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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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 第四十四章

    载着北国郡主的车队缓缓从边境起步。鄢筠最后看了一眼飞龙公子……他只怕是已经昏了过去。

    从都城赶到这里,凭着他伤后初愈的身体,没晕在半路已经是奇迹,此时自然是强弩之末了。

    原本随小郡主出嫁的仆妇丫环去了大半,鄢筠自然是把不知情的带上,认得自己的留下,当然也包括小郡主一向的贴身丫环。

    这个丫环是在她们交换身份时才知情的,小郡主允诺她,事成之后,给她银两,放她自由。

    在这个丫环的帮助下,鄢筠的身份一直没被看穿。她和小郡主本来就有五分相像,一旦画上浓妆,披上盖头,倒也蒙混得过去。

    自由啊……鄢筠暗自叹了一口气,她倒是有几分羡慕那个丫环了。

    入了北雁境内,鄢筠彻底放下心来,便在车中小憩。她要攒足了逃跑的精神,毕竟,从上百人护卫中逃跑,她还是第一次。

    飞石城是途径的一大站,也是鄢筠心目中最佳的逃跑之地。

    眼见着人马进驻到这里的驿馆,鄢筠不禁满意的眯起了眼睛,嘴角也翘了起来。

    所谓驿馆,是自从定了两国的婚事临时改建的。

    而这里的地形鄢筠太熟悉了,就是她当年曾经住了好一段的客栈。

    跟着当地小吏到了自己的卧房,鄢筠几乎笑出声来——这间房虽然离正门的楼梯远些,可是却离后门的楼梯很近。这不正是逃跑的好机会吗?

    鄢筠稳定了心情,依旧像以前一样让丫环把首饰发冠摘了,仔细沐浴一番。

    她手头早就备好逃跑的工具——迷药、衣服、盘缠。只不过这些东西都藏得极好,贴身丫环也从未发现。

    用过晚饭,鄢筠故意显出异常疲惫的样子。丫环们赶紧收拾停当,服侍鄢筠睡觉。

    鄢筠睡在改建后的套间里面,外间则住四个丫环。

    罗帐放下后,鄢筠望着帐顶,耐心的等待着。

    原本外间还有些嘻嘻嗦嗦的声音,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居然全安静了。

    鄢筠嘴角一翘,挑开帘子唤道:“水。”

    没人应她……

    “茶水。”依然没人回话。

    鄢筠满意的躺了回来。她晚饭的时候特意叫了一壶酒,自己其实没喝,于是便赏给下面的丫环了。

    这些丫环都是北国出身,各个也是爱酒的,自然是服侍好郡主,便赶紧喝酒用晚饭去了。

    酒是好酒,药也是好药,人便按时的各个倒了下去。

    时间慢慢过去,鄢筠终于从床上起身。她轻手轻脚的趴下床,从一个陪嫁箱子中拿出一套男人的衣服。

    打扮好了,鄢筠又揣了当初在王府偷偷攒下的一袋子珍珠,属于郡主的嫁妆则一样未动,便这样蹑手蹑脚的摸到门边……

    外面的烛火已经有些暗了,此时正是所有人睡得最香甜,最放松的时辰。

    再说,他们赶了几天路,今天是第一次正正经经休息。护卫们不禁也放松了警惕,只不过是走形式而已,难道还真有强盗敢抢嫁妆不成?

