憨女正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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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愁钱花不出

第二十三章、愁钱花不出

到午间,郑月芳和剃头匠一个寻女儿,一个寻周有财。二人差不把小镇这条土街搅个底朝天,才看见周有财这憨大抱着头蹲在一个杂旯里。

“有财,香梅呢?”

“她说自个儿回去了!”

“她自个儿回去了?”剃头匠仿佛听见日头从西边出来。“你怎不留人家多耍一会。要不,送她回家也成啊,怎的只剩下你一个呆这杂旯儿里呢?难道香梅不中你的意。”

“叔,她没花我的钱!”周有财可怜巴巴道。

“香梅买东西了没?”

“她买了一瓶面霜!”

“好你个周有财,肯定是你小气不给人家钱花!”

“不是的,叔,花多少钱我也愿意。可是她挡着不让出。”

剃头匠听周有财这一句,心里道,看来这事儿黄在那一头,人家瞧不上这榆木疙瘩哩。

郑月芳听周有财这话,心里是越听越气——这憨丫头,人家上赶着给她花钱,她怎就不晓得稀罕!

“那!”剃头匠范保成沉呤道,“香梅对你说啥了没?”

“她说她又不是金叶!对了,还问我的脚怎这么长,干啥老跟着她。”

“那你怎说的?”

“我说我的脚穿四十二码的鞋!”

媒人范保成就从这些话里听出了个味儿,他长叹一声,“糊涂娃儿,别愁了,她要真的跟你有缘,你一分钱不花,她照旧还得给你当婆娘。”

剃头匠这话说得特别堵郑月芳的耳,她摞了脸,呸地把一口老痰吐在墙根儿下。

剃头匠明白自个儿说话造次,安慰了一个,却得罪了另一个,只得赔着笑对被他得罪的那个道:“咱们先去吃饭吧!”

又装模作样对那个着他安慰了的道:“糊涂娃儿,瞧见没,这就是人家闺女她娘,你好好巴结着,这事儿还有希望哪!”

周有财只听得希望二字,他这一整天都是愁钱花不出去,剃头匠给他指了道儿,当下带着二人就朝土街最好的酒家里奔。

日头偏西,郑月芳才摇摇晃晃出现在柳林村外的路上,明显不胜酒力。

香梅赶到村道上把娘扶回家。郑月芳拿手指头狠狠戳这个憨丫头的脑门儿:“你个憨丫头,人家上赶着给你花钱,你怎连一瓶面霜都要掏自己的腰包呢,你个只晓得食家底的憨丫头。”

“娘,你不是说不能随便乱花别人的钱么?”

“什么别人?那是周家老大,你花了人家的钱,人家才晓得心疼哩!”

“谁稀罕他心疼!”

“你别撵,有你堵坝头的份儿!”

香梅没法儿不委屈,瞧着已经到了家门口,索性摞开了娘的手,郑月芳一屁股蹲自己在门槛上。脸上被酒烧出的那两舵红被西下的日头映照得鲜艳灿烂。

晚间,郑月芳醒了酒,反倒把女儿支开了,才跟她爹说凤梧坪周家老大的事儿。

“这周家老大长得是真没法让人入眼!”

“别只管挑剔人家长相,实话说咱家女儿也不怎样。”

“瞧你急的,我话还没说完呐!”郑月芳嗔怪男人,又接着道:“不过家底挺厚,嫁给他不会亏了憨丫头。只可惜让金叶先得手了,她跟周家老二先订了婚。”

“这周家也真是,怎的先小后大?”

“还不是大的那个长得丑?其实也寒碜不到哪去。都因为老二长得太好了,才陪衬得这个老大粗夯得没法瞧。金叶那丫头也是长得好,周家让她在两个兄弟中任挑一人,她还能挑个丑的。所以周家让金叶先和老二订了婚,说成一个是一个,倒把老大给耽搁了。”

“憨丫头中意人家不?”

“这不是差点气背了我,她连一瓶面霜的钱都不让人家出。”

“憨丫头要是不中意人家,你别就别得瑟。好歹我们只得一个女儿,别委屈了!”

“我瞧那憨样儿,不像不中意,但是太中意了呢!”郑月芳嗤道。

“这又怎说哩!”

“这憨丫头,不像是不想花人家钱,倒是心疼人家为她花钱的样儿。你说,这可不是太中意了么?”

剃头匠来讨口信的时候,香梅正在屋里跟娘学绣花,绣的是一双鞋垫儿,娘教的是十字法绣的富贵云纹图样,香梅使唤绣花针不比使唤锄头顺手,好好的图样儿在她手里就是变不成云纹。郑月芳笑女儿绣的是富贵疙瘩。

香梅赌气道:“疙瘩就疙瘩,有富贵就成。”

“不晓是上不了台面!”郑月芳叹气。

“鞋垫子上啥台面,能垫脚就成!”

这当儿,剃头匠已经晃晃悠悠把挑子歇在柳香梅家屋门前。

“他婶,他婶,在家么?”剃头匠不缓不急地敲柳瑞全家那两扇白日从来不曾关上的门。

“是剃头师傅呐,快请屋里坐!”郑月芳从屋里迎出来,少有的热情。

“他婶,香梅在家么?”

“可不,厢房里学绣花哩!绣一双鞋垫儿。”

“哦,那事儿成不?”

“憨丫头口风紧得很。”

“我瞧瞧去。”

剃头匠假作寻找柳瑞全进了厢房,只见香梅正低着头费劲地戳那针眼儿,看着不像绣花,倒像在使锄把。剃头匠这积年的媒汉,惯会奉承人的,却道:“香梅是越来越灵醒了,瞧现在都绣上花儿了!”

“叔你别见笑,我绣得不像!”

“怎不像,瞧这鞋垫儿精致的,是绣给自个儿垫脚的吧?”

“我脚没这么长!”

“哦,那是给你爹绣?”

“爹有娘给他绣!”

“那是给你弟承轩绣了!”

“要给承轩绣鞋垫的姑娘多着呐!”

“这鞋垫怕没有四十二码?”

“你的眼可真尖,不长不短刚刚四十二码!”

剃头匠嘿嘿地笑道:“是给心上人绣的不?”

香梅红着脸不吭言。

剃头匠出了房,脸上横横竖竖的褶子盛不下许多笑,那笑就顺着脖子溢到身上,剃头匠就像只老公鸭样,嘎嘎地对郑月芳道:“他婶,你得盘算盘算要周家多少礼金了!”

郑月芳却狐疑,女儿的心事她这个当娘的都没瞧出来,他剃头匠未必就眼尖。

“他婶,你要不信,量量香梅绣的鞋垫儿,足足四十二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