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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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6)

    梅杜杜见雷平此时一副极为严肃的神色,有些吃惊。定定地看着自己心目中无比景仰而又喜爱的老师,等待着他下面的话。雷平停了好久,才慢慢吞吞的说道:

    “豆豆,如果没有比我更好的人来教你,你以后可能学不好琴了,你要有心理准备。”梅杜杜不解地道:“雷老师,你……”雷平道:“我说的是真的,因为我可能……我以后很可能没有机会再教你了……”

    梅杜杜瞪着一双美丽的秀目,惊异得张开了嘴半天合不拢来。雷平接了又说道:“本来,我的确是想明年将你送往师大艺术系甚至艺术学院去的!你的情况,我早已与在师大当老师的同学通了气。他说如果他自己明年不来招生,也要给来招生的人打招呼的。可是,我可能等不到那时候了!”

    说这话时,雷平露出少有的伤感!

    果然,如今他再也不会来教我小提琴了!他连在学校普通班里上美术课的权力也被剥夺了!如今,学校让雷老师成天跟了几个校工一块儿挑土填操场的水洼。杜杜翻了一身。思绪又回到那时候。

    当时,就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使她捉摸不透雷平到底在想什么。她问道:“你不想教我了?你是说,你不要我了是吧?”雷平说:“不!不是那个意思,你不要误会。豆豆,你是我今生今世遇见过的最好的女孩,你是那样的善解人意,那样的聪明好学!不怕你笑话,有时候,我甚至恨自己生早了若干年,如果迟生几年,我会……”梅杜杜急道:“你会怎样?你会怎样?你说呀,你告诉我,你会怎样?”雷平说:“豆豆,你不要再追问了,不要再强人所难了,我雷平已经满足了!这几年来,你给予我的已经很多很多,我嘴里不说,但心中有数!你的所有心意,其实我都明白。但是,我……”梅杜杜睁大了双目严肃地说:“老师——雷平……雷老师!你不要回避问题的实质好不好,我已经长大了,再不是三年前的那个小娃娃了。你不要因为我是我爸妈托附给你的,你在他们面前不好交代。我的事情,我自己完全可以作主的。我明白我这一生适合什么,需要什么!而且,你也知道,更明白我如今最放不下的是什么!我一天不见你,心里头就如同被抽干了全部血液,空得如同少了五脏六腑一般!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你这魔鬼,你知道嘛,是你偷了我的心,你什么时候开始早已成了我心中的唯一支柱呀!你雷平……”雷平一边去拉她,一边大声说:“豆豆!”梅杜杜说:“我不!我偏要说——”

    梅杜杜一边失声哭泣,一边抽噎,顺势双手就使劲地抱紧了雷平。

    雷平见是这样,有些着慌,连连道:“豆豆,你听我说!你起来,你先起来!不要这样,豆豆,你起来听我说好不好?”正难分难解的时候,只听得外面有人吭声,梅杜杜连忙从雷平身上坐正了,才擦了擦眼睛,就见她的妈妈从外边进来了。

    母亲一边走一边向着屋内喊道:“豆豆,怎么今天不给雷老师倒茶呀?”就见她拎了一把茶壶,端了几只杯子进来,一会儿将两杯热气腾腾的茶就沏上了放在雷平和豆豆跟前。那是雷平时最爱喝并常来喝的花茶。一股茉莉的清香顿时弥漫了小小的房间。

    母亲和雷平是老朋友了。豆豆跟雷平学琴,就是母亲的主意。他们最初是在地区文联开会时认识的,那时候,雷平是地区文联副主席,而豆豆母亲只是一位普通的文学爱好者,一个业余诗歌作者。同是来自一个县的老乡情怀,使他们很快就一见如故。后来,雷平成了他们家的座上常客,通常久不久雷平都要到他们这儿坐一坐。雷平不沾烟酒,来了往往一壶好茶一沏,他可以与老梅两口子一聊一个半晌甚至一个通宵!老梅二口子都被雷平那种气质和学识所折服,也乐于听他谈艺术谈人生讲笑话。但是,雷平有一特点,即他所谈论的事,从不涉及社会政治等方面的事儿,更不涉及低级趣味的玩笑。这一点让老梅对他更为尊敬和敬佩。他是一个真正的正人君子,一个真正的文人!石油基地的那位工程师老梅逢人便说。