    鄢筠轻轻打开门……她微弯的腰顿时僵在那里……门外,赫然站着一个黑衣男子……

    鄢筠瞬间瞪大了眼睛,她感觉自己在看镜子,因为对面的人也作了同样的动作。

    紧接着那人抬起手,鄢筠突然趁其不备顶膝而踹。

    “呜”黑衣人虽然闪躲很及时,却依然被顶上了肚子,顿时低呼出声。

    要糟!鄢筠一下子急躁起来,她迅速躲过黑衣人,朝屋外的后楼梯跑去。

    才下到一半,鄢筠突然听到客栈外有打斗的声音,还不等她仔细判断一下声音的来处,就听“砰”的一声巨响,前门被撞开了,闯进一堆举着火把的人。

    侍卫们如果这样闹还不出来,那一定都是死人了。

    很快,从一楼涌出了不少北雁的侍卫,和来人乒乒乓乓的打了起来。

    大厅很快灯火通明,鄢筠躲在后楼梯上无处藏身,只得硬着头皮冲下来。

    她穿的是普通男子的衣服,侍卫没留心,以为他是抢匪,好几刀险险忽悠到她身上。

    好在大厅里又窄又拥挤,已成混战之势,鄢筠屡涉险境,却都侥幸逃过。还没蹭出几层包围,鄢筠的后背便湿透了。

    眼见这样也冲不出去,鄢筠不禁后悔刚才鲁莽的举动,还不如缩在楼梯上,伺机慢慢退回去。

    好不容易得了一个空当,鄢筠滚到了一扇大窗的墙脚边,她摸索着想沿着窗户爬出去,却屡屡被刀光剑气逼回。

    突然间,鄢筠瞥到楼上有人看着自己,她仰头一看,不是刚才那个黑衣人是谁?

    她不禁奇怪,这人怎么也不下来帮忙,难道他是头儿?

    正想着,鄢筠似乎感觉到什么,她慢慢扭头去看,浑身都僵住了。

    三五层之外,飞龙公子满脸络腮胡子,眼中戾气摄人,他死盯着鄢筠,仿佛是看到猎物的恶狼。

    鄢筠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手心渗出冷汗。

    飞龙公子鼻子歪了一下,嘴角也恨恨的一抽,他突然开始动手扒拉开身边的人,也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的手下。

    他就这样死盯着鄢筠,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你最好不要过去。”

    闻声,鄢筠吃惊的看向楼上……可是楼上见不到刚才那个黑衣人。

    飞龙公子显然也听见了,他扭头向上看,“什么人?给我滚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嗖”一声从楼上某处飞下一张桌子,堪堪砸在他的脚边。

    “再进一步,必如此桌。”

    清冷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那威严的气势一下子摄住了不少人,他们不禁纷纷停手。

    飞龙公子下意识回身忘了鄢筠一眼,顿时胸口一闷……鄢筠泪光莹莹,痴痴的望着楼上,早已忘了她身处险境。

    “好,好,好……”飞龙公子忍不住咳了起来,他突然又大踏步转身,“我倒要会会你这缩头缩脑的英雄。

    他还没走出几步,楼上黑衣人突然显出身来,惊怒之极的高声叫道:“小心!”

    飞龙公子下意识缩肩回身,只来得及看到鄢筠身后的大窗突然开了,冒出几个黑衣人,紧接着一阵又刺鼻又呛人的白烟腾起……等烟雾散去,鄢筠再无身影,就连楼上的黑衣人也消失不见……

    *     *     *

    黑衣人大叫“小心”的时候,鄢筠偏偏不小心的一甩头,把头上已经摇摇欲坠的包布甩掉了……她一头秀发顿如黑瀑,逶迤而下。

    她看到了大开的窗户,看到了窗外的黑衣人,看到了黑衣人眼中一惊后乍喜的神色……然后,便被一阵白烟笼罩,只觉头上一个阴影罩下,自己便腾空而起……

    晕晕乎乎的被颠来倒去,鄢筠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突然,眼前一亮,她已经在一间屋子里了。

    这是一间雅致的书房,紫檀木的书案,案上摆着一个蓝玛瑙的笔筒,一个青石纸镇,一方砚台和一个竹木笔架。

    背面的书架上,摆满了书籍。这样的布置,鄢筠不禁想到一个地方——她老爹的草庐……

    暗自揣摩了一番,鄢筠皱皱眉。

    她现在的身份是小郡主,一个年龄只有十四、五岁的稚龄女子。虽然她自己也没比小郡主大几岁,但是她的心理成熟度毕竟不同。

    北雁人并不知道新娘被掉包了,要怎样才能不穿帮呢?

