诛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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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珍珑

    日出东方,天已明。

    古痕说,今日的答谢宴,答谢的是神医涯农,而我,却是筵席上最重要的一道菜。是生是死,全看我今日能否破解涯农布下的珍珑棋局。

    这便是神医涯农的名号——“千金不换”的来历:纵使千金献上,也不救不能自救之人。

    见他,需机缘;救人,需自救。

    涯农救人之前,会给出三道难题,只要有人能够为被救之人解出前两道难题,他便会竭尽全力救活此人。但救活此人之后,需这人自己解开第三道难题,倘若此人按他的要求无法解开,神医涯农便会收回此人的性命,即为千金不换庸人一命。

    因此,神医涯农虽久负盛名,然天下间能请到他救活一命的,少之又少,至今也就传说中的两人而已。但这两人三四年前已经仙逝,他们究竟是如何自救一命,传闻颇多,无从考证,便都成了传说。

    古痕说,涯农的难题向来不同,即使那两人尚在人世,即使能从他们口中得知当年他们所解的难题,也是枉然。涯农这次带来的三道难题分别是字谜、乐谜和棋谜。前两道虽有难度却并不精深,因此,他解来并不觉费力。但第三道棋谜只怕深奥无比,他曾与涯农对弈五局,无一局能赢,而他一向自负精通棋道。

    因此,他从没认为我能破解涯农带来的棋谜——珍珑棋局。但他说,只要我非一心求死,他即便倾尽全力,不择手段,也要令涯农留我一命。

    此刻,我心中既感激他的话,也暗笑他的话,我须让他知道,我若要求死,无人能阻挡,而我若要求生,也无需他代劳。何况他所谓不择手段的代劳,听来也让人心寒。而且正如涯农所说,他不救不能自救之人,我也并不想做一个不能自救之人。

    人的心,总是很复杂的。古龙曾说过,人性的变幻以及深邃,永远无法言说。人如果能够了解了“自己”,就是拥有了永恒的真理。前一刻,我还在思量生有何欢,后一刻我却又在求生中挣扎。记得我上高中那时住校,某一天下课回去,隔壁宿舍死了一个我并不认识的女生,听同学说,她是喝老鼠药死的,可她的尸体倒在宿舍的门口。她们告诉我,她一定是喝药之后感到后悔,想出门呼救,否则她一定会死在自己的床上。

    当时听来,我只觉得那是她们的一种大胆推测而已,求死之人万念俱灰,怎会瞬息间又生出对生的渴望来?可今日,我却对她们当年的话深信不疑。人心,人性本就是变幻莫测的。昨日我尚自悲境况,生有何用,今日却又渴望生的精彩与绚烂。

    我不知道是不是昨夜古痕的话敲醒了我沉睡的斗志,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愿意为青冥而活,为责任而活。但我知道,我不能为了自己眼前的些许困境,些许挫折而死,也不能因一个本就无辜的小生命而死,将所有求死的罪孽强加在这个无辜的生命之上。不论怎样,这个生命总是长在我的身体里的,是我的孩子。即使他的到来不受欢迎,他毕竟是我的骨肉。

    而且这世上还有许多的事情等着我去揭开面纱,一桩桩,一件件,吸引着我。而我是一个现代人,多长了这个时代一千多年智慧的现代人。我怎能如此轻易便在古人的世界里放弃生存的机会?

    人心啊,总是这么的难测,何况这还是一颗女人的心,人不都说,女人心,海底针?

    我不觉莞尔一笑,倒是吓着了正在为我绾发的小兰。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怎忽然又笑了?”小兰真是吓着了。我今日起床直呼饿了,整整喝掉了两碗粥,就已经吓着了小兰,因为我平时再多也喝不了一碗。

    “我没事,只是有些事情想明白了,心中便舒畅了,心情也好了。”我嫣然笑道。

    “小兰虽然不知道夫人想明白了什么,可是只要夫人笑了,小兰就开心。”

    “谢谢你,小兰。”她的话叫我很能不感动。

    小兰一怔,“夫人为何要谢小兰?小兰是夫人的婢女,夫人高兴,小兰当然开心了。”

    我不想再作解释,“头梳好了?”

    “就好了,夫人。夫人这么美,其实应该让小兰为您梳一个牡丹髻的。”牡丹髻,我曾经梳过,在赤唐国,那是皇族女子高贵的象征,在醉城,也只有城主、少主的元配夫人方能拥有。赤唐国高贵的九公主,绾着牡丹髻在漆红大鼓上跳着芭蕾舞的南国绝色,已经被岁月冲刷成了历史,一个短暂却如凤舞九天,涅磐而舞般辉煌的历史。既然已成记忆,就让它继续保留记忆的美好吧。牡丹髻,此生若再绾,便当作送与我赴死的礼物吧,在死的时候,能忆及来时的辉煌,也是不错的。

