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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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孽情

王府另一边,宇文逸风和凤藻正吃饭,看到紫苏的身影在院子里一闪而过,向站在一旁的雪雁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请紫苏过来吃饭,雪雁扭捏了一下,不肯过去,宇文逸风淡淡一笑,也就没有强求。

    “碧儿,去请小夫人过来用膳。”凤藻早已瞧见宇文逸风向雪雁使眼色,而雪雁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吩咐了自己的婢女一句。碧儿看看雪雁,也不愿去。“嘿,你俩可都反了啊,本公子和夫人差使不动你们了是不是?”宇文逸风放下筷子,笑嗔。碧儿看了凤藻一眼,凤藻向她微微点头,她这才往紫苏房里去。

    不一会儿,紫苏跟着碧儿过来,见到宇文逸风和凤藻,轻轻一拜。她的神色如常,没有了前些日子的失魂落魄,取而代之的是少有的淡然温和。她坐到凤藻下首,端起碗吃饭,只顾吃喝,并不理会那两人的目光。

    “紫苏,这一下午不见你的人,去哪儿了?”宇文逸风好奇的问。紫苏看着他,气定神闲道:“我有点闷,出去走了走。本想去看看二嫂,可是瑞雪说她还没有回府,我就去了菊夫人那里坐坐。”

    凤藻听她提起菊夫人,下意识的看了她一眼。宇文逸风因为宇文长风的事,对菊夫人有点看法,因此听她一说,也皱了皱眉。紫苏暗中打量他们夫妻俩,瞧出他们的神色都有些古怪,只不过两人的表情都不明显,很快就隐去,暗自留了心。

    晚上,凤藻想起白天在谢府的事,始终有点疑惑,决定问问宇文逸风。“你那时和我说起璎璎的事,是不是想为她和那位云飞扬公子做媒?”凤藻问她丈夫。宇文逸风正歪在贵妃榻上养神,听她问起,便道:“是啊,你怎么知道?你看到他们了?”

    “不光是我,大嫂也看到了,她还试探我,问我觉得如何呢,又把公子襄夸了一番,说他和璎璎也很相配。”凤藻有意没有提起溪月。宇文逸风眉头一皱,没有立刻言语。凤藻坐到他身侧,笑道:“我看那云公子一表人才、气度高华,堪配咱们府里的姨小姐。”宇文逸风仍是没有说话,微有些笑意。

    凤藻见他俊朗的脸上似有一丝阴霾,态度不明,心中疑惑不解,问道:“逸风,怎么不说话?这事不是你希望促成的吗?”宇文逸风心中想着青鸾对此事的态度,嘴上却道:“我是想促成,但有点困难。琅琊云氏虽不像梁王府那样是皇亲国戚,但也是朝中世代缨簪的大族,声名不在王谢两族之下,我怕云家到齐王府来提亲的话,也是有些……”

    他觉得此事最大的难度正是在此,云飞扬的父母怎么可能不因为溪月的事记恨齐王府,怎么可能同意儿子娶齐王的小姨子。而且,假如人家了解了璎璎的身世,会不会也像梁王一样,觉得她身份低,不愿娶为正室?这些事,都是宇文逸风没有把握的。

    “你说的也是。既然有了梁王府的例子在先,其他的豪门大户也都会有顾虑。啊,你看这样好不好,你去求太后,让她给璎璎做主赐婚。”凤藻笑嘻嘻道。宇文逸风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你算了吧,还想拉郎配?我听到赐婚就头疼。强扭的瓜不甜,哪有女家上赶着求男家的,传出去也不好听,咱们齐王府的小姐也不是嫁不出去了,要太后赐婚。”

    凤藻哧的一笑,知道他还是对当初两人成亲的事耿耿于怀,她却不介意,抱着他的肩撒娇道:“算我说错了行不行,人家只是提个建议嘛。赐婚有什么不好,你二哥二嫂难道不是?咱们不也是吗,不都过得挺好的。”宇文逸风无奈的笑笑,点点她脑袋:“你真是自我感觉太良好。”两人对视一笑。

    “我那时让你和大嫂不要走得太近,你怎么总是不听?”宇文逸风审视的看着凤藻。凤藻委屈道:“我哪里不听了,自从你跟我说过,我和她来往就少了,她主动找我说话,我总不能不理她吧。再说了,咱俩要是都不理她,好像也太不给你大哥面子,你总不希望你大哥因此不高兴吧。”

    宇文逸风嗯了一声,搂着凤藻的肩,想着心事。这样温馨的时刻,凤藻满心欢喜,不再出声。宇文逸风想起紫苏和菊夫人来往甚密,又添了另一桩心事,想着要找个机会暗示一下紫苏和菊夫人保持距离。菊夫人颇有心计,和青鸾一样会无事生非,对她也是不得不防。

    “想什么呢?”凤藻点了下宇文逸风的下巴。宇文逸风低头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凤藻端详着他出神的样子,怎么看都觉得他好看,觉得能嫁给他真是幸福,轻轻把头靠在他肩上。