    鄢筠想了片刻,便突然冲向门口,使劲怕打着房门,叫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我要回家!”

    叫了几遍,没人应声,鄢筠突然悲从心起,竟真的入戏一般,落下泪来。

    “我要回家!”鄢筠呜咽着回到椅子边,她低头哭泣。

    门无声无息的开了,走进一个男子。鄢筠赶紧抬头,只见那人一身灰衣,脸上也蒙着一块灰布。

    鄢筠盯着来人,他的眼角已经有些皱纹,想必年龄不小。

    “你……你们要做什么?”鄢筠装作胆怯。这些人敢劫皇家的新娘,想必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了。

    来人只是盯着她看了又看,半晌,才道:“郡主,想回家吗?”

    “想!”鄢筠马上答道。

    “但是你现在是回不去了。”那人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不过,这个可以提前帮你回家。”

    “这是什么?”鄢筠心中隐隐不安,交易往往没啥好事啊。

    “你的新郎若是弃你而去,你自然可以回娘家了。何况……我知道郡主心有所属。”

    鄢筠闻言一愣,这人如此直接……她突然醒悟到什么,赶紧低下头,使劲憋了一下,脸慢慢红起来。

    她心中渐渐有些惊恐,这人既然知道小郡主的底细,怕没多久便会知道真相吧。到时候……

    “你……这是要我杀人吗?不……我不敢……”鄢筠回绝。

    “杀人?怎么会呢。这只是迷药。你只需趁没人的时候放在交杯酒的龙杯里,新郎喝了自然不醒人事。然后的事……自然由我们处理。”

    “会……会怎么样?”鄢筠颤巍巍的问。

    “呵呵,可能会委屈郡主一下,冒个被抛弃的名头……不过,什么也比不过回到你哥哥身边吧?”

    鄢筠低头不语,她有说不的权利吗?于是只得佯装思考,“真的不会死人?我不杀人的。”

    “当然。”

    “那……你是谁?”鄢筠突然抬头,盯着那人问。

    “我?”那人眯了眯眼睛,“想知道的代价你肯付出吗?”

    “代价?”鄢筠眨眨眼,其实这人不说她也知道,此人蒙面,必是将来自己会有机会和他遇到。知道他是谁,他还用蒙面?

    鄢筠知道演戏不可太过,否则就被看穿了,赶紧低了头,“不了……我不想知道了。”

    那人哼哼了一声,“还算聪明。”他说着转身出去,只留下了小瓶子放在桌上。

    鄢筠一直到那人把门关好都没有抬头,她等了很久,似乎外面静得没一点声音了,她才走过去把小瓶子拿起来。

    这东西用不用得上还得另说,她若逃得了,自然就不用了。如果悲惨的拜了堂,正好可以迷昏丫鬟喜娘,自己先遛。

    管你是谁呢。

    鄢筠想好了,便把小瓶子收在了怀里。

    鄢筠又被蒙着眼睛送到了某处,不久就听到有人大叫:“这里有个麻袋!”

    本来换成男人衣服要逃的鄢筠,阴差阳错的被第三方掠了,等她被这样送回来时,自然不能穿着男装,否则如何交代?

    那帮人早替她想好了,所以不仅给她换回了女装,还是仅有薄薄一套内衫,就像刚从床上掠走一样。

    于是,鄢筠自己做的那些事情都有了极好的解释,她只等着被小心的抬回去,其他的一概不用操心。

    再后来的进京路上,鄢筠想了几次,也曾试探过,不过看守得实在太紧,她不得不老老实实的进了裁云城。

    可是苏逄阁到哪里去了?

    鄢筠路上一个劲儿的在想,她甚至有几次认错了背影,以为是苏逄阁来救自己了,白高兴了半天。

    那个和她面对面的黑衣人,鄢筠百分之百肯定是苏逄阁。他没死,她不知有多高兴,可是这会儿他为什么不来救她?就让她这样嫁人吗?

