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舞——颖妃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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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谣言起(中)

长河落日,残阳如血。 朔风飞扬,荒原如漠。

一面面帐篷挺立于风中,旌旗猎猎,延绵起伏,落日的余晖映射苍茫的光辉。 景王独自驻足帐前极目远眺,或明或暗的面孔隐去忧心忡忡,看去却是专心致志聆听远方将士的歌声。 沙场点兵的豪迈里偏偏透着无穷无尽的苍凉。

与鸪望族的战争持续了半年以上,双方各有胜负。 景王既未让他们再越雷池一步却也无力将他们驱逐出关外,从而高枕无忧。 持续而没有结果的战争最易消耗战士们的斗志,加上去年连绵阴雨,举国欠收,粮草的供给已捉襟见肘。 景王饶是身经百战,却也知晓战事不易久久拖延。

焦灼一点点的蔓延开来,景王有先见之明,军法严厉,才使得人心平静。

“王爷,外面风大,请王爷回帐休息。 ”舒克望恭声说道。

景王迈声笑道:“本王戎马半生,这点苦还是经得起。 ”他打量舒克望几眼,笑道,“参军却是第一次随军征战,倒让本王放心不下。 ”

舒克望清秀的面庞上微有坚毅的神采。 “好男儿当志在四方。 ”

景王哈哈大笑,笑中豪放却苍凉。 “你让本王想起了我的儿子,当年与你一般的倔强固执。 可是本王倘若可以选择的话,宁愿他没有这般豪情壮志。 ”

舒克望低头沉思,久久不敢出声。

“孩子。 这场仗注定是艰难的一战。 于公,本王很欣慰有你这般家国天下地属下;于私,却希望你们都能平安。 ”年迈的景王一双看透世情的眼烙下沧桑的痕迹,“本王老了,很多事再经受不起了。 ”

“王爷!”舒克望拖口而出,“天朝需要您。 ”

景王抬头望天,残阳一点点淹没于西边。 直至完全隐入暗寂。 “本王明白。 ”因为明白,所以始终屹立在此。 因为明白,所以赌上全部的身家性命。

“王爷,您的背后永远都有我们。 ”舒克望目光坚定,神情凛然。

景王淡淡一笑,拍一拍他的肩膀,道:“希望三十年后,你仍然能有今日地雄心壮志。 本王便心满意足。 ”

“王爷。 朝廷传来急报。”李长安躬身复命。

景王漫不经心的拆开翻阅,脸色大变,凝重地面孔如死灰一般,生生地将急报分成两半。 “传本王口谕,军营里若有一星半点的谣言动摇军心,杀无赦。 ”

舒克望心头一凛,素来和蔼的景王犹如地狱修罗,浑身教人不敢直视。

后宫的谣言在皇帝与太后的有效控制下平息。 但朝堂里却多了种种不和谐的声音。 从边关战事开端,就一直有主和派竭力主张和谈。 当战事逐渐进入胶着状态后,反对声更是不绝于耳。

江栋梁小心翼翼的看着阴沉缄默地萧霁睿。 下朝后,萧霁睿始终维持不变的表情,朝仪殿的书房里奏折堆积如山,他却看都不看一眼。 一迳的默然。

思来想去,江栋梁退了出去,招手唤来一内监,附耳说了几句。 不多时,那内监领着皇后过来。 沈沁如将心中的疑惑压下,问道:“叫本宫来究竟是发生什么事?”

江栋梁挥手让内监退开一步,压低声音,道:“回禀皇后娘娘,廷议上有人奏本请议和亲事宜,要把恪纯公主嫁往鸪望族。 嫁给殊羿做王妃。 ”

“什么?”沈沁如大惊失色。 看了看四周,力持平静道。 “皇上可有答复?”

江栋梁摇头道:“皇上自朝上回来后,就没再让人跟前伺候,也没传膳。 奴才放心不下,这才禀告皇后娘娘。 ”

沈沁如长长地吸了口气,叹道:“你嘱咐御膳房做几样清淡的小菜给皇上送去,也不用说本宫来过,好生伺候皇上。 ”

江栋梁一一应允。 回到颐华宫,沈沁如左思右想终究无法平静。 “摇红,去净荷宫请慕从容过来走一遭。 记住,万万不可让恪纯知道。 ”

摇红虽是疑惑,行动却极为迅速。 婉辞进到颐华宫时,零星的飘落小雨,沈沁如天青罗裳下远远望去似朦胧的烟雨。

不等婉辞请安,沈沁如已先她一步开口道:“不必多礼。 本宫找你,是为了一件与你与本宫都切身相关地事。 ”

婉辞错愕地抬头,四目相对,沈沁如目光里流lou着无奈与清利的矛盾神情。 顿了一顿,沈沁如续道:“大臣们商议要将恪纯送去鸪望族和亲。 ”

