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鹃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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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 番外

    写番外,本打算先从四四开始的,可是下去笔来,总是散。我个人是四四党,虽然他做腹黑的事,还是不由得想着法子去原谅。用心太多,反而不好写,抽不出头绪来。

    写十三,是若黎一生的知己,清冷的一段感情。

    这个“心悦君兮君不知”的名字,很缠绵,也怅惘,最符合十三对若黎的感情。

    似乎穿越文里的女主总是集众爱于一身,无论是个什么样的人,见了她的新鲜与另类,便欲罢不能,无理由的就爱上了。我的若黎也未免俗,还请诟病于此的读者大大原谅我,也原谅许多这样写的作者。因为但凡是小说的主人公,都首先倾注了作者全部的爱,所以舍不得让别人恨。

    番外如果可能的话,均不更新在正文里,以长评的形式去发,喜欢文的读者大大就可以不用花银子看到。

    至于v文,我还是无可辩解,v已经v了,就不再多说了。

    祝喜欢此文的人读文愉快。

    另有新坑,在文案那里有链接,喜欢云水文的人,也请捧捧场吧!^_^人生若只如初见

    城中的那个一家酒楼是我和众人常去的,一是为它名字不似悦来迎宾等的做作,二是它楼后一览万家灯火的风景。端坐窗前,把一壶酒,或独饮,或与三五好友谈欢,偶尔转头,可以看到窗外参差的各式厦檐,或富贵家的雕梁画栋,或贫寒家的斑驳窘酸,谁家青梅绽了新绿,谁家丫头摔了茶盘,谁家幼儿拿着风车满院子的跑,落了一地的笑声,还有一对贫寒的夫妻相互让着一块点心。这些都让我觉的新奇和满足,阿玛告诉我说这就叫做世俗的幸福!

    阿玛还说作为一个诗人或者说一个写诗词的人,一定要有一颗能贴近世俗的心!那些如行云流水般的文字,都是从世俗里来的。

    阿玛是个地地道道的诗人,不仅有诗人般的情怀,也有着诗人般的痴情。他对我额娘的爱超出了圣人划分的界限,只是许多的时候我有些分不清,他的那份痴情是缘于心底的爱,还是因为额娘过早的离开。

    但不可否认的是,阿玛是大清第一有才的人!这句话,是若黎第一个说给我听的。

    我,纳兰福格,身份是大内二等带刀侍卫,纳兰明珠的嫡孙,纳兰容若的长子。

    我一出生就带了如此耀眼的光环,甚至比过那些皇子们!这句话也是若黎说给我的。她还说荣华富贵算不得荣耀,旷世才情才值得颂扬!如果我的才情比不过我的阿玛,那我也没什么可羞的,因为像阿玛那种诗情词性的人是绝世的。我并不知她是如何晓得阿玛的诗词的,但是她对阿玛的评价却是我听过的最真诚的。

    若黎,还是若黎,我的后半生是否就是在不停的回忆她之中度过呢!

    康熙三十九年的十月初三,我之所以记的清楚,不是因为那场极美的雪和即兴得的许多好诗词。而是因为遇见了她,若黎嘉措!

    那天的雪确实下的极美,是那年的第一场雪。学里的好友相约一家酒楼吃酒赏雪,大家在二楼靠后窗的两席坐了。说古道今之雪梅美事,行令吃酒好不畅快,谁也没妨对面坐下的几位华衣老少,只当同我们一样来赶雪趣。

    我一时输了令,众人便起哄要我即景赋诗。我瞅了眼窗外谁家院落傲然怒放的梅花,随填了一阙《望江南》:“玉妆成,酒里酣正好。醉里窘看琼花轻,东君解意和香绕,谁家梅开早。”吟罢忙道,“献丑献丑。”然后在他们的哄闹中饮下一杯酒。正要再起令时,忽听对面栏杆声响,却是一个俊美少年手拍着栏杆,口间朗声,“雪初静,道前行人少。轻拍栏杆和君语,赞□□,人间自妖娆。”

    文风是少见的大气自信,我诧异的望过去,十七八岁的少年,生的唇红齿白,身量较小,眉间却隐着一股洒脱之气。那少年见我望他,便也朝我颔首一笑,脸颊上浮起一个深深水涡。我心下一阵赞赏,想天下果真有如此尤物,遂心生了交好之意,也冲他点了点头。