    “启禀夫人,少主命奴婢来问,夫人是否准备好了?”飞羽在门外朗声问道。

    我看了眼铜镜中的自己,很美,“就说我马上便过去。”飞羽得话便离开了。

    小兰又为我插上了几对金钗,换了身见客时穿的绫罗翠羽裳,活脱脱一个仙子。小兰惊喜叫道:“夫人,您这么一穿,更美了。”我心想,你还没见过我最美的时候呢。可能平日素面朝天惯了,今日稍作打扮,便把这个小丫头镇住了。

    由小兰引路,我这身装扮果然令沿途的古府下人纷纷侧目,小兰也更显自豪,真是个小丫头。九曲十八折,来到古府的宴客厅,厅内只有寥寥几人,见我皆是一惊,古痕眼中也有赞赏的华彩,只是神情颇为肃穆。众人中除了古痕与玄机(涯农)外,其他五人我并不认识,他们个个华冠锦服,像是大富大贵之人,其中一个,气度颇为不凡。古痕并没打算为我引见众人。

    宴客厅很大,厅内却只有一张楠木圆桌,桌上摆着一张围棋盘,上面黑白纵横相错,放满了棋子。众人围坐在圆桌前,我进厅时,他们正在看棋,个个眉头紧锁,我猜,那便是玄机布下的珍珑棋局。

    看来这种离奇的早宴果真是场鸿门宴。齐管家挡在门口,拦住了小兰,我一人进去,古痕让我在最后一张椅子上坐下。玄机还是笑吟吟的模样,捋着胡须,一副无害的神情,却早已在谈笑中设下了致人死命的难题。

    玄机笑看我,“夫人何时可以开始解题?”

    思量了一夜,我心中早有几分准备,巧笑道:“先生可是个以大欺小,以强凌弱之人?”

    玄机一听,知道我有后话,浮现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夫人有话尽管直说。”

    我笑笑,“先生若是个以大欺小,以强凌弱之人,那么今日这珍珑棋局,我也不必解了,先生尽管拿我命就是,”我特意一顿,“如果先生并非那等小人,那么今日的棋局我倒有兴趣解上一解。”

    “夫人这话何意啊?”玄机颇感兴趣的笑问。

    “很简单,”我冷静回答:“我不过是要个公平的境况。不瞒先生,我并不会下围棋,以先生之能,该知这句话的真假,”我暗示玄机有神仙之能,“既然我不会围棋,先生如今却要以围棋中最为难解的珍珑局决断我的生死,是否不太公平?所以我说,先生若是小人,直接取我的命便可,棋局不解也罢。”

    这话,我自觉说的大气,压人,但心中也不免有些害怕。古痕与其他五人眼中透出好奇。从玄机的神情却越发难以探明他的心意,他淡淡一笑,饮了口茶,“夫人所言确实在理,可老夫的难题已出,不能更改。”

    听玄机的语气,似乎有望,我喜道:“我并非要先生改换题目,我所求不过两字,公平。先生若不想胜之不武,做一个以强欺弱之人,只需还我一个公平,倘若公平之下,我仍输了,我的命,便由先生处置。”

    “哈哈哈,”玄机大笑,高深莫测道:“看来夫人早有准备。好,老夫今日就还夫人一个公平,夫人欲要如何公平可尽管说来。”

    我心中一喜,转向古痕,“我要的东西可已做好?”古痕击了两掌,齐管家便托着盘东西进来。这是我请古痕连夜让人赶制的,这时空并没有的东西——象棋。古痕之能果然神通,短短几个小时就依我的说明做出了一副象棋。

    我并不确定玄机会不会下象棋,但我对象棋的研究颇深,若要比棋,只有象棋我稍有把握。

    显然,其他人都没有见过象棋,颇觉好奇,玄机也是一脸的兴致。

    我接过齐管家手中的象棋,将其在桌上摆开,对玄机道:“先生可见过这种棋?”玄机笑而不答,颇有意味的看着我,“夫人有话,尽管明说。”

    我扬起眉,“我所说的公平便在这棋上,这种棋我称为‘象棋’。”众人一惊,却都自制无语。

    “不论先生是否见过此棋,是否会着,先生若是应允了我的要求,我便认定先生的难题对我而言不失公平。”见玄机没有应话,我接着说:“我会将象棋的下棋之法与棋局规则告知先生,再摆出一局此棋的残局,请先生破解。当然,我会同时破解先生的珍珑棋局,在一柱香的时间内,谁先破解了棋局,就算谁赢,倘若先生与我都未能破解棋局,便算和局,既是和局,便不能算我输,自然也不能算我解答先生难题失败。先生以为如何?”

    厅内所有的人都没想到我的如意算盘打在这里,均感意外。我紧张的盯着玄机,他虽然在笑,却久久未予回应,玄机不说话,其他人也都不说,我的心怦怦直跳,倘若玄机不答应,对我来说,就完全断了我的胜算。虽然事前我一直很有把握他会答应,但此刻玄机的静默却令我不得不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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