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夕起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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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缘错(十一)

    海兰珠的头一直昏沉沉,她只觉全身无力,依靠在塌旁,直直看着帐门。

    已经要入夜了,乌兰拾辍着柴火,准备升暖炉。蒙古包中明明如此温暖,海兰珠却一阵冷颤。

    乌兰看在眼里,心疼道:“格格,您躺下等吧。齐兰去了那么久,一定快回来了。四贝勒吉人天相,绝对不会有什么的。”

    海兰珠咳嗽两声,急忙用洁白的帕子掩住嘴。

    她明明如此年轻,身子却不似同龄人的矫健。

    “看吧!一定是着了凉!”乌兰跺脚,急忙将她扶到。

    海兰珠躺在榻上,眼睛却仍旧盯着。

    乌兰端来一些膳食,想要好好喂饱她,海兰珠实在不敢再让乌兰跳脚,只好勉强吃些。

    帐外突然传来匆忙脚步声,她心突地一跳,忙探出手要乌兰扶自己起来。

    帐帘突然被人掀起,却见两个随侍打扮的男子恭敬走入,身后竟然还跟着齐兰。

    乌兰看到齐兰低着头,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没好气地嚷道:“齐兰,你这死丫头总算回来了。你知不知道格格等了多久——”

    突然,感觉到身旁的主子剧颤一下。

    乌兰忙不迭看过去,只见主子正死死看着来人中的一个,那表情似喜似愁,又彷佛要痴了般。心下惊讶不已,她的主子也会有这样的神情?

    这…这分明是恋爱中的女子才会有的表情。

    嫁来察哈尔四年,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时候,如今又是为什么……

    “下去。”乌兰听到那个与主子对视男子突然开口,明明是随侍打扮,声音中竟然带着无庸置疑的命令。

    她不敢看太多,只得问向主子。

    海兰珠只是朝她点点头,于是乌兰等人都悄悄退下。

    气氛僵持了很久,她半躺半坐在那里,而他,无言地立在离她不过三步远处。

    海兰珠的脑子乱糟糟地,她明明上一刻还如此想见到他,此刻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他竟然为了见她打扮成如斯,他是何等的尊贵地位,却为了她……

    ——值得吗?

    她,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好的。

    苦涩的心思,酸酸的心思,甜甜的悸动……

    和他在一起,她的心里总会掺杂着这种种五味陈杂的味道,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带给她的。

    “抬起头。”皇太极隐忍着冲上去紧紧抱住她的冲动。他看着她纤细的白颈,面前这个女子,脑他、骗他、逃离他——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还可以为了一个女子忍到这种地步。

    “博尔济吉特•海兰珠,抬起你的头,看着我——看着我爱新觉罗.皇太极!”

    海兰珠缓缓起身走下塌,她的双脚白嫩小巧,他看着,在它踏上地的同时,他感觉它踏的是自己的心,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他的心上!

    让他爱、令他怜,无法抑制地不去看她!

    “海兰珠见过姑父,给姑父请——”

    “住口!”他一把紧紧拥住她,不让她看到他此刻赤红的怒目。“我不是你的姑父!你也不是我的侄女!”怀中着小小的娇躯,却为何总是可以这样轻易地令他爱恨嗔痴轻易浮上脸?

    海兰珠紧紧贴在他的心口,原来,他的心跳与她的一样快。

    她不禁湿润了眼,心中充斥着巨大的喜悦。

    “你不是海兰,你是科尔沁的格格海兰珠。”皇太极咬牙切齿般低吐。

    “而您,也不是‘黄台吉’,是尊贵得大金四贝勒皇太极。”她低低回应,听不出此刻的心思。

    “那么,是海兰珠最爱的皇太极吗?”

    她的呼吸一窒,紧紧攥着他的手,轻轻颤抖着。

    “海兰珠,是皇太极最爱的兰儿。”她久久不回应,他体贴地笑道。“这辈子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让皇太极痴狂的女人!”连他都不明白,为什么可以无理由的爱一个女人到这种地步!

    她抬起首,抚上他的五官。

    这一刻,她知道她永生都不会忘记。

    “我骗了您,我假死,逃了如此远,莽布泰也不是我的丈夫,他只是个下人,我却拿他来伤您的心——”

    “兰儿,不要说了。”他也同样轻抚她的容颜,她如此的善良可人,让他怎能不心动?“我都知道。”

    她说不爱他的时候,他明白。

    她骗他,诈死的时候,他明白。

    她在筵席上那么多人面前,忍着泪水向他请安的时候,他明白。

    她在刺客偷袭,万般危机的情况下,明明柔弱却不顾一切为他冲回的时候,他也明白。

    就连此刻,她无言地静静瞅着他,她水眸中闪烁地千言万语,他又何尝不明白?

    “这世上,不会有人比我更明白你了,兰儿。”他轻叹。

    海兰珠一阵哆嗦,泪水扑簌滚落。她将脸紧紧贴在他的颊边,激动地说: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她不断地将他的脸摸了一遍又一遍,“您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反正,您都是不会是我的。”

    “兰儿,兰儿!我偏要对你好,偏要怜惜你!我是你的,你是我的!”他紧紧吻上她的唇,觉得她抖得简直不像话。“为什么你这样抖?”他将她拥得如此紧,几乎要窒息,但他越是靠近,她越是冷。

    “你是我的,我是你的……”她不断地低喃,仿佛痴了。

    (“我会用一辈子来折磨你,让你明白——”)葛尔泰的怒吼突然钻入脑海,她回过神,却觉得葛尔泰的怒颜仿佛近在眼前。

    “我冷,好冷。”皇太极突然听到她在耳边不断说,于是立刻将她抱上塌,并裹地严严实实。

    “兰儿,兰儿,我要定你了!我会跟你阿玛塞桑贝勒讨了你,葛尔泰他愿也要答应,不愿意也得答应——否则,我杀了他!”皇太极霸道地说,紧紧搂住她。

    “不——”海兰珠下意识低低喃,却在突然冲入的卓立格图的声音下淹没。

    “贝勒爷,咱们得快离开。有人朝兰格格这边来了!”

