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灵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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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6星辰隐光(3)

    绛紫色的果酱在面包片上均匀地涂抹开,由白皙的手指递送入凝晶般的月洞门,门内白石飞仙,随伴涓潺音流屏敛深洞回响。季流风偷眼瞄看莫辰,耳朵根发烫,慌食吞哽。



    眼里心中只有韩丹宁,他从未真正把莫辰看进眼里、记在心上,只觉得跟她交流很快意。她是个很有诚意的倾听者,也是一个有责任感的反馈者,谈不上知音,但堪称益友。他心里始终有个梗,是她将韩丹宁拉入晦门不见星光。然而她俩同道不同轨,一条是黑玄的幽径,一条是银明的愿途。她跟着他振臂呼喊,护着他艰难穿行,听顺了她的声音,习惯了她的存在。韩丹宁离开他,他没有觉得空虚寂寞,只是心有牵挂;若他和莫辰分路各行,他能够依然如故自在自得吗?



    再次偷瞄莫辰,季流风发觉这朵鬼脸蝴蝶花长得还不错,虽没有韩丹宁漂亮,但生动灵秀,满脸生辉仿若星辰,那一定是心火之光耀溢出来的皎洁青华。他梦到他俩,说出那种梦话,应该是益友间的心感共鸣。她现在悠哉自然,之前的表现可能仅是尬境窘态,他何故这般在意毫无意识的昏梦胡言。



    季流风的每个眼神分毫不差地落入季千羽眼里,季千羽情不自禁地会心一笑。患难真情,儿子不可能对莫辰没有感觉,他所做的只是让儿子清楚明了地意识到这是何种感情,理清三人之间的关系,做出明确抉择。儿子前行的道路需要心光,需要伴随,而他不能常伴儿子身边。



    “今晚的梦境还是我来设。”金紫色翅膀上的手指敲击监控屏幕里季流风的脑袋。



    “说来听听。”季千羽点点头。



    “风流小仔认为莫辰是朵鬼脸蝴蝶花,我们仅把蝴蝶花变成星辰花还不够,那只是表面形象,必须让小仔刻在心上。”弥音蛋的手指指向季流风的胸膛。



    “怎么刻?”季千羽一脸求教的样子。



    “在小仔的心里为蝴蝶仙建造庙坛,他是咏叹颂天的祭司,唱‘那发光的翅膀仍然在失色的诸神间振羽飞翔’,唱出心声,‘我要做你的祭司,在我心中未经践踏的地方为你建庙堂,有沉思如树枝长出,既快乐,又苦痛,代替了松树在风中沙沙作响,还有绿荫浓密的杂树大片,覆盖着悬崖峭壁,野岭荒山。安卧苍苔的林仙在轻风、溪涧、小鸟、蜜蜂的歌声里安然入眠。在这寂静的广阔领域的中央,我要修整出一座玫瑰色的圣堂,它将有花环形构架如思索的人脑,点缀着花蕾、铃铛、无名的星斗和幻想这园丁构思的一切奇妙,雷同的花朵决不会出自他手。将为你准备冥想能赢得的一切温馨柔和的愉悦欢快,一支火炬,一扇窗敞开在深夜,好让热情的爱神进来!’”弥音蛋抒情地吟道。



    “听起来很像我和我老婆夜会的场景。”季千羽深情地看着爱妻影像。



    “臭美,你那是美女与野兽。”弥音蛋毫不客气地泼凉水。



    “就是丘比特和普赛克。我的普赛克不敢点灯看我真颜,害怕烛泪滴在我脸上迫使我张开双翅飞回神山。”季千羽浪漫地伸展双臂,一脸梦幻。



    “你那是乌鸦在乱石岗上哭丧。”弥音蛋立即飚出讽言,像一把冷刀插入季千羽的心脏。



    季千羽呛声,捂着胸口哀看集体发光的弥六合,气得咧嘴半晌后才委屈地说道:“为什么这么偏心?我孝顺地陪了你几百年,我儿子幼年时把你当玩具甩。”



