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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老松爷和财来财宝

    fri nov 28 21:27:24 cst 2014

    醒来时,羽风已在自己的火炕上了。他张开眼睛四下望望,姐姐蓬头散发坐在他脚头,米歌、秀清姐、宋场长都在。“六胖……”羽风艰难地说出这个名字,下面什么也说不出来,姐姐红肿着眼睛摇摇头不说一个字,其他人也都沉默不语,羽风眼里立刻充满了眼泪,用被子蒙上了头……

    出事儿那天中午吃饭时姐姐发现了羽风留下的纸条,当时天气很好她和秀清也就没在意。下午开始起风的时候,米歌他们回来了。

    “哎,不是说过了今天才回来的吗?”衣飘秀清惊喜地问。

    “等不及呀,早就想回来了,今天有辆顺风车,就搭上回了。”米歌他们兴冲冲地回答。

    人们忙着招呼安顿,聊着分开那些日子的话题。当风越来越大雪也密了,姐姐心里开始不安,不时到门口张望。宋场长慌慌张张闯回农场,他好像有什么预感一样,在大门口碰到衣飘,张嘴就问“都谁回来了,没有人出农场吧?”一听说羽风六胖赶集还没回来,他不由得脱口而出,“糟了!快叫人集合”。衣飘慌忙去招呼大伙,宋场长紧急准备猎枪猎叉、用油布条捆扎火把,等人集合起来又叫拿来羽风六胖的衣服给大虎二虎嗅嗅,神色凝重地对大伙说:“这场白毛风大的有多少年没见过了,就是有经验的当地人在这种天气也不敢轻易外出。现在又是初春……”他看看衣飘,下面的话又咽了回去,“咱们赶紧去迎迎羽风六胖,大家出去千万不要走散,每人都拿好家伙,跟着我出发吧。”

    宋场长本来不想让女生去,可他明白无法阻拦焦急万分的衣飘秀清,只好强留下两个男生看场,带着大伙冲进雪幕里。风大雪急,大虎二虎“噗噗”地喷着鼻子,嗅觉受到很大的影响,宋场长凭着经验带大伙往沟帮子集的方向急赶,但雪深没了小腿,速度又不上去。人们一边走一边喊着羽风六胖的名字,喊声马上就被风刮跑了。

    一直摸到沟帮子集上也没见到羽风六胖的影子,天已经黑了下来,集上早已经空无一人,宋场长领着大伙直奔了大车店,他希望能在大车店里看到二人安在,大伙挨个瞅挨个问:“看见两个男知青了吗?”终于,摆书摊儿的老客靠过来说:“那两个男孩子在风起的时候就离开了”。一句话让宋场长脑子里轰然一炸,衣飘脸唰一下就白了,秀清赶快扶住了她。

    出了大车店,宋场长心里一片茫然,羽风六胖肯定是迷路不知转到哪里去了,该往哪里去找呢?一群人默默地看着他,让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压力。他烦躁地摘下帽子,被冷气一激,突然仰脸看看天冒出一句,“风小啦!”赶紧低头找大虎二虎,从衣飘挎包里拽出羽风六胖的衣服放两只狗的鼻子上让嗅嗅,往集外一指“快找”,两只狗得令,立即低头在路上嗅起来,在路上时快时慢地领着大伙前行,有时它两个也会在一个地方原地打转好像失去了方向,但依然努力地嗅着毫不放弃,似乎知道大伙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它们的身上。当风更小些宋场长点燃了火把,一是照亮路二是给不知在何处的羽风六胖发出信号。

    终于,大虎二虎好像找到了目标,在人群前后来回狂躁地奔跑狂吠,宋场长立刻警觉起来,“好像有什么危险”,正说着人们听到了狼的嗥叫声,每个人神经都绷紧了,握紧了猎枪猎叉,宋场长安抚大虎二虎,让它们明白自己已经知道了情况,要求它们继续领路,大虎二虎着急地领着人们向一片杂树林直奔过去。狼群远远听到人声看到火把迅速撤离了。人们在树下找到了六胖的军大衣和残剩无几的肢体,在树上发现了已经冻僵昏迷的羽风。

