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鼻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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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第四章

午夜,回头巷,寂静的路面上像冰封的湖面一样,不时的升腾起袅袅的雾气,暗黄的光线忽有忽没地在路的前方显着;两旁铺面的门板紧紧地关着,一片矮矮的房屋中间挤出了这条巷子。这时,马蹄声从远方滴答滴答的响了起来,后面跟着车轱辘的声音,声音慢慢地走近了,倏地,一辆马车从远方驶进了视线,马蹄声没有停下来,马车被奔跑的马带着风一般的速度驶出了巷子口,左拐,顺着菩提路去了。从巷子口回顾来路,回头巷忽地消失在了你的前方,前方什么都不存在了,只有一幅破旧的画挂在墙上,画上是一条似乎谁都认识的巷子,但从这路过的人却谁也不认识它。

辛一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屁股感到坐骨的坚硬,两块硬物体挤着屁股上少量的肉,这让他感到十分的不舒坦。他已确定了自己坐着的是什么玩意儿,刚才耳朵听到的滴答滴答的声音他已锁定了马,是吗?不是吗?这让他想了很久,除了马的蹄子能发出这种声音,还会是什么?是骡子,是驴吗?一定不可能。虽然他从来没有坐过马车,但他已确定,他此时坐的一定是马车,是的,马车,无可争辩。种种迹象表明他已离开了汽车,至于他们是怎么把自己弄上这玩意儿,他却始终想不明白,百思不得其解。马车还在前进,他隐藏在眼前的黑暗中,感觉自己比刚才舒缓些了,像是待久了就好了一样,这正像是刚进厕所的人还捏着鼻子,闻不了里面的臭味,当在里面蹲上一会儿就什么都不觉得了;刚才窒息的那种感觉已经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他的眼睛睁着,努力的想从黑暗中望到些什么,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是眼睛一用力就感觉虹膜上就会绿一下,随着绿的消逝,眼前便会回到无尽的黑暗中来。

一胖一瘦的警察像两个马夫一样坐在马车的前面。瘦警察坐在右边,一只手攥着缰绳,另一手攥着鞭子,他靠在身后的木板上,眼睛乜斜着前方,马车正在菩提路上行驶,他拉着长音疲惫地说,“终于又回来了,每次都是这样,接一回犯人像是自我死亡一次一样,正是烦人的情绪。”

“我一点也没有不适的感觉,就这么几分钟,一眨眼的工夫,只要你时时地知道你的妻子在挂念着你,你就不会感到这样的沮丧和难受了!”

“总是提你的妻子来气我,你给我闭上你的臭嘴,讨厌的家伙。”他蔑视地对胖胖警察说,“你不是有挂念吗?好了,你一会儿送他去法院,怎么样?我累了,我要去跟我的朋友们喝上一盅,去法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我相信你一定干的能让我满意。”

“我可……!”

“千万别告诉我你不行,就这样定了,我在那等着你,你一会儿也来,一醉方休。”

“好的,希望你玩的开心!”胖警察勉强地说,“我不去了,我把他送到法院我还要回家呢!你是知道,我的妻子不等我回去,他是无法入睡的。”

“荷,你可是少女们朝思暮想的模范丈夫呀!”

辛一坐在木椅上,眼睛起不了一点的作用,耳朵却没有办法地听着外边的交谈,“可怜的家伙!”他想,“就这么忍气吞声吧!”他的眼睛无法看到一丝的光明,就像地上的植物看不到阳光一样无奈地闭上了,脑袋在短暂的休憩后再次恢复了刚才的思绪,他感到了心脏的跳动,但跳动的并不紧紧是心脏,还有血管、肌肉、大脑、骨头,他感到他身上的一切都在跳动,那种被监视的感觉又回来了。他常常会在孤独中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受监视,他会在某一秒中以为四周充满了眼睛,每当这时,他都会感到身体是这样跳动的,有点像拔毛的鸭子一样惊恐不已,害怕自己会被仍进沸腾的水锅里去。

车轮咕噜咕噜地轧着地面向前,忽然,车轱辘停了下来,马儿也不再前进了。

两扇木门猛地在辛一的面前打开了,外边的暗灰色光线照了进来,他的眼睛猛地睁开,看到了眼前的一丝明亮,眼前是两匹高头大马,马背上的木棍一直延伸到他的脚下,是的,我的眼睛证实了我的猜测。

“下来吧,你到达了你的第一站!”瘦警察从一扇木板的后面探出头来说,“快点,不要磨磨蹭蹭的了,我们可没有多余的时间给你浪费。”

“我要去接受惩罚吗?”

“不要罗嗦了,一会儿你就什么都会明白的!”瘦警察用手去拽他的袖子,“眼睛不要在滴流滴流的转了,这儿没有什么好看的,下车吧!”

