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莲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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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1)

    沙岩住院的第三天,教务处通知梅兰,高三两个班的政治课,找不到合适的老师代,沙岩也不同意别人代他的课,经研究决定由他代一段时期。申一鸣主任最后说:

    “等沙岩出院后,你再回高一(3)班,你的语文课我们暂时安排别人代着。高三是毕业班,下学期政治课不再开,这一期不能随便动,一定要抓紧的,很快就要达标考试。大家都要以大局为重。你说对吗!”

    “班主任呢?”

    “班主任也交吧,暂时交嘛!我们校务委员会慎重研究过,初步决定由宋书记暂时代着。沙岩老师出院后,你再回……我们还可以再研究嘛!”

    “申主任,虽然,我服从组织安排,但我保留个人意见。”

    “你还有什么意见,不都一样,反正是工作嘛?”

    “我认为你们这样随意调换教师,尤其是对班主任乱点鸳鸯谱,是对学生不负责任的表现!我真诚地希望,二中对于教师的使用,包括对意外变故的应对,能制定出一整套切实可行的措施来。我们不是打游击,可以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教育工作的成败就在于持之以恒。这些,我相信你一个长期从事教育工作的老同志,是应该很清楚的!”

    “我们怎么不清楚呢?你以为我们喜欢这样不停地换马换炮呀?你看看二中如今成了什么摊子了?王校长上地区学习,一去不返!我听说人家早在那边找了新单位应聘领工资了,可这边文教局还装聋作哑,反正工资粮食户口一切都还存放这边!如今什么事不是我们三个人顶着,一些老师老是喜欢在下面煽风点火,人为地制造混乱。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难处啊!谁有本事,叫他来试试,我不会教书?几十年了,什么我不会教?我现在不也还上着课嘛!”

    “高一(3)班!我说的是高一(3)班!你不要扯得远了。”

    梅兰一阵揪心的痛楚,他感到了一种莫明的惆怅和担心。是第六感!

    这个班,宋云芳来非出乱子不可!

    但他没有别的办法。去班里解释半天,同学们一个个莫名其妙,只顾瞪着他。他向同学们说是自己要辞职的,是自己不能胜任了!他想让同学们对他本人失望,去适应新的教师。而不要由此动摇信心,动摇自己已经建立起来的一点点希望的根基,产生一丝一毫的迷惘!某一位老师与他们的融洽,毕竟不是永远的!关键还得他们自己建立起坚定的信念!

    本来,他是甚至有信心不出一年,将这个全校最差的人人谈之色变的所谓烂班改造成尖子班的!可如今,只有天知道了!

    “要记住,你们班不是后进班,更不是烂班,是好班!你们是一群本校的精英!”梅兰对大家充满激情地说。

    他爱他们,他深深地爱他们!谁说他们只是后进班的学生?他们一样地要求进步,一样地有他们的自尊和自爱!

    他明白他从此和这个班告别了,可能永远不会再让他当这个班主任了!

    离开的那一刻,同学们全都在悄悄地饮泣,一些女生甚至哭出声来,后来干脆嚎啕起来!全班一片混乱……

    梅兰自己也饱噙了热泪,匆匆溜走!

    哦,我的高一(3)班。

    县人民医院住院部是一幢面积与两个篮球场相当的四层楼房。

    四楼是传染科,一般人不敢涉足。

    第四十四号病房在四楼左手第三间。房间里面只住着沙岩一个隔离病号。这儿每间只住一人。

    沙岩吃过药,睡了。病床边有一个维族女人正木偶般呆呆地坐着,她不时专注地凝视着沙岩,那神情极尽关切。

    梅兰进来,没有打搅他们,只在一旁悄悄找地方坐了。许医生朝着他们抬了抬下巴,向梅兰介绍道:

    “她是一个很可怜的人儿,叫阿依古丽,现在是东江县鹿鸣峰乡的一名小学教师。昨天晚上,她一听到沙岩病了,立即匆匆赶来的。昨晚她守了他一整夜,我们叫她休息一会儿,她死活不肯,那眼泪就一直那样不停地流着。她反反复复地只重复着一句话:我要陪他,让我陪着他,他这样子我不能离开他……”

    “我听说,阿依古丽结过婚了吧?”梅兰问。

    许医生长吁一声,掏出一块手帕来擦拭眼睛,道:

    “人啊,有时候真奇怪哩!命运往往不给好人一帆风顺。你是问她既然结了婚,为何又如此钟情于沙岩老师是吧?这事说来话长啊!

