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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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第九章 无语问添衣(上)

    我们在山林中赶路,因顾忌我的伤势,漠歌始终不敢将马车赶得太急,只打马缓缓行走。我阖眼休息,并不敢多说多动,胸口处的伤势虽无明显外伤,但我自己清楚,受那重重撞击,定是受了内伤。眼下没有就医的条件,我只得勉力忍着疼痛,亦不愿流露出过多不适的情绪,惹大家忧心。

    行不多时,却隐约听到人声嘈杂,似有不少人踏草沙沙而行,我心下一紧,难道——

    只听漠歌“吁——吁——”数声,跟着马车便生生刹住了,我尚未来得及发问,便见他推开车厢门,喜形于色道:“公主,他们找来了!”

    我心下一喜,挣扎着便要起身,“果真?”

    话音未落,已听到董致远的声音伴着马蹄声远远传来。

    “属下救驾来迟,请公主降罪!”

    妆晨喜形于色,立刻冲出车厢外,大声喊道:“太医!快传太医!”

    混乱中,四名太医被杀,所幸还剩一名,闻言忙颤巍巍地携了医药箱凑近前来。

    那董致远嘴里虽喊着请我降罪,脸上却无半分自觉有罪的模样。见我望着他,他这才下马跪拜,悠悠道:“公主安然无恙,实在可喜可贺。”

    我冷冷一笑,懒与他言语,只招呼太医进来马车,而后吩咐继续赶路。

    漠歌立在马车上,似乎很是犹豫不知是回漠国使者那里,还是继续留在车上。我冲他抬起一手,“漠歌。”

    “公主。”他忙走近我身边。

    那董致远见状厉声道:“大胆!公主闺车,你如何随便进得!”

    漠歌闻言,略有瑟缩,正要扭头出去,我喊住了他,朗声道:“漠歌,即日起,你便跟在我身边。”

    “公主?!”他瞪大了双眼,似乎很是不敢置信。

    董致远闻言忙道:“公主,不可——”

    我冷笑,“千军万马,危难之际亦不如一个漠歌,本宫要你们何用?”

    董致远脸色不豫,却仍不甘心,“此事于礼不和,公主请三思。”

    我语气愈发冰冷,高声道:“敌寇当前,你却向他们说个礼字去!”我冷哼,“若说得礼,识得礼,本宫何至遭这一重罪?总兵大人若无事,便继续赶路罢,本宫要安心治伤,莫再相扰。”

    “……是。”董致远虽极不情愿,却也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得恨恨转身道:“起驾!”

    漠歌立在原地,一脸的不敢置信,也不言语,只怔怔看我。我勉力微笑道:“可是欢喜地傻了?漠歌,你去为我驾车。”

    “是、是、是的!”他满脸受宠若惊的憨厚模样,一连说了三个是,方喜不自胜地转身出去了。

    我一直紧绷着的神经终得放松,疲惫地躺了下去,阖眼休憩。任凭太医为我把脉,医伤,再懒言语。

    昏昏沉沉,不知过了多久,隐隐感到胸口的闷疼似乎不那么重了,反倒有一种麻麻凉凉的感觉,自胸口悠悠传遍全身。我嘤咛一声,缓缓睁开眼,马车厢顶壁繁复的云纹映入眼中,重叠往复,令我头晕不已,待要开口,耳边已响起一声轻唤:“小姐,您醒了?”

    我轻“嗯”了声,待得眼前一切渐次清晰,这才清楚胸口的凉意因何而来。鼻端充盈着甘冽而浓重的药味,只见绣夜端着研钵,妆晨执了绢子,正细细地蘸了钵中的草药汁涂抹在我胸口受创处。我左右四顾,却见太医已出去了,于是问道:“太医怎么说?”

    “太医说——”

    “太医说小姐只是受了点撞击,不碍事的!”绣夜正要开口,妆晨却蓦地打断她,笑道:“小姐只是略略伤了筋骨,并未伤及五内,只要稍作养息,不久便可恢复如前。”

    我见妆晨态度急切,实在不合她一贯的作风,不禁心下起疑,微微蹙眉,“果真如此?”

    妆晨收了绢子,俯身拉好我胸口衣襟,系上带子,脸上却不露声色,仍是笑道:“奴婢有几个胆子,却敢欺瞒小姐?”

    “绣夜,你说。”我见妆晨一意如此,难忍心头犹疑,便扭头问向绣夜。绣夜讷讷难言,却只偷眼看向妆晨,妆晨眉头暗蹙,瞪了她一眼,“小姐问你话,你照实说便是,却一味瞧我作甚?”

    绣夜面色顿时垮了下来,眼眶也湿了,伸手拉住妆晨哽咽道:“妆晨姊,我——”

    妆晨面色愈发难看,一排编贝般的牙齿紧咬着下唇,只不言语。我定定地看着她们,心下已略微明了,想来我这伤势定是不容乐观,妆晨一心想要瞒我,却未料绣夜这丫头终究藏不住事。我强自一笑,“到底情况如何,你但说无妨。便是伤重不治,也莫叫我做个糊涂鬼。”

    妆晨闻言登时急得睁大双眼,“小姐却说哪里话来?这可不是叫奴婢听着难受么!”她说着轻轻扶我坐起身,在我背后仔细垫了块锦垫,尔后扭头向绣夜道:“你去看着那盅药,莫叫熬过时辰了。”

    绣夜应着便去了。我拉着妆晨的手,望着她,仔细地在她眼中想寻一丝信息,嘴巴会说谎,眼睛终究是诚实的,我必须知道我到底怎样了,我不愿糊涂度日。

    妆晨被动地回望着我,她的目光透着不可抑止的哀伤,沉郁一如太庙前那汪玉带池水,倒映着逆风摧折后的我苍白的面容。散乱了命盘,所有锦绣年华都成支离破碎的画面,再难拼凑。须臾,她微微沉淀了眼中哀伤,嘴角轻扯想极力扯出一份令我安心的笑意,然而终究掩不了沉重的苦涩,她沉声道:“奴婢便是不说,依小姐的性子,也定会去寻那太医,与其如此,不若奴婢告诉小姐罢了。”

    我微微点头,她反握住我手,掌心已略略汗湿,又切切道:“身子是小姐的,小姐又一贯聪慧,奴婢原也知道瞒小姐不住……可小姐千万答应奴婢,不管情况如何也一定要放宽心,才是养伤之道。”

    我再次点头。见我应允,她微微宁神,这才悠悠道来:“太医说,这段日子舟车劳顿,气候不适,小姐本已颇有体虚脉弱之相,再受那一撞,呕了血,更是伤了根本。未能及时治疗已是不妥,受伤后又多受颠簸之苦,更是加重了伤势,只怕现下已是……已是……”她嗫嚅了起来,半晌才道,“已是大损了元气……若要完全康复,非三年五载,难有所成。”

    我的心,登时沉到了谷底。耳边再听不到妆晨的说话,只觉胸口一阵憋闷,一口气涌将上来,我不由自主伏在榻边猛咳起来。妆晨吓得连唤数声:“小姐!小姐!”伸手便急抚我后心。绣夜听得动静,也忙跟着过来帮着妆晨扶起我来,两人很是吓的不轻,一径地俯拍我后背,助我顺气。我心口剧痛,咳了好半天才慢慢缓过气来,深深地呼吸了几下,方觉疼痛渐缓,正要起身,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适才趴伏的位置,只一眼,通身的血液便蓦地凝住了——

    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