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见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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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 执拗见放

我比哪吒大了七岁,七岁是应该有代沟的,我这么想着,也就努力不去指责她奇怪的打扮。衣服倒还普通,放在上世纪三十年代比较普通,她偏爱对襟小褂肚兜短袍一类的服装,反正近些年复古风盛行,这也能够接受,但是她那些提溜拴挂的小配件实在让人想忽视都难,手腕上的珠子链子一串串一条条几乎挂到了手肘,脖子上一个巨大个儿的玉牌,护心镜般垂挂胸口,一只耳朵套了七个小银圈,另一边只有一个耳洞,挂的耳环样式却集大成于一体,又是链又是坠又是圈的,很多复杂。她还反驳:这有什么复杂,就是一个坠子一根小链还有个圈圈,多简单。我老气横秋地念着:“时代不同了……”

    哪吒趴在车窗上往外看,顺嘴接道:“男女都一样。”都还发的二声。翅膀算是把东北话给发扬光大了。

    “你在s市常和翅膀他们一起玩?”

    “嗯,除了他们我也没什么朋友,有时候在他家一住好久,而且一定要和蕾蕾一起睡。”她说着噗哧一笑,“哥哥那个色胚,几天碰不到蕾蕾就急了,千方百计把我赶走。不过后来他的酒吧越开越多也蛮累的,我就体谅一下把美人还给他了。”

    “翅膀是个会咬人的大老鹰,你有胆子惹他怎么没胆子自己去秦家拜祖?”

    “他连你这娇滴滴的美女都打,万一把我当男生修理怎么办?”她指着秦府门口的石兽,“看上去就是不是好惹的人家哟。”

    老妖怪当然不会无故修理个上门送礼的孩子,但却真的把她当成了男生,转着她的光头看来看去,对那些环佩叮当也不以为意:“大川的孙子,差一点就成我重孙儿了。不过这你也得叫我一声太爷爷吧。”

    “太爷爷。”哪吒立马把我们昨天费心巴伙想出的称谓忘到一边,嘴甜地叫道,“太爷爷,我不是孙子,我是外孙女儿啊。”

    “都一样,都一样。”老妖怪心情不错,抬头看看我,“你坐吧~今天不用上班?”

    “不上班,礼拜六公司休息。”答完了才在红木椅上落坐。

    哪吒造谣:“太爷爷啊,小表舅去拍照了,让家家……小姨送我来。”

    我惊慌地看着她,这孩子要干什么?

    “唔。”提到不愉快的人,老妖怪脸又绷起来,“算他还长心了。”

    “良舅说让我问候您,下个月您生日他会过来的。”

    “良子还没娶媳妇儿吗?”

    “这个,大人的事我也不好问的。”她装乖装无知,迅速转移这个敏感话题。“大门口灯笼上的秦字是太爷爷写的吗?我外公书房里也有好多……”

    午饭令我意外,除了干煸河蟹和素炒苦瓜外,鸡块炖野山菌,渍菜粉,锅包肉,蒸酱茄子,他们家是东北厨子?哪吒吃菜挑嘴,我只动最近的两碟菜,老妖怪频频皱眉。董哥接了眼色问:“家家是东北哪里人?”

    “m城的,离哈尔滨不远。”

    老妖怪有意思,要说话不自己起头,等人对上一个来回才接茬儿:“都说东北米好,你认得这米是不是正宗东北米?”

    我看着油汪滚圆的米粒:“响水米嘛。”

    “还挺会吃。”老妖怪颇得意。

    我怎么不会吃?二叔是省粮食局的,家里离着石板稻田又那么近,连这都吃不出来还混什么黑龙江?“响水现在出米少,据说都送去国宴招待外宾了。”

    “外宾吃得我吃不得?”

    哪吒和老妖怪聊了大半天,发现这太爷爷挺好哄,混得熟了也开始撒娇:“太爷爷偏心,看家家小姨来了做东北菜,为什么不做我们家乡菜?”

    “你这丫头!”老妖怪假怒辩道:“菜肉调料都是北京买的,哪儿有东北菜?”

    入9月份哪吒开学了,老妖怪仍三五不时找我去家里吃饭,本来是气季风的玩笑话,好像还变成真事儿了。季风忙里偷闲问我:“别是真想招你当外孙媳妇儿。”

    我拿他说过的话噎他:“我不动心就行呗。”

    其实老妖怪从来不提我和他外孙如何,偶尔会闲聊到钱程小时候,不外乎是些淘气惹祸的事迹,基本是骂着收场。只有一次去了娄保安的父亲家里回来后,他问我:“秦程不再提出国,是你和他说了什么?”

