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羽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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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2

    令狐九很久没有病得这样严重了。这一场大病来得突然,并不仅仅因为那一箭的伤势严重,还因为海上的冷风和心中的郁火交缠在一起,在半个时辰内就让他濒临生命垂危的边缘。

    但他一直没有昏厥过去,他可以清晰地听到周围慌乱的呐喊声,听到令狐雄连声埋怨,「你为什么不躲啊?这下子我可怎么和丞相交代?」

    他的视线模糊,但是唇边却挂着笑,「没关系,他会明白的。」

    是的,令狐笑应该明白他这样做的原因。

    当他被送到太医院的时候,他听到令狐笑的声音,还是那样冷冷淡淡的,「把箭拔出来会伤到他的性命吗?」

    太医回答,「这箭虽然深,但好在没有射到心肺等关键部位,丞相放心,一会儿下官为九少用上麻沸散后就可以拔箭了。」

    「就这样拔箭,不用麻沸散。」令狐笑的声音飘飘摇摇,好像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要让他永远记得这次的痛!」

    太医大概是听愣了,半天都没回过神来,嗫嚅道:「只怕这痛会让九少受不了。」

    「一个连死都不怕的人,还怕痛吗?」

    令狐九睁着迷蒙的眼睛,轻声一笑,「七哥说的对,就这样拔吧,我可以的。」

    拔出这一箭何止是一个「痛」字可以形容得尽?那简直如挖心裂骨一般,连周围的太医和捧着水盆白布的婢女都别过脸去不敢看,而他只是闷哼一声,咬紧牙关,没有痛呼出声。

    他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听着所有人渐渐从身边离开,床前似乎只留下一个人,他才努力睁大眼睛,看清那个人。

    「七哥一定在心里痛骂我吧?」他气若游丝。

    令狐笑俯瞰着他苍白无色的面孔,反问:「我为什么要骂你?你以一箭的代价换得战役暂时的平静,我应该感谢你肯做出这样大的牺牲。」

    「战役平静了?」他有点吃惊,「黑羽退兵了?」

    「大军压境,如果无功而返他们颜面何在?只不过现在是骑虎难下,进也不行,退也不是,此刻应该还在船里商议对策。」

    「七哥下一步准备怎么办?」

    令狐笑似笑非笑道:「这已经不是你操心的事了,在你休养好身体之前,我保证这场战役可以全面结束。」

    「小情……别伤害她。」

    令狐笑幽冷的眸子闪过寒星点点,「她伤你这么重,你应该恨她,而不是还想着为她说情。更何况,她敢伤我令狐家的人,就要等着付出代价。」

    令狐九心中一惊,双手撑床想坐起身,但是伤口如撕裂般地痛,让他不得不又跌躺回去。

    「七哥,你曾经说过,家人有欠于我,会卖我一个人情,所以……」

    「那是我五年前说的话。」令狐笑根本不容他多言,「五年前我只管令狐一家,现在我所肩负的是一朝三国,不能拿所有人的安危去成全你的痴情。」

    「难道,真的没有转圜的余地了?」他奋力抓住令狐笑的袖摆,直勾勾地看着他,「你能预测古今,你能算出所有人的命运,你一定知道,我和她之间到底还有没有可能?」

    令狐笑手腕一抖,挣脱开他本已无力的手指,淡然道:「不论我算出什么,都不可能告诉你,泄漏天意太多会遭天谴,我还不想死得这么早。」

    「那七哥总可以告诉我,到底有什么方法能让她完全恢复记忆吧?」

    他嘶哑干渴的吐出这句话后,令狐笑总算有所动容,语气也似柔和了一些,「她的记忆是人为封住的,传说在黑羽国这是一种刑罚,但只怕她是故意让自己的记忆被封,为的是可以完全忘记过去跟你的那段情,做一个心中只有黑羽大任的女王。」

    「是谁封住她记忆的?」

    「是谁封住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现在是否肯解除禁制?」令狐笑深深地凝视他的眼眸,「若是她拒绝想起,永远不肯解除禁制,那么就算你找到封住她记忆的人也没有用。反之,如果她肯想起来,试问天下又有哪种术法可以封住人心一辈子?」

    令狐九的心被苦涩涨满,「只怕,我已经没有时间去劝服她了。」

    「如果这是你们的命,就安心承受吧!我也要提醒你,别天真地以为你领受了这一箭就会感动她放下刀箭。何况,就算她因此被你感动,她身后的人也不会同意她放手。」

    令狐笑的话让令狐九想起黑羽文修那始终阴沉的脸,和黑羽言武自负又亢奋的神情。

    她之所以时常流露出那样困惑无奈的眼神,到底是因为她被失去的记忆折磨,还是因为现实的责任压得她喘不过气?

    令狐笑将要离开,令狐九又叫住他,「七哥,你真的相信命运不能扭转吗?难道换作是你,也会眼睁睁地看她从你的眼前消失,看她死去却无力,也无法抓住?」

    令狐笑倏地站住,静静地站了好久,才恨声道:「谁也休想左右我的命,就是天也不能!」

    他几乎是有些愤然地离开。而令狐九在他走后就失去最后的力气,全身瘫软在床榻上,连手指似乎都无法移动分毫。

    他要死了吗?为什么感觉不到心跳?只有伤口的痛在隐隐提醒着,他还活着的这个事实。

    令狐笑不让太医给他用麻沸散,听起来实在无情无义。不过他说的话也未尝没有道理——让他永远记住这次痛。

    记住什么?只是记住痛吗?还是藏在皮肉之痛后的,那绵延五年的深情却得不到响应的残忍现实?

    「九哥,你疼得厉害吗?」不知何时,有道人影趴在他的床前,小声叫着他的名字。

    他没有睁开眼,认出那个声音,轻声说:「十三弟,你也来了。」

    「我听说你受伤了,可是刚才七哥在这里,我不敢来看你。」令狐琪如今已经是十二岁的清俊少年,但是提到令狐笑依然是心存敬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