    “没办法,风流小仔长得像弥天,爱屋及乌。”金紫色翅膀扑向金色翅膀,双翅合拢,十指紧扣。



    怪这张脸啰?季千羽无奈地摇头。话说回来,命缘真的很奇特,无论距离有多远、时间有多长,到了合适的时候,灵意将相牵的心魂聚在一起。季天承大老祖宗有蓝梦漪大老祖宗和伊晓,承天有幻姬和穆卓,弥天有弥音和天灵,他有爱妻和戈凌,没想到儿子也是三人行,有莫辰和韩丹宁。



    在崇源大学图书馆里坐了一整天,季流风一个字也没看进心里,本子上全是不知不觉中画出来的圈圈,他的心真的像翻旋的旋涡吗,今晚怎么入睡?



    躲不开,季流风在季千羽的来电催促下,慢吞吞地走进飞天梦会馆,看着像花蝴蝶一样在影画间晃臂跳跑的女人,小心肝随着踏响声怦怦地跳得厉害。



    “你来啦?睡觉吧。”莫辰停下脚步,欢快地朝季流风喊道。



    睡觉?季流风刹时面红耳赤,立刻在心里责骂自己歪念。完全睡不着,没有一点睡意,季流风懊恼地踱步。斜眼瞅了瞅乱扭腰肢做运动的莫辰,季流风灵光一闪,把自己累倒就能倒头就睡。



    靠着墙壁边跑了二十多圈,季流风又累又晕,双腿无力地瘫在地铺上,完全顾不上旁边笑嘻嘻的莫辰,在粗气中进入梦乡。



    伸缩了几次手想给季流风擦汗,莫辰最后放弃了,手撑着下巴静看汗渍津津的睡颜,用目光勾勒脸的轮廓、眉眼、鼻子、嘴唇。抿了抿嘴,试探性的声音轻喊:“季流风?小疯子?风流季?”没有回应,只有浅浅的呼噜声。环视了一下大厅,再仰头看看飞天梦能图体,莫辰擦擦嘴,咕嘟一声咽了口唾液,小心谨慎地低下头靠近睡颜,粉唇贴在淡红的唇上,轻抖了一下,迅速撤开,指腹摩着自己的唇瓣傻笑起来。



    季千羽赞赏地笑着朝监控屏幕中的斗胆女人竖起大拇指,从儿子羞涩憨傻的表现来看,儿子的初吻被鬼脸蝴蝶花夺走了。



    “真是爱神入门啊,令人怀念。”金紫色翅膀靠在金色翅膀上。



    “是啊,跟你一样,不害臊地偷吻。”季千羽嘲笑道。



    “没办法,男人不主动,女人只好勉为其难地表示表示。莫辰和风流小仔是这是个世界的我和弥天。今夜的梦,我一定要让蝴蝶仙进入小爱神的心怀。”弥音蛋很自信。



    季千羽不想用弥六合偷窥儿子的梦境,从儿子甜蜜的微笑和梦语中,相信儿子正在美幻的灵境中拾获心声。这是自然本性中播撒下的种子,懂得培育才能成长为苍天大树。灵魂的背后是责任,而爱是责任生发的土壤。希望儿子醒来后能在现实中种下一颗种子,发芽、成长,循着光的方向成形聚灵,自然就会明白人所生活的社会需要什么样的秩序——本欲秩序、心灵秩序、生活秩序……所有一切都是宇宙秩序的缩影,和谐与和谐的变异,正如飞回神山的天使与哭丧乱石岗的乌鸦之别。



    定时闹铃响起,季流风久久不敢睁眼,小心肝活蹦乱跳。梦中悠扬的乐音还在头脑里回旋,他从未听过如此美妙的咏叹调。他感受到了,却描述不出那种意境,更不敢看记录下来的梦语。他心里有根崩脆的弦,一拨就断,而他现在不能让它断,弦的一端是他未绽开的莲蓬,另一端是幽放的黑色曼陀罗。



    可是……可是装没听见闹铃怎么行,更不能两个人都装睡,万一又睡着了,被上班开门的人看到了怎么得了。季流风忍着轻抚在脸上的轻微气流,微微抬起眼皮,眼珠子右斜看过去,吓得差点喊出声,莫辰睡在他身旁!