    回到农场,在宋场长指导下,姐姐和秀清米歌他们轮流把羽风的手脚揣在怀里暖捂按摩,才使他安全地缓过来。

    六胖的三哥来了,县知青办和农场总部都来了人。按照六胖三哥的意思,六胖的事情不能告诉风烛残年的老母亲,宋场长领着米歌他们在分场外不远处一片小树林里给六胖立了个坟。这一切都没有让羽风参与,经过这次事情,羽风好像大病了一场,吃不下饭,吃了就吐,不想见人不想讲话,恹恹的没一点精神。他人瘦了一圈,只是依然保持着自己和屋子的干净整洁。凡是寻找羽风六胖到过现场的人,那种惨痛的心情都是久久无法平复,更何况羽风和六胖从小玩儿到大形影不离的朋友。姐姐说时间是最好的治疗方法,需要给羽风时间让他独自舔舐内心的伤口,别人很难帮到他。

    米歌看着羽风的状态,无奈地用拳砸一下手掌“唉”不知说些什么好,找了个时间他到场总部去了一趟,给家里运输公司打了个电话:“喂,是哪位?噢,小红姐啊……听出是老弟啦……啥时候回去呀,我刚回来姐就想我啦?……开玩笑开玩笑,给姐说个正事儿,你给我俩哥捎个信儿,就说无论如何给我弄架手风琴……对,手风琴!……我会拉吗,我当然会啦!拉的好着呢,下次回去让你开开眼,姐,你一定给我把信儿捎到……谢啦!”米歌知道衣飘姐一直在攒钱准备给羽风买手风琴,他想把这事给办成,他觉得这会对羽风有帮助。

    春天真的到了,阳光有了暖意,但热量还不足以融化大地上的冰雪。羽风经常到六胖坟前呆坐,他脑子里常常浮现出和六胖一起度过的那些时光,想起串联回到家在学校操场上他为自己家打抱不平的那些话,想起批斗会前后他为自己家做的那些事情,想起来就默默地流泪,喃喃低语:“六胖,我好想你呀!” 到后来,他脑海里会经常浮现出白毛风那天驾马爬犁的那个人,如果那天他载了自己和六胖,六胖怎么会出事,那人是否知道他那天的行为无异于杀人呢,而且是那么残忍地杀人……也许他根本就知道!想到这里,羽风不禁浑身一激凌,牙齿咬得腮边肌肉一鼓一鼓的,抬起郁怨的双眼遥望着农场周围那些个村屯,不由自主产生出要去找寻那个人的强烈冲动。农场周围那么多的村屯,人海茫茫能不能找到他不知道,只凭着雪雾中那模糊的眉眼能不能认出他不知道,找到他要干什么也不知道,但这个念头起来了就再也按压不下去。

    因为有了那个念头,羽风开始能吃进去东西了,他要给自己攒下走长路的劲儿呢。姐姐和秀清看在眼里,不由得舒口气。

    岔沟屯离六分场比较近,路也最顺,自然而然就成了羽风第一个目标。因为天气还冷,屯子的街上活动的人很少,雪还没化,街上连接各家各户的是一条扫开了雪挺干净的小路,各种粗细木桩子围成一个个的院落,街上有几个人还都是孩子,在那里砰啪地放着过年剩下的零散鞭炮。羽风稍有些失落地慢慢走着,心里琢磨见不到人先找马爬犁,谁家有马爬犁就可以找理由进屋去看看。正在这时,身后一条岔道里面吱吱呀呀有开院门的声音,羽风转身紧走几步拐过去,见是一个四十多岁胖胖的女人,他有些失望地扭回头,那女人看见羽风追过来问:“哎,你是谁……到俺们屯干啥呀?”

