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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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第三一章

    稳当地坐在树顶一处粗壮地枝丫上,左右环顾,不是悬崖峭壁就是古木林立,浅白覆盖着浓绿,美则美矣,就是单调地烦闷。喝一口果酒,酸涩中带点甜,入了愁肠之时,又带着微辣。

    蜀玉突然奇想地让唐烆说些江湖之事来听听。

    男子一手举着竹筒酒堪堪喝了口:“江湖就如朝堂,分门别派,互不往来。每日里最大的事情就是针锋相对,抨击打压,势要将对方绞杀干净才罢休。只是,朝堂用的是笔,江湖用的是刀。”

    蜀玉又问:“朝堂还可以有中立,忠奸之分,在处理军国大事之时就可分辨。你们江湖又是如何区分正邪?比如你们同时杀了一族中人,因为杀人者是入了邪教就是邪派之人,他就被会被人成为‘杀人狂魔’?那正派人士亦杀了人,却被称之为‘匡扶正义’?世人只是以对方所在帮派来区分是非黑白?”

    “真相就是如此。”唐烆答:“正派人士,伪装得好,人面兽心的不被拆穿,身在正派名门之家,那么他们就是正派人士。哪怕奸淫掳掠,犯下禽兽之事,遇到不晓理之人,也会认为邪教之人就当被人残杀,死有余辜。”男子语调平稳,却字字铿锵,想来早就不忿某些正派人士的行径。

    蜀玉轻笑。

    在今夜,她这笑格外凉薄。只道:“你说的只是正派之中的败类,不能以偏概全。在你们邪教之人的心中,不也觉得奸淫正派人士的妻女算是常事么?毁其名望地位,夺其金银家财,灭人满门更是家常便饭。”

    唐烆怪异地瞅了她一眼,问:“你认为燕明山之中都有些什么人?”

    蜀玉讥笑:“不会都是正派人士的远亲近邻吧。”比如他这般身份的。

    “哼,”唐烆冷道:“据我所知,燕明山中人,大部分都是孤家寡人。有的面目丑陋,有的身有残缺,有的性情怪异,有的貌如春花心已枯槁,有的曾经权倾一世如今只是毫无用处的乞丐,有的……”

    蜀玉打断他:“真正因为父母是邪教之人,子女也入了邪教的是少之又少?”

    “燕明山上众人甚少娶妻生子,教中女子也不愿意嫁与寻常之人。特别是自诩为正派中人。”

    “依你而言,这天下最可怜之人都在你们邪教之中。他们并不是入邪教才成为凶残之人,而是被世俗给逼迫逼害,走投无路,无处可去才寻到了邪教,有了安身立命之处?所以,他们残杀了谁,奸淫了谁,抢夺了什么,全是因那些人曾经也那般对待他们过。当初因为势单力薄被人陷害,现在他们也就借着邪教为靠山,堂而皇之地进行报复?”

    唐烆沉吟半响,想要反驳,又无从下手。

    蜀玉顺了口气,等心境平复之后,又问:“你们燕明山应当有上千人吧?”

    “要加上各地教众。”

    她算了算,笑道:“正派之人有多少?几万?其中,真正有权有势有名望的正派人士,应当没有过百。你们燕明山的掌教之人,应当也就十位左右。不管是正还是邪,除了这么些顶峰掌权之人,剩下的也都只是碌碌而为或者小有名气之人。这些人,我想就算是玉皇大帝也是保不准他们的心智性情如何。”她觑着眼,淡淡一笑,说不出的讽刺:“说到底,正邪之事都是人在作为。江湖的那些事在我看来也就是你有你的立场,他有他的立场。领头人都想做江湖老大,想让对立方无条件顺从为其所用。那些人总是用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生出是是非非,恩怨情仇。你们这些属下教众们,就为了上位者忙里忙外,不得停歇。”

    蜀玉耸肩喟叹:“江湖,只是一群无所事事之人日子过得无聊,没事找事逗个热闹而已。”

    这番言论倒是闻所未闻,唐烆只觉得新奇之极。想来想去,其实也就如她那般,都是人招惹的是非,偏生都灌上一些冠冕堂皇的理由替自己开脱而已。与师父说的‘有阴就有阳,有正即有邪,这样才热热闹闹,人们也才会居安思危,这江湖也就才能长久地繁荣下去’的话语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么一思虑,他又觉得蜀玉的很多想法奇特。以前只觉得她是一娇蛮无用地千金小姐,那家世配祁妄倒也可当;客栈之中,她的冷漠激越又与燕明山中人地刚愎自用相差无几;今日这番话语,说冷傲又不尽然,更多的是对江湖霸权纷争的一种蔑视。

    “对了,”蜀玉又凑了过来:“既然邪教中人大都是孤家寡人,那么你们是如何过中秋的?”

    唐烆眼神一暗,狠灌了一口酒:“我们会选在团圆之夜大开杀戒。方便将正派人士一网打尽。”

    蜀玉一口气梗在咽喉,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如若其中有婴孩幼童呢?”

    “杀了,或者带入教内成为教子。常理中,是会将婴孩带走,稍年长的则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正派之人会如何看待在邪教中长大地孩童?”

    “他们会在我们养大了孩子之后,再告知对方身世,以求做内应分裂我教。”

    蜀玉冷道:“说谎。其实你们早就把孩子杀了,是不是?再用教内的孩子李代桃僵,等到正派人士悄然相认,上演苦情戏之时,你们再让孩子深入正派名门之中,执行反间之道,打得对方措手不及。”不管是哪个朝代,无间道,都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转念沉思,她又小心翼翼的问:“你以后会如何选择?回正派,在父亲膝下承欢?还是替邪教的间谍?”

