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只道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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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萨蛮(5)

顾贞观有咏六桥之自度曲《踏莎美人》,谓自删后所留“其二”中有句云:“双鱼好记夜**,此信拆看,应傍画眉桥。”自注:“桥在平望,俗传画眉鸟过其下即不能巧啭,舟人至此,必携以登陆云。”但平望在江苏吴江县南运河边,并不与苕溪相通,可能是梁汾搞错了。容若此处写到画眉桥,一是代指梁汾故乡,二来暗用汉张敞为妻画眉的典故,喻祝他合家团聚的用心是很明显的。容若戏谑梁汾归心似箭,望他家庭和美幸福得享隐居钱塘江畔的安逸生活,亦显出真正的好友之间言谈无忌自如。

许我是江南人,所以格外喜爱词中“烟白酒旗青,水村鱼市晴。”这两句,清淡疏朗,褪淡全词的悲色,更绰绰有杜牧诗中“水村山郭酒旗风”的气象。比起悲情缠绵的容若,我更喜欢看他阳光灿烂天真恬淡。

菩萨蛮

朔风吹散三更雪,倩魂犹恋桃花月。梦好莫相催,由他好处行。

无端听画角,枕畔红冰薄。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气象,这是不争的事实。唐朝搞什么都有一股生猛的劲头。边塞诗或写景或摹情,或吟古或谈今,开阖吞吐气象极盛。唐以后就不行。一样有战争,可是边塞题材的诗词就像得了软骨病似得每况愈下。北宋初还有欧阳修,范仲淹等大家写写边塞题材的词。“千障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范仲淹《渔家傲》)多少还承袭了前人“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余韵,境界开阔。到了南宋,词牌越来越多,格律规则越来越繁复,与之相应的是词境一路往下走,越走越窄,越玩越死,很有“投身于大众,自绝于人民”的愚昧悲壮。

元明时,读书人八股文章做得稳如泰山,人却做地越发猥亵不堪,民间的文学倒在夹缝中如春草蓬勃。词到清朝,一扫明末的柔蘼,名家众出,虽美言中兴,实际上却寿元将尽。词清句丽如纳兰,是词在清时的回光返照。难怪人常有末世之悲,生在一个文化气象萎靡如残星拂大旗的时代,实在是让像容若这样想学塞马一声嘶的文学青年打心眼里感到失落的事情。王国维许他“北宋以来,唯一人矣。”我一直认为这不是什么值得欢喜的话,对整个汉文化的衰微谴责犹深,虽然这可能并不是静安先生的本意。

我不也觉得饮水词有评家拔的那么高,容若也只是意境通于北宋而已。他的用典仍显多,虽然不至于累赘,但是频频化用前人句,能量上又达不到北宋诸家用典的挥洒自如,读久了会有逼仄的感觉。

这阕边塞词写得刚劲中仍露**之气,这是容若的特质,也是他的弱项。说它刚劲是因为结句“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拓开情境,一扫前句的旖旎之风,不输历代名句;说它**是因为容若向来喜用“红泪”“红冰”等字眼,而在其他的男性词人,如非咏叹的必要,一般会选择更慷慨洁净的字眼。

这阕《菩萨蛮》为人称道的是“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一句。可见慷慨沉凉用得好始终比曲意委婉更让人欣赏。过于繁复华丽的雕饰,对于意旨的表达会有害处。这首词除了“塞马一声嘶,残星拂大旗”的亮点,还有一点妙处,就是它的词旨有一点朦胧迷离的味道,可以解做闺中人怀征人,而解做征夫思家人也可无不可。

我是喜欢把上阕和下阕对应来解,上阕写闺中人的甜梦,梦见自己向万里之外的地方行进,寻找着“他”的踪迹。下片也写梦,却是写征夫在塞上被画角惊醒,梦中因思念而落泪,醒来枕边泪已如冰,听见帐外塞马长嘶,走出去,看见军旗在夜风中猎猎,天空星光已廖,留在大旗上的只有一点残辉,展眼望去,塞上天地清空苍茫。上下阕合着来看,如电影蒙太奇的手法。画面被叠合起来,更能显出征人思妇一对有情人心有灵犀。被迫分别的伤感也被处理的更到位。

词意只要准确到位,多解是无妨的,如人心能够开拓舒展是上乘。好词应该经得起剥皮拆骨的残酷推敲和任人强加放置意念的蛮横无礼,是为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