    “我……我找个人?”羽风有些不知所措,竟回答了一个问句。

    那女人上下打量着羽风,“哟,这么俊的学生娃……”说了一句突然提高了嗓门儿,“哎——快来看哪,来了个贼俊气的学生娃耶!”她这一吆喝,周围院子里开门的开门,掀门帘的掀门帘,几个大姑娘小媳妇蜂拥着就跑出来,羽风还从没见过这阵式,一下慌了神,慌不择路朝屯子另一头跑去,后面那些女人一边指画一边笑。拐个弯脱离了那些女人的视线,一处院门大开着,羽风鬼使神差地想也没想就跑进去了,这时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正好掀了棉门帘走出来,看见羽风愣了一愣,立刻热情地招呼道:“大哥哥,你是医生吧,老松爷病了,你来给他看看。”说着,竟熟识一般过来拉了羽风的手引他往屋里走。当那只小手握住自己的手时,羽风心里不由得一软,那孩子纯真的信赖让他心中浸润出一种浓浓的柔情和感动,他不由得两只手捂住了孩子那只冰凉的小手,很顺从地随他进了屋子。

    屋内昏暗寒冷,锅碗瓢盆杂乱地摆着,炕上躺着一个瘦小的老人,一头白发胡子乱蓬蓬的,被子眼看脏污冰凉,炕洞火是熄的,老人面色通红咳喘着。

    “老松爷,医生哥哥来了。”小男孩拉着羽风的手走到老人跟前。看见来人,老人勉强抬起身子,边仔细打量着羽风边打招呼“你……咳咳咳是新来的大夫?”羽风赶紧扶按老人躺下,“老人家,我……我不是医生,是这个小弟弟误认了我,拉我进来的”,他手往老人额上一搭,心中不由一紧,“老人家,您发着烧呢”。

    “没啥大事儿……咳咳……感冒了,头疼腿软……你坐吧”,老人很随和。

    “这样吧,”羽风来不及跟老人客套,“我姐姐她们算得上半拉医生,而且刚从家里捎来不少药品,我先帮您把炕烘热了,马上去叫她们过来”。说着蹲下身子拉着小男孩的手问:“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财宝”,那孩子眼睛忽闪忽闪的。

    “财宝?好,你帮哥哥给爷爷把炕烘热好不好?”财宝使劲点着头。羽风又问老松爷:“家里是不是没柴了,这炕火怎么熄了?”

    “柴有,只是我起不来,没劈没往屋里抱”,老人说着喘着。

    羽风掀了棉门帘走出来,扫视了一下院子里的柴垛,回头跟颠颠儿跟在身后的小财宝说:“财宝儿,帮哥哥找找斧子”。财宝跑过去指着一个落满了雪的小凳下面,“在这里!” 羽风脱下棉大衣仔细放在一块干净的柴垛上,拿了斧子呯呯啪啪劈了一小堆木柈子抱进屋子里把炕火点了起来。

    火光亮起来的时候,羽风无意间一瞥,发现屋子角落的一把椅子上还蜷缩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头发蓬乱衣服脏污,冷冷地看着羽风忙碌。“咦”,羽风略一惊

    “那是财来,财宝的哥哥,他腿不方便,脾气坏得很”,老松爷向羽风介绍。

    “财来”,羽风一边添着柴火一边跟他搭话“怎么不和弟弟一起烧烧炕和炭盆,不冷吗?”

    “冻死了才好,少受罪!”那孩子竟说得咬牙切齿。羽风听得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看炕洞里的火已经燃熟,他拍拍手站起身对老松爷说“老人家您先暖着,我去叫人马上回来”。财宝一下抱住羽风的腿,仰头喊“大哥哥”,眼看舍不得羽风离开。羽风俯身抚摸下财宝的头,“哥哥去叫人来给爷爷治病,很快就回来,一定回来,你先看着火,招呼着爷爷,乖啊”。财宝松了手。

    羽风掀了门帘走出来,从柴垛上拿了棉大衣穿上,从老松爷家这头出了屯子,连走带跑地赶回农场。在大门旁边的菜地里找到衣飘秀清,“姐,你俩帮我去给一个老人家看看病吧,他发着烧呢,没人照顾。”

    “哪儿的老人家?”衣飘问。

    “旁边那个村头儿上”,羽风指指岔沟屯。

    “村头上?”衣飘秀清诧异地对望一眼,“你到那儿干什么?”

