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色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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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灿烂的知青生活

    fri nov 28 15:23:48 cst 2014

    夏末的农田里一片繁茂的绿色,玉米高粱的棵子已有近一人高,这时的农活主要是锄草。一大早宋场长就在小仓库整锄头了,正正每一个锄把,在仓库门口墙边薅把草擦擦锄铲上的泥锈,锄头松了的在石头上撴一撴。第一天出工,米歌他们带着新鲜感的兴奋早早到仓库领了锄头站在那里等人了。女孩子们也叽叽喳喳过来了。羽风出来的晚,却是一出屋门远远地就引来了所有人的注目——一群人都穿着夏季的短衫衣裙,他穿了一身劳动布(也就是后来的牛仔布)工装。说是工装又剪裁的非常别致:上衣短夹克仅及腰长,配上肩部的肩襻显得胸更阔,肩更宽。领子袖口采用了毛边处理,精致中又凸显出男性的粗犷和随意。裤子是那么的合体,包裹着窄臀长腿洒脱脱走过来……在女孩子一片安静中,洪英一只手捂住了眼睛“噢,太照人了”。

    小臭呆呆地说:“工装也能做成这样!”

    娃子搭了米歌的肩才站稳“这是工装吗?穿上靴子骑上马那就是一帧绝佳封面哪”。

    米歌呆了一下但又尽量稳住了神态,及时收回目光扭头喊“宋场长,人基本到齐了,上哪块地呀?”

    羽风见多了这种场面却依然不太习惯,他绕着边儿到仓库去拿工具。在仓库里他注意到墙角有一台破旧的小手扶拖拉机,对这台小拖拉机羽风刻意多看了两眼。六胖显然习惯了这种场面,他只是有点奇怪,羽风从仓库出来时他扭着头问“穿工装热不热呀?”

    “地里虫子多”,羽风声音不大。

    六分场几十号知青分散到大田里显得稀稀拉拉的,到了玉米地高粱地更是连人也看不见了。只有米歌和他那帮兄弟总也分不开,老是聚在一堆儿干活,看不见人也总能听到声。他们似乎有总也用不完的精力,玩儿不完的花样——他们分两组在农田里比赛,抽一人当裁判,裁判很严格,不光比速度还检查质量,除草净不净,锄伤了庄稼没有;他们把任务分到人,然后用英语划拳比输赢(这一点让女生们佩服得不得了。但用米歌的话说,初中就学那点儿英语全用上了),赢了的人悠然地躺在田头聊天打扑克听收音机,输了的人撅着屁股在田里拼命干活,因为赢家的任务也要由他来完成……别看他们有玩儿有闲,活一点儿也没少干,甚至比别人干的还快还好。收了工也闲不住,米歌那间宿舍是全分场活动中心,各种棋类活动轮番进行,米歌和娃子的围棋对弈还相当精彩……他们活力四射的生活吸引着周围的人,连六胖都常常忍不住会加入他们的活动,只有羽风安然于自己的读书生活。

    东北平原燥热消退的早,天高气爽让人心情格外舒畅。米歌那里又有了新花样——赛歌。别说,那班男生唱的还都不错,“咱是公社饲养员”唱的诙谐幽默,“唱的幸福落满坡”辽阔舒展,样板戏有板有眼。米歌唱得相当好,电影《冰山上的来客》中那首“高原之歌”——“翻过千层岭哎”一出口就引来一片喝彩,连羽风听了都不由赞叹“真是好嗓子,那个电影里的歌半音多挺难唱,可他音准节奏掌握的很好,像是专门学过。”

    “学过什么呀”,六胖笑着说“上初中遇上文化大革命耽误两年,复课后又赶上读书无用论,他领着那帮兄弟,上课想什么时候去什么时候去,踢门进教室,考试交白卷,威风的很呢。初中毕业说什么都不再上了,本来他俩哥哥都挺有本事,可以给他安排工作,他不愿干,离不开他那帮兄弟。他是因为一帮兄弟要下放起着哄一起来了。”

    “我看他们英语学得还不错嘛”,羽风轻言慢语。

    “就是好奇心!觉得能说一种周围人都听不懂的话,就像会鸟语一样特神”。

    “其实是很好的学习坯子。”