婉辞万分愣愕。 “皇上一定不会答应。 ”

沈沁如早已料到她的答案,淡然地一笑,却觉察不出笑意。 “倘若他不是皇上,他必然不会应允。 ”

言下之意,一目了然。

婉辞决然地摇头,依旧固执地道:“皇上不会答应。 ”

沈沁如微微变色。 “本宫一直认为你很聪明。 ”

婉辞淡笑,清隽的面容烙下傲然的痕迹。 “聪明与否并不需要用别人的牺牲来证明。 更何况,那是我在意地人。 ”

沈沁如叹息道:“你与恪纯的感情竟如此深厚。 ”

婉辞不语。 脑海中曾经的千头万绪慢慢汇聚成清晰的脉络,心中一切顿然明白。 恪纯的中毒、漫无边际的谣言,原来都只为了了让恪纯在后宫无立足之地,被迫和亲。 果真是步步为营,防不胜防。

“本宫其实很想你能劝一劝恪纯。 ”沈沁如静默片刻,缓缓道,“恪纯自幼娇生惯养,本宫并不放心她担此重任,但惟有她是最好的选择。 ”

“娘娘!”冰雪般的寒意渗进心间,婉辞不由道。

沈沁如盯凝她的面容,声音冷静。 “本宫是一国之后,要对皇上对黎民百姓尽责!”

雨丝慢慢的飘进,倏忽钻进婉辞冰凉地脖颈。 “皇上不会需要这种方式地妥协。 ”她了解他,他或可会因为大局而隐忍自己的喜怒哀乐,却不会委屈他珍惜地人。 用恪纯的和亲换得边境的平安,于他是莫大的耻辱。

“人生的棋局从不会按你希望的方式去下。 ”沈沁如不无讽刺地说,“你该比本宫更了解这个道理。 莫非你宁愿看到因此生灵涂炭、战乱不息也不愿舍下恪纯?这步棋根本由不得我们不走。 ”

婉辞默然。 其中的道理她是明白的,皇上倘若不舍得恪纯,定要将她留下,惟有坐实宫中的流言,那么恪纯终此一生再无名誉二字可言。 作为防守的一方,他们竟无路可退。

“嫔妾意气用事,望娘娘恕罪。 ”她语声刻板地道。

沈沁如微微地叹气。 “本宫望你明白,也能让恪纯做出最后的决定。 她的决定才是最至关重要的。 ”

婉辞微愣。

漫天细雨扑面而来,冰冰凉凉,并不刺骨,却冷到了心底。

不知何处突然噪起几声鸟鸣,覆盖在她头顶。 她望向廊檐下一树桃花,妖媚繁华得几近杀气腾腾,像极了某一人的脸。

她收回视线,明洞深睿的平静覆盖。

她始终坚信,这世界没有无法解决的难题。 她不会放弃,恪纯亦不会放弃。

雨水一滴一滴在青色的空中凝结成帘幕,烟雨朦胧里垂柳依依,碧叶连绵。 恪纯安静的站在池边,看到她唇角勾起一抹微笑,有股无法捉摸的神情。

“怎么不进屋?”婉辞似乎第一次意识到恪纯有些变得陌生。

恪纯转过视线,幽幽道:“我怕很快我就看不到这里了。 ”

她眼中忽闪迷离的神色,婉辞胸口一滞,握住她的手,道:“是谁告诉你的?”消息竟然传的如此迅速。

恪纯咯咯笑道:“婉姐姐,你糊涂了。 自然有人想方设法要我知道的,不然这出戏就不会那么精彩。 ”

婉辞星眸微带针尖般的冷意。 “事情尚未盖棺定论,无论是谁都没有资格为你的将来做决定。 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许认命。 ”

恪纯摇摇头,眼底黯然。 “婉姐姐,我知道我一贯都任性。 但是大事情发生,我却不会不管不顾。 更何况,镇守边关的是我爷爷啊,他可是我最亲的亲人了。 ”

她泪眼迷蒙,婉辞心如刀绞。 “天朝边关的稳定不会需要你的牺牲来换取,因为皇上不会答应。 ”

“倘若是我自己心甘情愿呢?”恪纯仰头反问。

婉辞如水清澈的眸子里皓雪冰霜的清冷。 “那么,对皇上而言更是莫大的讽刺。 他的骄傲不会容许他接受。 ”

恪纯转身扑到她怀里,泣道:“婉姐姐,我没有别的选择了。 ”

婉辞抚上她的发丝,轻柔婉转的声音里是抚慰人心的坚定。 “不会,上天永远不会只给人一条选择的路。 ”

“可我没有太多等待的时间。 ”恪纯仰天,不让眼泪滑落,“其实,如果不是我,我相信婉姐姐你会比我更清楚时间由不得我不认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