    “随便走走碰上了……先拿了药箱路上说吧”,羽风支吾了一下催促着。

    三个人背了药箱,秀清跟黄小菊打了个招呼,怕赶不回来,交代了一下中饭的事情。出门碰上米歌。

    “你们干嘛去?”

    “先别问,一块儿去帮个忙吧”,羽风招呼道。

    自从六胖走了以后,米歌还没见过羽风这么精神,他稍一呆愣,忙不迭地答应着跟了上去“帮什么忙?”羽风简单介绍了情况。

    羽风带着几个人绕过村子,从另一头进了老松爷的院子。从进屯子米歌就左看右看的,这地方可是似曾相识,老松爷家残破的缺了一处的木桩院墙和两个连体鸡窝一下让他回想起来屯子偷鸡的情景,不由得心虚脸红起来。待进了屋子,看见屋内的情景,看着一老两小窘迫的家境,米歌更觉得汗颜,羞愧挂在了脸上。所幸其他三个人并没有察觉,一进屋子就围着老人忙活开了。看病米歌也插不上手,又难以面对一家老小,他退到院子里,不吭不哈找到斧子,抡了大衣奋力劈起柴来。

    衣飘秀清给老松爷测了体温,听了诊,服了退烧药止咳药消炎药,头上敷了凉毛巾,一边观察着一边各自发挥特长挽起袖子干起来。秀清找到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先把锅碗瓢盆统统洗刷一遍,又叫财宝指着察看了米面油盐便开始做饭;衣飘一点不客气,直接打开屋里仅有的两个白茬儿破柜子查视爷仨的衣服被褥,破柜里也实在没什么可穿用的东西,太破旧的她毫不客气直接在炕洞里烧了,有几件脏衣服鞋袜用热水泡了一盆,坐在老松爷炕旁边观察着老松爷的情况边搓洗起来;羽风最无法忍受的就是环境的脏乱,他负责打扫卫生收拾房间,一边打扫一边记下这个家缺少的卫生用品,需要改造的方面……

    老松爷看着他们忙碌,就像看着自家儿女般淡定自然,财来依然冷冷地不说一句话,财宝高兴坏了,哥哥姐姐叫个不停,在几个人脚下穿梭帮忙。

    “老人家,您家其他人呢?”衣飘边洗着衣服边跟老人聊天。

    米歌劈了一堆柴抱进屋子里堆在离炕不远的地方,也停下来听着。

    “没有其他人,就我们爷儿仨”老松爷服了药咳喘明显减轻。

    “那财宝的爸爸妈妈,也就是您的儿子媳妇呢?”

    “我是个孤老头子没有儿女,财来财宝的爸爸前几年因病没治好不在了,他妈带着财来的妹妹跟别人走了,我看两个孩子无依无靠就接了来跟我做伴儿。”

    “什么!?”羽风停了手里的事情,眼睛睁的大大的“他妈妈跟别人走了,财来财宝她就没做个安排?”

    衣飘也停了下来,注意听着老松爷下面的话。

    “做啥安排?”老松爷苦笑一声“她也是不易……男人不在了,三个孩子,最大的财来只有七岁还是小儿麻痹症,家里没一点底,一个女人家不走也养不活仨孩子……”

    “养不活就……” 衣飘激愤的话说了一半看了一眼财来咽了回去,她实在无法理解那位母亲。羽风更是无比震撼,他脑子里轰轰然响着一句话——“命如草芥,真的有生命如草芥一样吗!?” 他呆在那里直到财宝抱住了他的腿,他看了一眼这个明眸乖巧的孩子,不由自主地蹲下去一把把他搂进怀里哽咽了,“怎么舍得让你们如草芥一样被埋没践踏呀”,财宝并不理解羽风说的话,但看到羽风伤心也抱住羽风的脖子哭起来。

    “财宝从小太缺亲情所以跟人特别亲”, 老松爷眼圈儿也红了,“财来被伤的满心窟窿,成天不想活……”