    “古丽的哥哥,是县运输公司车队的司机,和沙岩的关系铁得没法说。两个月前,他出车到北疆塔城,返回时途经乌鲁木齐,一个青年仔拦了他的车,恳求他帮忙带几个装了茶砖的编织袋回来。哥哥见说同是东江人,糊里糊涂就答应了,没想到车到检查站被公安局扣了,因被查出袋子里的茶砖有了夹层,每只茶砖中间都是海洛因,合起来竟有数公斤!哥哥一时傻了眼,自然是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明白了,他立即被公安局带走了!沙岩听古丽说了此事,让她暂不必声张,由他来帮她处理这事。他立即亲自找到了那位青年仔,对他申明利害关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苦口婆心地好言相劝,让他自己出面澄清此事,早早投案自首,以求得到从宽处理。并且又帮他写了一份情况说明,让他交给公安局。当时,那年轻人一见车还没回来就有人知道了这事,吓坏了。他同意按沙岩的意见办,立即去公安局投了案。古丽的哥哥这才被洗清罪名放出来。这事说起来都令人不寒而栗,若不是沙岩,她哥哥这一次肯定玩完了,他本来就不太会说汉语,加之又是一个嘴笨舌拙,言行木纳的人!几公斤啊,够死几次了!”

    “确实够玄的!许医生,你同他们家的关系非同一般啊,要不怎会了解得如此详细!”梅兰说。

    “古丽和哥哥兄妹二人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他们的爸爸当年和我是老交情了,可惜他们夫妻二人都过世得早,那么老实本份的两位工人,一辈子没有跟谁红过脸的大好人哪!什么事?水泥厂进口一套日本机器,好几十万啊,可是那锅炉就那么爆响一声说炸就炸了!省里派了专家来调查,竟发现那机器是人家丢了二十几年的破烂货!一堆垃圾,刷一层油漆就拿来骗中国人!”

    “唉!中国人哪!” 梅兰听到这儿,禁不住扼腕长叹。

    许医生又道:“记得沙岩老师当时听我说了这事后,也正是像你这样地叹息的。据古丽说,沙岩在病中,梦里还在这样地大叫着:唉——我的祖国,中国人哪——你们二人原来这么相似的。一些人说沙岩有神经病,可古丽听了,却大骂他们!她说沙老师才是个最最正常的人,是一个最好最好的人,这样的人怎么会有神经病?你们谁理解他,谁有他那样的义胆忠肝?谁有他这一半的血性,都能算是一个人中豪杰了!”

    “难得沙岩坎坷半生,竟有这样一位红颜知已!”梅兰早被感动得热泪盈眶。

    “古丽父母当时的头颅都被炸烂了,抬到医院来时,脑袋少了半边!他们残缺的遗体就安葬在公墓里。那以后的一天,我和古丽的哥哥都喝了些酒,二人就坐在那墓碑旁,他向我讲起了自己和妹妹的愿望。他们老家是和田的,父母亲许多年前新疆刚解放时就迁来了这儿,他们兄妹全是在这儿生的。如今父母死了,妹妹不愿离开这儿,不愿离开这片生她养她的热土,离开父母的英灵。那真是个极有个性,又十分惹人怜爱的好姑娘!但她的命运好苦啊,我没能照看好他们兄妹,有愧于他们死去爹娘的亡灵啊……”

    许医生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两行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显然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儿一时无法说清。他无意去擦拭自己的眼睛,任凭泪水满脸横流,他那洁白的白大褂都被打湿大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