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诗英雄的八卦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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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防患未然

幸运红石的人左右看看,不由自主侧开些身,为这肆无忌惮的目光让出空来。

野外赶路,尤里本就习惯在查理左右,此刻倒也不须特意kao近去。

前面凯尔硬着头皮开口道:“您找谁?”说完却立即后悔了。

因为聂拉斯从兜帽底下瞥了他一眼。

凯尔陡然一凛,几乎窒息。

不过,查理可不怕“眼刀”这种东西。有什么“眼刀”能比闪电更锋利、比岩浆更灼热、比一个近在眼前的行星更具压迫感?

所以他如常般走上前去,掏出得自女伯爵近侍的那个金币,递给凯尔,开口解围:“你们先去点菜吧。那位只怕有点事要与我说。”

尤里跟在查理身边,对凯尔一点头。

凯尔接过金币,借势让开半步,这才觉得好了点:“你……认识?”他都不敢贸然称呼来者。

“一面之缘。”查理道。既然聂拉斯没有自报家门、让幸运红石的人认出他来,查理当然对此保持缄默。

尤里则偷偷记下这四个字——他觉得这句话很好用。而凯尔“哦”了一声,很不放心,可他又能怎么办?

康拉德与奥狄斯交换了个眼色,也觉得棘手。他们不该掺合,然而要他们丢下查理,他们……

好在查理从没想过要考验什么,他瞧瞧凯尔脸色,立即又接着补充:“他是暴风城的宫廷法师。”他当然没撒谎,就是年头久远了些,城也是未重建之前的那一座。

凯尔顿时放下大半心来。查理年纪轻天赋不错,只要是王国的法师,都不会真正危及查理什么。至于其它的……

唉,他们也cha不了手。

于是招呼大家先走。

聂拉斯站在那儿,将查理的一举一动收入眼底,自始至终,没说、没动也没让。

为了让开他,幸运红石的人不得不把大车赶向一边,再拐回到路中央。

可却没有一个人说什么。

他们往下坡去了,好几个人担心地回头张望,古勒忍不住开口:“查理、尤里,我们等你们吃晚饭啊。”

查理微微一笑:“别,千万别白白饿着。反正碰到有人请客,我是注定要迟到的。只是没想到,我自己做东也不能例外。”他说的是保罗和雷蒙德的感谢宴。那次两个年轻人到得晚了,看来这回也免不了。

奥狄斯照例赏了古勒一个后脑勺,没人敢笑出声来,不过有好几个乐了。所以与此同时,他们的气氛却也轻松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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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上的三个都久久没有开口,直到幸运红石的人逐渐走远,连笨重的车轱辘声都听不见了。

尤里不开口,是因为这是查理的事。与他自然有关,但并非由他决定。

至于查理,他其实很想干脆利落说个清楚,然后回旅馆去痛痛快快洗个澡,还有吃饭。

不过,很可惜,据他所知,宫廷礼仪里,有一项规矩:地位高的人主动开口,地位低的人才能与之说话。

这保证了主导权,至少谈话一开始时的主导权,被掌握在地位高的人手中。

虽然查理对那些礼节没什么癖好,虽然查理不觉得自己低了一个宫廷法师一等,但他也不介意等待,以避免惹恼聂拉斯.埃兰的影子。

所以到了最后,还是聂拉斯先打破沉默:“您知道我为什么找您?”

查理耸耸肩:“我不清楚您所为何事。不过我想,不会超出那样一个范畴。”

“的确。”聂拉斯颔首,“我是想找您好好谈谈。只是在此之……”

他话未说完,尤里遽然爆发。然而他与聂拉斯之间有五六步的距离,而这已经足以决定一切……

一块寒得发蓝的巨大冰块冻住了尤里。

“你干什么?!”查理急怒,同时疯狂调集魔力。但他投鼠忌器,并不敢动手。

聂拉斯也不慢。躁动不安的魔力充溢了四周,对峙在双方之间。他却还能从容xian下兜帽。不过与此同时,他为查理的反应皱起了眉:“你不知道?当然,你大概没见过。不过在山谷里,你应该见到了那位女伯爵,还有她的侍从们。你没发现什么?”

“那又怎么样?!”查理听到自己的声音颤抖。所以立即,他降低语速、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来:“他和他们不一样!”

“看来你的确知道。我原本以为,还要花上一点时间,慢慢给你解释、验证。”聂拉斯抬手,敲敲冰块,“不一样?现在,或许吧;然而最终,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他把手慢慢按了上去。

“你敢!”查理已经是在尖叫了,“你敢动他,那么我就让你的暴风王国给他陪葬!”

聂拉斯倏然扭头怒视查理,下一刻他释然了,讥诮地反问:“你下得了手?”