    米歌低着头,面对着这样一家人,他真是满心羞愧。

    秀清做好了饭,进来说:“就着那点东西,给老松爷炖了一碗鸡蛋羹,煮了一锅棒碴子粥,贴的高粱面饼子,炒了个辣椒酸菜,咱就在老松爷家吃饭吧,这儿还不能离人。”米歌坚持要回分场,他对衣飘说“等老松爷好点儿了,把爷儿仨一拖拉机都拉到分场,给他们理理发洗洗澡,让全分场的人都上阵,到老松爷家干上一天,把屋子院子彻底拾掇拾掇,该添啥添啥该换啥换啥,给爷儿仨整得舒舒服服的。以后爷儿仨的事情咱分场包啦。”说完掀帘子就走了。米歌的话说到了三个人的心里,从看到这爷儿仨开始他们心里就已经再也放不下了。

    老松爷恢复得很快,半下午就能下床了。衣飘跟秀清分析说,一是老松爷身体底子还好,二是问过老松爷,他这辈子有病几乎没吃过西药,都是用些老土方当地的草药,所以一用西药就特别管用。

    羽风搀扶着老松爷去了趟茅房,屯子里各家都有茅房,茅房都是露天的,地上挖个坑就算是了。天寒地冻茅坑两边垫两块砖沾了屎尿很滑,老人也容易受凉。羽风问老松爷,财来腿不方便到这样的茅房是不是更困难,老松爷叹口气,“就是这样过的”。

    三个人直到天黑看老松爷病情稳定再次服了药,安排爷仨吃了晚饭都睡下了才回的农场。回到家向宋场长汇报了一下,宋场长已经听米歌说了,他很支持这件事情,说缺粮缺柴都可以从分场份额里拨用。

    米歌到羽风房里来问老松爷的情况,羽风正在收拾六胖的物品。衣飘也来了,看了一眼轻轻说“我也正想把六胖的东西改改拿给老松爷他们用”。羽风没说话,米歌问“都还差些什么?”

    “想今晚上给爷儿仨赶出三身儿棉衣,他们的棉衣又硬又脏又不合身,被褥也需要全换了……当下要说差的话,嗯,差三套里面的秋衣秋裤,我们刚才凑出了三套改改就能穿,但还需要有替换的。”

    “我这次刚从家拿来两套新的,算上吧”,米歌非常恳切,能为老松爷家做点儿事情他心里会轻松些。

    “不要,你的衣服太大改了太可惜,再说内衣还是旧的软和舒服,财来财宝正是长的时候,衣服穿的时间都不长,也用不着穿新的,把你们不常穿或者穿上不很合身的旧衣服搜集搜集送过来就行。”衣飘一边帮着羽风收拾六胖的东西一边说。

    “刚才听羽风说老松爷好多了,那咱明天就分成两拨,你们把爷儿仨接过来理发洗澡换衣服。我们去收拾屋子和院子。”

    “好,本来就是这样打算的”。衣飘和羽风一起把六胖的被褥打了包“我们那里也凑出了两床单子和被子,明天一起运过去。”

    这一夜,衣飘秀清给爷儿仨赶出三身棉衣。羽风用几根铁棍轮流在火上烧着,在一把旧椅子面儿上烫出一个椭圆形的洞,又在椅子的腿牚上架了一块板固定好,在板子和椅子面儿之间放了一个带盖儿的搪瓷痰盂,一个座椅马桶就做成了。他要解决爷儿仨上厕所的困难。米歌则翻来覆去睡不着,直到一个主意在脑海中形成……

    第二天上午,大拖拉机载着一车的人和物品突突隆隆开到了岔沟屯老松爷的家门口,六分场的年轻人欢蹦乱跳下了车,“都先进屋认认爷儿仨看一下吧,待会儿再卸东西分工”,米歌特意地引着大伙先进了屋子。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家呀,土坯墙里外都是黄泥抹的墙面,而且斑驳残破很多地方眼看着掉土,木头的窗户棂上没有玻璃,糊着塑料布还烂着窟窿,家里几乎没有什么家当,一张大炕上只有张烂席没有褥子,被子脏污不堪,爷仨手脸都带着冻伤……大伙刚下车的欢腾劲儿都没有了,一个个都没了声音。

