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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心境转变

周敏这几天一直很烦恼,原因就出在自己的宝贝儿子身上。

    儿子已经三个月大了,几乎不怎么哭闹,让周敏带得十分省心,也没多想什么。但问题是有一天,周敏带着儿子去赴朋友的约会——周敏有两个最好的朋友,和自己几乎在同一时间生下孩子,所以三个人约好找个时间带孩子出来给其他两个人看看。

    三个孩子,两男一女,被放在一起,彼此好奇地注视着对方。

    三位母亲则含笑拿着玩具逗弄着三个可爱的孩子。但很快,不止是周敏,她的两个朋友也发现出问题来了。

    原因就在于儿子一贯的“静”。

    其实“静”本身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在其他两个孩子的“动”和不时发出的“咯咯”的笑声中,这种安静就显得格外不自然和……诡异。

    有一个朋友不死心地拿玩具去逗弄儿子——毫无反应。而周敏敢发誓,她绝对看到了儿子淡淡瞥过去的眼神和微皱的眉头。

    该不会是自闭症吧?周敏的朋友们如此猜测。当时,这个词在人们的认知中刚刚出现不久,虽然不甚了解其具体含义,但也足以引起一个母亲的恐慌了。

    于是,在朋友们的建议下,周敏抱着儿子心急火燎地立刻赶去医院了。

    “你的儿子智力没有问题。”在一系列的检查过后,医生肯定地告诉周敏,“事实上,他的听力、视力和感觉甚至要超过一般婴儿的标准。”

    “那他为什么经常一个人呆呆地坐着,不吵也不闹?”周敏还是无法放心。

    “关于这个,有些婴儿因为天生性格使然,的确不能以一般情况衡量。可能你儿子就属于这种情况吧。”其实医生也有些纳闷,做了这么久儿科医生,还从未见过这么乖巧的婴儿,偏偏检查又检查不出任何问题,他也不能妄加揣测。

    于是,周敏只能满心疑惑地抱着儿子回家了。

    只是……

    我望着周围几乎快将我淹没的玩具,深深叹了口气。

    不是我不理解妈妈的担心,而是我实在无法“强颜欢笑”。

    心智已经成熟的我再怎么“反璞归真”也无法“归”到婴儿时代——做戏我自然会,但我不屑于那么做。我宁肯一个人静静地呆着。

    不过,自从去过医院后,现在的我明显已经成了全家的“重点盯防对象”,时不时地,我的身边会冒出一大堆玩具,接着,便是一双双满怀期盼的眼睛。

    有些好笑,又有些感动——这么直白的爱是成年以后的我再无法享受的,我很珍惜这种感觉。

    不想让他们更加担心,我有时候会勉为其难地做一个“合格”的婴儿;但更多时候,我会使出最后一招——睡觉。

    睡觉总是“无差别”的吧!我无奈地想。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非常有效的方法,就是有一个副作用,那就是我变得越来越嗜睡。

    唉,都说婴儿时代是一个人最无忧无虑的时间段,除了吃饱睡好别无所求。殊不知成人有成人的难处,婴儿也有婴儿的烦恼啊!

    无人的房间里,我叹着气。

    墙上的日历一页页撕去,转眼间,我已经八个月大了。本月里发生了两件大事:第一,我清晰地喊出了“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双音节词发音无可挑剔;第二,我可以蹒跚地走路了。

    这两件事让我们全家欣喜若狂,就差没放鞭炮来庆祝了。妈妈更是整天“吉吉真聪明!”地在我耳边念叨着,然后拼命亲我。

    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真好,真希望它一直持续下去。

    平静的日子呵……

    我坐在院子里,闭着眼睛听槐树“沙沙”作响的声音。晴空中一群鸽子展翅飞过,鸽哨在天空中回响,悠远寂扬。夏日的午后,我独自一人静静地品味寂寥。

    有多久不曾享受过此刻的静谧了?心境亦有触动。其实我并非多愁善感之人,只是此种环境下,难免会兴起几缕“伤春悲秋”的情怀来,毕竟我是个有太多秘密的人。

    前世的记忆,注定我一辈子无法摆脱过去,所以我常常会为未来忧虑,尽管很多时候它是不自觉的,连我自己也没有觉察到。

    当初做出还世的选择,我不曾有一丝犹豫;但如今,我生出了迷惘之心——一种何去何从的迷惘。

    我知道很多事情,它们会在何时何地发生——不久之前,我还在为能够洞察先机而沾沾自喜——但现在,我发现,有时候知道太多未必是一件好事,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是最幸福的——就像郑板桥说的,“难得糊涂”。

    知道了又怎样?我能改变什么!我可以扭转什么!