    墙上的电子闹钟敲了十二次了!梅杜杜仍然清醒着,没有丝毫的睡意。她翻了一个身,紧闭了双眼,努力使自己不想。可往事的景象又从脑子里浮现出来。

    那是怎样一个令人难堪的场面啊,他被人们推着、搡着上台;他的胸前挂着了一块牌子,上面画着侮辱他的字样!可雷平脸上却挂着一副令人忍俊不禁的笑容!他表现出来的是那样一种玩世不恭的神态——其实他平时绝不这样——他翻着白眼乜斜着他们,像是在细心观看着一群小丑们拙劣的表演,或是在看一群蚂蚁干架。看了好一阵子,他才说:“小题大做了!小题大做了!我老雷何德何能,竟有资格享受如此待遇呀!”就在申主任那一声大喊,批斗大会现在开时,雷平出人意料地一下子蹲在了地上,由你怎么吆喝也再不起来。马副校长大声吼道:“雷平,你该不会又是什么肚子痛了吧?吭——吭——,跟你说,你少跟我耍什么把戏!这种玩意儿*中我见得多了吭吭!”可人家雷平此时一副顽皮的怪相,斜眼睥睨着台上张牙舞爪的人们说道:“我起不来了呀!”申一鸣道:“少耍花样!”雷平说:“真的,我的大主任!台下这么多的同学!”马副校长道:“同学怎么啦?就是要让同学们看一看吭——吭——,你这副洋相丑态!”雷平道:“马校长,我起来,怕吓着了全场同学!”宋云芳大声道:“什么吓着,我就不怕,你雷平不是自以为还长得挺英俊潇洒的吗?起来!我不怕哩!”雷平不紧不慢、一语双关地说:“可我怕你啊,宋书记!刚才,我的裤腰带让你们一个小弟兄给扯断了!”人们开始窃窃笑着。雷平又补充道:“我没有穿裤衩哩!”

    全场师生顿时爆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的哈哈大笑,有些同学笑得前复后仰,吹着呼哨,捶足顿脚,眼泪都流了出来!全场乱了,乱得如同滚水浇了蚁巢!

    这场开心的闹剧才开始,全体师生正在兴头上,让人始料未及的是,当那些举办者们正当无所适从的时候,那位从文教局里来的人大大地给会场泼了冷水!雷平那天才的表演,才开始一会儿,会场却被举办者们突然宣布解散,终于草草收场!连雷平自己当时都还犹兴未尽!马副校长宣布散会了,可雷平却喊道:“别别别!我还没玩够哩!”

    当时,杜杜在台下心里流着血!她还不明白事情的真相,不知道雷平是为了救马苛那个混蛋,用那种相声般的表演在有意敷衍那些人。她心里对他又爱又恨,她诅咒过那个马丹!心想这个平时自己根本不当一回事的马大小姐,难道竟还会成为自己的情场敌手不成?她什么时候竟能钻进了雷平的房间里来了!雷平呀雷平,原来你也是一个伪君子!直至后来真相大白,她才明白了雷平的良苦用心,杜杜更爱雷平了。马苛和他的父母在沙岩和梅兰的劝导下,自己投了案!按理,雷平的冤案已经得到澄清!可是,坏就坏在那马副校长,非得把雷平同马苛的凶杀案牵强附会地扯在一起,他甚至说雷平是马苛杀人的同案犯,是主谋!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马副校长为什么这样地恨雷平?难道他仍然对自己没有死心?梅杜杜想这里,心里矛盾极了!如果因为自己,从而导致了马副校长迁怒于雷平,那自己就太有愧于这位恩师了!这二年,马副校长为了他的那个傻儿子,对自己也算费尽心机了。那一次爸爸去他家里,他们二人一边喝着酒,一边悄悄地谈着话。有些话梅杜杜听得清清楚楚。爸爸去那里就是要向他讨个说法的!当时,因为杜杜和他讲了学校谣言四起的事,她向他说,马副校长四处放出风来,讲梅杜杜的爸爸和他是怎样怎样的拜把兄弟,十多年前曾经如何如何将杜杜和他儿子指腹为婚,因而,杜杜理所当然早已是他们马家的媳妇了!别人谁也别想乱打她的主意云云!一所中学的校长,竟然这样不知廉耻,胡说八道的,算什么呀!什么为人师表,师道尊严,都他妈狗屁!爸爸一听火了,气冲冲赶到马毅家里。那老奸巨滑的家伙,当时装出一副让人发腻的讨好的笑脸,客气得不得了。他极力挽留了爸爸在那儿吃饭,说是好久没有在一块儿了,老朋友要好好地聚一聚!席间,他向爸爸一千个保证一万个发誓,说绝没有那回事,并保证学校今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谣言了!马毅当时拍着胸脯道:“谁会这么无聊,我是个当校长的,中学生正是长身体的时期,怎么能够让他们谈论这些事呢?再说,目前,我们学校正在进行‘清除精神污染’的活动,这事我一定好好地查一查!你放心,豆豆交给我了,我保证她健康成长,越长越可爱……”

    爸爸半信半疑地回去了!可杜杜却觉得那一双眼睛对她更加阴邪了!时刻如一条毒蛇的信子,她一见到它就浑身不自在!杜杜有一种暗自的担心,那是一种无法说明的第六感觉!她觉得马毅对她的关心,从那以后好像超出了一些什么界线,什么界线,她又说不清!如果他是值得受人尊敬的,那么,早先,那种关怀就可以说是像一个长辈对晚辈的关怀,尽管那关怀别人并不领情;而如今,他那眼光里少了那种东西,却多了一种阴邪!

    马毅的老伴长年患有一种不堪启齿的病症,那是一种现代人叫做癫痫的顽症。平时不发作时,她会好好的没事一样!可是往往一旦发作起来,她会突然一头栽在地上,直挺挺地口吐白沫,全身抽搐,人就蜷成了一卷麻花!乡里称这种病叫羊痫风。杜杜看她可怜,便经常去他们家里帮她干一点家务。久而久之,梅杜杜几乎成了他们家的一员。这可能是马毅将她当成自己儿媳的原因之一。如今,爸爸亲自来将这事挑明了,马毅明白了自己那种想法实在是荒唐之后,他对杜杜所产生的一种古怪情绪,就不可琢磨了!

    “雷平呀雷平,我恨你!”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