    敢情钱程到底提交了这大逆不道的请求。我斟酌着扯些旁的话,告诉他:“大家都是好朋友,保安我们几个跟他谈了谈,他自己也不是说特别想出国。”

    老妖怪盯着按在拐棍上的双手,想了一会儿说:“你怎么愿意陪我这个怪老头?”

    我嘟囔:“您叫我来的敢不来吗?”

    刷火的两个铜铃大眼瞪向我:“你不愿意来?”

    “我本来是有点不愿意的,因为您总是吓唬我。后来我发现,也就仅是吓唬人,□□教过我们: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

    “我倒不是纸做的虎,不过真是老了。”他看上去不像是服老的人,能吃能喝能张罗,闲来无事刷刷刷挥拐棍指点园丁种白菜。

    也不是说美女迟暮才可惜,这英雄壮士年迈的脸也能让人感叹昭华。我打欢笑说:“您可别说只等抱重孙子什么的,这话对我说可是有逼婚嫌疑。”

    老人家脸一绷,竟然急了:“我程程还用……”想了想不对,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黑红的脸上肤色更重。董哥开着车,听见这对话也忍不住哧声一乐,老妖怪迁怒于他,“早叫你走三环下去不听,堵在这儿半天挪不动!”

    “我多嘴瞎说~”憋着笑翻开手里锦盒观看老娄叔赠的图画石子,“老爷子才不急着家里再多小辈添闹。”

    他审讯我:“臭小子这么告诉你的?”

    我摇头:“自己猜的。听说秦总也早有男朋友……”董哥在后视镜里向我打眼色,反正都开了头,龙没见大怒,我又加了一句,“不过您还舍不得她嫁人。”

    老妖怪绷着脸看我,好半天才音色浊浊地开口:“胡说八道!”

    “钱程说的。”我把事推个干净。

    “他笨你也笨。”

    “要聪明的也有啊。”我冷笑,“东条英机。”

    “呸。别拿畜牲跟人比。”他轻顿拐棍,威胁,“你再气我看看?”

    我缩着两肩:“说真的,日本人的确很聪明,而且那个民族有些精神挺值得学习。”

    老妖怪当年是三大军区总司令,虽然岁数大了反应会钝一些,但绝对比一般人劲儿掰得快,还同我打起机锋:“聪明怎么样,自古作奸犯科的都是聪明人。傻子成不了坏事。”

    “您这种以点盖面太不公平了,全中国要都是傻子可倒是没什么人作奸犯科。”

    “那就只有下道可走吗?不择手段打江山,脑瓜转得再快,荷包再鼓,也不过是玩兵黩武的军国主义,面子风光,满肚子狗屎。”

    “老爷子指什么是玩兵黩武?杀人放火当兵的可比老百姓干得多,您打仗的时候不使刀枪吗?做生意没害过人家破人亡?黩武是不可取,有些手段比血光更吓人,相反有些身怀利刃的,别人都怕了他,反而不会凶神恶煞处事。”

    “你以为人人都恭着就是没反心?保不齐背后给你一刀的就是平时看着最怕你的人。”

    “……”我一时语塞,没听明白这到底是不屑还是关心。

    董哥转着方向盘:“家家,前边往左拐吗?”

    老妖怪低喝:“来这么多次了还问!”

    不想再害董哥被骂,只好乖乖不做声,心里也正猜忌着。

    “你见过那姓贝的?”问完了自己做答,“也是,秦程这小子跟他玩得近,保安也不说管管……你有话就说,别噙头斜眼地看人。”

    “您看保安就怎么瞧都顺眼,出身正当,工作正当,为人就不管~女朋友一天一个也正当。”为了你鬼兄弟的情路,娄大哥也别计较我这过于贬低的语气了。“您不带偏见地说,有十几年去等一个人的诚心,再坏又能坏到哪去呢?”

    车里气压骤降,闷了好久,快到我家时老妖怪突然说:“也是个傻子。”我闻言一喜,鬼贝勒肯定从来不知道被人骂成傻子会有多么幸福。等着听旨,皇上却没头没脑来了一句:“你这小孩儿稳稳当当的,是个有福气的相。”

    突变的话题让我懵了一下,怔了怔才问:“您还会看相呐?”

    “不是看相,是看人。老头子这双眼睛看过多少人从生到死了……”车子在小区门口停下,他叹,“你们年轻人的事儿我压根儿也不想掺和,可总得有人过来跟我说说不是?问问你秦总,再问问那小兔崽子,他们谁跟我说过保安一天换一个女朋友。姓贝的小子满城地呼风唤雨造声势,买通了你说媒,自个儿连我家大门都不敢登,说什么诚心?”

    我一边应着是呀是呀,一边问前方惊喜回头的董哥:“您说这也怪不得咱们首长抱怨是吧?”