    不曾想那少年转身时不知怎么脚底一崴,亏得他身后另一二十多岁男子及时拉住,才不至于栽到地板上。我心里刚松一口气,却年他的帽子骨碌碌顺着楼梯滚下,再看他时,却是满头的青丝,赫然就是一女子!只一下,便震惊的所有人。我的心猛然间就急速的跳起来。

    旁边男子一直背着身未看清容貌,扶少年,应该是少女进得格间。我又盯了好一会子,才又怅然坐下,耳边听得人说,“我说哪有那般俊俏小生,原来是女儿身,不知谁家姑娘,才高貌也好。可惜不得相识。”

    接下来大家谈的是古今诸才情超然的奇女子,我却无心答话,心一直挂在对面的格子间。大约一个时辰后,对面几人相继而出,俱都竖领遮了脸,匆匆下楼而去。却见那少女好似崴了脚,走路有些不大方便,和扶他的男子最后才出来,两人背对着我们说了许多话,我不敢放肆乱看,便装着和众人欢谈。不注意他们何时已下得楼去。

    我心下一横,三步并作两步也追了下去,看他们已走至门口,急急的道了声,“二位且慢!”

    两人俱诧异回过头来看我,我方看到扶她的男子竟然是四贝勒爷。来不及多想,慌忙要行下大礼,四贝勒冷冷的道了句,“这里大礼就免了,有什么事?”眼睛却像那姑娘看过去。

    那姑娘睁大了眼睛看我,我迟疑了一下,方小声说, “奴才方才不知贝勒爷在此。”

    “你不是为这个吧?”四贝勒的声音明显有揶揄味道。

    我挺了挺身,索性大胆开言, “确实不是,奴才是想与这位兄台,哦,这位姑娘交个朋友。”

    沉默了一下,那姑娘笑着看向我说,“公子才情不凡,若黎也愿意与公子结交。只恐若黎身份,多有不便。”

    她自成若黎,我心下一惊,没想到她就是宫里一直引为传奇的来自西藏雪域的若黎嘉措。宫里有关她的传闻有许多不同,有人说她貌美如仙,本是西藏雪山的白渡母,有人说她不通俗务,敢跟当今叫板,还有人说她通晓古今,未卜先知……,种种种种,但因宫中规矩严格,我们这些侍卫是无缘与之一见。因我在诗词方面也有些研究,十三阿哥也爱这个,便常与我往来,一日十三阿哥突然拿了一首题名《红豆曲》的诗词给我看,要我评评怎样。那曲词写的婉转动人,比之当下文风更有出尘之意。但其中悲述愁怀不似十三阿哥素日风格,便问了句,“论文是一流的,可是词境太过悲凉,十三阿哥何以如此感怀?”

    没想到十三阿哥一笑,“这是若黎写的,那天听她唱出,用心记了誊下的。”

    我听她这样一说,忙说道,“你就是若黎姑娘!在下早有耳闻。十三阿哥曾将姑娘的红豆曲抄与在下,文辞婉丽细腻自成一格,今日闻姑娘望江南,却有男子胸怀。姑娘才情,实非在下所能比。”

    “公子谬赞!那红豆曲是若黎前辈作品,若黎不敢僭越。十三怎又抄与你,你又是哪位?”她谦虚了几句,然后又疑惑的问道。

    我躬身回道,“在下纳兰福格,乾清宫二等侍卫。”

    “纳兰?”她疑惑地重复道,好像对我的姓极感兴趣。

    但因有四贝勒在场,我不好多说,只恭敬站着。

    四贝勒突然冷冷开口,“纳兰明珠的孙子,惠妃娘娘的孙侄!话说完我们可以走了!”然后也不理我,拉着她便出门而去。

    隐隐约约听到她兴奋的问道,“纳兰容若的什么人?”

    四贝勒怎么回答的我听不清楚。走到门边看他们渐行渐远,倚到门框上,突然觉的自己的身心都跟在醋里泡过一样酸软。无心再回楼上,先结了酒钱自回去了。

    第二次再见她,却是在景阳宫外的路上。我正带了一队人巡逻,忽听人大声的呼叫来人。转过去弯,却见两个人倒在雪地里,挣扎着要站起来。那是水磨末大理石的地板,平时好看,可下了雪却是滑的不能走道,我小心的滑了过去,却是十四阿哥,没命的想抱地下的女子起身,但终因身小力薄,又一次次倒下。那女子似受了伤,咬着嘴,脸上却湿了一片,不知是泪水还是雪水,只是不曾吭一声。

    十四阿哥见我们来,遇见了救星一样喊,“快来帮我!”