查理还没庆幸自己赌对了,就嗓子一紧、说不出话来。

“你是人,他们也是人。”聂拉斯不再看查理,“而他不是。”

“是,我下不了手。”查理的声音忽然轻柔了下来,如果不计之前的歇斯底里造成的嘶哑,那简直就如同丝绸一般,“我‘以前’下不了手。我‘现在’也下不了手。”

聂拉斯讶然。但他转头看向查理时,看上去十分平静。

他们目光相遇,浅绿的眸子对上灰色的,血肉温热的年轻男子,对上奇奥神秘的大法师之影。

查理神色里已经再无半分惊慌惶急,这令聂拉斯暗暗一惊。

“可如果你伤了尤里,我就会下得了手。”查理也发觉了,自己的嗓音有点哑,于是他抬手捏了捏当作按摩,“我在这世上孑然独自,他就是我的全部。”

“你真地没有别的了吗?”聂拉斯又一次反问,语气却比之前平和许多,“洛丹伦广袤富饶,何止一个幸存者。”

吐出后面一句时,他的声音饱含某种深沉的情感。不过,换来的却是查理掸灰尘似的一挥手:“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不认识他们,我的父母也不认识他们。”

聂拉斯一怔,专心审视查理。

查理也盯着聂拉斯。他心中一转,忽地绽开一个冰冷的微笑,漠然道:“而且,我对那里,根本没印象。”他不知道聂拉斯会怎么误会,但他知道聂拉斯肯定会误会。

聂拉斯不lou声色,不过他缓缓收回了手。因为听了这句话,他的确感到十分棘手。

作为一个宫廷大法师,即使已经死去、即使连灵魂都不曾停留、即使只是以目前这种被诅咒的形式存在、即使好不容易才弄到一点点有限的自由……

即使日子过得如此狼狈!

聂拉斯.埃兰发现,自己还是不由自主地关心着故土——曾经的艾泽拉斯王国,现在的暴风王国。

也就因而关心着东部大陆、甚至卡利姆多的局势。

所以,这几年,每一次出来,他最先去的,就是夜色镇、湖畔镇的酒馆,以及镇政厅公告栏。

在世时,国王需要他的参谋。因此遇到大事,即使路途遥远、事情隐秘,也自会有专门的消息会送到他手上。翻阅几页书信,或者聆听一会儿报告,就能知道得清清楚楚。

但是如今,他得对给平民看的简略公告、对乡巴佬们的醉谈,分析过滤,才能弄明白个大概。

不管如何,至少他对局势不是一无所知。

而在这些年的风云变幻中,对聂拉斯而言,最令他悚然的一件,莫过于五年前,最富强的人类王国,北方的洛丹伦,其王子阿尔萨斯,作出骇人听闻、震惊大陆的弑父之举。

那也即是第一次兽人战争的第二十五年。

至于随后毁在亡灵阿尔萨斯手中的达拉然与奎尔萨拉斯,那已经没什么好令人意外的了……

不过,无论消息多么不够详尽,有一点毋庸置疑。一个正常的王子,不管他多么急着登上王位,都不会如此冠冕堂皇地杀死父亲。那只能给王室摸黑,令王国崩溃,对他继承王位没有任何好处。

他本以为查理受害于那场悲剧——因为查理读写流畅,这意味着他流浪来暴风王国时年龄不会太小;因为查理最多也就十七八岁,这意味着他不是第一、第二次兽人战争的孤儿……

要是那样,那么这个年轻人即使一时流离颠沛,但对于复兴洛丹伦、对于故土故乡,必然有着不可遏止的倾向。那么借助暴风城的力量,就是查理目前仅有的、最好的选择。

无疑,在这个借助力量的过程中,一个天赋如此卓绝的年轻法师,也会给暴风王国带来莫大的好处。

而他,他会教导查理抛弃软弱、掌握力量,他会看着查理走向巅峰,代替自己守护这片故土。他已经不再是个活人,他不会再像活着的时候一样,在乎那些权势或者名望,所以他必然能够把这件事做得非常好。

哦,对了,活着的时候,他还是指导过几个学徒的……

但现在看来,查理的情况比他预想的要糟,糟很多。

可也不难揣测。毕竟,无论诅咒神教,还是兽人,都不是一夜之间冒出来的。前者暗地里经营数年,方才有五年前的瘟疫发作。后者人类一直没能全数掌控,零散的幸运儿、不同的部族,没被投进监狱的,可不少。当然,这些自由的兽族免不了躲在条件恶劣、不宜耕种的地区。直到五六年前,才开始大规模集结。

然而,上面三种可能导致查理背井离乡的情况,都不是最可怕的可能。

最可怕的是,在第二次战争结束之后,在如何处置兽族的问题上,各国元首产生了分歧,为此争论不休,关系越来越紧张,甚至……

导致了不少内部清理。

即血腥的屠杀。

聂拉斯清楚那些是什么。他生前处在权势的中心,如何没有见过?

