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路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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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十一、有朋自远方来

睡晕了,头疼……风无名携其师游千里镇贡各湖,柴洛槿率十艘船包抄紧跟;万水船帮于无水湖拜遏商会同僚,柴洛槿以中南航主身份强入其中;山水渡受邀与武林数派讲武论教,柴洛槿跟在草护后头屁颠屁颠;终于风无名忍无可忍一声令下回尞城大峡谷,于是百马扬尘奔蹄飞驰离去,柴洛槿骑着平安好不可怜口吐白沫在后面狂追怒赶,只见敛都官道上一群壮硕骏马后远远颠簸着一只受虐小毛驴,柴洛槿还声声凄楚呼喊着神仙哥哥,最后被大草一记绊马索连人带驴套了回来,阿弥陀佛……

    「主子……」

    「你!」

    闻和大草一个哆哆嗦嗦一个面如铁青都说不出话来,倒是小草鼎力支持她盛赞有主若此夫复何求。柴洛槿两腿在花台上左摇右摆,笑容灿烂如花。

    遥,摇一上午,终于晃走所有人,把她自己也晃乏了,信步走入园子,那个大坑黑漆漆如血盆大口一张,里面焦黑的痕迹依旧。填土栽花呢还是引水造湖?柴洛槿随手摩挲着手边的月季,不小心被扎了一道血口,柴洛槿眯眼看那艳丽鲜血刺溜溜冒出来,一把抓下那片娇艳花朵攥成一团。

    花汁流入鲜血中,香腥甜腻。此刻她的脸上,却再也无一丝明媚癫狂。攥在手里的,永远不如刻在心上的,而想要和得到之间,绝不止伸手的距离,还要踩上,无数人的身体……甚至尸体。哪里有简单如玩笑的事情啊,她想拉住的那人,无论身份地位和环境,都更意味着渺茫和距离……

    宫雪漾眉峰轻聚,在树后远远看着这个恣意决绝之人,如许的偏执痴狂,是何其的相似。走近,脚步轻缓。

    「认真归认真,不用歃血盟誓。你想要的,就是我们要的。」伸手摸摸那个贪嗔痴妄的小脑袋,「山水渡又如何,天下敌又如何……忍得就可得。慢慢来,我也不会让人欺负你的……」大掌包住流血的手,凉了的血温回暖。所谓人与人之间的取暖,就是如此呢……只不过温暖的开始,也可能是刺骨寒的前兆,越是与自己相似之人,越不可靠,可是……任性地去相信一个人的感觉,倒是如鸩如毒,香甜温暖,越饮越渴……

    「粮运之事,天时可谓不偏不倚,地利可谓恰如其分,人和么,也已经……」

    「粮运先缓,我要以鲜货入手。」

    「鲜货那条路从北运来有风临府强兵,从南输入是尤其宣的铁卫,如果抢运一趟就要折损上百人,实在……」

    「谁说我走老路。」吃葡萄,这里葡萄好金贵啊,又酸,噗。

    「其他路?到货之时,恐怕已是臭鱼干了。」

    这三人反对之时倒是同仇敌忾同气连枝,一人一句,唾沫星子在她眼前飞来窜去。

    「主子!信阳王府拜帖!」小僮上前递书一封,柴洛槿拆开扫一眼,道,「请进!」宫雪漾请意退下了,绕到屏风后面以避王府耳目。

    锦衣人步履轩昂走入,见了柴洛槿单膝点地不卑不亢道,「信阳府暗羽卫队长注方,恭问小财神好!」

    「啊啊啊,住房兄好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啊,果然王府是藏玉昆山卧龙盛地啊……请问暗羽还有什么生育兄、温饱兄么?」

    「哦?小财神也知道我暗羽卫的左肱右股升玉和闻宝么?多谢小财神关心了……」

    「咳咳咳,不谢不谢……呃,正午到访,不请住房兄一宴实在于礼不合,就请住房兄赏脸尝尝柴府厨子的手艺如何?」

    「注方何其荣幸,只是小财神盛顾,注方有要事在身却只好辜负了,请小财神见谅!咳,注方今日受王爷之命是来送礼的……」

    「呃?」柴洛槿杏眼圆睁,闻与大草也有些意外,开始翘首注方身后人带的那个大盒子。

    「王爷贺小财神寿辰,特送上此礼。」挥手示意侍从将礼盒呈上,柴洛槿接过有些大的盒子,心脏突然漏了一拍。寿辰,生日……『区区无欺。区区自天外来,时间不同,大约空间也不同。阳春里三月十五生于八百里烟波浩淼的洞庭湖畔……』他记得?