    晚间树顶上本就风大,吹起来越发凉快,蜀玉冷不丁的打了颤,突觉这话问得唐突。有些交浅言深了。正准备打岔,就望到唐烆拿过她手中那竹筒,在掌中端了没多久,又递还给她。这一碰居然有着暖意融融,喝一口,酒都是热的。心里那空空地地方被这温酒淌过,她的神情不觉柔和了些。

    “你这人虽进了燕明山,却是直肠子,即做不出欺师灭祖之事,又不愿欺世盗名为了名望失了教众多年照顾的情谊,平添烦恼。也怪不得祁妄与你交好,指不定他是为了导正你,让你回头是岸来着。”

    唐烆半响无语,只道:“人不负我,我不负人。”

    蜀玉听了觉得逗乐:“我只听过‘宁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话。”一顿,莞尔笑道:“你这性子在燕明山呆着居然没吃亏,倒是奇事。”

    唐烆也笑道:“我自小随师父行走江湖,或者隐居狂人谷,与燕明山之人接触甚少。再者,少年之时,拳头大的是老大,又有师父庇佑,自己也不是容人欺辱之辈,自然没吃甚苦头。”

    “固然有这些原因在,我倒是觉得最大的缘故是你性情太傲了。一天到晚僵冷着面目,好像别人欠了你几千几百万银子似的,既然打不过,自然就不敢招惹你。”

    唐烆哼道:“那你当日可没有少利用我。”

    “那是因为你这性子不愿意多解释,话少反而容易忽悠人。否则也骗不过那人,”倏然一惊,蜀玉苦笑:“怎么说起这人了。”

    唐烆调转头去,只当什么也没听见。

    蜀玉小抿一口酒液,瞅着对方那置身事外地模样,偏生打趣着:“你与那人算是正邪的典范了。他是花心大少,江湖中人称赞少年英侠,风流倜傥人人称赞,也不管对方借着虚名骗了多少少女芳心,惹了多少桃花债。反之,你这邪教之人,与女子接触甚少,不管走到哪里都被人批为好色之徒,混不管你是否做没做哪些禽兽之事。这人言可畏,势如猛虎,真是说也说不清,道也道不明。”

    这话唐烆接腔不好,不答也不行。只问:“你不愿意嫁给祁妄,可是因着对方的缘故?”

    “你觉得呢?”

    “那人,”唐烆努力追忆了一番:“他身上穿的是喜服,当日可是他大喜之日。可蜀家并没有大喜之事。”

    “新郎娶亲了,新娘不是我。”蜀玉格格笑出声来:“是不是很好玩儿?”

    “你不觉得苦么?”

    “有何苦的?我倒是觉得欢欣。摆脱了一个烂人的纠缠,应当烧高香才是。”

    唐烆不由得感慨:“你倒是想得开。”沉吟会,又道:“我教中有位女子,就因所爱之人薄幸负情,与别人成亲的当夜,她去灭了其家满门,之后被人称之为魔女。”

    蜀玉深吸一口气,别有深意地道:“这世间的女子,总是苦的。只是,为了负心之人丢了终身幸福,却是不值。你哪一日多注意一番,看她可有言谈甚欢之人,说不定可以撺掇出一段姻缘来。”

    “我教中人可不是你们寻常百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是从来不听,大都两人情投意合了,就结成百年,也不管外人如何说道,自己顺意就好。”

    “那倒是自由自在了。”唉,相比这世间面都没见过的男女,因为父母的一句话就要做那最亲密之事,认定一辈子不可相离之人。燕明山的这些邪教之人那些倒是开放得如同上辈子的自由相恋,让如今的蜀玉向往不已。

    这一夜,那果子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酸甜冷热她都尝了个遍。最后咂嘴回想一番,就只有热熏的清香萦绕不去。

    其实,两人也都明了,太深的个人私事不便细问。邪教如何,唐烆家族如何,以后他们会如何,问了对方不一定会答,反而招惹了防备。蜀玉本就不是江湖中人,也没有必要去试探那些身外之事,能避免就避免,横竖没必要给两人添加间隙。

    唐烆以前性子虽然冷了些,这些时日相处下来倒还意外的相合。可能与他师傅的教导,和常年走江湖懂得分辨时势相关。再加上,他对蜀玉本就有些愧疚,蜀玉身子又弱,一个大男人难免就照顾女子多一些。好在,蜀玉也懂得如何让自己过得好,需要什么,对方应当如何配合她也都一一提点。唐烆好学心重,关照体贴之事也就自然而然的用到了蜀玉身上,浑然没有察觉有何不妥。

    蜀玉这性子,说白了,其实只要对方对她无所求,她也就是那八面玲珑的女子,相处之中不会让对方觉得一丁点别扭窘迫。对唐烆好,她自己的日子也就过得舒坦。这番下来,两人倒是互相妥协,相互支撑照顾,胜似多年好友一般。

    有时候也不得不让人感慨一句:不经历风雨,哪得见彩虹。

    他们两人那些针锋相对的日子,总算是海啸刮过,迎来了真正的风平浪静。

    偶尔抬头之时,那圆月的冰蓝冷晕也似隔了一层,模模糊糊,冷不了人的心肠了。举杯邀明月,低头思故乡之事,做也做了,思也思了,与崖底的生活倒是没有一点益处。

    第二日,唐烆依然敲敲打打,蜀玉依然浆洗了衣衫,提了肥肥地兔子,刷上一层油,架在火上烘烤一番,又是一顿野味来。好不惬意自在。

    对她而言,月宫里面养的兔子的确没有她吃的兔子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