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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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第一章

    鄢筠喝了一口茶,嘴里咂吧砸吧味道,倒真有那么一股子香甜,再瞄瞄手中茶杯,不过半掌大小,胎薄如纸的白瓷,淡绿配上玉白,煞是可爱。

    不过……二百两一斤的春茶,在这知云阁喝上一杯也要十两吧……她的眉毛抽了一下,不由拿眼角瞟向对面。

    鄢筠今天的主顾就是眼前的袁银瓶,裁云城里的第一财女。没错,是钱财的财。他袁家诺大的产业全由袁大小姐一人继承,这是全北雁国都知道的事。

    “鄢老板……”袁银瓶终于收住垂了半天的眼泪,一双凤眼正对上鄢筠打量的目光,“您听明白了吗?”

    “呃……这个我自然明白……”鄢筠的眼神飘向墙上一幅修竹水墨,答得有些含糊。“敢问袁小姐心仪之人是谁啊?”

    “他……”袁银瓶一时飞红了双颊,转又凝神侧耳倾听,目中染上欣喜,“他来了。”

    “啊?”鄢筠双眼一张,吃惊不小,随后却将神色一敛,攥紧茶杯,环看了一下四周。

    还没行动呢,就被对方看到和雇主在一起,这可是她的大忌。躲哪里好呢?她的眼睛移向窗户……可是……这里是二楼呀……

    袁银瓶却在此时起身,拉起窗前竹帘,探身望向不远处的街面,眼波映着日光,温柔得要滴出水来。“我每月此时都在此处等他……”

    鄢筠微愣片刻,放下茶杯,凑到窗前,谨慎地侧身扭头,也向下望去——一辆红漆金顶大马车正缓缓经过知云阁门前。

    那马车甚为宽大,足足占了大半个街面,只怕在车厢里躺着打滚都可以。车头前是一小队侍卫,十七八岁的年纪,各个英挺威武。车后跟着两个骑在马上的侍官,粉面薄唇,剑眉星目,俊朗非凡。

    会是哪一个呢?鄢筠在心中盘算,袁小姐暗恋之人是他?她把目光锁定在右侧那个骑马的年轻侍官身上。此人气度沉静大方,眼神坚毅明亮,一身大家风范。

    “袁小姐眼光不错,此人果然相貌英武。”鄢筠心中拿稳主意,轻声恭喜。

    “你看见了?”袁银瓶语带惊讶,她一步挤了上来,几乎把半个身子扑出窗外,“在哪里?”

    鄢筠的脸上,立刻显出痛苦状。她眦牙咧嘴,慢慢往后错着身子,“袁小姐……脚……脚……”

    袁银瓶满脸焦急,哪里顾得上鄢筠的样子。“到底在哪里嘛!”她不禁又气又急,跟着又是一矮身,一顿足。

    鄢筠眼急脚快,迅速拔脚抽身。

    沿墙滑坐到窗下,鄢筠抱着自己惨遭“践踏”的脚,不停的揉着,说:“不就是右边骑马的那一个?”

    半晌,不见袁银瓶吭气,鄢筠这才抬头。袁大小姐痴痴的望着外面,神魂仿佛都已经飘出体外,追随马车队伍去了。

    鄢筠掏了一下耳朵,摇摇头。要是自己的手下,都如袁小姐这般,早就关张大吉了,还刺探消息?

    她鄢筠打拼了四年多不容易啊。南方山里出来的野丫头,无亲无故,就凭一副十三岁的小身板,现在也混到裁云城了。裁云城,北雁国的国都,那就是相当于北京啊。

    想到北京,鄢筠扭了一下身子。

    她也不知道怎么就嘎巴一下魂穿到这里。醒来时就在襁褓中一路奔波,除了听说自己是某家小姐不要的私生女外,就知道自己要被送到隐居在南方山中的“父亲”那里。

    再说这个完全可以打引号的父亲鄢回声吧,一个视自己女儿于无物的冷血怪物。

    她鄢筠除了姓氏和他有些关系,从小到大的一切,几乎和这个男人毫无瓜葛。

    就在被送到山里的头几天,鄢筠几乎被鄢回声饿死。如果不是来送粮的大叔,看她哭得实在惨绝人寰,估计她直接就再次飞升了。仅这一项,鄢筠为鄢回声下了决定性断语——冷血。

    “走了……”袁银瓶带着遗憾的低语,唤醒鄢筠的回忆。她连忙仔细掸掸鞋面,站起身。

    “你放心,包在我身上。”鄢筠拍拍自己的胸脯,咧开嘴笑着,露出八颗洁白的牙齿。这可是她精心练习的招牌笑容。她的容貌本就乖巧,这样的笑容更显真诚,具有感染力。

    袁银瓶果然喜出望外,她拉住鄢筠的手,“我就知道找你没错的,玲珑卦的确名不虚传。”

    鄢筠有点轻飘飘的感觉,她打入裁云城也有一年了,一直混迹于市井陋巷,赚的是一饱两倒的活命钱。今天接了这单生意,凭她第一财女的阔绰,自己在裁云城也算是能立足了。

    想着遭到表扬怎么也得谦虚一下,鄢筠赶紧问道:“大小姐谬赞,不知您是从何而知玲珑卦的微名?”她嘴角含笑,尽量掩饰自己的欣喜。

    袁银瓶半低着头,似乎认真地想了一想,“大概是……我家丫环有个刷马桶的老姨娘的小子的小舅子……还是谁谁……”

    随着袁银瓶的追忆,鄢筠的嘴角越挂越僵。这恭维话果然不能深究。

    “唉,反正我也记不大清楚的……”袁银瓶叹口气,她摇摇鄢筠的手,“鄢老板,不找你们我还能找谁?你们地位是低些,可我家也就是商人,在他们眼里同样是要笑话的。”

    “是么……怎会?”鄢筠一整颜色。这煮熟的鸭子可不能飞了,袁大小姐万一突然心灰意冷,不雇用她了,她鄢筠可要后悔不迭。

    “一个官家侍官而已,配大小姐您,我还嫌委屈您了呢。”

    袁银瓶愣了一下,黛眉微动,望了一眼窗外,“鄢老板,您听说过裁云城第一公子……柏、水、章吗?”