    「另外,王爷还要属下传句话与小财神——都是明白人,本王的意思小财神该清楚,今后风化之下众目之间,还请小财神多行些……多行些规矩之内的事情!」

    柴洛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头以眼神询问二人,也一片茫然,遣人送走暗羽队长后,宫雪漾也从屏风后出来,四人合围着那个盒子,均觉奇异之极。

    柴洛槿打开那个紫檀木大盒,里面尽是些匪夷所思之物。有一把扇子,上面绘只小白兔儿,有一只玉坠,甚至还有一只发霉的鸡腿……这是,王爷送的礼?

    「呃?什么啊!」柴洛槿把盒子往旁边一推,简直比她自己更莫名其妙。

    「确实是奇闻一桩,我也看不明白。」小草摇摇头,再看另两人,头也摇得筛子一般。

    「……,主子,生辰?」闻面沉如水,盯着问道。宫雪漾也偏头看她。

    「呵,我自己都忘了,今天生日呢……那,叫厨房做桌大宴,我们今天庆贺庆贺!」柴洛槿转身大步走出去,撇下身后的奇怪与探究。

    闻有些怪她,一顿饭吃得一言不发,她说了无数有色无色笑话都波澜不兴。『王爷知道而没告诉他』这也不能全怪她啊,情况特殊也,何况她自己都忘了此事。闻果然女人脾气……

    真是奇事啊,他怎么记着这事还送堆怪礼,有暗示么……想她冰雪聪明小洛槿,人人赞她貌若芙蓉机灵无双机关绝世经纬天下,也多的是人贺她权势在手、生意兴隆,却从来无人记得贺她生日,真是,从前的朋友也都不记挂这个呢……

    ……而神仙哥哥呢,这样的闲适天气,有没有记挂的人,会不会记得谁的生日,那样一双眼睛在想着什么看着什么,那样修长的手指在触摸什么,那样的怀抱,会不会去安慰去抱哪个不开心的人……啊!!柴洛槿一掌拍在地上。

    心情起伏地看看手边的盒子,她承认她有时或者经常很三八,最受不了之一便是好奇……

    「大草!」拍拍肩膀,高大的男人回头,「何事?」

    「送我去信阳王府,现在。」

    「你三思,这里去铎州城快马不停要两天,迅字护也要一日。」这个人,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老大的感觉,而他也从来不似另两人唤她主子,好的是,他也从不管她做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只顾安全。

    「那么你加上破云马呢?」

    「……」有钱,了不起么。

    铎州地少,繁华不如敛都,但是作为京城门户咽喉的地位无可替代。柴洛槿不愿通报城门自己名号,大草却不知用什么办法畅达直入了,不禁让柴洛槿想,在她所不及的地方,他到底已掌握了多少……

    勒马停在信阳王府门口,威严朱门借着夜色挥散沉重气息,如山压来。

    「不走正门拜谒,轻功送我进去。」

    「……」

    「啊……好大的地方呀……,这是树吗这是树吗?这简直是大树!啊!这是假山吗假山吗?这简直是真山!啊!」大草一个爆栗打下来,柴洛槿摸着脑袋闭嘴,不过,真的好大好有钱……呀……

    「唔,你先回吧,有事在铎州忙也可以。王爷肯定要招待我住的就不用担心了,明天日昳之时在门口接我。」

    「……」大草抱胸看着她。

    「虽然我确实是美色倾城,但是你以为王爷敢对我不利?」

    大草马上转身走了,边走边摇头。柴洛槿牙痒痒地很想喊难道她不是美色倾城,鉴于王府的特殊环境还是收声。

    朱阁高低环廊周转的华丽布局,在翠湖和假山的掩映中忽远忽近。那敛都别庄果然只能是清雅小筑,这里才是华丽的诠释啊……下意识间越行越远,雕梁画柱朱阁频转重复般一次次出现,恍若迷宫,有钱也无需这么多楼阁啊。人呢,怎么一路人都不见一个……