    我顾不得行礼,先命人将十四阿哥拉起,自己俯了身子去抱那位女子。她转身的一瞬,我方认清,她就是我连日来一直记挂的若黎嘉措!当时我心中有很罪过的想法,我很感谢上天让她在这里遇了难,也感谢上天偏偏让我遇到了。

    她一定是很疼的,但是一路忍着不发出一点声音,大概也不曾认出我来。我几乎是跑着将她送回乾清宫后的住处。太医也跟着到了。

    她的房间里乱成一团,主要是十四阿哥紧张的到处指点,张太医不好下手,旁边人看着干急也没办法。最后还是她,忍着疼把十四阿哥吼了,我从没见过敢这样对待皇子的人,而且是女人。平日里十四阿哥也是骄傲随性的,在她面前却温顺服帖了。张太医撕开她的裤脚,小腿处已黑紫一片,我看了都心疼,她却还能笑着对惠儿和十四阿哥说,“怎么跟摔的你俩似的,都出去吧,别招的我更疼。”噙着泪花笑的她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她伤了腿骨,要养上几个月才能好,但并不大碍,大家都松了口气。

    送走太医,十四阿哥过去给她道歉,她像哄小孩子一样的安慰十四阿哥。我在一边看的快痴掉!

    她忽然转头注意到我,冲我一笑,“今天也多亏了纳兰侍卫。若黎不便行礼,就此谢过。”

    我微微欠身还礼,不知该回什么好。

    当晚回到家里,先见过祖父等长辈,小厮说有位相公等在我的书房里,说是我多年好友。

    我诧异的换过常服,便到书房里去,却见一个削肩瘦腰,身量娇小的男子背身站在一幅画前。我双眼一阵迷蒙,忙自嘲笑道不可能。那人听到我的脚步声,也回过头来,冲我盈盈一笑,“纳兰公子好忙人!我可等了你许久。”

    我自失一笑,是扶兰。绮香楼的红牌,因色艺俱佳名冠京城,但是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清莲。虽是声色场里卖笑,却是不谄媚,不卖弄,比一般人还有傲骨,我辈人都极是尊重她,拿她当同类看待,她亦常着了男装与我们吟诗作对。“今儿好大雪,你竟然这早晚来了。路上可好走?跟了人没?”

    她一拍身,“两袖清风的来,难得雪景,一路赏来,路过贵府,便顺脚而入,不知可有造次?”

    “姑娘能来,我蓬荜生辉,只怕请不来姑娘,哪有造次之说。我命人煮酒来,咱们喝上一杯。”说罢便嘱咐人去备酒菜。回身看她,还在笑着,望了好一会儿我的脸,“公子初见我,神情恍惚,莫不是认成了他人?”

    “好聪明的扶兰!”我笑道,却不再解释。一时人备了酒,安置在火炉旁,我与她对面坐了,便烤火取暖,先谈起雪,又谈及咏雪的诗句,再些名人典故,偶尔互相打趣,忘形时相对大笑,或起身执笔写下一两句,不多时便喝的微酣。

    她突然在一摞纸卷里抽出一张来,对灯歪头念了,“赞江上如此多娇,人间自妖娆!”

    然后朝我走过来,大概是喝的酒热,脸红红的,随手摘了帽子,“公子何时写了这首气度不凡的句子?也不给我们知道!”顶上的头发散下来,落在唇角上,朦胧间看到那张漾着梨涡的笑脸,我踉跄着近一步,撩了那绺头发,手停在含笑的嘴角,久久不忍放下,“若黎,你可知……”我俯下身去,在触到她的唇一刻,扶兰突然开口,“公子认错人了!”

    我猛然惊醒,忙退了一步,转过身,“对不住,扶兰,今儿酒喝的有些多。”

    停了一会儿,扶兰说,“天色不早,扶兰该告辞了,公子也早些休息!”

    “哦,我找人送你回去。”也不看她到门口唤了人,嘱咐他好生送扶兰回去。

    扶兰并不拒绝,走到门口忽又转身唤了声,“公子!”

    我抬头看她,她凄然一笑,匆匆走掉。

    我回头放好那张誊有她诗句的纸,看看外边的雪,叹了口气。不知今天晚上她能否睡的安稳!

