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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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十章

    苏逄阁的“道歉”,勾动鄢筠内心那个系死的结。

    “抱歉”其实一直是鄢筠郁结于胸,难以启齿的两个字。这场意外又惨痛的天灾,让她后怕不已,也异常后悔。

    若是当初不与苏逄阁争执,又或是换一种商量的法子,他们早就过了下游镇,才不会有现在这般遭遇。

    苏逄阁应该是看到了鄢筠的眼泪,可却站起身。“镇上人说,官驿道虽然一时难以修通,我们依然可以折返绕行一段……”

    他说着走到门口,回身看看没有睁眼,但是泪水已经止住的鄢筠,“明日动身吧。”

    听到苏逄阁轻轻关上门出去,鄢筠才睁开眼睛。

    苏逄阁对她说的那段旧事,她已经想了起来。难怪当初看到宏王爷的玉挂,她那么熟悉。

    依靠对过去美好往事的回忆,让鄢筠的思路跳出那场灾难,大概就是苏逄阁讲那番话的目的。鄢筠不由心存感激。

    她撩开被子从床上站起来,门又突然开了。

    “姐姐,您起来了?”进来的是苏逄阁找来伺候自己的小丫头,她手里捧着一大束野花,满脸的兴奋。

    “采花去了?”鄢筠头有些晕,不得已扶着床头又坐下。

    “咦?姐姐原来会说话?我还以为……”小丫头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苏大哥说你们明日要走了,我来帮你收拾一下。”

    鄢筠点点头,她看着小丫头把野花泡在水盆里,就开始忙碌。

    她其实没什么行李,小丫头三两下就包好了。

    “你……”鬼使神差的,鄢筠张口轻声问道,“下游镇有亲戚吗?”

    小丫头抱着鄢筠的包袱沉默片刻,“我哥嫂和小甥儿……回下游镇娘家,全埋在那里了……”

    鄢筠心中一紧,垂下头,她以为……小丫头明明每日看着都挺快乐。“我没想到……”

    “没事儿。”小丫头一甩辫子,“我爹娘死得早,哥哥早跟我说过,要是他们也不在了,我就得想办法一个人过活。我还有房子住,还有地种,活得下去的。”

    鄢筠意外的愣住。脸盆里明黄色的小野花是那么鲜活,好像只要插回到土里,它便依然可以盛开下去。

    “这花很漂亮。”鄢筠嘴角带出笑意。

    “是吧?”小丫头有些得意的摇摇脑袋,目光却飘向鄢筠。

    “姐姐,”小丫头突然脸上严肃起来,她凑到近前,看着鄢筠的眼睛,“姐姐,这些日子……我看你一直是那个样子,其实老有话想跟你说。”

    “你讲。”

    “姐姐……我看你的样子,也不是富贵人家的……咱们啥不行,这里也不能不行……”她说着指指鄢筠的心口,“我哥说,拿别人哭的时候我们笑,我们才能活得更好……原来我不明白,现在看到姐姐才清楚。”

    鄢筠睁大了眼睛,“我……真有那么糟吗?”

    “当然。”小丫头使劲点点头,“姐姐要是再不提起精神,苏大哥被人抢走都不知道了。”

    “什么?什么?”鄢筠更加惊奇。

    “你们不是未婚夫妻吗?我看隔壁药铺的丫头,看上苏大哥了……”小丫头还在说着,鄢筠却没注意听。

    她只是想着,也许真的要像苏逄阁说的,装成夫妻才能躲得过烂桃花吗?

    下游镇的那场天灾过了半个多月,襄宿城的隆盛客栈来了一辆马车。

    “这是新媳妇吧?”客栈老板娘三十上下,蓝地儿杏花衣裙,朴素却精干的样子迎了出来。

    “大姐好眼力呢。”新媳妇边说边下了马车,她翠绿的衣裙,红艳的绣鞋,每走一步都透着喜气。

    老板娘望着这个攥着自己夫婿的手,细眉弯目,容貌乖巧的女子,捂着嘴一笑,眼睛已经瞟过她身旁儒雅静立的丈夫。

    “妹妹好福气。”

    安排这对新婚夫妇住进雅静的上房,老板娘刚关上门,就听门内那夫婿声音低低的说道:“大庭广众的喜上眉梢……实在是……粗鄙又低贱……”

    “你说什么?”门里传来新媳妇的高嗓门,“苏阿三,别以为读过书的就、就清高……我是斗大的字不识几个,可是我养着你的清高呢。这回又是我舅舅的遗产,才让你进了城,别不识抬举!”

    老板娘在门外听得真切,脸上露出遗憾的神色,摇摇头,转身下楼了。

    门内,这对吵嘴的夫妇面对面笑吟吟的。

    那夫婿朝着门口一挑眉,无声的点点头,新妇面容顿时一整,转身轻手轻脚走到门边,附耳听了一会儿,吐吐舌头。

    “走了……你耳朵真比狗还灵。”

    苏逄阁没理会鄢筠的比喻,只是从包袱里掏出一个信封。

    “明日要去找地保,将你舅舅的信给他,再由他作保,到衙里办手续……你把细节记清楚了没有?”

    鄢筠走过来,撇撇嘴,“我可是很有职业素养的,别瞧不起人。”

    “你舅舅兄弟几人?”苏逄阁神色淡淡的,走到桌边倒了一杯水的功夫,突然发问。

    “除了俺娘,没有兄弟。”鄢筠流利的回答。

    “你娘小名叫什么?”

    “饼妮儿……我说,这个你是咋知道的?”鄢筠特别不理解,苏逄阁不是个王爷吗?这种市井俗事……他的消息网有如此发达,要自己做什么?

