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失控
字体: 16 + -

37 无忧,所以无心;无心,也所以无忧

他说:“如果你在三年前看到我,我还是整日流连在花丛蝶间,也根本无心去打理这间无忧坊。”

    我微微咋舌,怪不得现在的风流名气这么重,原来都是从前埋下的啊!

    “那时我极少待在无忧坊,常常留宿在扬州城最热闹的留仙阁。

    留仙阁里有全扬州最有才情的女子,自然也有最美丽的女子。我常在她们身上一掷千金,只为了看她们最妩媚的笑,最千娇百媚的回眸,还有,最动人的舞姿。

    有时候我带了她们去山间野外,生了熊熊的篝火,烤了流油的山鸡或野兔,唱歌,吹箫,弹琴,跳舞,做着我们想做的所有快乐的事。

    山间的夜风拂过她们泛红的面颊,鼓起她们七彩的广袖,吹得她们发上的嫣红牡丹仿佛都在粲然妍笑。她们常常倚在我身上,我微微逗一逗她们,她们便像受了惊吓的小雏鸟,羞赧地埋头在我的肩窝里,然后咯咯娇笑。

    那时常想,人不风流枉少年,我大概最爱的就是这样的一种风流了吧。”

    他这样说的时候,眼里含了微微的笑意,好似又回到了从前。

    “有一天我在山间醒来,发现那些女子早已被留仙阁的马车接走,只给我留了一张信笺。

    我笑笑出了纱帐,彻夜狂欢后的痕迹依旧,篝火堆上也还飘着若有若无的一缕轻烟,被山间清晨的凉风一吹,就匆匆地在天地间消散,从此了无痕迹。

    我心下突然感叹,我的一生,是否就是要这样度过了?

    牵马回去的路上,心情倒是十分的好,目之所及,尽是青碧的山水,和山水间葱茏的庄稼,以及三三两两质朴的茅舍农家。

    路过一家茅舍的凉棚时,因为口渴,就向门口的姑娘讨了水喝。后来还茶碗的时候,我不小心在凉棚的湿地上滑了一下,幸好她眼疾手快,赶忙扶住了我,我当时感激地向她一笑,她却微微地红了脸,样子倒也可爱。只是那个姑娘虽长得清秀,却没有留仙阁里那些女子的娇媚柔弱,不是我喜欢的那种,所以也没多加留意。

    回到无忧坊后,我突然发现腰上的玉佩竟然不见了,因为是家族里的长辈所赠,也是从小佩戴的,一下子不见了倒也心急得很。想想竟觉得那个姑娘嫌疑最大,也许就是她故意泼湿了凉棚的地,然后借着扶我顺手摘了玉佩。