    院落西厢房里,紫苏独自站在窗前眺望花园中的景致。烛台的蜡烛早已被她吹熄,香炉中脉脉的吐着青烟,房间里弥漫着清冷诡异的气息。

    她已经决定了,要和齐王府的人周旋到底。既然他们对她步步紧逼,她也不会束手待毙,即便是将来玉石俱焚,也好过这样惶惶不可终日、如坐针毡。

    对老陶编造的那个故事只是第一步,为的是打草惊蛇,看看对方会不会采取行动。接下来的第二步,就是要斩断对宇文逸风的情丝了。背弃深爱的人谈何容易,可是她必须割舍对他的情爱,不然到头来受伤的只有她自己。她已经预感到,她正在往一条不归路上走。

    紫苏紧紧握着手里的玉梳,玉梳的齿将她纤细的手掌刺出了血,她丝毫不觉得痛。这些日子以来的心痛,早已让她感觉不到肉体的痛。她缓缓放开手,玉梳跌落到地上,顿时碎成两块。看着那碎玉,她伤心欲绝,眼泪自脸庞滑落,一颗颗落在地上。

    腹中的孩子好像动了一下,紫苏轻抚着腹部,眼泪流的更多。她倔强的拂去泪水,从今后,只流血不流泪。血债,当然要用血来偿。

    转眼到了清明,春天又来了。王府里一片苍翠,女眷们带着各自的儿女在花园的一块宽阔地上荡秋千、放纸鸢。溪月和紫苏坐在一处,看着月牙儿和茜雪的儿子玩耍。菊夫人和凤藻、青鸾坐在另一边。

    璎璎的纸鸢飞的很高,回头向菊夫人道:“姐姐,你也来试试。你不是一向最喜欢放纸鸢。”菊夫人犹豫了片刻,走上前去,接过璎璎手里的纸鸢。那纸鸢扎成蝴蝶形状,和茜雪、妩儿的蜻蜓、燕子一起飞在青天上,相当漂亮。

    可是忽然,那几个纸鸢的线缠到一起,妩儿费了半天力气才把纸鸢和她们的分开。茜雪的燕子和菊夫人的蝴蝶缠在一起,怎么拉也拉不开,眼看着纸鸢的线断了,漂亮的蝴蝶纸鸢落向王府花园的另一侧,菊夫人向茜雪道:“我去看看落在什么地方。”

    她朝着纸鸢落下的方向走,不知不觉快到聆雨轩。那纸鸢不偏不倚,正落在聆雨轩的房檐上。菊夫人望着那纸鸢,正想找人拿梯子来取,一转身看到宇文长风。他像是从剑庐的方向出来,看到她,微微颔首。

    “姨娘。”他总是很有礼数。菊夫人嗯了一声,灵机一动,指着房檐上的纸鸢道:“我们在花园里放纸鸢,璎璎的纸鸢落到了房檐上,你帮我们拿下来。”

    宇文长风回首看了那纸鸢一眼,好在房檐不算高,他拔出佩剑就能够到。把纸鸢交到菊夫人手里,菊夫人嫣然一笑,就转头走了。宇文长风愣了愣,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高兴起来。想起父亲宇文松说要亲自去探满城中山靖王墓,他心里颇为沉重。

    然而,他们没想到的是,宇文松此时也已经从剑庐出来,正要往前堂去,恰好看到了刚才那一幕。菊夫人那神情全落在宇文松眼里,宇文松愣住了,心中立刻有所怀疑。

    当晚,他去了菊夫人房里。这一个月,他来了好几次,菊夫人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忐忑,伺候他更衣时,她仍有些心不在焉。

    “过几天就是清明,我准备回嘉兴一次,你想不想跟我一道回去探亲?”宇文松故意问。菊夫人诧异,半晌才道:“王爷,妾身家乡已经没有亲人了。”宇文松这才哦了一声:“对了,你叔叔婶子前年就死了。”他顿了顿,像是和菊夫人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以往都是啸风陪我回去扫墓,这回让长风跟着去。”他暗中观察,感觉到她情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心中疑惑更深。

    “我这些天总觉得身上有点乏,大概是老了。以前阴天下雨觉得腰酸背痛,现在是经常犯毛病。”宇文松缓缓的坐到床沿上。菊夫人跟在身侧,替他捶腿。

    宇文松看着小他二十岁的妻子,心中感慨万千。她今年有三十出头了吧,还是跟二十多岁的少妇差不多漂亮,平常里总是低眉顺眼、唯唯诺诺,也不知道她心里怎么想。除了溪月以外,她是这个家最漂亮的女人,年纪轻轻时嫁给了大她许多的丈夫,她心里会不会怨,会不会不甘心?

    宇文松是过来人,白天一看到菊夫人对儿子长风的态度,那种含情脉脉的神情,他心里就有数了。儿子一向循规蹈矩,又娶了可心的娇妻,他放心的很,这小妻子呢?她能耐得住寂寞吗?