    “我编的。”苏逄阁端着茶碗看了看,终于喝了一小口,这才抬眼看着鄢筠。

    “你编的?那谁信啊?你糊涂了?”鄢筠差点跳脚,她费了那么多时间准备的东西,居然是苏逄阁编的?

    “他们都信。”他说着把信塞到鄢筠的包袱里收好。

    “我们来了,再把你舅舅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就是事实了。”他说完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对鄢筠露出笑容,“你演得不错……也许原本如此。”

    鄢筠皱起眉头猛思量,苏逄阁却站在床边问:“怎么睡?你想好了吗?”

    “我、我……”鄢筠看着不甚宽大的木床,一狠心。“我睡外面,你睡里面……还有,不许起夜!”

    鄢筠抱着被子平躺在外床,苏逄阁背对着她面朝里。

    “你……”她本想提及那日在水榭里的女子,若是此时躺在这里,一定高兴得夜不能寐。可是转念一想,终究还是不合适,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是想说,等到了自家的院子,你是不是可以睡书房?”鄢筠换了个话题。

    “自然。”苏逄阁声音依然清醒,从枕畔传来男性的声音是一种很奇特的感觉。

    “呃……你……”鄢筠还要说话,苏逄阁突然肩膀一动,吓得鄢筠立刻僵直了身体。

    “和一个睡觉流口水的人躺一张床,很受折磨。”他说着转了过来,一手托着腮,支在枕头上,侧看着鄢筠。

    鄢筠绷紧了身子,一下子坐起来。“胡说……胡说……”苏逄阁已经清洗了易容的部分,一张白脸有点吓人,一双眼睛仿佛没了遮拦,亮得可以当两盏灯。

    “那明日你早起看一下就知道了。”苏逄阁说完,闭上让鄢筠心慌得眼睛探照灯,弯着嘴角又翻回去不再作声。

    鄢筠靠在床头,犹豫了半天才和苏逄阁背靠背躺好。

    她一直把嘴紧紧闭着……怎么可能呢,自己流口水,应该没有啊。苏逄阁什么时候看到的?

    第二日,鄢筠化名杨竹梅,带着舅舅梅五星的信顺利找到地保。

    她真的很诧异的看到,一众男女皆以她舅舅密邻好友自居,不仅说起她那叫饼妮儿的娘如数家珍,就连她小时候光屁股的窘事也分毫不差……

    鄢筠终于明白,她那叫梅五星的舅舅,其实也是虚构的人物,只不过找了个演员演戏罢了。

    她深表怀疑,当初那个梅五星的扮演者,很可能就是苏逄阁自己。

    下午的时候,鄢筠他们搬进了梅舅舅购置的小院。

    据邻居大婶的热情介绍,梅舅舅只住了二个月,可是和邻里关系极好。她都提了几次要给鳏居的梅舅舅保媒了,谁知梅舅舅出门探亲,却出了意外死在外头。

    这就越来越对上了。鄢筠心里偷笑,苏逄阁定然是深有切肤之痛,才一定要抓个假夫妻当当。

    她刚瞟了一眼身边一脸深沉的文生苏阿三,这眼神却被邻居大婶逮住。

    “唉……你也是嫁人了,要不我有不少身强体壮的小伙子可以保……他?”大婶说着压低声音,努努嘴,“那身子骨别是不行。”

    “扑哧……”鄢筠没忍住,满口凉水喷了出来,全溅在苏阿三的身上。

    苏阿三冲着这边怒目而视。邻居大婶赶紧逃回家去。

    鄢筠扔了瓷碗,一直捂着肚子在地上笑,眼泪都出来了。

    苏逄阁换过衣服从里面出来,走到这边踢了鄢筠一下,“那边是书房,你别认错了。”说完,他抱着铺盖,头也不回的挺胸而去。

    杨竹梅和苏阿三的到来,虽然给左右邻里添了新话题,但是很快就平淡下来。

    苏阿三每日睡书房也不是什么秘密,反正大家都知道,杨竹梅和苏阿三总是打打闹闹。

    可是,谁家不是这样铁锅沿碰着炒勺边的过日子?一切反而显得很正常,也没人怀疑。

    这一日,鄢筠挎着一篮子菜,沿着运河一路回家。她路过城里最大的酒楼时,扔了一枚铜钱,给酒楼一侧的巷子外的乞丐。

    那乞丐对鄢筠点点头,又磕了两个头。鄢筠心中有数,她迈步进了酒楼。

    “掌柜的,二楼。”鄢筠熟门熟路的样子,进门就奔二楼。

    微微发福的中年掌柜迎了上来,把鄢筠送上二楼。

    二楼里只坐着一桌客人。鄢筠坐在另一个角落,压低声音说:“这些菜,还照老规矩,做好了我带回去。”

    掌柜的笑着接了菜篮,转身下去。不一会儿,茶伙计上来送茶,被鄢筠悄悄拉住。

    “他吃的什么?”

    茶伙计瞟了一眼,撇了一下嘴,一边给鄢筠倒水,一边说:“黄大公子吃的,我可叫不上来名字,文气得很。”

    鄢筠又探了探脖子,依然看不太清楚,她眼睛转了转。

    苏逄阁告诉她,黄大少性喜文人,自视清高,享受父亲的财富,却痛恨父亲的地位。他要鄢筠三日内,找到可以让他和黄大少一见如故的机会。

    今天已是第三日,鄢筠基本上摸清黄大少上运河酒楼吃午饭的习惯。只是这菜品……一直没能记全。

    黄大少怪癖非常,每道菜定然要自己重新取名字。店里没有几个伙计愿意伺候他,所以他每次都是写了菜单,交给后厨去办。

    鄢筠拿不到黄大少的私家菜名,心中却想好另一个办法。她谢了茶伙计,自己便一边等菜,一边在心里盘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