    皇太极只是紧紧搂住海兰珠,一动不动。

    卓立格图自然急道。“四贝勒!”

    “兰儿、兰儿——还冷吗?”他柔声低问。

    海兰珠心中一颤,原来他不走,是因为担心着她?

    “您走吧,海兰不要紧。”她强撑着昏眩的脑子,朝他绽出出水芙蓉般的笑容。她洁白幼滑的轮廓在看他眼中甜美诱人,不可芳物。

    “兰儿——你等我。”皇太极深吸口气,重重吻了她后,恋恋不舍地在卓立格图掩护下离开。

    他突然的离开,仿佛带走了帐里所有的热,她怔怔地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一股寒意深入彻骨透凉。

    乌兰齐兰进来后没有再发一言,默契地装作没看到主子掩不住伤心失落的眼神,各自做自己的事情去。

    “姐姐!”不多时,卓立格图口中的那人便来到,正是活泼亮丽的木布木泰。

    “我听说前天筵席遇刺的事情了,你没受伤吧?”

    海兰珠强打起精神,朝妹妹摇摇头。

    “真的?”木布木泰可爱地侧着头,发辫上叮当作响的琉璃玉甚是耀眼,她大大的眼中却闪过与年龄不符的老练。“那么为什么姐姐的脸色这样难看?”她瞥了眼海兰珠枕旁的泪湿。

    “我只是病了,身子不爽。”

    “哦。那太可惜了。”木布木泰叹口气。

    头一次见小人般的妹妹叹气,海兰珠不禁侧目。

    “怎么了?”

    “姐姐,你知道三天后就是咱们蒙古的‘那达慕’大会了,到时候要草原最美丽的姑娘来献舞——”

    见妹妹突然不说了,海兰珠只得干笑。“那很好啊,咱们的木布木泰一定是献舞的姑娘。”

    “可是姐姐,木布木泰扭伤了脚,怎样献舞?”木布木泰果然撩高漂亮的草色裙子,伸出自己的左脚,那里已经红肿得不像话了。

    海兰珠心疼地倒抽口气,“怎样伤的?”

    “更苏茉儿那丫头比赛骑马,不小心摔的。”

    “胡闹!”

    “我错了,姐姐,你不要伤心。”木布木泰连忙撒娇地靠在姐姐怀里,却意外地嗅到另一股不属于姐姐的好闻汗味。

    “木布木泰,老实说,你是不是想要我替你跳?”

    “姐姐!你太可爱了!”

    海兰珠故意推开妹妹再次靠过来的身子。

    “又胡闹了,我怎么能替得了你?”

    “怎么不成了?姐姐你出嫁前不都是由你来献的舞吗?”

    “我今年已经十七了,而你十三——”光是身形就露馅了。

    “姐姐,你这是担得什么心?姐姐你一直都这么瘦,除了比我高外,跟本就比木布木泰丰满不到哪里去嘛。”说得倒是实话,他们草原民族由于条件限制一向多食牛羊肉,因此格外得丰满壮硕,木布木泰虽然只有十三,但已经该发育的都发育了,反观海兰珠,不仅身子,连性格都像汉家女子般纤细柔弱,连阿妈都时常叹道自己这个掌上明珠到底是像谁呢?

    “就算身形可以勉强过关,那相貌呢?”就算她们姐妹长得再像,也不可能完全替代啊。

    木布木泰又侧头思索一会,突然笑道。

    “有了!”

    夜深人不静。

    自木布木泰走后,海兰珠便一直不言语地躺坐着。

    直到二更天的光景,才终于渐渐有了睡意。

    齐兰独自坐在帐外守夜,顶不住瞌睡的乌兰早已趴在塌边睡得熟了。

    齐兰望着远处大金的驻营处点点灯火处,微眯起眼,看到点点的光圈变成光晕,慢慢散射着炫目的荧荧光彩。

    (“齐娅!”)

    她的脑海里回忆起白日里的事情,那一声的深情低呼,就这样的印上她的心头,难以磨灭。

    齐兰、齐娅……

    有多少年了,这个名字不曾念起——仿佛是命运的诅咒,这个相生难分的名字里有着太多她的苦与乐,日子这样难挨,也只有偶尔这样的想起,才会不至于太过悲伤。

    她生在科尔沁部的一个普通游牧家庭,家中只有她与双胞胎的妹妹齐娅两个孩子。

    八岁时,王族要找侍女。

    那时部里长得标致,人又伶俐的女孩子不多。

    阿爸希望她有些出息,起码为家里争光,于是身为长女的她被送到海兰珠格格面前。

    那时的她也还是个孩子,临出门,仍旧抱着阿妈的手臂。哭着问为什么只有她一个人要离开,妹妹却可以留下。

    阿爸急了,怒道:“你是长女,就要承担起你的责任!”

    这句话,成了跟随她一生的座右铭。

    ——她得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因为她是女子,是家中长女。

    无论这人生,是如何的辛酸艰辛。

    从那之后,她便不曾再见到自己的家人。直到四年前她偶尔听到了妹妹嫁到富察部的消息。

    “齐娅、齐娅——”齐兰一遍遍心中呼唤着妹妹的名字。“你还好吗?”

    你现在幸福吗?这世上的另一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