    “柏……水章?”鄢筠被这轻声说出的名字击了一下。刚才的红漆金顶大马车……似乎车身上有个鹤的标记……那个确实听说是首辅大人的家徽……可是……

    “刚才柏公子也在下面?”鄢筠有些窘迫和遗憾。裁云城第一公子,传说中北雁国最美的人,琴棋书画无所不会的天才少年,身份贵重的皇帝外甥……她怎么没看见?

    “没有,他一直在车里的。”袁银瓶摇摇头。

    “你……怎么就喜欢他了呢?”鄢筠这回算是悟了,却满脸带着遗憾。

    云泥之别啊,袁大小姐就没想过吗?裁云城乃至北雁国,提起柏公子就要惊声尖叫的贵女们,几天几夜都数不过来。袁大小姐你一个平民,凑什么热闹?

    袁银瓶幽怨的瞥了鄢筠一眼,似乎是明了她心中所想。“我知道他今年已经十九了,而且御医说他活不过二十去,……那些女人,爱他都是假的……所以,我找你帮忙,若能投其所好,嫁给他……我愿意为他……为他……”袁银瓶说着低下头,“为他留个后代……”最后这一句好像蚊子唱歌。

    “你见过他?”鄢筠开始觉得脑袋发胀,抽出握在袁银瓶手里的手指,忍不住扶上前额。

    “也没有。”袁银瓶松开手,声音有几分委屈。“但我听过柏公子作的一首诗,咏明月的……很美,很凄凉……”说着她抬起头,眼中又带出泪光。

    鄢筠很想翻个大大的白眼。一首酸诗?哪个公子哥不会这个调调?他柏公子据说有不少红颜知己呢。彻底服了袁银瓶的眼泪,鄢筠不打算再刺激她。

    “那……”鄢筠用手指指楼下,“每月就来这里看他的马车?”

    “嗯。”袁银瓶温柔的点点头,微笑中带出几分骄傲,“我看得很清楚呢,闭上眼睛听都可以听出来他马车的声音。我可以知道他的心情……”

    鄢筠肩头一矮,这是……怎么一个技术?

    “他的马车轻快就是心情好,要是侍卫们脚步沉重而且特别谨慎,那就是他又生病了……”听袁银瓶这样一说,鄢筠有种浑身无力的感觉。

    “你看了多久了?”鄢筠把竹帘放下,扭头问。

    “……三年……”袁银瓶神色沮丧起来,粉嫩的面庞染上些灰白。她露出贝齿咬了咬红唇,“我这样的身份……怕是连和他站在同一个院子里的资格都没有。”

    “你既明白……”,鄢筠截住话头。面对如此痴人儿,她不禁有些心疼。

    论容貌,袁小姐也是美人胚子,性情还算温婉,自然是知书达理的,就是差在身份上。难道身份那么重要?鄢筠突然就不信了,凭她使出浑身解数,两个人见上一面总能做到。有一就有二,男欢女爱,谁说得准呢?

    “没问题。”鄢筠下了决心,“不就是裁云城第一公子嘛,我帮你搞定!”

    柏水章坐在车里猛摇着扇子,如工笔描画的细眉攥于眉心,丹凤双目怨恨的瞟过对面。

    “王爷,你就非要拉上我吗?你那个破园子,我都去过多少回了。”

    马车里还坐了一名男子,面庞清俊,略微有些苍白,胸前挂了一块莹润美玉。他正垂目养神,

    闻言轻抬眼皮,薄唇淡启:“随你。”

    柏水章目中一喜,刚要放下纸扇,突然又嘟囔起来。“随我……这次随了我逆了你,下回不知要怎么使唤我……”

    他说着取了颗蜜枣,拿在手上转转,“不就是个游园会吗,有你宏王爷压轴,还能让人吃了我去?”

    宏王爷睁开眼睛,眼波清澈明亮,“我也是为了你好。”

    “为了我?”柏水章像是不信,吞了手中蜜枣,把脸扭向一旁。

    “你锦衣玉食过惯了,一年以后何去何从?”宏王爷嘴角斜翘,又重新闭上眼睛。

    柏水章愣愣的转过头,“你不管我了?”

    宏王爷摇摇头。柏水章立刻像抽了气的皮球,瘫在车壁上,过了半晌,他复又蹦了起来。

    “要不……找个御医,就说我得了奇遇,什么病都没了?”

    宏王爷终于睁开眼睛,眸光一闪,“你确定?”

    柏水章缩了一下,似乎想到什么,“这……容我再想想,再想想吧……”

    “慢慢想。不过,听说柏公子会出席小王的游园会,这请帖……。”宏王爷嘴角微翘,边说边闭上眼睛,“行情不错。”

    “你……”柏水章瞪圆了眼睛,“每次都是这样欺压良善。”

    “良善?你吗?”

    宏王爷默默无声的咧嘴一笑,柏水章脸上一红。

    过了一会儿,他才不满的“哼”出一声,“比起你这仗势欺人的王爷,我说上一句良善,还委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