    那几日祖父心情一直不大好,每次下朝来都要独自呆上好一阵子,也不许人近身。我只隐隐听说皇上着人查了去年京兆尹失职一事,只不知怎会苦恼到祖父。我一向于政事上并不上心,只以为他身为宰府为政事忧虑而已。

    那日我当值,刚好遇着八阿哥他们说要去瞧瞧若黎姑娘,心念一动便也一起去了。进屋时她正半躺在床上看书,见到我先是一愣,十阿哥先送了个小玩意给她,她笑着收了,然后招呼我们坐下。九阿哥一向待人些许刻薄,见了她依旧是仰着脸一幅嫌弃的样子,她也不恼,笑着和九阿哥拌了几句嘴,看八阿哥十阿哥彷佛是见惯他们这样的,我也就不纳罕了。

    八阿哥拿过她先时看的书,是木刻版的《牡丹亭》,笑着说,“想不到你竟然有这种书,大家里是不许女孩子看的。”

    她挑眉一笑,“大家里不许做的事多了。有政策自然有对策,你去看你们公侯里的小姐,有谁不知道柳梦梅?”

    八阿哥笑着摇摇头,“你原也不忌讳这些,只没有你这样看的理直气壮的。”

    我在一边也轻轻的笑了。八阿哥便回头问我一些一般家里人等教学风气,我尽量说的明白了,只是为她睁大眼睛好奇的听。

    后来谈及诗词,她话里很是喜欢阿玛的《饮水集》,我便想瞅个空子,定要再刻出一版来送她。

    借着送书的缘由又见了她两次,去时她都是在看书,要么是传奇,要么是杂家诗词,便问我一些很简单的问题,甚至是我们启蒙时的一些知识,她好似一点都不通。越接近她就越被她吸引,她身上有太多令人匪夷所思的东西。她没有主仆观念,不准身边的人称奴婢;她懂得许多天文地理,却不知参商二星何时出现;她能作诗赋词,却不通音律。我一一给她将来,她极认真的听,孩子般的点头,我心里充满了幸福。

    有时候,有那么一个人可以爱着,即使没有可能得到,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我能看到她。

    那一日我去给惠妃姑婆请安,谨贵人也在,她是我叔父的女儿,小名素英。按满人的规矩入了宫选作秀女,在家时便是个刁蛮的孩子!正碰上她也在那里,惠妃留我吃饭,几个人便一起闲聊。席间素英不停的诉苦,先是哪个贵人或贵嫔不把她放在眼里,又是皇上几天没去她那里,最后恶狠狠的道了句,“都是若黎那小贱人害的。”

    我一惊,便小心问道,“那个若黎不过是乾清宫淑仪,虽皇上许她特殊,怎会冒犯到你。”

    “哼!”她扔了筷子,“你可不知,先看她一幅柔弱样子,没想到会装着呢。骗的那些阿哥格格们都喜欢她,越发得了意,多早晚要打皇上主意呢!要不怎会一下子就进了乾清宫?还……”

    “素英!”惠妃沉着脸喝了一句,“你就亏在嘴巴上,那么多人都不说一句,你抱的什么怨?”

    “姑婆!”素英扭着身子急道, “您还不知道?万寿节那天,我不就说了句给她找个夫婿么!竟就白挨了冷脸,皇上也因此不大喜欢我,您说不是她害的害怎样!”

    惠妃沉默不语,半天方道,“究竟是你话不对,以后少说。”

    我并不明白其中就理,却听素英突然狠狠道了句,“多早晚我才叫她知道我的厉害。到时看她还张狂不成?她凭什么?”眼神狠的吓人,我不禁打了个激灵。

    倚素英的性子,她既然能说,必定会想尽办法做的。素来直到宫里明争暗斗异常激烈,别人我倒可以不管,可是万一素英真做出傻事,说不定吃亏的还是她。有意劝了她几句,她却不听。

    无奈何,我只好拜托了八阿哥,八阿哥是一向稳妥的人,惠妃与他也有养育之恩,想着万一有事他肯定有法子周全。到时若黎不会有事,素英也不会做出太过头。

    以后倒也平安无事,我抽了空把阿玛的《饮水集》刻出来,借了个空给若黎送去。她腿伤已好了许多,不似先前那么疼。看到我送的书高兴的跟什么似的,口中连声道谢,看她高兴的样子,我心里的喜悦也满满的。

    不觉间已到了五月间,空气中已有夏日的气息。换了单薄的衣衫,心情也跟着轻松起来。

    二娘说阿玛忌日快到了,要我随她先去祠堂打扫一下。我便随她一起去了,二娘很细心的擦拭阿玛的灵位,眼睛里无波也无澜。

    我心里一阵悸动,便轻轻的叫,“二娘,您可想他?”

