看她。他说:“海浪这人有时自寻烦恼,自己折磨自己。”

“海浪,你生病了怎么变得更可爱了?”有一天,飘飘对她说。

海浪的脸皱了起来:“你这人真是还不懂事!……不知道你将来会是怎样?”

海浪收拾好衣服,忽儿转过身来对飘飘说:“今天晚上我那儿不方便,想到你这儿来一下,可以吗?”

“随时欢迎。”飘飘点了点头。

海浪温和地笑了:“你这人就是这一点好。”

晚上,海浪来了,穿着一条绿色的衬衣,轻轻柔柔,脸上笑得很甜美。

飘飘正穿着背心,批改作业,海浪坐定后,飘飘到床边寻找衬衣。

“哎哟哟,你又……不要了!你穿背心挺好看的。你穿大衣服把什么都网住了。”海浪在笑他。

坐了很久,海浪才说:

“教办主任,有一个儿子,要追我,今晚来。

“肚腩大大的。那么多女人,到什么地方不好找,偏要到这儿惹事。

“他说帮我搞转正,谁希罕!这么大的肚腩,睡在**有味儿?”海浪用手比了一个大圆圈,哈哈的笑。

飘飘一直不说话。

飘飘定睛看了看飘飘,惊异地说:“你的脸怎么,……。你不要这样,我不说了。”

海浪把手指放在飘飘的掌上轻轻地揉着。

“飘飘,你不知道,做女孩子真苦恼。”

“做女孩子有什么不好,有这么多人关心、爱护。”

“做女孩子,要得到一点幸福,有时要付出好大的代价,你不明白的。”

海浪一直在为当女孩子抱不平。有一回,她借给飘飘一本小说《月洒西楼》,说是很好看,她特意翻着那一段文字让飘飘记住:

“要是在男人身上安上子宫,让男人怀孕、生育,让男人尝着这危险和艰辛,男人会变得怎么样了呢?男人再不会一味的埋怨女人的唠叨和小气了吧。”

夜里十点多钟,教办主任的儿子不见来,海浪拿了一本飘飘看的长篇小说《香港小姐》,回去了。

暑假很快地过去了。有人告诉飘飘:“你调动了,教办里有你的调令。”

“你看错了吧。我没有写过调动申请,也没有填过表。”

“真的是你的名字,你去教办看一下。”

调动是新生活的开始。

飘飘到教办拿通知,教办主任不让他走。他托人说情和送了鸡蛋,教办主任才放手。

飘飘很愉快的到了教局,正拿出调令办理,有一位领导模样的人大叫起来:

“不要办了!无组织无纪律,这时候才来!”

他身体饱满,脸上一团团白肉,叫的声音铿锵有力,连桌子面都震荡起来。

一位老人从另一个房间走了出来:

“什么事?……你就是飘飘?”

飘飘点头。

老人微笑地望着飘飘,很慈祥。

“既然来了,就给他办。”老人吩咐后,就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飘飘明白了这老人就是赵局长,飘飘的调动是他帮办的。

“怎么样,黄股长?”办事员在问那位发脾气的官员。

“办吧,人家来头大。”黄股长还是满脸的生气。

走出了教育局,飘飘也没有明白,黄股长为什么对他发这么大的脾气。

他明白是以后的事,那时候他不懂,因为人家调动是要送礼的,他一分钱也没有花。

世界上最难看的脸,是没有收到礼物而发脾气的官员的脸。

回来收拾行李,飘飘心里非常高兴,但不见海浪的影子。听说,她姐姐在自己的家乡帮助她找民师当。这里的教办主任的儿子对她纠缠不休。飘飘的心里又觉得怅惘。

在新学校里,飘飘教初二的语文。在初中,孩子大了,易于沟通,学校环境新,飘飘的心情变得快乐起来。

但到新地方,距离远了,飘飘对海浪更加思念起来。他探听到海浪的新地址,给她写了一封信,没有回音。

他对这事儿一点方法也没有。

他是一个老师,被许多人管着,连来去都很不自由。在感情上,他更是没方法的了,他又不能到法院去控告她的冷漠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