    菊夫人哪里知道丈夫的想法,她还想着刚才他的那番话。宇文松瞧着她的脸,又道:“等过个一两年,我就准备退位,把王位让给孩子,我也没精力再操那么多心。我们离开金陵回嘉兴去养老怎么样?”菊夫人抬头看了丈夫一眼,问道:“你不想和孩子们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他们各怀心事,早点分府另居我看最好。这座王府留给长风夫妇,其他人让他们各自建府而居。”宇文松轻叹一声,眼神中蕴藏着不易察觉的敏锐。

    菊夫人没听出来他这是试探,有点愣神。听他话里的意思,是想把王位传给长风后就离开金陵,这么一来,她和长风岂不是很快就要分离?菊夫人有些伤感,她没想到宇文松会有这样的想法,宁愿让一家人四散而去。宇文松看着她黯然神伤的样子,心中叹息,却又无可奈何。

    翌日,宇文松把金管家叫去,吩咐了他几句,金管家心中一惊,偷偷抬眼看了宇文松一眼。宇文松注意到他的眼神,面无表情道:“照本王的吩咐去做。”他眼中一片寒意,金管家依言而去。

    紫苏所居的厢房里,菊夫人带着婢女来看她。紫苏让了地方给她坐,命人上茶。菊夫人道:“我抽空给你的孩子做了几件小衣裳,你别嫌弃就是。”紫苏接过去,客气道:“姨娘这话见外了,您给孩子做衣裳,我谢您还来不及呢。”

    看到菊夫人腰间悬着一个精致的香囊,紫苏好奇的刚要取过来看,菊夫人却下意识的用手一挡。紫苏有些诧异,菊夫人怕她多心,忙道:“这里头掺了不少香料,你怀着身孕,不知道适宜不适宜闻这些香,还是不要碰的好。”紫苏点了点头。

    “以前我在韶音坊的时候,常看到那里的姑娘用麝香做香囊,麝香会散了胎气,贴在肚脐上效果更佳,风尘女子万般作践自己也是无奈。”紫苏淡然说了一句。菊夫人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尴尬,难道她有所怀疑了?以后这香囊还是不戴的好。不过她说的用麝香做成膏药贴肚脐,倒是个好法子。

    她走后,紫苏仔细回想,她戴的那香囊,分明掺了麝香,她一闻就闻出来了。以前小婵和别的姑娘都是用这法子避孕,否则韶音坊一年得出生多少孩子?可是菊夫人为什么如此呢,紫苏忽然有了个可怕的猜测,这猜测令她对菊夫人产生了一丝担忧。

    清明后,宇文松父子从嘉兴回到金陵,府里设宴为他们父子接风。菊夫人身上有点不适,托病没去。她悄悄出府去看大夫。

    大夫替她诊脉后,告诉她,她怀了身孕。菊夫人立刻呆住了,她日防夜防,终究还是有防不住的时候。大夫问菊夫人要不要开几副安胎凝神的药,她摇了摇头,有点失魂落魄。出门上了轿子,吩咐轿夫去另一家药铺。

    这孩子毫无疑问是她丈夫的,可是她不想替他生孩子。这么些年,她一直敬畏他、感激他,就是从来没有爱过他。

    菊夫人心乱如麻,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想赶快买点药材回去熬药喝了,在所有人都没察觉她怀孕之前,把孩子处理了。可是回到府里到处都有人,怎么才能掩人耳目?她有些犹豫,还是决定冒一次险。

    当晚,她按着紫苏说的法子,把麝香磨成粉均匀的洒在膏药上,贴在脐下,又吩咐人把她买回来的药煎好服下。果然到了后半夜,她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下腹坠痛,有种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感觉。婢女听到她的惨叫,忙奔进来看她。

    “夫人——夫人——”婢女看到她的情形,吓得脸都白了。“快去……找大夫……”菊夫人感觉有点不妙,痛如刀绞让她满脸是虚汗。婢女走后,她缓缓撕掉脐下的膏药,塞到枕头里。没想到打胎药的药性这么烈,简直是要致人死命。

    金管家听了婢女的回报,心中惊愕不已,他思忖片刻,决定先去回报给宇文松。宇文松正在颖夫人房里休息,听到这个消息,赶忙穿了衣服往菊夫人房里去。颖夫人想跟着去,却被他阻止了。

    菊夫人痛的几乎要昏过去,在生死线上挣命,然而来的人却不是大夫,而是她丈夫。宇文松看了她一眼,下身的襦裙上全沾了血,就猜到是怎么回事,胸口像是挨了一记重拳。

    他虽然有所怀疑,却没想到她真的会这么做。把平时替她煎药的仆妇、丫鬟换掉,就是想给她提个醒,没想到这女人失心疯了,居然连自己的性命也不顾。算算日子,孩子不过二十多天,她真狠得下心。之前有没有过这样的事?宇文松气得发抖。

    “王爷……”菊夫人满眼是泪,哀求的看着他,希望他给她一条生路。她冰雪聪明,当然知道宇文松对她动了杀心,她这次会怀孕,只怕都是他试探她的一步棋。

    宇文松叹息一声,虽然他的心早已在多年的岁月侵蚀中变的冷漠无比,可眼前这个女人毕竟和他做了十几年夫妻,他从未想过要她的命,这回是她自己找死,能怪得了谁?

    他缓缓站起来,往门口去了。菊夫人泪眼迷蒙的看着他的背影,绝望了……

    周围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