而考虑到查理对洛丹伦、对所有人类王国的冷漠态度,这个天赋卓绝的年轻人,很可能就是这种内部倾轧的受害者、幸存者。

聂拉斯相信自己的眼力。虽然查理在举手投足上,没有贵族的一些常见痕迹,但措辞逻辑中,神情姿态里,还是能看出良好的教养。

那是一个家族的底蕴、脊梁。是自小耳濡目染长辈们的言行,才能延续而来的部分。是得到了,就一辈子不会失去的东西。

不像前者,前者由礼仪教师负责,就差不多了。颠沛流离上半年一年,就会在挨饿挨冻挨揍中消失。

所以聂拉斯噤口不言,心下急转。他并不想去刺激查理的痛处。那对他的目的、对暴风王国,不会有任何好处。

……

而查理呢?

查理很满意聂拉斯的反应。虽然他怎么也没料到,只不过半秒钟都不到,只不过一句话,对方已经联想得那么远。

他又略一思索,道:“这个世界这么大,我呆得最久的地方,是北郡。”

聂拉斯暗有异议:除了你家乡之外的“最久”。说出来的话,却是顺势推着话题走向轻松的方向:“北郡很美。纯朴简单,让人宁静。”

查理悠然点头:“是啊,那的确个不错的地方。恬静的山谷。”

不过随即,他话锋遽然一转:“而你呢?你想令我恨它——如果没有它,如果没有艾尔文,没有这个王国,你就不会逼我……”

他没看聂拉斯,而是望向了周围,望向了夏季森林里葱葱郁郁的树和草木,声音走低、转阴、转冷:

“所以,如果我失去了尤里、如果那时候我还活着、如果我还没把握复仇于你,我为什么不先拿北郡开刀、拿艾尔文开刀、拿这个该死的王国开刀?”

然后查理轻声漫笑:“为此我劝你,要杀掉他,最好先干掉我。”

这是谈判,是威胁,是把两种选择摊开在聂拉斯面前。承认目前喜爱北郡、亲近暴风王国,是示弱、是求饶、是恳请。然而,与另一种可能放在一起,一作对比,立即也成了**、成了胁迫、成了逼迫。

聂拉斯如何不懂。他曾经是个大法师,宫廷大法师,国王的首席宫廷大法师。查理说到“你想令我恨它”时,他就猜到了下面的。

然而,这种威胁,这种光明正大的阳谋,他又怎么有办法摆拖——谁都没有办法。

所以聂拉斯没有回答,而是缓缓勾起了唇角:“你在紧张。”大法师之影的讥诮高傲又淡漠:“你在害怕。不然你为什么要说这么多?”

“那是当然,怎么会不紧张、不害怕?是人都会。”查理回以哂笑。然后他“恍然大悟”,“好心”地赞美聂拉斯:“啊,对了,你年纪大了,见得多了,经验丰富,遇事镇定。不过,想想看、回忆回忆看,你该不会已经忘了吧——当年发现你儿子麦迪文魔力失控时,你是什么心情?”他的机会本就很小,一个愤怒的对手总比一个冷静的好!

聂拉斯脸颊微微一抽,目光锐利起来。

查理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迅速接上:“法师们都知道,你抽干魔力、燃烧生命,才救了你儿子。死前那一刻,你是什么心情?他引来兽人、背弃好友、作为叛徒被杀!知道这些你又……”

“闭嘴!”聂拉斯不得不承认,谈话已然失控。他让查理唠唠叨叨发泄紧张,本是想借机了解一下这个年轻人。了解,然后才能引导、控制。结果呢?事实告诉他,让一个被刺激过度的天才尽情说话,可不会有什么好果子。他盯着查理、压下涌上心头的复杂滋味,傲然吼道:“无论他干了什么,他是我儿子,我从不后悔!”

大法师之影的周围,那些看不见的存在,开始叫嚣、暴躁。

“我也一样。”查理道,同样开始催动他所能催动的一切。不同的是,他说得平静,平静得有些遗憾。“我一点也不想失去尤里,一点也不想变成那种人。所以我不后悔。”要知道,后悔从来没有用。“虽然,对于你,我根本没把握。”

——但我会尽力。

——我会竭尽全力,不惜任何代价。

会头疼,疼得像要裂开来。

会窒闷,闷得好像胸膛正被一点点压扁。

可我不会怕。

哪怕比费德菲尼尔那一斧头,疼上百倍。哪怕比湖畔镇小巷里那次,更重千倍。哪怕天空中绵延百里的雨云,万吨亿吨的水,都压到了我身上!

大不了变成肉泥一堆,或者肉纸一张。

啊,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勇敢,也不是因为我对尤里的爱有多么热烈。

只是因为……

因为我知道“死”是什么。

因为失去尤里,孑然在这个世界,比这些,比这些死法,都要更加可怕。

……

查理迫近聂拉斯,两三步之间,他心底深处,如飞鸟掠影一般,滑过漫不经心的念头。

——瞧,我多自私、多胆小,宁愿去死,也不想成为两个里,剩下的那一个。

他站定,望了眼冰块里的尤里。

——我可没你那么坚强。

他转身,面对眼前的聂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