    二娘一笑,嘴角露出苦来,“这岂是人为的?老天给了咱们多少难,咱们都得受着,若是逆了,那才是自讨苦吃。”

    我点头,二娘是个文弱的女人,在我亲额娘去世后的第四年嫁尽纳兰家。我记得那年我七岁,第二日一早新人给长辈敬茶时她见到我,脸立刻羞的通红,她那年十六岁。却要做一个七岁孩子的娘。我因二娘通红的脸喜欢上二娘,痛痛快快叫了她一声额娘。二娘眼里含着泪应我,可是阿玛却在一边缓缓说道,“还是叫二娘吧!”

    于是我便唤她二娘,只是二娘待我如亲娘,即使是以后她有了自己的孩子!

    二娘仍旧在精心的擦拭着阿玛的牌位,虽然那上边几乎没有灰尘,我想她是爱阿玛的,她心里一定也计较着阿玛对额娘的念念不忘,也许正因为这一点,二娘爱的无怨无悔!

    无怨无悔!大约是爱的最高境界!

    我又想起若黎。

    二娘突然回过头来笑着说,“你如今都二十多岁了,你阿玛像你这般大时你都六七岁了。你只执意不肯娶亲可如何是好?总说要自己中意的,如何才算中意?”

    “若单只是秀外慧中,那一般大家女儿也都有了。只难得一个随性率真,不拘泥于一格,敢言敢语,且又不孤傲于世。”我还没说完,二娘就拿帕子掩了嘴笑,“照你说的恐怕哪里都找不到一个,就是你们常玩的那个扶兰姑娘已是够奇,怕也对不了这些!”

    我扶着二娘出的祠堂,微微笑着说,“也不是没有一个!”

    二娘停住了脚步惊异的看我,“哥儿莫不是?”见我只笑,也顿时笑的开心,“谁家的姑娘,咱们家也应当够得着给哥儿求来了。”然后喜的直拍我的手。

    “二娘也说恐怕难找到一个,真有那么一个,岂是我等轻易能求的?福格也就是远远看着罢了,并不敢奢求。”话说出来,却是安慰自己,若说没有奢求,骗的了二娘,却骗不了自己。不只一次的想过,此生若得若黎姑娘相伴,夫又何求!

    还没走出祠堂的院门,就见老管家家安踉踉跄跄的跑进来,“福晋,公子不好了,中堂大人他……他,他被皇上革了职了,如今正在宗人府听从发落呢!”话还没讲完,家安的老泪就横了一脸。二娘早站不稳,亏我扶住才没倒下去。

    事情来的太过突然,祖母受不住打击晕厥了过去,二娘一边命人请大夫,一边着人再去宫里打听祖父情况。我换过衣服去大贝勒爷府。

    院子里人团团转,虽然嘴里没有说辞,但各自心里都应该在拨打算盘了。我无心去顾及这些,匆匆走至二门,听到二娘用惯常的缓慢语气说道,“慌什么?天不是还没塌么?若是塌了还有我们站着顶!砸不到你们头上。”

    二娘的冷静也让我极度的心安!

    进得贝勒府的中厅,大贝勒正背手站着,身后是一地摔碎的瓷片,外边人探着脑袋却没人敢进来招呼。

    “奴才见过贝勒爷。”我行大礼下去。

    “哦,福格来了。自家人何虚多礼。”大贝勒用极力压制平稳的语气与我笑道,却只动了面上一部分的肉,看着比哭都难受。

    我见他那样更是无话。其实若想的明白,这事我如何奔走都是无用的,皇上做的事,从来都不会是一时冲动。定下来的罪,万没有反复的机会。这样奔忙一番,不过是心里安慰。大家都明白,我也明白,可我仍旧抱着希望,或者是期待奇迹出现。毕竟是关乎到纳兰一家人的命运,毕竟是我的祖父!

    大贝勒叹了一口气,拍了我肩膀说,“福格,回去请舅母和你额娘放心,舅舅的事我一定会想法子保全的,这次是老四查的,你们都知道,老四冷面冷心出了名的,背后又有索额图,太子他们。大家都顺不进人情去,皇上那里也是下了狠心,所以才有今天。等风波一缓,我们便寻个法子让舅舅出来。舅舅是老臣了,皇阿玛定会网开一面。宫里还有我额娘照应着呢!”