    我也没多想,当即驾马回到了那个茅舍凉棚,不客气地揪了她的领子就要她交出玉佩。

    她好象也才十五六岁,可能头次遇上这样的事,涨红了脸却说不出话来。

    她被我揪得有些喘不过气,却只是用澄澈的眼睛看我,慢慢的,就落下了眼里的泪。

    我从来不曾揪过一个女子的衣领,我对她们一向爱怜有加,可那天却在情急之下做了那样的事。现在想来,还会觉得当初的自己傻得很,可笑得很,也可恨得很。

    可我后来终于放开了手。

    因为她说,公子,我叫白茉茉,我们白家的人从来不乱拿别人的东西。

    她说话的时候还是流着泪的,却丝毫没有怯缩委屈之态,除了脸上有受了惊吓的淡淡粉色,眼神却是澄澈清明,看得我心生愧怍。

    果然不是她,是那晚我醉了酒,留仙阁的一个姑娘讨着要,竟迷迷糊糊地给了她。

    只是,冤枉了茉茉。

    可是,我向她道歉时,她却笑盈盈地说,找到了就好,免得心急难过。

    她说话的时候,总用她清亮的眼睛看我,微微含了一点笑意。我突然发现,原来世上还可以有这样的女子,她不柔不媚,却清新得像山涧里流得最和缓的溪水。

    于是,我开始常去茉茉的茅舍坐坐。

    茉茉看来清秀文静,生长在山间野外,却是从小遍读诗书,极有才情见识。

    她在茅舍边种了一些瓜果蔬菜,闲来无事时,我会帮她一起翻土、浇灌,闻着田地里新土的潮湿气息,还有那些瓜果蔬菜淡淡的清香。

    茉茉的话不多,只是常常出神地望了远山的落日,眼里有淡淡的欢喜。

    那时,只感觉尘世安宁,岁月安好,一切都仿佛随水静静流淌。

    不知不觉,我竟然也过了一段没有留仙阁的日子,极朴素,却也极逍遥。”

    他的唇角轻轻上扬,脸庞上流溢了动人的光彩。

    哦!白茉茉,荀无忧,应该是像神仙般的天上人间的日子了吧?

    我痴痴地想,一时之间竟也忘了脚上的伤痛。

    “有一天,无忧坊在长安的几个大客户来到扬州,设宴招待后,他们点名要去留仙阁。

    好久不曾涉足,我对留仙阁竟然有一些陌生,有女子从良了,也有新的女子进来,还挂了头牌。

    那是一个名叫花容溪的女子。

    她从层层曳地而垂、绚烂却朦胧的帷幕后面出来时,还是蒙了一方雪白面纱的。

    却也正因为了这层面纱,她优雅地踱步而来时,宛若林间烟蒙霞蔽的仙子。

    柔黑的缎发在她雪白的颈窝处轻轻跳跃,乌黑晶亮的眸子在面纱上方闪着熠熠华光;她有着最轻盈的腰肢和最柔韧修长的玉色手臂,当她旋转着伏在我身边时,我的呼吸猛然停滞。

    除下面纱来,她真是一个极媚人的女子。

    于是,我又开始了在留仙阁的日子。

    有时,我带着花容溪驾马去野外,偶尔会看到茉茉站在茅舍前,倚着一把小锄,看着远山鹅黄的落日。旁边的田地里长满了绿油油的蔬菜和瓜果秧苗,其间却有簇簇或青白或嫣红的小花,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细细的身子。

    茉茉也看见了我,看见了靠在我身前的花容溪。

    像是被风吹了许久,她的脸色微有青白。

    可她只是微微笑着,轻轻颔首,然后又淡淡地看着远山。

    这时,我心里总会涌起很不舒服的感觉,心上好象堵了闷闷的一块。

    花容溪就稍稍偏了头来,用她年轻娇嫩的脸轻轻蹭我,尔后,笑得悠长清越。

    我蓦然心驰神往,那样的女子,我怎能不爱?

    这样的日子,也过了长久的一段。直到农历二月十九的那天,是观音的圣诞。

    花容溪早就说过,要我那天陪她去嘉蓝寺还愿。

    嘉蓝寺里人山人海,佛祖宝相庄严,紫铜香炉里的香燃着袅袅青烟。

    众多的善男信女都在虔诚地三伏三拜,诚心许愿。

    花容溪亦是,我也如此。

    她许愿的时候,美丽的眉眼就轻轻盍上,葱白细长的手指拈住暗黄的三支香,一叩,二叩,三叩。

    我这样看着她,心里竟也慢慢柔和起来,只觉得眼前这个烟花女子,内心是如此虔诚可爱。”

    说到这里,他略微停了一停。

    “这个花容溪,也真是很好的女子啊。”我突然感叹,“虽身在烟花之地,却有着如此清明虔诚的内心,我要是男子,我也会爱她的。”

    可是,荀无忧的脸色却渐渐黯淡,眼里蒙了一层难以言说的忧伤。

    “我原来想的,也是如此。

    只是在祈愿时,我总觉得有道目光,深深地在看我。

    从佛祖面前起身,不经意间,我好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只是未容我细想,那个身影已在那日熙攘的人群中消失不见。

    我当时只是不经意地笑,我想,人那么多,碰上熟人也说不定,或者,也许只是错觉。

    于是,我极小心地护着花容溪,宛如护着最珍贵的玉瓷器,向大殿门口走去。

    可是,当我们出了大殿,慢慢步下百丈台阶时,忽然碰上一个也常留宿留仙阁的男子迎面而来。

    他倒也是个风流少年,却眉眼轻佻地伸手摩挲花容溪光洁细致的脸庞,说,容溪儿,近日也都不来看我,可是忘了我了?