    “可不是,十足的聪明加上旺盛的精力……”

    “你很了解他们呐”。

    “跟他们侃的呗”。

    “我说你怎么老不在屋里”。

    “呵呵”,六胖笑了,“跟他们一起玩儿就是挺开心的,那一个丰富啊。我看这些年他们没学别的,就学玩儿了。啧啧,真会玩儿。”六胖笑着摇摇头。

    晚上,羽风又在屋里看书。六胖从外面走进来,“你今天看的是什么书?我没见过呀”。

    “喏”羽风把书合上递过来。

    “《拖拉机驾驶维修技术》,喂,你不是想学开车吧,咱这儿哪有拖拉机呀?”

    “有一台小手扶,坏的,就在仓库里面放着。”

    “是吗?我怎么没注意到”,六胖沉思一会儿,“要能把它修好了,又能学了修车开车,干农活又轻松,还能开着它上县城转转——哇,妙哇,哎哎哎,这本书也让我看看”,六胖把书搂在怀里。

    “当然行,咱俩一起研究学得更快。”

    “这本书哪儿来的?”六胖好奇。

    “我姐向那个指导种菜的农技员借的。”

    米歌吹着口哨,富有弹性地迈着长腿向菜地走去。路上碰到宋场长,米歌亲热地打招呼“宋场长好”,宋场长显然不习惯这样的礼貌,慌笑着垂下眼睛喃喃“嗯……好”。米歌并不理会宋场长的反应,转过身去逗旁边卧着的两条狗“大虎二虎来来起来”。两条狗纹丝不动,眼皮都不抬一抬。“这两条狗够呆的,傻不济济连个动静都没有”,米歌很不屑。

    “这两条狗可不呆傻”,宋场长听米歌损狗,话一下子利索起来,“咱这儿原来是仓库,平常人少招呼不住,老有人来偷东西,全凭大虎二虎看场,它们咬起来凶的就像狼一样,这些年就凭了它俩场里少多少麻烦”,宋场长说话时只看着两条狗不看米歌。

    “可我们知青来的时候没见它们叫一声呢”。

    “这俩家伙精就精在这儿,遇到人,就凭察言观色它们就能很快明白谁是外人谁是自己人”。宋场长说着蹲在了狗旁边。

    “既然它们知道我是自己人,干嘛我叫它们,它们理都不理。吃饭时我把肉丢给它们,它们连看都不看闻都不闻。”米歌也蹲了下来。

    “嗨,鬼就鬼在这儿”,宋场长看着两条狗眼睛放光,“你不知道这些年那些偷东西的赖皮们用了多少方法想害死它们哪,下毒下套拿猎枪打,从来伤不了它们一根汗毛。只要有人想害它们,不知道是能闻到味儿还是怎么地,它们早早的就没了影,藏得连我都找不到。所以它们从不轻易吃别人给的东西,它们自己会找吃的,就是吃它们也只吃我给的。这一段儿,也吃秀清给的啦。”

    “啊?真的呀”米歌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么神呐!”

    “真的!”宋场长慈爱地抚摸着大虎二虎。

    “噢,乖乖,宝贝儿”,米歌满脸那就是……崇拜,“你们可真帅”。他伸出手想摸摸它们,又缩了回来。因为一种敬畏涌上心头。他站起来向着菜地退着走了几步,突然把手举向额头“敬礼!”立正敬了个军礼。

    在菜地边儿上,米歌迎面碰到衣飘和秀清,她们各自端了装满黄花菜和黄瓜的菜筐说笑着走来。

    “哎哟我的姐呀,我来端我来端”,米歌慌不迭地抢上来端菜筐,“哇,好菜好菜,好菜加上好手艺,秀清姐做的饭菜那是真香。”米歌做出舔嘴巴嗒舌的样子。

    “什么风把米队长吹到菜地来啦?”秀清调侃。

    “哎呀姐,叫米歌,米歌,在姐面前不敢称长。”

    “米歌是来……”,衣飘问。

    “老弟想来求衣飘姐点儿事儿。”

    “什么事儿?”