    我点头,又坐了会儿,便告辞出来。脚底像踩了棉花。

    宫里打听的人回来,说祖父在宗人府并无受太大苦,惠妃娘娘也传话来说不必太过着急。大家才安了一半的心。

    我依旧在乾清宫当值,皇上见了我也不曾有何言辞。但我仍旧是小了十二分的心。

    世人总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就在祖父罪名未定的时候,素英那里又出了祸端,她竟然糊涂到去毒害怀有身孕的密妃娘娘!纳兰家的天空又划了一道霹雳。素英被打入辛者库为奴,婶婶立刻病倒了。

    我亦因此降了等级俸禄,在家思过许久后才被允继续乾清宫守卫。好在祖父已被放出,虽被削了职,但仍留有爵位,这不得不是我们纳兰一族的幸事,有此结果,我心亦慰。二娘在祖父回家的当天晚上就因体力和心力不支病倒了,我与兄弟姊妹日日床前服侍汤药。

    素英的事前前后后听大贝勒和八阿哥以及惠妃娘娘跟前儿的人提过一些,事情的起因竟然是若黎。素英本是要借机除掉若黎,命小宫女谎称是密妃娘娘的人去讨若黎的五月绵。没有心机的若黎想也不想就给了。素英只没想到五月绵在中途被九阿哥额娘宜妃的人掉了包,八阿哥他们本可以保全素英和若黎两个人,只是后来牵扯到太多的人,我知其中还应另有真相,大家心知却不能明说,素英只能害人反害到了己。

    天气渐渐的热了,走在紫禁城大红宫墙的阴影下,我却觉的异常的冷。

    在景阳宫的拐角处,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念,“山一程,水一程,身向逾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是阿玛的《长相思》,我也极喜欢的一首。听得她念出,却忽觉十分的悲凉,我转身走掉,发生了这许多事,真的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她。

    皇上搬到畅春园里去了,我并没有如往年一样随驾。但这对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如此的景况我还能继续留在乾清宫已是恩典,家里出事以后,我一度有辞掉官职之想。可是心里终究还是有一丝留恋。自然是为她。

    那天的黄昏和紫禁城无数个黄昏一样,我照例在各处巡视,仍旧在景阳宫的拐角处,听到她念那首《长相思》。我想都没想的接道,“姑娘好似极喜欢这首?都听你念了几次了。”

    慢慢从墙角踱出去,看到的是她诧然睁大的眸子,有着孩子般的纯真。

    “几次?”她疑惑的看向我。

    我自觉失言,忙低头顿了顿,才说,“福格冒昧,几次远远听到姑娘吟诗,但不敢打搅。”

    她立刻笑了,面颊上有很深的酒窝,“是这样?有什么敢不敢的,我早想向你讨教些诗词呢!对了,你怎么没随皇上去园子里?”

    我不过是因为她还能记着我感到惊讶,她的脸色却变了,我立刻想到她定是因为祖父和素英的事情而觉的难堪。于是便安慰道:“姑娘不用太过在意,福格不是糊涂之人。”

    我陪着她慢慢朝乾清宫走,问到家室时我说我还未娶亲。她不相信的问,“怎么可能?”我辩白了一句,没想到她绕着我上下打量了一圈,贼兮兮的笑道,“看你也挺端正的,你不会是有什么问题吧?”

    我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叫了声姑娘,却不知该回什么话。实在想不出她一个姑娘家竟然会问到这种令男人都羞的话,她还问的理所当然,我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她看我难堪的样子扶着旁边墙壁笑的直不起身来。笑停了,就靠着墙壁站着问,“那你怎么不娶?别说你娶不起。”

    我说遇不到知心人,纵是妻妾满屋,人生又何来趣味。

    她突然收住笑,一本正经的跟我说,“那日后能成为你妻子的人,必有莫大的幸福。福格,祝你早日遇到你的知心人。”

    我抱双拳领她的祝福,有百般的心思却不知该怎样讲。一直等她要进去乾清宫,我突然叫住她,定定的看住她说,“其实福格已经遇到了那个人,只不知她心里知不知福格看她是个知心人。她又视不视福格为她的知心人?”

    聪明如她应该懂了,可是她却以一句不懂知不知,视不视,太拗口装不懂。我的心沉下去又沉下去,明知道会是这样答案,可还是忍不住失望。

    她轻道公子请回吧!

    我缓缓转过身去,是紫禁城日复一日的向晚,远处景物轮廓渐隐,一天又过去了!