辛一在恍惚中被拽下了马车,他酥麻的脚掌嘭地一声踩在了菩提路的路面上,他游移般的眼睛望着沉寂的四周,一切都躲藏在睡梦中,不愿意出来与他想见,他望着远方屋顶上升起的白色和黄色的烟雾,他心中产成了一股无名的恐惧,从他的眼神中,无名的恐惧不经意地流露了出来。他们将把我带到哪去?他的眼睛望着冷清的四周,脚步在瘦警察的推动下迈上了台阶,脑袋在思索中变的错综复杂,他们将把我带到哪去?他的眼睛在脚步的带动下看清了墙上木牌,上面写着:

法院登记处。

他的情绪在瘦警察的拽拉下又恢复到了上车时的慌张,但从外表看上去却显的相当的平静,像是一片没有浪淘的海面一样,实际,深海中却蕴藏着无限的杀机和危险。胖警察没有跟进去,他站在马车旁边,思绪纷飞,手托着肥垛垛的下巴,思念着家中贤惠温柔的妻子。

他们顺着幽暗的长廊向里走,长廊墙壁上惟妙惟肖的壁画一幅连接着一幅,鹦鹉被放大了,蚂蚁被放大了,昆虫被放大了,当你走在长廊里时就仿佛置身于动物博物馆一样,墙壁上逼真的动物标本,实际只是出于画家之手的雕虫小技而已。长廊只有两三米的宽度和两三米的高度,走在里面,像是在穿越一条狭长的地下管道一样,唯一与地下管道不同的是墙壁上处处展现着艺术家的作品,这些作品是艺术家的灵魂,与他们的灵魂融合在一起不会让你感觉到孤单,这正如古代的人们见了皇帝的手谕像是见到了皇帝一样下跪。脚下的砖块整整齐齐的排列在地上,鞋与他们一接触,长廊里就会发出微弱的响声。辛一不由自主地走在前面,瘦警察带着狡黠的微笑跟在后面,像是一只黄鼠狼跟着它的猎物一样,但他此时却还并不清楚猎物的能力,它要跟上一会儿才能下手,那样,吃到嘴边的肉才不至于飞走。辛一的脑袋转也不转地说,“你将把我带到哪去?”

“这是必然的程序,你一会儿就什么都会明白的!”瘦警察走着说,“这些我根本就用不着向你解释,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你将一一经历,实践比我说的会更让你兴奋不已!我相信,是这样的,你不用着急地想知道你的下一步是什么,这有点像面对死亡,谁也想知道死亡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但谁不会去经历呢?你现在要做的正如死亡时的状态一样,等待,它将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会像但丁描述的那样痛苦和残忍吗?”

“什么?但丁,是那位疯了的诗人吗?”

“是的!”

“他只会编一大堆谎言来欺骗你们这些小孩子而已!实际上他什么都不知道!”瘦警察歪歪脖子说,“你相信他的话?你觉的他的话是真的吗?不相信,不是真的,没错,那全是他的想象而已。地狱、炼狱、天堂都跟着他的那些想象见鬼去吧!”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瘦警察问走在他前面的辛一,辛一高出他一个额头,他跟在后面,正好隐藏在了辛一的阴影中,从后面看上去像是没有他这个人一样,“我很乐意跟你解答!”

“谢谢,没有了,我只感到疲惫,我只想躺在一张属于自己的**好好的睡上一觉。”

“这个愿望不会让你等太久的,你一会儿就会躺在一张属于你自己的**。”瘦警察伸出手挠挠自己的耳根说,“躺在**,喝点白酒,抱着丰满的女人睡上一觉那才叫舒坦呢!是吧?”

辛一没有回答,他问道:“我们还得走多久?”

“快了,从那拐弯就到!”他指着前面的墙壁说,“往日这都是人山人海,从来都没有这么消停过,今儿真是奇怪了,连一个人影也看不到了,门口也空荡荡的!但这样也好,能跟那两个搔货眉来眼去会儿,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你一会儿就能见到了,长的实在是水灵,像是玉做的一样。”

辛一的眼睛望着前方的拐角处,那面墙上的光亮异常的耀眼,跟长廊中墙壁上的矮小蜡烛相比,像是一只萤火虫在跟太阳叫劲一样。脚步越走近拐角,眼前也越变的黑暗,他像是瞽者一样,在阳光普照下失去了光明,他真的看不到了吗?不是,他只是失去了内心的光明而已。有的人的内心的眼睛永远都是亮着的,也许他长在脸上的眼睛捕捉不到光亮了,但他内心的眼睛却还亮着,时时的为他的前方照明;也有的人的内心的眼睛是紧闭着的,他的内心一片黑暗,他只是利用脸上的一双眼睛看到了眼前的一片光亮,再远一点呢?他看不到了,他不是瞽者,实际上他是真正的瞽者。辛一就停留在了这样的状态里,眼前看到了一片光亮,内心的眼睛却看不到,这样,他成为了瞽者。有吗?没有吗?一切都不再重要了。

光线变的越来越暗淡了,谁知道呢?

