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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 时光如水

少年站在落地窗前眺望。

    这里是大楼的最高层,整整一面墙壁都换成了巨大的强化玻璃,可以将整个城市的风貌轻而易举地收之眼底。

    他喜欢在漆黑的房间里,一个人静静地从这里俯瞰着这座城市的夜景——感觉倾听一场盛世宏大的奏鸣曲,让整个人的心都飞扬了起来。

    玻璃上映照出少年的身影:幽深的眸子、如墨的发色仿佛与无边的黑夜溶成一体,修长纤瘦的身形早已不复幼年的矮小,只有脸庞俊美如昔。一身黑衣黑长裤使清绝意味顿现。

    “父亲。”一个稚嫩的声音喊道。

    方景煦回头,看到方祈安静静地站立在自己身后。

    “什么事?”

    方祈安没有回答,而是往前跨了一步,使整个人都沐浴在清月的光辉下。沉默半晌,他似是斟酌着开口:“张叔叔说,陆叔叔离开前,曾和文叔叔秘密谈了一晚上。”

    “听说陆叔叔去南方……”

    “安安。”方景煦打断他的话,“过来。”

    安安迷惑地抬头,却还是依言走到落地窗前。

    方景煦示意他向外极目远眺:“发现了没有,安安?你从上往下看和从下往上看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没有人愿意一辈子仰人鼻息地生活,所以人们才想尽办法站在我们现在这个位置——这是一种君临天下的感觉,将所有一切尽掌我手的权力让每一个凡人都深深为之迷醉,甚至连我也不例外。”

    “人是会改变的。经历,环境,所处的身份……地位都可以促使改变的发生,区别只在于是否让你察觉出来而已。有些微小而潜移默化,有些巨大而仓促突然,不管你愿不愿意正视,失去的东西终究再也找不回了。就拿陆叔叔的事来说,他决定离开这里去闯出属于自己一片的天地,这终究是件好事,我们不应该阻拦他。”

    “可是,父亲和陆叔叔是好朋友,而且待他那么好。虽然道理上说得过去,但情感上父亲始终无法接受吧?”安安仰起头,以不属于孩童的沉着口吻冷静地分析道。

    这孩子真的越来越像自己了。方景煦的心中突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他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男孩柔软的头发:“你长大了,安安,而且如我们所料的,是个聪明的孩子。告诉我,你想继承我们的商业帝国吗?”话一出口,方景煦竟然有了一种老了的感觉。

    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一瞬间让安安浮现出不知所措的神情。但仅是慌乱了一会儿,他便镇定下来,脸上露出认真的神色:“是的,父亲。”我想让凤凰变得更加美好。

    方景煦欣慰地点头:“很好。虽然你会很辛苦,但既然这是你的回答,我想你应该明白自己应当怎么做。”

    “父亲,陆叔叔的事……”安安倔强地开口。

    方景煦挥挥手阻止他:“安安,我想告诉你一句话,高处不胜寒。站在至高的位置上,意味着极有可能失去很多视若宝贵的东西。上天是公平的,不可能让你鱼与熊掌同时兼得。古时候的皇帝之所以自称‘孤家寡人’,是因为他们坐着的皇位是一个能让父母兄弟朋友夫妻反目成仇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讲,紧密永远不会改变的羁绊实在是一种奢侈。你现在还小,但将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今天所讲的话。如果到了势必要放弃的时候,你觉得难受痛苦,便想想自己所站的地方,以及要担当的责任。”

    安安似懂非懂地听着。

    “曾经有人和我说过,站在我这个天才旁边,愈发让普通人承受不了,于是才会远远地逃离属于天才的光辉。但是安安,你要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找到那个与你并肩而立的人的,即使只有一个。”

    “父亲。”安安望着方景煦,目光中全然是敬爱的神色,“你找到了吗?那个人是叔叔吧?”

    方景煦愣住了。

    “怎么了?”欧阳吹雪轻柔地询问身旁刚刚惊醒的人。

    “没什么。”方景煦扶住隐隐作痛的额头,又做那个梦了吗——

    “飞机还有两个多小时才会到日本,再睡会儿吧?”

    “不用了。”方景煦轻轻地摇头拒绝。

    欧阳吹雪不再说什么了。

    方景煦把目光转向舱外,但脑海里还是不受控制地回想起那曾经沾湿他衣襟的,大滴大滴滚烫的泪珠,无法成言的痛苦。

    但为什么这无声的恸泣,让他的心也这般痛楚难当呢?