    咕噜咕噜,叽叽咕咕,咕噜……「啊!——」完,柴洛槿按住肚子,午饭时吃肉喝酒乱七八糟的报应来了。「茅房呢茅房呢!」

    柴洛槿病急投医四处奔走,这三急之一着实是怠慢不得的,何况她并不想在人家堂皇庭院里大解。也算柴洛槿恶人有好报,在一华丽独院内无数硕大厅房后面不远,发现一孤零零的精致小房,有几个锦缎丫鬟云袖翩翩走来走去,这定然是王府贵胄人家的净房了。柴洛槿蹑手蹑脚踩过去,心里琢磨被抓住如何说法,发现小房有前后两门,于是从后门绕进去。

    阿弥陀佛!这富丽堂皇的小屋果然是茅厕。天煞的王爷,有钱便要挥之如土么。厕内摆有一虎形金质溺具,大解之踏板是玛瑙所制,旁边花梨木方凳上玉盆内放有塞鼻用的干枣,下面熏有她富贵香行的精香,最可恼的是,想她柴洛槿不算富甲也算富乙天下了,如厕净股也只用光滑的薄竹片,而这个纨绔郑显居然用纸,用厕纸!柴洛槿愤愤然蹲下解衣用力,蹲得开心了居然唱起歌来。

    郑显刚出恭完毕,正洁身更衣之时,听闻身后厕内传来欢快吟唱,其声如鬼哭狼嚎不知所云,于是讶然莫名,不知哪个想死的小奴敢在他的净房内如厕。当他拉开身后房门之时,看到的便是男装潇洒的柴洛槿,欢快地蹲在坑上用力。

    两人俱是惊骇莫名,郑显简直不知此事该是惊天地还是泣鬼神了。柴洛槿挥手打招呼,鼻内塞着干枣哼哼说,「王爷晚上好啊,虽然小洛槿体香若兰,还是先关门为好……呵呵呵……」

    门砰然关上,差点把柴洛槿晃下去。

    足足半炷香之后,柴洛槿才提裤子满意地摇晃出来,灿烂的阳光在脸上开花,左右看一圈,原来这净房前后两隔,前面洁身更衣,后面蹲坑用力,唔,回去也改改她那个可爱版的茅坑。郑显离她足足一丈远,皱眉转身唤侍婢来给她更衣。

    「咦?这是什么?」

    「回小财神,这是澡豆,洁身用。」

    「哦?这干什么?」

    「王爷唤奴婢更衣的,小财神体谅。」

    「噶?大解就要沐浴更衣什么狗屁规矩,我不要我不要……那不要这件衣服换件衣服嘛换一件嘛……」

    柴洛槿抵死不穿女装,王府又没有合体的好男装,她倒肯将就穿小仆的粗衣,自己转一圈觉得搭调之极,果然她适合底层人民的打扮。

    郑显坐在前厅以手支头看着她,头莫名开始疼。这个疯子……

    柴洛槿心情简直如屎壳郎见到那什么一般好,摸摸红木嵌瓷方凳,又戳戳梓檀镶玉棋桌,口已经何不拢了,金碧辉煌古朴典雅入目都是钱,好似平安看到胡萝卜,完全不自持地往内室走去。内室当门既是一扇大插屏屏风,双面心设计上绘戗金祥瑞图,挡住内室景象。柴洛槿待还要往里走,被一人提住衣领定在原地,回头看见那张绝美俊逸的怒容,哆嗦一个。

    「王府实在是典范之作,区区忍不住就多走了一步……里面没人呢,就不能看看么……」对手指。

    「小财神知道礼仪规矩何物么?!」郑显提住她衣领不放,方才更衣被柴洛槿打断现在衣服未穿齐整,腰带松松斜斜将束不束,前襟大开露出线条惑人的肌肉,柴洛槿的视线忽然就集中了。郑显正眉梢高挑瞪着她,突然发现胸前的这个脑袋瓜越埋越低直往他怀里探,无奈地叹口气,把人放下来整好衣服,推开屏风走进去坐在床沿。柴洛槿如意地晃进去,四顾发现并不是想像中珍宝遍地流淌的景象,宽敞的空间却不明亮,暗色的紫檀桌椅花几,深色的玛瑙、琉璃器具,还有不知材质的黑木雕云蝠虎纹套几、书橱和多宝格,书橱满是卷轴,多宝格里却空无一物。郑显此刻侧身半躺在床,不点灯,屋内暗沉的气息徐徐漫延,看不见他表情,只是这气氛却让柴洛槿隐隐不安起来,这个无惧神佛粪土礼仪的人此刻终于觉得自己的举动果然是不妥,不妥之至。