    “好啦,咱们卸车干起来!”米歌不等大伙的情绪发酵,他知道已经足够了。

    在米歌指挥下,大家开始先卸拖拉机上带来的物品。小臭娃子院内院外看了一圈儿,两人对望一眼凑到米歌跟前“这地方……”

    米歌小声止住了他俩“我知道,看咱以前办的好事儿……”

    “不是……来以前你怎么不跟哥们儿说一声……”娃子埋怨。

    “这情况可不是说的事儿,非得亲眼见了才能体会到。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别说了,好好干赎赎吧。”

    车上的东西卸完了,羽风拿着他的座椅马桶在屋里比划着看放哪里合适。米歌指挥着把炕上破被子一股脑抱到车上衣飘给铺垫好,架着老松爷上了拖拉机用被子围着,又把财宝抱了上去,财来还是别别扭扭的,米歌不理会他的情绪,和小臭举着就把他送到了拖拉机上坐在老松爷旁边。老松爷坦然随和地任由年轻人安排,财宝站在被垛上双手支着车帮,用一种从容淡定的表情掩饰着内心的骄傲和自豪,俯视着车下前来看热闹的孩子们。

    “财宝,这都是谁呀?”车下有孩子问。

    “我的哥哥姐姐!他们来接俺们啦”,财宝用非常肯定的语气。

    “你的哥哥姐姐?他们接你们干什么去呀……”

    “接俺们去洗澡,换新衣服,吃好东西”。

    “真的?”车下面的孩子羡慕地问。

    “真的!”财宝垂下眼睛看着手,他感觉自己的从容淡定快融化了。赶紧背转了身子。

    “米歌”,羽风从屋里出来,喊住米歌“老松爷年龄大了,财来的腿脚……到外面上厕所不方便,那个座椅马桶我还不知道怎么安置合适,我现在得开车带爷儿仨回去了……”

    “这事儿交给我,我来安排,你上车吧”,米歌胸有成竹的样子。

    羽风开着拖拉机和衣飘一起载着老松爷爷儿仨回农场了,秀清黄小菊宋场长都在农场烧好了洗澡水等着呢。这边儿米歌指挥着把老松爷屋里的破家当全都抬了出来,女生们开始扫房子,糊墙纸,男生修门窗修旧家当整院栏杆……

    屯子里的人听见动静陆陆续续都来了,男人们远远地抽着烟观望,女人们站在院子外面叽叽喳喳对年轻人评头论足,最是米歌吸引目光,“怎么这么俊哪……到底是城里人,直溜溜白生生的……个子那么高,真是喜欢人……” 那位见过羽风的胖大嫂嗓门儿最高,“昨天才见过一个贼俊的知青后生,今天来了一群,个个招人喜欢……”

    米歌一边和小臭娃子栽钉着木桩子的院墙一边大大方方跟女人们打招呼,“各位姐姐嫂子,我们是旁边六分场的,今后还请多多关照”。

    “噢,这位俊后生还没媳妇吧,我们屯子里可有漂亮闺女,关照你一下给你说一个做媳妇行不?”胖大嫂大声打趣米歌。

    “好啊,但这事儿得先问过老娘,我老妈早说啦,这找媳妇的事儿必须由她老人家把关,,她老人家养我这么大不容易,这关我可得让她把”,米歌应对自如。

    “嚯!还挺孝顺”,一群女人啧啧称赞。

    “嫂子,我不用老娘把关,你给我说个漂亮媳妇呗”,小臭带着点儿坏笑扫了一眼米歌和娃子。

    “哟,这儿有个主动申请的,赶紧的,让我看看咱这里哪个闺女配的上人家……”胖大嫂说着装模做样往女人堆里瞅,有几个年轻的闺女羞红了脸别过身子,一群媳妇们笑起来。

    分场里,衣飘已经给老松爷理了发修剪了胡子,羽风搀扶着他和宋场长一起进了澡房,财宝乖乖地坐上理发的凳子,享受着大姐姐在自己头上轻柔的整理。理完了,衣飘拿镜子给他照照“好看不好看?” 财宝捧着镜子仔细看着说:“好看,我还要去洗澡,洗干净换上新衣服更好看。”秀清逗他说“哪有新衣服呀,把你原来的衣服洗干净了,还穿原来的吧。”