    不愿再抱着上辈子得过且过的心态活下去,我怀着一种“生的野心”而来。但是生活又岂是如你所想的这般简单,很多事情知道是一回事,做是另一回事。

    焦躁和挫败感此刻支配了我,很多东西呼之欲出,却又理不出一点头绪。我第一次发现自己是如此地渺小和无力。

    心念转动间,我的情绪越来越低落。

    蓦地,我的头被某人拍了一下,将正沉浸在思绪里的我真的是狠狠地吓了一跳。

    抬头心有余悸地望去,今年刚满两岁,比我小两岁的二伯家的堂妹陈灵灵正伸着她白胖的小手,咧着嘴朝我笑呢。

    我拍了拍胸口,平复了一下心跳,作势瞪了她一眼。

    结果这小鬼笑得更欢了。

    我气结。

    “陪我玩。”约莫是笑够了,灵灵扑过来拽着我的胳膊就朝外走。

    先天性心脏病。就在灵灵触碰到我的那一刹那,这几个字迅速地跳进我的脑海里。

    我悄悄叹了口气,扬起一个温柔的笑脸,拍拍灵灵可爱的脸蛋,“好。”

    说笑着走过正在扫地的爷爷身边,爷爷一瘸一拐地默默给我们让路,中风让他丧失了语言功能和正常的行走功能。

    直到我们走出好远,那“沙沙”的扫地声依然一下一下敲在我心头,直至化为一种说不清的滋味郁结心头,难以挥散。

    这个夜晚,我失眠了。

    但同时,我亦想明白了一些事,暗自下了一个决心。

    “妈妈,我想学琴棋书画。”第二天吃午饭的时候,我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顿时,妈妈瞪大了眼睛,爸爸的筷子忘了从嘴巴里拿出来,二伯父和二伯母也惊愕不已地看着我。

    “啊?——”

    相比之前餐桌上碗筷的碰击声,众人的“合奏”显得格外和谐一致。若不是时间场合不对,这副情景还挺搞笑的。

    “前几天从电视上看到一个人在弹琴,哇~~~他的动作超帅的说~~~后来又听他说什么琴棋书画的,所以吉吉也想学!”我一边在心里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汇,一边努力以一个四岁孩童应有的天真表情和口气说出了上面一番话,尽管如此,一些21世纪的新新词汇还是不小心溜了出来。

    幸亏爸妈的注意力不在这上面,估计是被我的“豪言壮语”吓住了——

    也难怪,前世里我的父母曾让我由衷庆幸的一点就是,从未帮我报过任何形式的课外班和补习班,即便是动这样的念头也是半分也无的;现在他们的儿子突然说他想学,怎不叫他们惊诧莫名?

    “吉吉,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好不容易,妈妈终于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正色问道。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

    几个大人们互相看了看,似乎是用眼神交流了一番,然后——

    “哦,不错,不错。”二伯父说完后,继续闷头吃饭。

    “吉吉真是个好学的好孩子!灵灵,以后跟你哥哥多学着点,知道吗?”二伯母夸了我一句,顺便不忘教育自家孩子。

    “我们家儿子真厉害!”爸爸在那边沾沾自喜。

    “让我想想,好像有个朋友的朋友就是开书法班的……”妈妈开始绞尽脑汁地回忆。

    “呵呵……”奶奶一直慈祥地微笑着。

    ……

    等等!就这么容易?!这下子轮到我目瞪口呆了——抱着“撒泼打滚号啕大哭吵闹不休也要成功”的决心而来,原本以为会招致一片以“你还太小”、“学那东西有什么用”等为理由的反对之声,结果就这么办成了???……难不成是我平日里小觑了咱家长辈们的接受能力?某人百思不得其解中……

    后来我才知道,起名字那会儿我的表现给众人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再结合平日里我的言行,长辈们一致同意“这个孩子将来不简单”,所以对于我有时稍显奇怪的举动也就常常采取默许的态度……

    oh,my god!

    “我的时间不多了……我知道,虽然才四岁,但相比我要做的事情,时间太仓促了……”我对着镜子自言自语,“虽然还不清楚具体想做什么,但做些准备总是不错的……”

    琴棋书画——现在是90年代初,远不到家长一窝蜂地将孩子送去各种名目的课外艺能班或补习班的时候——以前视它为畏途,长大后才懂得自己的遗憾。

    “无法改变各人的命运,也只好弥补人生的小小缺憾了……”

    第二次的生命如斯宝贵,怎可浪费在自暴自弃上?想做的事情再大也终不能忘了一己乃凡人之躯,一口终归吃不了一个胖子;本为弥补前世遗憾而来,却妄想改变一切,不是可笑至极吗?

    蓦然间想通此节,几日来萦绕心头的苦闷顿时消失殆尽,只觉得自己真是一个死脑筋的大傻瓜,不是自寻烦恼是什么!

    “嘿嘿,加油咯,陈吉儿!”我调皮地朝镜子里的自己扮了个鬼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