    郑显把床边的踏脚凳扔过来,示意她坐。柴洛槿恨恨然看着那几张舒服的紫檀椅子,如只小狗般蹲坐在踏脚凳上。「小财神从敛都夜半来此,不是来欣赏本王睡姿,也不会是来享用王府净房吧。」

    柴洛槿澄澈如秋水的双眸大概是这屋内唯一的清亮之处,她炯然看着隐于黑暗的王爷,揣测不出他神情,「本来不是,不过现在欣赏一下也不虚此行……,咳,」柴洛槿把小凳往床边挪挪,「那个礼盒确实是王爷送来的?」你不是那么小气吧。

    「嗯。」本王凭什么要留下你那些东西,回送你。

    「……谢王爷记得区区生辰,王爷还有什么深刻的话想与区区说么?」没有暗示么,是想示好联手还是威胁警告?

    「……,你希望是什么?」郑显从床上翻起身,凑近柴洛槿脸庞,「你到底在想什么?」本王不是由你戏耍取乐之人,殊不能忍受你这样莫名作为。

    「我想……,王爷的酒窝只有笑起来才有么,很怀念啊。」柴洛槿退后一点,顾左右而言他,事实上,她确实有所目的。

    「哼。」郑显从床上滑下来,盘腿靠坐地上,平视着眼神一瞬三变的狡黠眸子。

    「风临府赢了那一卷中人册,王爷不知道有没有看啊……有意思的东西大家一起分享啊。」

    沉默逼视。

    「咳,王爷啊,你这房间太过昏暗,床铺摆设在最无光的地方,以心理学来讲是缺乏安全感,有些自闭哦,把窗户打开些,改日我送你几款香,凝心静气有如母体,最能让人睡得安稳……」

    逼视。

    「嗯,王爷的卧房远不如外面精致装点,似乎不好享受不喜安逸,果然是胸中大报复之人,不过区区劝王爷心宽些,莫把大报复变成大包袱……」

    鄙视。

    「呃,王爷……」

    「小财神认为当面探究他人内心是礼貌行为么。」

    「非,不过关心一个朋友确实正当而应当。」柴洛槿眼神转而认真,「王爷一直是看得起区区的,我知道,今日就是想来回答王爷数月前那一问——明珠不甘投人,却愿与长明之灯共辉!」

    郑显沉默许久,去橱格间拿出几个夜明珠随手放在鹤形灯架上,室内辉光大盛。他坐在靠椅上看着她,说,「继续。」

    柴洛槿很自觉的坐上紫檀椅道,「月前朝臣弹劾十王,虽然十王爷锋芒大敛,但是伍诚之路犹如金刚在手动摇不得。王爷您拉拢尤其宣不能就自走北路想插入这条线,区区却有办法可以拿下这一财路势途。届时利益均分方便共享,区区只要讨王爷三样东西。」

    「说。」

    「一是居厌的粮食,这暂且不急;二是节山以南风临府掌控的马道,我要草护和我的贩运队伍畅行无阻。」

    郑显不多考虑,点头答应,「第三呢?」

    「三啊……,唔……王爷笑一个……」柴洛槿眼中灿灿巧笑支颐望着郑显,刚想撤了这玩笑,郑显倒毫不吝啬地笑了。

    满室明珠之辉也不如这一笑倾城耀眼,剑眉与唇角弯出好看的弧度,俊逸流淌的眉眼间净是不辨真假的暖意。

    「王爷之笑灿若星河,王爷之笑寥若晨星……」柴洛槿怔怔道,郑显却眼明手快捉住不安分戳他酒窝的手。

    「你究竟明不明白你在做什么……自作聪明或者聪明过头,可要想清楚。」松开掌中挣扎的两只小手。

    「区区一向如王爷所见,聪明得刚刚好……」得意地戳到了那一对迷人的酒窝,望着郑显半眯的眼眸,她确实大概也许是清醒的,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