    季流风正准备起身关枕头边的闹铃,一只手掌啪地一声打在他脸上,还在他的鼻子上捏捏按按。季流风被打蒙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抬起胳膊挡开压在胸口上的手臂,腾起身子大吼:“莫辰,你的任务呢?!睡得像头猪!”



    仿佛应和骂语似地,莫辰的鼻腔里哼出一个声音,真像猪哼声,气得季流风很无语。莫辰恍惚地睁开眼,嘴里吸了口气,响起液体回流的声音。季流风愣红了脸,莫辰惊慌坐起身,头枕着的地铺上一滩水渍。莫辰羞红了脸,慌忙用手去蹭口水印。不蹭还好,这一动作,季流风羞恼地跳起来,直朝大门冲去,刚出门又回转身跑到地铺边,拿起地上的面罩和记录本迅速转身跑出门。莫辰不敢追,又羞又气地捶打双腿。



    季千羽笑得肚子疼,不停地拍打大腿,弥六合的双翅得意地辉扇着。不一会儿,电话铃声响起,季千羽强止笑声,接通电话,耳朵差点被儿子震聋了:“季千羽,不换人,我不来了!”



    “又怎么了?”季千羽憋着笑问道。



    “莫辰是个妖怪,她有邪气,把我的灵感全驱没了。”季流风孩子气地骂道。



    “给我看看你这两天没灵感的大白话。”季千羽故作毫不知情。



    “没啥好看的,都是些垃圾话。”季流风气急。



    “垃圾话有垃圾话的用处,也算是你内心的一种发泄。你的垃圾话关莫辰什么事,她吸收了你的垃圾话都没怨言,你抱怨什么?”季千羽故作严厉。



    “我说到做到,不再跟你废话。若你坚持留下她,我就不来了。”季流风沉下声音。



    “你想换谁?”季千羽哼笑一声。



    电话里没了声音,季千羽邪邪地上翘嘴角,除了莫辰,儿子不可能有更好的人选。



    “你来。”季流风闷闷地冒声。



    不能把儿子逼得太急,季千羽应道:“好,我试试看,你的精华梦语若被错过了,你别怪我。”



    虽然鬼侍答应了,但季流风觉得心里不安,更没底。莫辰记录下的梦语思想很深刻,他若清醒,绝对想不出那些话。他在鬼侍弟弟的守睡下会梦到些什么、说出些什么呢?



    心不在焉地整理梦语,翻查资料,季流风满脑子都是莫辰的巴掌和口水,感觉脸上一直火辣辣地难受。突然,衣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季流风拿出来一看,又惊喜又愧疚,赶紧接通:“宁宁。”招呼完,季流风突感很别扭。



    电话里没有传出回应,隐隐听见车鸣声。季流风忧心起来,轻声问道:“你在哪儿?什么事?”



    “对不起,拨错了。”幽幽的低沉的女声说完,随即挂了电话。



    季流风微皱双眉,盯视着被挂断的电话,心里隐痛。



    接连两天都是鬼侍守睡,梦里是家的温馨,可父母最后把他赶出家门,让他自己去找一个陪伴。他站在岔路口,韩丹宁和莫辰分别站在两条路上向他招手,他不知道该朝谁走去。季流风醒来,看着父亲模样的鬼侍弟弟在他身旁呼呼大睡,笔记本上记录的梦语是他对幸福生活的理解,不由得眼眶含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