    “有”,财宝强调“我听大姐姐说的”,说着抱住了衣飘的腿,仰起脸满含着期待地望着她,他不想让屯子里小伙伴对他的羡慕打折。

    “有有,洗完澡就换啊”,衣飘赶紧摸摸他的头,对秀清说:“别逗他了,把他送到澡房门口,让他去洗澡吧。”

    该财来理发的时候他还是别扭着,犟着身子不肯就座,衣飘来了脾气,强行把他抱到凳子上按住,厉声说:“坐好!今天你不想换衣服不想吃饭都随你,头必须理澡必须洗,要活就活得像个人样,不想活等整理干净了有刀有绳子随你便!一个男孩子,除了会耍犟什么志气都没有,不想活没人可惜你。”一通呵斥,财来竟软了下来,对他来说这呵斥中的毫不客气,这呵斥中的恨铁不成钢是久违了的父母亲的味道,这味道把他心中的坚冰融成委屈的泪水哗哗地流出来,他久久地抽噎着,任由衣飘修剪着自己的头发。

    当爷儿仨在分场吃饱了饭,干干净净穿着温暖柔软的新衣服被羽风送回到自己家时,那个家已经焕然一新——残缺的院墙已经修整好,劈好的劈柴整整齐齐码放在院墙一侧,两个木板钉的鸡窝也修整打扫干净,五六个茅草编织的下蛋窝被巧妙地挂在鸡窝两边的院栏杆上,窗户棂上斑驳脱落的油漆已经被打磨得干干净净,两层新塑料布把窗户捂得严严实实,门上挂着的是米歌他们屋门上卸过来的棉门帘,屋里的墙壁顶棚用报纸糊的规规矩矩,炕上铺着褥子和干净的单子枕头,老松爷的铺上单子下面还铺着米歌的狗皮褥子,几床干净的被子叠放在炕上,原来的那两个破木箱子被改成了一张大的长条桌,桌上有半口袋白面,还有分场年轻人过年从家里带回来的各种好东西,原来的那张小方吃饭桌擦得干干净净摆在门旁边,上面放着一个洗脸盆还有香皂,挨着的门后面钉着几根长钉子,上面挂着羽风贡献的雪白毛巾。门的另一边墙角那儿用木板子钉了一个小小的隔间,隔间门上还挂着门帘,羽风一看到这个小隔间立刻会意地向米歌一笑:“马桶放这里面啦?”他掀开门帘看了看,满意地说“真不错!”转身招呼趴在长条桌上看东西的财宝“财宝,你过来……以后你们三个人就在这里上厕所……”

    “在屋里解手那多臭呀”,财宝探头看看小隔间,不解地问。

    “所以,每次解完手都要赶紧把痰桶倒掉并且用水刷干净,爷爷年纪大了,哥哥的腿不方便,这个任务就交给你,好不好?”

    “嗯!”财宝挺着胸脯使劲儿点头。

    财来坐在长条桌旁的凳子上环视着变了样的环境,眼光柔和了许多。老松爷手摸着炕上的被褥虽然没出声但已是老泪纵横,米歌显然不知道怎样面对这样的局面,赶紧招呼羽风“他们都在车上等咱们呢,该走啦,以后经常来呢”,说着逃也似地出了门。

    “那好,松爷,您的身体还没大好,先歇着,我们今天先回去,以后我会常来的”,羽风说着摸摸财宝的头。

    “好好……”,老松爷手抹着老泪把二人送出门,财宝拉着羽风的手一直送到拖拉机旁边,看着他们上了车,含着眼泪追了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