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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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第十三章

    自从上次在成衣坊和黄大少偶遇,苏逄阁和黄大少便从此热络起来。

    每天他们都相约出游,不是襄宿□□胜古迹,便是书画珍玩商店。总之,每日苏逄阁穿着黄大少送的衣服,一派风流倜傥,文雅淡薄的气度,好似谪仙。

    这一早,苏逄阁一身枣紫色长袍,绣着浅灰色的飞鹤祥云,腰间一条宝蓝色绸面缎带,垂挂一色丝线编结的如意结饰。

    鄢筠搬了被褥出来晾晒,瞥见苏逄阁的打扮撇撇嘴,“三少爷,你还缺一块上好的美玉,不如让那黄大少一同送了吧。”

    “有何不可!”鄢筠微扬的嗓音未落,尚还关闭的院门外,居然响起黄大少的声音。

    鄢筠和苏逄阁同时挑眉对视一眼,苏逄阁冲鄢筠一努嘴,示意她去开门,又眨眨眼睛。

    鄢筠放下被子,心中一百个不乐意的去给黄大少开门。

    “做什么?”她打开半扇院门,斜靠在门板上,双臂抱肩,瞪着黄大少。“还让不让人过日子?一大早就来捣乱。”

    黄大少身后跟着一辆马车,车辕上放着食盒,竟似要出远门郊游的样子。

    “三弟,是我疏忽了。”黄大少说着把自己腰间的玉挂解了下来,“这块家传的就送你做礼。”

    鄢筠“哧”了一声,非常嗤之以鼻的扭身往回走,路过苏逄阁身边低声说:“当你是桂花楼的头牌呢。”

    苏逄阁闭了一下眼睛,面不改色,对着黄大少一拱手,“大哥稍等。”他说着回身到墙根下,拿起一把油纸伞,借机低声对鄢筠回道:“你也送就是了。”

    鄢筠正把被子晾在绳子上,扭头“呸”了苏逄阁一下,让被子挡着脸,轻声回道:“就怕我送了你不敢带。”

    苏逄阁眼角轻瞄鄢筠一眼,嘴角翘了一下,提上雨伞走了。

    “三弟,为何带伞?”黄大少的声音再次响起。

    “夜观星相,山南有雨……大哥这是要去山南的闵嗣吧。”苏逄阁的声音淡定从容。

    “这个三弟也有涉猎?”黄大少的声音透着惊喜,“三弟博学,旷古论今……”

    鄢筠受不了他们在院外互相吹捧,连忙逃进屋子。神棍,简直就是一个神棍!

    昨夜苏逄阁确实仰着脖子坐在院中看天空,只是满头浓云,哪里有半点星光?

    为此,鄢筠还和他讲了半日牛郎织女的爱情悲剧,聊以安慰他的无所事事。哪里见到他真观了什么星象?

    在鄢筠的印象里,观星象怎么也得爬上高台,用个仪器啥的。真有诸葛亮的本事的,恐怕也没有几个,怎么就轮得到他?

    黄大少和苏逄阁走了。鄢筠闲得无聊,心有不甘。凭什么他能四处游玩,自己就该呆在家中长毛发霉?