    虽然从未与那位少年见面,但方景煦知道,他身上有着人类孜孜追求的美好与纯洁——但这个污秽的世界容不得完美的东西,更别提生命力脆弱的他了。死亡纵然让人难以接受,但它的来临却是早已注定的。

    时光能把一切东西浸润得温润美丽,哪怕那东西已经破碎不堪……

    所谓的世家大族都自有一股学不来的雍容气度,这是时间凝练而成,因而格外令人肃然。

    清晨的阳光射入庭院,池边的鹿威(注:将水流入竹筒,使撞击石头发出声响以玩赏其音之物)发出的声音一击击敲打人心的悠扬,落满樱花的廊下充满了古朴的气息,仿佛三百年间都不曾有丝毫变化。

    一个大约十二三岁,身着和服的少女沉默地跪坐在木板上,久久地凝视院中的花草,不置一言。

    她的身边坐着一个同样穿着和服,相貌极其干净秀美的少年,此时以熟练优美的手法摆弄着精致的茶具,然后把一杯绿茶送到少女面前。

    映衬着这朝日、古庭、舞樱,眼前的情景倒真似幅画似的,透着股暗涌的风雅。

    “谢谢。”

    “不客气。”少年口气里浓浓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身体好些了吗?”

    少女默默地点了点头。

    “心情不好吗?”

    “……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觉得很对不起他。”

    少年微微笑着,缄口不言。他是个很体贴的孩子,不会胡乱提问。

    “晶,他有一个很好的朋友,却有半数我的原因离开了他。”半晌,少女叹道,“本来才华上的差距就够让人难受的了,特别对于两个站得很近的好朋友而言。再加上,喜欢的人根本不把自己放在心上,却一直对另一个人青眼有加。精心挑选的礼物下一刻便被不经意地转送到好朋友手上,再好的创意也比不过朋友随口的一句话……”

    “人都是偏心的。”静静听完整件事,西园寺晶如是说道。

    “虽然他没有怪我,但说到底还是我的态度暧昧造成的吧?”少女自责地说。

    “宓儿。”西园寺晶突然冒出一句,“其实你一直都喜欢着那个人吧?”用的是肯定句。

    闻言,对面的少女像是惊吓了似的猛地抬起了头。

    毫无规矩地躺在廊下,让温暖的阳光洒满全身。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只听得到鸟儿在清澈空气中的鸣啭。

    伸出手挡住脸庞,光线从指缝间漏下,投下光影一片,遮住复杂的神色。

    两年了,兰斯离开这个世界已经两年了。时光果真是这世上遗忘的妙方,从最初的难以忍受到现在的心淡如水,人是该庆幸还是不甘呢?——我自嘲地想。

    两年说起来并不漫长,但如今的我可以心平气和地想起过去那些美好的回忆,偶尔也会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来。

    只是……终归和那个世界再无关系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总是要回到那个固有的轨迹中。阿尔定居在了澳大利亚,现在是一家音乐学院年轻的教授……艾略特•葛利失踪,但每逢忌日兰斯的墓前总有一束鲜嫩的白玫瑰……拉比再也没有出现过,但据说他隐居在一处神秘小岛上……而我带着继承的财富回到中国继续平静地生活……以前读过的小说里说过,人生就像一个巨大的试验场,每个人都是上帝的一个小小试验品,他们或是平凡地生活,或是波澜壮阔、起起伏伏,或是隐藏与深深的黑暗中;总之,他们重复着前人的生活,他们无奈地重复着……尽管,时代在慢慢地推进……

    兰斯的死因最终还是成了一个谜,也许我穷尽一生也无法窥测这个秘密。但奇怪的是,我没有丝毫报仇的欲望——人每天都在不断地成长,明白死亡有时候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

    当朋友把一把唐刀放在我面前时,我的脸色瞬间凝重了。

    “松则宗——你从哪儿找到的?”

    “本来是因为一些事才去地下商会,没想到居然有了这么一个意外的收获。”朋友挑眉看我,“事情有些棘手,所以先回来通知你。”

    “日本方面我们并没有仇敌。”

    “算是殃及池鱼吧。对方的目标在欧阳吹雪,但是英雄救美却把自己陷进去了……”朋友的神情渐渐严肃起来,“幕后黑手是从事包括贩毒、勒索、□□、绑架、组织偷渡、各种造假和欺诈、放高利贷和赌博等非法活动的组织。很不幸,我找到刀的地点正是□□交易猖獗的地带。”

    “你是说……”我的呼吸顿时一滞。

    “事不宜迟,我们最好赶快出发。”

    当方景煦醒来的时候,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紧接着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膻腥味,让他一阵作呕。

    他并不是不经人事的孩子,自然明白那气味代表着什么。

    然而此刻身处一处漆黑的密闭空间里,伸手不见五指,他除了慢慢地摸索,也别无他法可想了。

    昏迷的时候,身上似乎被换了衣服,辨认下来是一件长襦袢。不过他现在也无心管这些小事了,因为他听到有隐隐的咆哮声传来。

    “你们……饭桶……丫头……带过来……玩玩……男的带回来……”

    方景煦皱眉,想了想又接着听下去。但仿佛掐断了似的,那个咆哮声突然消失了。

    猝不及防的,眼前的门一下子拉开,大量的光线顿时涌进了整个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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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发现,我体内还是有邪恶的因子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