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三章 短兵相接时(二)
“看来我们今儿都回不了宫了,”我歉意地对弄珠说。
就在我们转身之际,米铺外面已经围满了黑衣人,几乎跟夜色融为一体,一时竟数不清来了多少。
这满仓米铺果然是宇文家的重要驻点,不然不会埋伏这么多人手,我带的那两三只小猫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武技再强,双拳难敌百手。
好在我本不是来跟人打斗的,见此情景,反而后退两步,重新进入米铺,胖子掌柜也颇知趣,没一丁点捉到了人犯的得意,依旧毕恭毕敬地请我上座,奉上香茗。
一个黑衣汉子从后堂而出,附在掌柜耳边说了几句话,掌柜的立刻朝我拱手道:“小姐,家主人有请!”
我一面随他往后走,一面紧急思考对策,他所说的“家主人”,会是宇文泰本人吗?
皇上婚典上的刺杀事件发生时,琰亲王府的那个替身已死,既然宣告了“死亡”,本尊是不可能出现在婚礼现场的,只是有可靠消息证实他那时候人确实在京都。至于宇文泰,应该还在返回镇南关的路上,其时南方大营的各级将领已被皇上派去的特使控制了一大部分,只有约三分之一的人还在持观望态度。
但显然,在皇上设计宇文泰的同时,宇文泰也对皇上耍了个花招,他人是走了没错,但在婚典上弑君谋反的计策,早在他走之前就已经跟琰亲王商量好了,一旦皇上遇刺驾崩的消息传出去,他就立即回京收取胜利果实;如果行刺失败,他还可以加速南下,拥兵自重。
宇文泰本来算无遗策,以为自己怎么样都稳居钓鱼台的,却没想到出了天大的纰漏:皇上婚典上的新娘子居然是宇文娟!这下,他两头陷入了尴尬,他背叛的皇帝,册立他妹妹为后,让他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国舅;他支持的王爷,却杀了他妹妹,成了他的仇人。
这些天,他的日子一定过得很煎熬吧,救与不救都是问题。不救,宇文娟会死,他不只损失了一个亲人,国舅梦也会随之破灭;可一旦拿出解药救人,就等于间接承认了他是弑君案的幕后主使——至少也有份参与,是琰亲王的帮凶,皇上可以凭此入罪。
当然,即使宇文泰狠心不救,皇上也可以通过别的途径找出他谋反的证据,听皇上的口气,似乎已经掌握了不少,就等着最后收网了。
跟着胖掌柜走过几道门,又穿过一个小天井,才在一扇黑漆木门前停了下来,掌柜的做了一个手势说:“小姐请进,家主人就在里面等着。”
屋里没点灯,连窗子都封得严严实实的,门一关,简直伸手不见五指。行走间,我踢到了一把椅子,差点跌倒在地,一个威严的男声低声沉喝:“别走了,就在那儿坐下吧。”
我摸索着在椅子上坐下,那男声又问:“你是谁?听掌柜说,你一点也不像普通的宫女。”
“我是娘娘身边的裴尚仪。”
宇文娟晋封皇后,太后立即按规制给她配备了六尚女官,不管她伤得如何,只要他们兄妹还活着,这些表面上的功夫是要做足的,宇文娟也的确有个姓裴的尚寝女官。
“你撒谎!”男声猝然逼近,一只如铁的手掌猛地钳住了我的脖子。
呼吸一点点被抽去,我艰难地开口道:“真……真的……,我没……没骗你。”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死在这黑屋子里了的时候,脖子上的力道慢慢放松了,我贪婪地呼进一大口气,那只夺命的手并没有移开,而是缓慢地在我的脖子上游移,近在咫尺的男声伴着阴森的冷嘲:“这么重要的事,娘娘怎么会派一个宫里的女官来,她从家里带去的丫环呢?”
“全部换走了,娘娘在婚典上遇刺,龙颜大怒,把娘娘身边服侍的人全下了大牢,重新选派了一批,我因为是尚寝女官,这段日子总在床边贴身服侍,因此得到了娘娘的宠任。”
在对话中,我一直努力辨认对方的声音和气息,但很遗憾,没有一点熟悉的感觉,这人虽然强悍霸气,绝非等闲之辈,却并非宇文泰,更不是琰亲王。
不过这样也好,不会很快暴露自己的身份,那两个人可都认识我的。
这时屋子里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声音:“不知公主回到,真是有失远迎哪。”
我试探着回话:“宇文将军客气了。”
对方显然愣了一下,然后笑开了:“想不到公主的耳朵这么灵敏,我已经压得够低了,公主还是听得出来,回想起来,公主跟微臣真正打交道,只有一回吧。”
不得不说,他的笑声让我也放松了不少,故而从容回话:“是的,就是陪令妹回府的那次。”
“公主的美貌,可是令微臣记忆犹新啊。”他暧昧地低笑。
这是什么状况?
我冒着生命危险来跟叛匪谈判,想从虎口拔牙,为自己的娘亲求得救命解药,我搏命出击,对方却吊儿郎当地把我当调笑对象?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瞬间武装起来,把自己的声音变成了刺骨的冰棱:“难道李掌柜没跟将军说清楚吗?令妹宇文皇后遇刺中毒,如果没有解药,只怕撑不过明天了。”
宇文泰立刻沉敛了气息,我相信他心里比我更紧张,因而故作登徒子状,既可以让我乱了方寸,也可缓解自己的怀疑,只是我没上当。他也不想想,我又不是在室娇娇女,嫁人都嫁过两回了,还怕这些小手段。
我叹息一声道:“将军有什么想法,不妨摊开来说,现在不是耍花枪的时候,你我的时间都很有限。”
他没回答,而是很谨慎地问:“公主冒险来此,肯定不是为了舍妹,吧,舍妹跟公主似乎还没有这么深的交情。”
“是的,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来,是为了救另一个人,她跟令妹中了一样的毒。”
“太后?”
“看来将军的消息很灵通。”
他嗤道:“太后受伤又不是什么秘密。”
我马上抓住他的语病:“仅凭太后受伤,将军就能肯定她一定中了毒,这说明什么呢?说明你们的杀手用的刀上全淬了一样的毒?”
他喉咙里发出咕哝声,却终究没出声反驳,也就是默认了。
如今我在他手里,能不能活着回宫全在他一念之差,所以他也不需要忌惮什么。
他肯承认,接下来就好谈了,我开门见山地说:“我想救我娘,你也想救你妹,这话没错吧?”
他马上回答:“当然,她是我唯一的妹妹。”
于是我的话更顺畅了:“我要救太后,得找你要解药;你要救妹妹,得通过我把药送进宫去,我们何不合作,先放下所有的恩怨,救了自己的亲人再说?不管什么事,只有人活着,才谈得上其它,你说呢?”
听他的呼吸频率,显然在激烈冲突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