    想到这些,她也索性收拾打扮了一下,甚至带上一份便当,打算到远一点的丰山寺去逛逛。

    出城的马车不少,鄢筠在城门处和一个拉水果的师傅谈好价钱,便搭了他的车去丰山寺。

    丰山寺是北雁国第三大古刹,位于丰山山脉。相传,曾有九位方外高僧在丰山讲禅,其中一位还坐化在此,因此香火繁盛。

    丰山寺由山脚下起建寺门,倚着山势而上,连建九座殿堂,其中第五堂规模最大,据说藏有坐化高僧的佛骨。

    鄢筠一路拾阶而上,青山翠柏,古刹飞檐,令人身心涤爽。

    看过斗拱盘柱精雕细刻的第五殿,鄢筠绕着回廊眺望山景。第五殿已经修至半山腰,远山叠翠,玉瀑垂天,美景尽收眼底。

    第五殿前香烟缭绕,山风吹过,烟气把观景台包裹,真真假假、虚虚实实间另有一番趣味。

    鄢筠入乡随俗,求了三柱高香供上,便嫌人声沸杂,一人循着僻静处一路上行。

    翠林清雅,曲径通幽。一条碎石小路,两旁遍是苍天云杉。密织的树顶将阳光挡住,便是山中疾风进了林子,也舞得格外妖娆。

    石边绿苔遍布,灌木繁盛,转了一个小弯,耳边便有叮咚如铃的泉水声。

    鄢筠挎着便当,循那水声而去。不远处,一条潺潺清溪流淌在一道浅谷之中。

    那小山谷的崖壁上开满了雪白的玉簪花,一直铺到溪水边。而溪边恰有一道青石平台,跨临水面,被玉簪和芦苇围着,就像是镶嵌在络子中的宝玉。

    鄢筠爱极那块得天独厚的大石,当即出了小路,爬下浅谷,于溪边洗了洗双手,便登上石台。

    溪边微风拂面,一股蜜草的芬芳。鄢筠喜滋滋盘腿坐在石上,取出水袋,打开便当,美食起来。

    玉溪清澈,水洌透底。溪中几尾银色小鱼,细长如梭,游聚在石边,仿佛闻到食物的香气。

    鄢筠挑了一小砣米饭掷于溪中,小鱼速游而至,分而食之,复又返回。一人数鱼共食一饭,天然美景乐而忘俗。

    眼见便当到底,鄢筠也有八分饱意,忽然一道银线从天而降,没入水中不见踪影。转瞬间,数道雨丝落下,小银鱼头尾相交一番,便纷纷离去。

    鄢筠望着青石上的水痕愣了片刻,又抬头望天,灰压压布满阴云。先前一直在林间行走,早忘了天色晴明。

    她这才急急起身,抬眼四望,回路不见,却发现一条小径引入林子深处。

    沿着小径一路攀爬,密林间果然只闻雨声不见衫湿。鄢筠暗自庆幸,快到尽头时眼前出现一个硕大的崖洞。

    冲入崖洞,鄢筠肩头只湿了一小片。她捋捋头发,四下一看,竟然是一处摩崖石窟。

    石窟高有数丈,岩壁上雕琢坐卧立走各式佛像。她一路细细看下来,居然分辨出此处雕刻的就是九僧会辩的场面。

    鄢筠回想山下知事所讲,她莫不是抄了近路,已经一路到达山顶?

    一边细细观摩石窟雕刻,一边沿着石壁慢行,鄢筠不知不觉间进了后洞。

    盯着洞中壁刻太过专注,她直到眼睛疼痛发涩才察觉,洞中光线奇暗无比,根本不适合观看。

    鄢筠才要转出后洞,前洞突然传来人声。

    “雨蕉,这里有洞,快来躲躲。”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男子。

    鄢筠犹豫一下收住脚步,抬眼看到后洞顶上居然有些亮光,并和一条石阶相连,便索性轻手轻脚沿着石阶朝那光亮处爬去。

    接近光亮处鄢筠才看清楚,这是一个天然的弯穴,和前洞通连,所以透出洞外亮光。

    “书铭,我衣衫尽湿……阿嚏……”鄢筠才要爬下去,却被低下娇柔的声音吸引,低头一看,险些叫出声来——低下一男一女,那男子正是黄家二少。

    “这……你脱下外衣,穿我的吧。”黄二少动手解衫,那同行少女点点头,二人各自背过身子开始解衣。

    鄢筠在顶上看了清楚,那名叫雨蕉的女子容貌甚是娇丽,此时头发敷贴于两颊,更显得娇羞无比。

    她素手纤纤,脱下外衣,却未见停止,反倒是又将中衣解开,露出翠绿色的肚兜和淡绿色的亵裤……

    鄢筠看得吃惊不已,后面的事情让她再也不敢打下去的主意。

    “书铭……”少女突然转身冲过去,一把抱住闻声回身的黄二少。

    “雨蕉你……”黄二少声音颤动,带着惊恐,双手轻放在雨蕉已经□□的肩头,却不敢使力去推。

    “雨蕉,天色尚明,若是有人进洞……”

    “我不管。”少女一把拉过黄二少的右手,放在自己胸前,“我……我都这般爱你,为何你……”少女语带哽咽,埋首在黄二少怀里低泣。

    黄二少脸色渐白,“雨蕉……”他的声音带着疑虑和痛苦,“雨蕉……”

    “你……你既然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躲着我?”雨蕉在黄二少胸前抬头。

    “我……”黄二少慢慢低下头,鄢筠再也看不清二人神情。

    “你我身份……相差太远……更何况……”

    “那又怎样,你不是回来了么?”雨蕉突然垫起脚尖,搂住黄二少脖子,吻了上去。

    鄢筠看得目瞪口呆,心中突如小鹿一般乱撞。天老爷,豪放女啊!

    黄二少美女在怀,当即乱了阵脚,几番挣扎未果,突然雄威勃发,搂住美女肆无忌惮的亲吻起来。

    眼见黄二少解了美女肚兜抛在角落,双手又如蛇般滑入浅绿色亵裤,鄢筠顿觉口干舌燥。

    她强自镇定,小心收回半个身子,后脚慢慢向下探索,打算躲下去,不料脚下碰掉一粒小石子。

    “当啷”一声,石子从上而落,发出响动,立时惊了鸳鸯。

    “谁!”黄二少蓦地一声大吼,声音里却带着惧意。

    鄢筠身子贴紧石壁,屏息再屏息,不敢挪动分毫。洞中似乎只有激情男女急促的喘息之声。

    “没有人……书铭……”雨蕉声音淡淡的,带着失望,然后就是一阵穿衣的窸窸摩擦声。

    “雨蕉……我对你也是真心。”

