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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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第 34 章

    一刹那,天旋地转……

    邺飞白,竣邺山庄出类拔萃的少庄主……

    呼吸也不是自己的,我全身不可抑制地发抖,脑子里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思考,我只觉得我马上就会倒下去。

    突然有人稳稳扶住了我,不让我软下去,我仿佛突然找到了依靠,顺着易扬扶我的手把全身的重量都放了下去。

    “不能倒下去,不能倒下去!”我穷尽心智,却只能想到这句话。

    我死死盯着乌宗珉,不,应该是邺飞白。他完全不看我眼睛,处之泰然,潇洒怡然。

    让我怎么能相信,让我怎么能相信,让我怎么能相信……

    让我怎么去相信,以前的都是欺骗;让我怎么去相信,我以为的真诚是彻头彻尾的欺骗;让我怎么去相信,他的每一句感我至深的话语都是谎言;让我怎么去相信,他的每一个温情的动作都有预谋;让我怎么去相信,他自头自尾,自始至终,都没爱过我……

    乌宗珉可以任何人,为什么,偏偏是邺飞白!!

    “邺少庄主侠名远播,易扬一直慕名神往,今日一见果是不凡,非龙即凤啊!”易扬很自然地接过所有的对话。

    邺飞白微微一笑:“虚名而已,天师过誉了。”

    在衣袖的遮掩下,易扬伸过那支扶我的手来,慢慢的瓣开我握紧的拳。

    “不如遗忘。”他在我满是冷汗的手掌中一笔一划地写下这四个字。微凉的指间轻轻划过我掌心的纹路。

    怀念,不如遗忘……

    我吸了口气,我拼命聚集我的力量。我知道我不能倒下,在这么多人面前,在乌宗珉面前,在邺飞白面前,我是朱颜,我不是傅清清,就像,乌宗珉不再是乌宗珉,我在里子里输了个十足十,那么,至少,让我在面子上保有仅剩的尊严。

    我努力使我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邺庄主远道而来,想必路途辛苦,敝教在天耀殿安排了住宿,希望邺庄主不要嫌弃,若有不妥的地方还望邺庄主多多包涵。”我费了好大的尽力才转开我的眼睛,看着邺永华说。

    邺永华的眼睛里有什么思绪在一闪而过,但是被很完美地掩饰了起来,他含笑着说:“圣女你费心了。”

    易扬深深明白什么叫做见好就收:“邺庄主旅途奔波定感疲劳,我引庄主去天耀殿吧。圣女身子不好,不然……”

    邺永华摇摇手:“不妨不妨,圣女不适就自行先去了就是,我一介武夫,哪用天师用亲自引路。”

    易扬礼数周全地微微笑着:“庄主你太过客气了。庄主请先在天耀殿稍适歇息,天主教今晚在奇葩园安排了盛宴,给庄主接风洗尘。”

    我瘫在回天颜殿的软轿上。连挪动小指头的力气都没有。

    我几乎都不敢去深想什么其他。

    为什么我还记得?我还记得……

    那一天,我坐在静水镇悦来客栈的角落里,怀揣着复杂却感恩的心等待乌宗珉的归来。

    窗外是连绵的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泥泞的地面阻拦了原本该上路的商队。商队的汉子们闲着无聊便聚着在大堂聊起江湖的趣事来,不知怎么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峻邺山庄的第一美人,一个酒糟鼻的人说得活灵活现,唾沫横飞。

    “那姿态,那身段,那面容,啧啧啧……竣邺美人当说是当天第一美人啊!”

    “别说得那么悬乎,瘪三,天下人都知道,这天下第一美人是天主教里的那位。”有人将信将疑。

    “就是就是,”马上有人附和:“都说天主教的圣女是天下第一颜,一眼倾心,二见夺魂……”

    “说是这么说,可是你们见过吗!”酒糟鼻颇为不满,“我可是亲眼见了那个竣邺美人!”

    “哦,你见了美人千湄?”众人马上来了兴致。

    “可不是!”酒糟鼻很是得意。

    “快说说,快说说!”众人催促他。

    酒糟鼻晃晃脑袋,慢条斯理地说了起来:“说起来,还是前不久看到的,那时我跑一趟镖,刚好要路过竣邺山庄附近的海城,我不是那个酒瘾犯了,就进城去买黄汤。刚抱了酒坛就看得周围的人都往一个方向奔去,一时间车水马龙,万人空巷,所有人似乎都在往一个方向挤。我以为还有什么热闹可看,就拉住一个往那边跑的人问是怎么回事。你们猜怎么着?那人居然说,是竣邺美人千湄出来买东西!”