    郡主的日子规矩多,待嫁郡主的日子规矩更多,差点被劫的待嫁郡主的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

    一进了裁云城,对鄢筠的看守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严密。

    鄢筠叹口气,窗外已是阳春美景,自己却寸步难行,辜负如此春光,罪过啊……

    “郡主……”

    鄢筠闻声抬头,“北雁派人送来了他们最好的云锦,请郡主过目,说是要给郡主赶制几套时令春装。”

    鄢筠皱皱眉头,“春装?难道我的嫁妆里没有?就说我衣饰充足,不劳破费。”

    “是。”丫鬟依言正要退下,鄢筠突然叫道:“等等!”她几乎从暖榻上蹦起来。

    “是……是来给我做春装?云锦?哪家的?”

    丫鬟想了想,“奴婢不知……”

    “去问问!”

    鄢筠看着进来的人,心潮澎湃,我就知道苏逄阁不会扔下我不管的!她强自绷紧了脸,不敢露出太过高兴的样子。

    “民女袁银瓶见过郡主。”

    “免礼了。”鄢筠左右看看,袁银瓶带了几个下人,捧着十几种布匹,可是哪个人也不像是苏逄阁易容的,她不禁有些失望。

    “还请郡主过目。”袁银瓶一指身后那些布匹,“这都是小坊近来的精品,民女斗胆请郡主允许量身。”袁银瓶恭恭敬敬的说道。

    “嗯?量身?”鄢筠心思一亮,“你们都下去吧。”她对自己的丫鬟挥挥手。

    “奴婢不敢。”几个丫鬟突然跪在地上,“上次郡主险些遇险,奴婢们不敢离开半步。”

    鄢筠把脸一板,“那你们要我怎样?众目睽睽之下量身?”

    丫鬟们一窒,只是磕头请罪道:“请郡主恕罪。”

    鄢筠气得没法,盯着下面,恨个半死。“你们去给我搬几个屏风来。”她转念间有了主意。

    打发了闲杂人,郡主的丫鬟留在屏风外面,鄢筠和袁银瓶进了四周用屏风围起来的小空间。

    才进屏风,鄢筠就被袁银瓶掐了一下手臂。鄢筠微微吃痛,却不敢叫出来,只得瞪起眼睛一望,袁银瓶的眼圈却早就红了,一脸嗔怪的样子。

    “你?”鄢筠没敢说完。

    袁银瓶摸摸眼睛,又瞪了她一眼,附在她耳边低语,“害我担心这么久,你这没义气的臭丫头。”

    鄢筠心头一暖,鼻子顿时痒痒的,本还想讲讲因由,但怕耽误时间太长,外面丫鬟起疑,便长话短说,“他派你来的?”

    袁银瓶点头,顺带着又白了她一眼。

    鄢筠莞尔,“我……”鄢筠还想说,却被袁银瓶止住,“他叫你放心,一切有他,他都安排好了。”

    “他伤好了?”鄢筠最关心这个。

    袁银瓶眼神微微有些暗,又附在鄢筠耳边低语,“我听阿章说,他……功夫没了……”

    鄢筠顿时睁大眼睛,“不可能!”她这一声叫出来,顿觉不妙。

    “你……你……你量错了吧,我的腰怎么可能这么肥!”

    袁银瓶刚被鄢筠一声不可能吓得脸色煞白,现在才缓了缓,“这……这……民女再量过,再量过……”她还算不笨,马上配合道。

    两个人说完,听着外面没有大动静,不约而同吐吐舌头,相视一笑。

    匆匆这么一会儿,鄢筠也顾不上再聊其他的,外面丫鬟已经过来问要不要帮忙。

    拆了屏风,鄢筠又选了七八种料子,袁银瓶便告辞了。

    直到鄢筠回到卧房才突然想起来,她忘记告诉袁银瓶自己被掠的事情了,最重要的是,还有那一瓶迷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