    “那就娶我!”雨蕉几乎吼了出来,黄二少没有回答。洞中沉默半天,一阵压抑的呜咽声转为雨蕉的痛哭声。

    “懦夫!懦夫!”雨蕉骂完,似乎跑了出去。

    “雨蕉!”黄二少随后而去……

    鄢筠靠在石壁上良久,终于活动了一下僵直的脖子,慢慢爬下来。

    她在上面突然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遇见黄二少时,他面带愁容,估计也是为情所困。

    鄢筠对黄二少还有三分好感,更是对那位雨蕉姑娘心存同情。

    慢慢探出里洞,可以看到洞外雨势已停,只是天色依然阴沉。

    鄢筠一眼看到外洞一角居然遗落了雨蕉姑娘的翠绿肚兜,她赶紧拾起,藏在身上,找到铺了石块的大路,小跑着奔下山去。

    眼看着穿过一殿就要接近山门,天空中再次飘起雨丝。鄢筠拉住一名僧人追问可还有马车回城,那僧人指了指另一侧的偏僻小门。鄢筠飞奔而去。

    冲出小寺门,正看到黄二少扬鞭要走。“等一下!”鄢筠招手疾呼。

    黄二少扭头看了这边一眼,手脚突然一阵慌乱,非但没有停下来,反而又狠抽了几鞭,马儿嘶鸣着撒蹄而去。

    鄢筠站在雨里气得跺脚,千刀杀的家伙,做了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吗?

    寺外再也没有回城的马车,鄢筠万般无奈窝回寺门里面。她抱膝而坐,心中想起苏逄阁,这个神棍,说他神棍倒是一点不屈!

    雨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天色渐渐暗了下来。鄢筠几乎绝望,她打算向寺里借把伞,自己徒步走回城去。

    向知事说明用意,知事好心告诉她,距丰山寺五里有一处分叉路口,每日酉时会有运木炭的马车途径去襄宿城。如果鄢筠运气好,现在过去兴许还能碰上。

    鄢筠谢过知事,拿了雨伞便上了路。一路湿滑她小心再小心,依然摔了二次,不过苍天有眼,还真让她赶上了运炭的马车。

    马车进城时已近亥时,鄢筠谢过车夫,一路往家猛赶。

    看到家门口依然上着锁头,鄢筠小小出了一口气。她急忙开锁进门,冲到厨房点灯打水,先把自己一张花脸洗洗干净。

    “咣当”一声门响,鄢筠正用手巾拭脸,厨房门被人踢开,苏逄阁沉着脸立在门前。

    “你回来了?”鄢筠连忙放下手巾,捋了捋头发。苏逄阁一言不发,只是目光把她周身上下扫了一遍。那目光锐利刺人,鄢筠心头不禁一颤。

    “你……吃过饭了吗?玩得可好?”鄢筠躲开苏逄阁逼人的目光,拉开锅盖,里面只有早上做便当剩下的冷饭。

    “要是没吃,我炒个鸡蛋炒饭,很快。”她说着手脚忙碌起来。

    苏逄阁一直站在门边,不发一言,偏偏把二人之间的气压搞得极低。鄢筠受不了,便一边干活,一边讲起今天的“艳遇”。

    “啪”的一声,身后一声脆响,鄢筠赶紧转身,厨房门框被苏逄阁单手掰断……

    “你疯了?”鄢筠皱起眉,瞪着苏逄阁。

    “从明天起,你不能跨出院子半步,否则,你我二人合作一事立刻终止。”苏逄阁阴沉着面孔,眼眸中酝酿着风暴一般,一字一句冷冷说道。

    “为什么?”鄢筠赶紧拉住转身要走的苏逄阁,“当初是你强拉我来,如今我又做错了什么?”

    苏逄阁也不回身看她,甩开她的手,“不错,我在珍园试你,原以为你是个知深浅懂进退的明白人,纵容你一路过来,也是看你还算是个有脑的伶俐人……”

    “我……”鄢筠低下头,她听得出苏逄阁现在是强忍着怒意。

    “今日看来,你也不过如此。”苏逄阁冷哼一声,挺直腰背离去。

    鄢筠不明就里的被数落一番,心中很不痛快。若说今日不许她出去玩,你苏逄阁也没早些明说。

    她草草扒拉几口饭,便烧水擦身,回房休息。

    鄢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想着苏逄阁的话。可若说因为自己没有事先告诉苏逄阁去向,苏逄阁也从没对自己交待过行踪啊?

    每日都和那黄大少出去,他从来不曾事前说过要去何处,何时回来。

    鄢筠心中带着怨气,暗暗下定决心,日后你苏逄阁就算掉进粪坑里,也甭指望我捞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