    老妖怪撇嘴:“捉鬼演双簧!”拐棍敲敲我小腿,“快下车,后边喇叭催得我的心慌。”

    催也得左右脚倒腾才能下车啊,我推门出来,后面是个红色宝来,大白天还开俩大灯晃了一下。是了,这院常出入的红车除一都市贝贝就是它了。小区大门只开了一边,仅能通行一车,董哥开进来调头顺便让路,宝来在后边一脚油门一脚刹车,我心直突突,走过去拍窗子:“你别跟那么紧行不行!”季风在里边嘻嘻笑,让我上车。

    这危险地段,上不了。

    a6停在一边,老妖怪半开着车门向后看。我拉季风下车,给老妖怪介绍:“季风,我男朋友。这是钱程他姥爷。”

    男朋友现在比我会说场面话,弯腰点头问好,乖得像大号白兔。老妖怪认真地打量他:“你认识程程?”

    “最近都一起拍一个广告。”

    嗯?我扭头瞪他,没听说呢。他后面拉着我的手轻捏一把,咧嘴笑笑。

    老妖怪问:“你也是照相的?”

    季风笑容一僵:“不是,我是景物。”

    老妖怪似懂非懂,微微颌首:“有空来家玩吧。”

    我给鬼贝勒报喜,真感觉自己是职业媒婆。电话里面吵得很,应该是声色场所,闹得还挺欢。我说:“秦老爷子好像要召见哥哥你。”只听他极轻地“嘘”了一声,周围顿时安静,我听着风音,非常恐怖。

    也非常高兴。挂了电话无意识地盯着空间某处发呆,直到季风声音鬼魅般出现:“给你下聘啦?”

    啊?我抬头傻看面前的俊脸,睫毛忽扇扇快扫到我的皮肤了,推开他:“给我下聘你咧个大嘴笑啥?”

    “你刚才说我是你男朋友。”他往我肩膀上拱,刚洗过的头发往下滴水。

    “发贱~”我抓起他搭在肩上的大毛巾,擦着擦着忽然发现他的头发颜色不对,“你焗了头发?”以前都是彩喷,一洗就掉,这会儿刚洗完还是深栗色的。为什么是栗色?

    “好看吗?”他抓抓发丝,“我新换的发型你居然没看出来。”

    我托着他脸看,发缕稍长,层次凌乱,我想像着水干蓬松的效果,不敢恭维,好男儿指定发型嘛。“下午弄的啊?”

    “嗯,他们都说像女生。”

    “季风小朋友,”我拿出在季洁家幼儿园执教的耐心,“请问你觉得他们这话是在夸你吗?”

    他不以为耻,摆美美的pose给我看:“我让发型师帮你也修一下头发,修成跟我一样的。”

    “没你这样的,人家都让留长发,你还圈拢我剪了去。”

    “你要喜欢咱俩一起再留长~~”他拉着我已过肩的发尾,“看,都有分叉了……求你了。”

    那么大坨蹲在我面前摆出这种表情,简直像秦始皇哭长城般滑稽,我笑着道破他心机:“你去商量他换发型,我反正不剪。”

    “真恶心!”他掐我脖子,“钱程也这么说。跟一对双似的来来回回在我眼前晃,跟商量好一样,要不就都披着,要不都扎个小角,看得我这个郁闷。不行,今天由不得你了!我拿剪子去。”

    我看他做戏,指挥:“在右边抽屉~~~”他扑回来把我压倒,全身重量交上,我装昏,肚子一凉,他撩起我t恤的下摆在欣赏风光。我已经习惯得无动于衷,眼半眯,“禽兽~”

    他说不好玩,乖乖蹲好让我擦头发,问:“小欧娜呢?”

    “不知道啊,又出去玩了吧。”

    “你也不说给老黑看着。”

    “防不胜防。你连她偷你茶叶都防不住,我能防住她一颗骚动的心吗?”

    “呵呵,骚动。对你不说我还忘了,她把我茶叶都皮儿走了,我还打算留两盒回家给市长叔呢。”

    “没都拿走,其它的我给你放床底下了,你也不能老在客厅放着,摆设啊?”

    “有媳妇儿真好!”他高兴地拉我的左手在戒指上亲一下,“咱爸爱喝茶吗?”

    “不爱喝,他嫌苦。”

    “不苦,我喝来着。”

    “你那是在当地喝,泡的是当地水。茶叶从生到长都吃这水,再用它泡当然不涩,换别的水就不一样了。”

    他仰脖子看我,听得认真,问得也认真:“原汤儿化原食儿?”

    “勉强能靠上边。”

    “等小锹儿来让他开车都拉回去,一家给送几盒。”

    “一共也没剩几盒了。”

    “尝尝鲜得了,喝饱得多少啊。”他站起甩甩头发,“他们是下礼拜来吗?可别赶上我去山东给人装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