    众人嗤笑那个酒糟鼻:“瘪三你又吹牛,不过是出来买个东西,哪有那么夸张!”

    “就是就是,肯定又是吹牛……”

    ……

    酒糟鼻狠狠拍了下桌子:“你们不信啊!!我当时在场,亲眼看到的!连酒肆的老板都抛了生意去看美人了,连我的酒钱都没收……对了,牛二,当时我回来的时候不是抱着好几坛子酒回来,可是我借你的银子却都原封不动地换给你了?”

    人群中有个看上去很憨实的壮汉恍然大悟:“……啊,就是……我当时还问你是不是抢酒喝了你都不肯说,只是在那儿傻笑……”

    “看,”酒糟鼻找到了个证人,背挺得直直的,“我没吹牛吧……”

    “行了行了,接着说。”众人都道。

    “我看那里人太多我根本挤不进去,灵机一动,我就跑到酒肆的房顶上去了。在那老大一堆人中间啊,果然有两三个女子,可是背对着我我根本看不见。我想好不容易有这么次机会,错过了太可惜了,底子一硬,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句:‘谁家的红杏出墙来!’那个穿白色衣衫女子便回过头来,向我微微一笑。我的妈呀,我当时差点从房顶上摔下来,当时想死的心都有了,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生得那么漂亮!”

    众人又是怀疑:“瘪三你真没吹牛吗?千湄还会对你笑?”

    “那千湄是养在竣邺山庄像个宝一样护着的,怎么会出来逛街买东西?”

    “你那么放肆,就不怕邺飞白知道了扒了你的皮!”

    ……

    “吵!吵什么吵!”那个叫瘪三的眼睛一瞪,“那次可不就是说邺飞白练武受了点内伤,竣邺山庄又刚好有一味适用的药材用光了,那千湄便巴心巴肝地亲自来城里买药了。”

    “那个……”人群中有个初出茅庐的少年小声问道:“邺飞白是千湄的夫君?”

    “不是,不过离是也不远了,”旁边的人耐心地解释到,“原本邺庄主都是同意这个月完婚的,不过这不赶上天主教圣女马上要登冕了嘛,被拖了下来,说是忙完这一堆就成亲的。”

    “说起来,这个也有的是谈资啊……”

    “是吗?那三叔你快讲讲吧!”那少年兴致昂然。

    “说起来,这邺飞白也是竣邺山庄数一数二的人物,所有待嫁女子都趋之若骛啊!可是他为了取得这千湄美人的芳心可是吃够了苦头啊……”

    “停,停——我怎么听说的是这千湄美人先喜欢的邺飞白啊?”

    “千湄美人是何等人,怎么可能低声细气地去讨好他人!”瘪三翻了个白眼过去,“是邺飞白追求的千湄!”

    “就是就是,我也听说了,邺少庄主发动群雄收集珍珠,就是为了给千湄的一身新衣服吊串链子。千湄犯了家规,也是邺飞白一人全部代受了……”

    “还不止呢!”酒糟鼻赶快抢过风头,“这婚事本来邺庄主是不允的,说是邺飞白硬是在邺庄主的院前足足跪了三天三夜,才求得邺老庄主松口,说邺飞白要能胜了竣邺山庄的‘九刀’才肯答应这门亲事……”

    “等等,这邺飞白不就是‘九刀’之一吗?邺老庄主又是‘九刀’之首,怎么可能!”

    “这不是还有剩下的‘七刀’吗!”酒糟鼻赶紧说。

    看没人有异议,那瘪三才又开始继续说起来:“于是啊,这峻邺山庄又办了场擂台,可是和邺飞白对打的哪只‘七刀’而已啊!千湄美人的倾慕者不知道有多少呢!反正这擂台啊,是打得昏天黑地的,但是邺飞白也楞是没倒下!这才抱得美人归啊……”

    …………

    …………

    我坐在大堂的角落等我的鱼儿归来,抱着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我那么卑微地护着怀里的希望,它是在烧毁的灰烬上又燃起的小小火星,我怀揣着企求,在等他给我一个肯定的答案,给我一个释然的理由,然后我便可以在他的答案中涅磐,超脱,从长久的孤单和落寞中一跃而出……

    其实根本就没有答案,一切都是邺少庄主给我伪命题!