    “听六胖说,他们的头发都是衣飘姐给剪的,衣飘姐这儿还有一套推剪。我们那帮兄弟好长时间没理发了,也没地儿去理,想请姐给推剪推剪”。

    “行啊,没问题”,衣飘很爽快“吃过晚饭叫秀清热锅水,在饭堂给你们都剪剪洗洗,头发是长了”。因为有羽风,衣飘对这些男孩子不自觉地有一种相同的关爱。

    吃过晚饭,食堂就餐区依然灯火通明。米歌指挥他那帮男孩子搬桌挪椅打开了场子。衣飘拿来了推剪围巾,在灯下安了张椅子。秀清烧好了水灌在水桶里,备好了盆。有人嚷嚷,“米歌,把你的那一大桶海鸥洗头膏贡献出来嘛”。

    “还用你说,我早拿来了”。米歌把一个大大的淡蓝色洗发膏桶放在了秀清旁边的餐桌上。

    理发店开张了,米歌第一个入座。理完了又坐在秀清的洗发区洗发,边洗边问“怎么没看见六胖和……羽风”?羽风这个名字米歌说的声音很小又模糊,自打迎接羽风他们进农场,米歌还没和羽风搭过腔,出于一种什么心理状态米歌自己也说不清。

    “咱们浇地的水泵坏了,场部的电工又有事儿来不了,羽风和六胖说要试试,现在还在修着呢”。秀清一边给米歌洗着头一边说。

    羽风和六胖从水泵旁站起身,对旁边的宋场长说,“合上闸试试”,宋场长把电闸一推,水泵运转起来,水哗哗地喷入水渠中。羽风六胖相视一笑,“还真行,高中的物理知识没白学”。六胖从宋场长递过来的碱碗里抓了点儿碱面搓着手说。

    “知识就是力量”,羽风也抓了点儿碱面儿搓手。

    宋场长高兴得眉开眼笑不知说什么好,“这省多大事儿,这省多大事儿”。羽风无意地向仓库那里瞟了一眼,六胖心里一动,对宋厂长说:“宋场长,咱仓库里是不是有台手扶拖拉机?”

    “是啊,那是场部的,坏了快两年了”。

    “羽风和我想试着修修它,修好了干农活不是轻省点儿吗?”

    “好啊好啊”,

    宋场长连声说好,又忙不迭地在身上摸索着,“把仓库钥匙给你们,去修吧”。羽风接过钥匙“宋场长,我们不敢保证能修好……”

    “没事儿没事儿,顶不济还废着呗”。

    六胖洗完手甩着水,“谢谢宋场长信任我们”。

    这边米歌头洗完了,拿着镜子左照右照,“这个发型我喜欢”。小臭也理完了,抢过镜子去照,“我的发型我也喜欢”。米歌一看,“哟,衣飘姐,我俩发型还不一样嘞”。衣飘边理发边说“每个人脸型不一样,发型当然也不应该一样。”

    “还有这么多讲究啊”。

    “你衣飘姐的理想是做服装设计师,当然懂形象设计啦”。秀清接上腔。

    “真的吗衣飘姐?”

    “是啊,以后你们这些男孩子衣服需要缝缝补补的,可以交给我”。

    “哎呀”米歌骗腿坐在了桌子上,“咱分场有你们这俩姐真幸福啊,怪不得我妈那么想养闺女”。

    “衣飘姐,羽风那身劳动布的工装是你做的吗?帅气得很哪”,小臭一脸羡慕。

    “好看吗?”衣飘左右打量着这群男孩子,“你们一个个都是好衣模,只要有布料,你们的衣服我包了”。

    “啊!”男孩子们欢腾起来。

    “我有劳动布,我想要一身工装”,娃子抢先说。

    “我也要一身工装……我也要羽风那样的工装……我也要……” 声音响成一片。

    “别吵别吵”,米歌拍着双手把声音压了下去,“衣飘姐,布料不成问题,连两个姐的衣料我们都包了……”

    “我们的衣料你们不用管。”衣飘声音很坚定。

    “那我们怎么好意思辛苦姐”。

    “通过给你们做衣服我产生灵感,提高水平,展示自己的作品,收获已经很多啦。你们干嘛不好意思。”衣飘一边给娃子剪着头发一边说。

    “嗨,没见过衣飘姐这样算账的……”