    那天雨下的极大,当是入夏来最大的一次。一大早便见她带了身边的惠儿去景阳宫,不多时天色就阴沉下来。我想着雨肯定会下大,便准备了雨披想给他们送去。刚走到半路雨就瓢泼一样的下来,整个世界都在如织的雨幕笼罩下,分不清哪里是哪里,我只凭着感觉往景阳宫里走。这会子外边天色都这样,宫里边肯定暗的要命,皇上走了,那起子看守的太监肯定走远各自玩去,就若黎和惠儿两个恐怕会害怕。又一个惊雷打下来,我加快了脚步。刚踏如景阳宫的抄手走廊,一阵电闪雷鸣,听到屋里一声尖叫,我抬头刚好看到门口的人影,闪电的光打下来阴森异常,也分外明亮,那是四贝勒爷!

    我缓缓坐到廊边的护栏上,任雨鞭一样的抽在身上,心同雨水一样冰凉。

    屋里的动静外边自是听不到,但是我能听到我心疼的声音。是啊,那么好的一个姑娘,肯为她冒雨的人何止我一个?论才论德,眼前的这个阿哥都远胜过我。纳兰福格,明知不可求,你还求什么呢?

    第二日一早便收到皇上口谕,要我护送若黎姑娘到畅春园去。在她的门外遇见她,两个人都讪讪的,我也不好说话,只公事公办的传达了旨意。

    去畅春园的一路上都是无话,一直到送她到园子外,另有小安子带她进去,我才转身离开。

    回去便告了假。一个人在书房里坐着,没有办法对着门口,那里的光亮让我睁不开眼睛,甚至喘不来气。

    就那样坐着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手在我额头上试了试,我知道是二娘的。但仍旧没睁开眼睛,也没动。

    二娘身边的丫头杜鹃轻轻的叫了声,“公子,福晋给您煮了莲子羹,您喝点儿。”

    我抬起头来盯着她看,她的手一抖,碗差点从手里滑出来,脸立刻红了,又不敢转头,就使劲儿低下头去。

    “先放下吧。”喉咙里有点涩,声音也跟着沙哑。她慌里慌张的搁下碗,站到二娘的背后去,下巴快抵到胸口上。不知怎么的,我突然笑了起来。二娘诧异的看着我,我忙站起来,扶二娘坐下,“这天气正热的时候,您怎么过来了?看着了暑气!”

    “哪就这么着了,倒是你,家安说你回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老半天,看着也不是病着儿了。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二娘坐下来,也拉我在一边坐了。

    二娘的一句话,我立刻湿了眼睛,低了头,等那份湿意下去,才抬起头笑,“儿子都这么大人了,哪还有受不了的委屈。让您多操心了,不过是昨天淋了些雨,今儿身子懒懒的。”

    “那还是找个大夫瞧瞧吧。”说着就唤杜鹃,杜鹃应着就要朝外走。我忙止住,她睁大眼睛等我说话,“先不用,我自己有数。”

    二娘叹了口气,“哥儿虽不是我亲生的,这些年来咱娘俩个也跟亲生的一样。哥儿有心事儿,当娘的怎么看不出?咱们家现在不比先前,哥儿心里不自在也是有的。”

    “二娘说哪里去了,福格心里会怎样二娘也知道的。比不比从前还不是一样仰圣恩勤勉做事的。”我起身给二娘捶背,“二妹妹的聘礼也下了,二娘怕又要操好一阵子的心。”

    “可不是!”二娘欣慰的笑了,“那家孩子也是你祖父中意的,我想也不会差到哪里去。你二妹妹能嫁得一个好夫婿,我这做额酿的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说着回头看向我,“前些日子你提的那个姑娘?怎么样儿了?实在不行,可以托娘娘给你说去,左不过是个上等的宫女,她难不成还不嫁人了,说不准就被咱给求着了!什么时候看着你娶了亲,才是我的造化,也算对得起你阿玛和额酿了。”二娘眼里噙了泪花儿!

    “福格不孝,让二娘操心了!”我俯下身去把脸贴到二娘肩膀上,久久的不肯抬头。“不能强求的事儿,咱们不费那心思!”我笑着抬起头来,二娘回头看我,吃惊的喊,“阿福!”

    我去摸脸,却湿了手。

    这惆怅,竟然这般的忍不住!

    若心疼的没办法止住,就索性任它一直的疼下去。

    之后我被调离乾清宫,与她见面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我虽绝不了想念她的心,可是好歹止住了离她更近的步子。这样未尝不是一种遗忘的好办法。

    这之后的一年里,我似往日般与友人三五小聚,只是地点一律改到了绮香楼,路过一家酒楼时,店里的伙计热情的招呼,“福公子,好些日子不见您来,是放了公差还是怎的?莫不是小店招呼不周,公子都不进小店了。”

    我笑笑摸出一两银子给他,“攒着娶个漂亮媳妇!”