沉溺在不着边际的想象中,眼前一片灰暗,人影在他的眼前走来走去,像是从坟墓里跑出来的骷髅一样;辛一像非洲草原上的一只野鹿一样瞪着前方的几只狮子,他们给予他野兽般的感觉,他不知道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是怎样跑到他身上来的,从他在长廊中望到尽头的那些光亮开始,这种恐惧就已经开始在他的身上蔓延了,而且速度极快,这让他有点猝不及防,他傻头傻脑的站在地上,望着瘦警察在他的眼前走来走去,瘦子的脸上是如此的得意和喜悦,在他眼中,他以为那是在狡猾的微笑,从那些微笑着的脸上,他联想到了无尽的恐怖,恐怖像是一只蚂蚁一样从他的脚趾爬到了脖颈上,先是怪痒痒的感觉,这时却成了一团黑色的云雾,小的云雾从他们微笑着的脸上跳出来,汇集在他的眼前,像是一只怪兽一样向他奔来,他惊叫一声,跑出了幽灵般的墓穴式的法院登记处,但他还没有迈出去几步,就被及时察觉的瘦警察一把抓住了,瘦警察怒号着,安静点,安静点,你怎么了?发疯了吗?一巴掌下去,他安静了下来,像原先一样站在了那里,瘦警察小心翼翼的放开了手,继续爬到了柜台上与两个女警察交谈了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其中的一个女警察问。

“发疯,神经出了问题!”瘦警察爬在柜台上说,“进来的时候还很正常,就是进了这间阴森的屋子他才变成了这副德行,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像一个傻子一样!”

“我想是被我们的这位吓疯的!”另一个女警察爬在桌子上写着些什么,这时他抬起头,望了望瘦警察,脑袋向她的右边动了动,对瘦警察说,“是我们的这位太美貌了!以至把前来的犯人都吓疯了,只要我一说出去,她就能招徕一大帮的新闻记者,那时,我们这儿就将热闹了!你说是不是啊?”

“当然,这可是闻所未闻的新闻!”瘦警察贫嘴地说,“那时,你将会家喻户晓,妇孺皆知!”

“我们将因有这样的朋友而感到骄傲!”她继续嘲笑她的同事说,“给,添上他所有的资料!”她的脑袋指了站在地上的辛一,她把刚才添的东西递到了柜台上,瘦警察利索地添上了,并且递给他她说,“是的,因我们有这样的朋友而感到骄傲!这是作为她的朋友的莫大的荣幸!”

“此时我真想找出一根针来!”被嘲笑的女警察挠了一下长发说。

“找针干什么?”瘦警察不等她说完就问道。

“你说我能干什么?”她瞪了瞪眼睛说,“把你们的那两张臭嘴缝上,让你们以后休想再戏谑人。快点把他拉过来签字!”

“我签不行吗?”瘦警察问。

“你签就把你送到法院去!”她假装生气地说。

“过来,过来签字!”瘦警察对辛一喊道。辛一在隐隐约约中听到了呼喊他的声音,他的脸本能的转向柜台这边来,他望了瘦警察,瘦警察正站在柜台前叫他过去,他的脑袋感到极度的混乱,但他依然走了过去,双手颤抖着,他瞪着眼睛问,“什么事?”

“签字!”瘦警察不耐烦地说,“叫你签字呢!”

笔和纸早已放在柜台上了,他慌慌张张地拿起笔,在需要添上自己名字的地方写上了辛一,当他写下辛一的一刹那,他问自己,我叫辛一吗?这时,瘦警察已从他手中把笔夺了过来,递给了女警察,女警察说,“好了,你领他走吧,记好时间,千万不要迟到了!”

“几点?我一向很糊涂的。”

“现在是一点五十四,两点半开庭,你们自己把握时间!”女警察叮嘱说,“抓紧时间带他去他的亲人哪一趟,就是见一面也行!”

“我们知道的地址不会有错吧?”

“没错!走吧!”

“行了,两位美女,再见!”瘦警察推着辛一,走出了屋子说。

两个黑影顺着长廊走了出来,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地开动了。在菩提路的拐角处,瘦警察兴高采烈地走了下来,朝一家吵闹的酒吧走去。马车继续前进,转弯,拐进了丝绸街。

辛一糊里糊涂的又坐回到了黑暗的小匣子里,刚才的混乱已经消失了,马蹄声依然钻进耳朵,此时当他独自坐着时,他才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虽然自己隐藏在了黑暗之中。

他正在接近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