    “米歌,你就听你衣飘姐的吧,别在那儿一直过意不去的样子了。她就是那样的价值观,她就是觉得给你们做她自己值。快遂了她的意,说说想做什么衣服吧。”秀清快人快语。

    “那好,天马上凉了,一人一身工装需要多少布?”米歌也干脆起来。

    “理完发就给你们量尺寸。”衣飘目不转睛地给娃子推剪着后脑勺。

    隔天米歌就和小臭娃子去了一趟场部供销社,没几天供销社就把一匹劳动布送到了六分场。

    这一天午休时间,羽风从仓库出来,看见东边小菜地边儿上,米歌和他那帮兄弟正站在农场围墙边的砖垛上兴奋地向外张望着什么,一个个还敲拳砸掌压低了嗓子喊“真厉害……好家伙……真棒……开了眼了”。

    “看什么呢?”羽风好奇地走过去问。

    米歌眼睛舍不得离开墙外,使劲儿摆手“快来快来,看大虎二虎在干什么。”说着快速地回了一下头,一看是羽风,他呆了一下又赶紧回过头去。羽风也站到砖垛上扒着墙头往外看,只见大虎二虎正把一头大肥猪从农场的玉米地往外拽。大虎咬着猪的耳朵退着向玉米地外拉,二虎在猪的屁股后呜呜低吼着胡乱啃,那猪恐惧地吱吱叫着不知如何是好,终于被大虎二虎拉到田边路上,两只狗松了口,一边一个在猪的侧后威胁地低吼着,啃咬着,那只猪终于找着北了,吱吱叫着狂奔而去。大虎二虎停了脚,望着远去的猪,从容地转回身,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慢步向场里走来。米歌和他那帮兄弟欢呼着,像迎接英雄般涌出来跑向两只狗。

    “哇乖乖,好孩子,真精彩!”米歌扑过去搂住两只狗的脖子,又忙乱地在自己兜里掏摸着,“给点儿奖励给点儿奖励”。可是掏摸了半天也没掏摸出什么来,倒是旁边儿的娃子掏出一小块牛肉干兴奋地递过来,米歌抢过去送到两只狗嘴边,可它们半眯着眼只轻轻嗅了一下就把头别到了一边。

    “嗨!”米歌颇不甘心地搬起大虎的下巴,瞪大了眼,“多少兄弟都归顺我了,就你们俩我还收服不到麾下啦?”大虎塌蒙着眼,看也不看米歌一眼,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这边儿小臭有点儿不乐意了“米歌,你不能把它俩跟我们兄弟相提并论吧。”

    “那当然!”米歌夸张地抬起眉毛,“我看得把这俩祖宗供起来才行。”他拍拍大虎二虎的脑袋不无惋惜地站起身,搂着小臭和娃子的肩膀往回走,“还是咱兄弟好处……哎,你们不知道,那天我看见二虎逮麻雀了,比猫还厉害呢。刚开始它躲在土堆后面的样子,害得我也跟着躲起来,因为我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后来我顺着它的眼光一看——是几只麻雀。”米歌连比划带说,眉飞色舞的。“你们可不知道,有只麻雀刚落了地,那二虎是怎么冲出来的。闪电一样啊,嗖——,可是,它好像被绊了一下跌倒了。我想这一下要逮住那只麻雀根本不可能了。谁知道,人家就那么躺着滑过去,像足球的铲球一样把那只麻雀铲倒了嘴里。绝不绝?绝不绝!”米歌右手背啪啪拍着左手掌。“你们说我能不爱死这两条狗吗。可我就是无处下嘴呀”。

    “怎么着,你还想咬它们不成?”听得津津有味的小臭打趣他。

    “可不是,我心里就是有那种要咬住它们,使劲儿使得浑身哆嗦的念头,你们说怪不怪”。

    “噗,怎么会有那念头?”小臭喷了声笑。

    “你知道这叫什么?”沉思了片刻的娃子突然睁大眼,“辩证法呀!”

    “什么辩证法?”小臭问。

    “毛主席的唯物辩证法呀,收音机里天天讲的嘛——事物总是向它的反面转化、物极必反,对,就是物极必反才会产生这种念头……哇,这辩证法讲的都是真的呀。”

    ……

    扒在墙头的羽风笑着晃了下脑袋,心里不知怎么就对这群人和那两只狗喜欢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