    多么可笑,我会以为在瀑布边的他是因为侠客精神而救的我;我会以为他背我走三天三夜的山路去求医是单纯的意气;我会以为他帮我上药是纯粹的感情……一切都不是我所想,一切都是因为竣邺山庄的少庄主不能让天主教的圣女的死掉。

    竣邺山庄和暗门已经谋划多时,要在圣女登冕后合力围剿来袭竣邺山庄的圣明军,怎么可能轻易让规划已久的计谋出现任何一丝闪失……

    我不知道是谁扶我下的软轿,是谁扶我穿过门廊,是谁把我安置在软塌上。我只觉得我心像被人狠狠挖了一块,疼得翻天覆地,痛不欲生……

    为什么我还记得?

    我还记得他的笑,我还记得他饭菜的味道,我还记得他手掌的温度,我还记得,我还记得……

    我还记得那些过往,我还记得那些该死的过往!

    记得山林间坚定的脚印,记得芷蒲谷花草的香气,记得静水镇不绝的雨水……

    我可以接受他将我放弃;我可以接受他不辞而别;我甚至可以接受他是心有所属的;但是,让我怎么接受,如今他对我的坦然相对,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用事不关己的姿态告诉我,我所有关于他的记忆都是虚假!!

    世界上,有这样一种残忍,就是把你所有的信念生生摧毁……

    我曾那么虔诚地相信,那么真诚地企求,在通往神圣的路上一路膜拜。然而,神邸崩塌,从来就没有什么神灵,我的相信居然成了可笑的谬论!

    童话破灭……原来只有我一个人入了戏……

    我从脖子上取下那快墨玉,握在手上。

    内心血流。

    什么出生入死,什么情深意重,什么体贴入微……都是冬日玻璃上的窗花!严寒中呼出的白汽,火焰上扭曲的空气。

    墨玉在手上咯着我生疼,我却觉得那是多么微不足道。已经有人从内在把我生吞活剥。

    过往支离破碎……

    我以为我找到的温暖居然是个设计好的圈套。

    乌宗珉可以是任何人,为什么,为什么,偏偏,偏偏是邺飞白?

    为什么,偏偏,是邺飞白……

    世界都在坍塌,宇宙是个偌大的玩笑,我几乎可以看见我的血都喷薄在这整整一个“界”。我宁肯那是个美好的神话,像个不灭的传说刻在我心。但是当血淋淋的事实却撕裂所有期待,我还有什么可以去相信?

    我恍然不知其它地坐在软塌上,听一些什么东西慢慢碎裂的声音,一片一片脱落下来,叮叮当当地碎了一地。每一秒,每一刻,都是心死了又死,痛了再痛,我几乎都不敢去碰那些残破的记忆,它们碎裂后露出的尖锐的边缘已经把我划地遍体鳞伤。

    我只是木然得坐在那里,睁着空洞的眼睛不知道时间流逝。哭?怎么去哭?不,我早就没有力气去流泪哀伤,我所有的力气,都随着心里的血流潺潺而去,哭,让我怎么去哭。

    如果我哭,他也不会回来。

    如果我哭,他也不会再是真实。

    如果我哭,一切也还是一样。

    如果我哭,我哭,又有谁在乎……

    我只是坐在那里,等待宇宙的洪荒将我湮没,等待的时间的长河将我送往彼岸,等待不断的沉沦,不断的轮回……

    …………

    等心里的血流干了,伤痕却依然还在撕心裂肺地疼痛。我却已然可以规矩我的手脚。

    推开门,已经是掌灯时分。

    “汀兰!”我高声道。

    “主子。”汀兰转了出来,“您……可是饿了?都一天没吃东西了,我叫人给您做点可好?”

    “备轿。奇葩园!”

    “主子……”汀兰踌躇,“天师来时吩咐了,您不用勉强出席今晚的宴会……”

    “我说,备,轿!!”我的声音不大,可是我分明看见汀兰打了个冷战。

    “是!”汀兰赶忙应了下来,急急退了下去。

    是朱颜,还是傅清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