    我心下顿生不快,虽说自己平日也不端言矩行,可在这庙堂之内,却是心存敬畏之心。而像花容溪这般虔诚的女子,想来也是不愿在此被人轻言侮辱。于是,我伸手准备去掸那男子的手。

    花容溪却突然极娇媚地笑,水眸斜睨 ,红唇微抿,贝齿轻咬,葱白玉手轻轻掐了那男子的手,娇嗔道,公子,奴家可是想死你了!这不,才在佛祖面前许了愿要见你呢!

    他们就这么公然在大殿之前调情顽笑,真真的旁若无人。

    我突然觉得好笑,对于花容溪,我是不是太认真了?

    从此之后,花容溪也像之前的那些女子,渐渐在我眼前淡去,我开始将心力投入到无忧坊中。

    无忧坊的生意日渐庞大时,管家给了我一封远在京城的家母的来信和一条细细的金手链。信上说,待我专心于无忧坊的生意后,才将荀家祖传的细金链交于我手,由我送给想要结定终生的女子。

    细金链并没有显示出荀家世代的尊荣显贵,它在我手中显得那么细小,只是闪着细细的金色光芒,宛如夕阳在天边映射的无限碎光,璀璨却不刺目。

    我突然想到了茉茉,她那么恬淡地看着远山的落日时,眼中也就沉淀了细碎的金光,没有绚人夺目的光华,却温婉沉静地教我移不开注视的目光。

    原来,我一直放在心里,一直不曾舍去的,就是茉茉,白茉茉啊!

    我当下满心欢喜地驾马去茉茉的茅舍,傍晚的凉风吹得衣袂飘飞,心中充满了即将释放的喜悦。

    那时,我和茉茉一同翻土耕种的庄稼生长得疯狂而茁壮,瓜果绿色的藤条蜿蜒地缠绕了大半个茅舍。

    只是,已是人去楼空。

    屋内的方桌上还留着嘉蓝寺粉色的签条,上面有我熟悉的清秀字迹:祝君安康,愿君安好。

    祝君安康……愿君安好……

    祝君安康……愿君安好……

    我的手不可遏制地颤动,我第一次泪流满面。

    有一天的傍晚,我在刚刚新翻的土里细细撒瓜种,茉茉静静地在一边看,然后递给我一碗清凉的茶水。

    她说,无忧,农历的二月十九,你陪我去嘉蓝寺还愿,好吗?

    我打趣她说,好是好,不过你要说说看,还的是什么愿。

    她的唇角轻轻扬起,带了隐隐的笑意。

    她说,我心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人,我想要为他祈愿。

    ……

    那么,在嘉蓝寺的深深目光,在嘉蓝寺的熟悉身影,应该就是茉茉了。

    可是我当时,脑里心里全是花容溪媚惑的眼,温软的语。我把别的什么,都忘光了。

    于是,当茉茉在身后深深看我时,我用了从心里带来的柔爱的眼,静静看着花容溪。

    我那时的心里无比恬美安然,可现在,我却难过得仿佛失去了心里最珍爱的一切。

    我突然那么恼恨自己的名字,无忧!无忧!

    也许,因为无忧,所以无心;也因为无心,才所以无忧……”

    他再抬头时,一滴极清的泪悄然落下。

    我呆怔在那里,一时之间,竟然忘了想要说的话。

    突然房门被人咚地撞开,有人像一阵风一般卷了进来。

    我诧异地抬头看,那个人也正惶急而呆呆地看我。

    我结结巴巴地说:“小、小安子,你、你怎么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