    他喜笑颜开的接下,“公子您大富大贵,也早日娶才貌双全的福晋。”他的话逗乐了一同的友人,却好似在我心里扎了梅花针,一点一点的疼!

    扶兰是极愿意我们把聚会地点改到她那里,每次都是她都热情的下帖子,还制了许多新令,且花样常翻,惹的许多有名的文人志士慕名前来会酒。八阿哥也来过一次,对扶兰的才貌极度赞赏,称她是他见过的第二奇的女子,至于第一奇的,八阿哥不说,我也能猜的到。我会在突然间觉的累,哪怕是即兴赋诗时,得了一句,在想下一句时突然觉的身心俱疲,无论如何也不能继续。扶兰看出我的反常,便借故拖我出去,不顾众人的戏谑,拉我到她的房间躺下,“公子累了,我看还是歇息一下。扶兰这里虽是风尘地,但这床还是干净的。”

    我一笑,“谢谢扶兰!”不多客气,蒙头倒下。扶兰弯身替我褪靴,我慌忙坐起拦住,“我自己来,不敢劳驾你做这种事。”

    扶兰也不坚持,微笑着直起身,看我躺好,便放了帐子,“公子安心歇着,外边有扶兰照顾。”

    我唔了一声不再讲话,并不困,只是不想讲话。

    许久翻身朝外,却见扶兰仍旧站在那里,诧异的叫了声,“扶兰?”

    扶兰突然拉开帐子,看到她满脸的泪,“公子非得这样吗?”

    我起身坐到床沿上,扶兰过来抱住我,“公子,那个若黎姑娘,除了出身,还有哪里扶兰比不上?”

    我想拉开她的手臂,她却收的更紧,脸埋在我的脖子里,泪湿了一片的肌肤,我轻声的安慰,“扶兰,你跟……她,是各有千秋,不关乎出身!”

    “这许多年来,不曾见公子对你哪个女人用了心。眼见着公子一日日消沉,她真就有那般的好,让公子如此念念不忘?”扶兰抬起头来看着我问。

    我苦笑,“扶兰,你该比我懂,动心的事,讲不了那么多。”

    “是的,扶兰比公子懂!”扶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面色凄然。突然直起身去解自己的衣扣,“动心的事儿,讲不了那么多,扶兰既不比那位姑娘差,她能给的,我扶兰能给,她不能给的,我扶兰也能给!”

    “扶兰!”我急忙去拉扶兰的手,她使劲儿一扯,上身就只剩了中衣。我的手刚好抓住她□□的胳膊上,她微微颤抖着靠近我,“公子,扶兰的心,你是真的不懂,还是装作不懂?扶兰别的不要,只要公子能回头看到我。扶兰的心给了你,扶兰的身子也给你。”

    我伸手拭去扶兰脸上的泪,捡起外衣给她穿上,一个一个帮她扣好扣子。“扶兰,福格已负了你的心,不能再负你的义。你这清白的身子,该留给不负你的人,而不是福格。”

    扶兰闭着眼睛,眼泪一直的流,我把她拥在怀中,两人就那么相拥着坐了许久。

    紧接着是多事的康熙四十一年,说它多事,不过是中间除了一件大事。它不是东宫失火,也不是皇上南巡,而是索额图谋反。

    圣驾还未到山东,就突然传来太子病重的消息,皇上着十三阿哥代圣泰山祭祀,自己带太子回京,皇上专门留下了我跟随十三阿哥。我虽然疑惑,却只能奉旨行事。

    在到达泰山的第二天,十三阿哥着我和他一起去捡石头,嘱咐要捡那些棱角奇特的,每一个他都亲自验过,然后小心翼翼的放进一个小盒子里,十三阿哥捡的很开心,甚至哼起了小曲儿。

    旁边有个小太监悄悄的问,“爷忒奇怪,捡石子儿还能捡出个乐来。”

    苏和给了那小太监一脑袋瓜子,笑着骂道,“爷叫你捡,你就把眼睛瞪大了捡,你哪来那多废话,爷的心思是你猜的?”

    那小太监捂着脑袋皮笑着,“您不说俺也能猜的到,左不过是拿回去讨若黎姑娘高兴。”说罢就一个步子跳到苏和够不着的地方嘻嘻的笑。苏和笑着骂了声兔崽子。

    我捡起一个大肚子的石头,乍看像一尊憨态可掬的弥勒佛。

    又是若黎!

    ……………………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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