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弓婆攻心束猴心
sun aug 30 12:32:22 cst 2015
说到吃，没有谁人不积极，真是一呼百应，全班十二名员工没有一个落下，兴高采烈地跟着马小斧朝醉不死酒店进发。马小斧趾高气扬地走在队伍前面，嘴里说着豪气的话：“兄弟就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大家说是不是？”大家齐声应答：“对，有难同当，有福同享。马老大才真正是我们的老大！”
到了酒店门前，有个人正默默地看着马小斧。此人就是他念念不忘的钱玲玲，坐在她爷爷钱圣晴的大奔里。他们在醉不死酒店刚吃完饭，准备回家。和不和马小斧打个招呼呢，她比较犹豫，于是，隔着车窗指着马小斧对钱圣晴说：“爷爷，你看，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个找到我的小保安马小斧，我下去和他说句话吧。”钱圣晴瞟了一眼马小斧，只见他又黑又瘦，神气十足地大踏步朝酒店里走，说：“算了吧，像个疯子。”说完，他发动了车子，在酒店保安的指挥下驶出了停车场。钱玲玲没有下车也没有降下车窗，似乎默许了钱圣晴的建议。
路上，钱玲玲忍不住问：“爷爷，你到底给了马小斧多少钱？”钱圣晴不想回答，而还是说：“够他带上他那些狐朋狗友吃上好几顿了。浑身充满野性，身上挂不住二两肉，有点钱就乱花，全抖掉了，我的善心也是白费。”钱玲玲不赞成：“他是重哥们义气，要不也不会这样做。”“什么哥们义气，酒肉朋友罢了。”钱圣晴鄙夷地说。
不管钱圣晴在背后怎样地鄙视，这丝毫无损马小斧他们的欢乐。
鸡肉、狗肉、羊肉、牛肉、兔肉、龙虾、鲤鱼……不管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还是地上走的，只要大家喜欢就都上，清蒸水煮、红烧油炸，摆了一大桌。未动筷子只咽口水之时，马小斧站起身来说：“人头马、xo、法国葡萄酒什么的，那是洋人的玩意，我们喝不惯也不稀罕。今天，众兄弟肯赏脸来此共饮，是我马小斧的无限荣幸，我们就喝我们国产的啤酒，大家说好不好？”大家早已等不及了，酒杯一端，筷子一举，齐呼，“可以可以！”
在外打工不容易，哪里舍得大吃大喝，他们的枯肠早已油干脂尽，亏得马小斧今日慷慨，如此盛情款待，怎肯拘礼束节，个个吃得脸放红光，眉飞色舞。为表谢意，大家都向马老大敬酒，把个马小斧灌得晕头转向，不知天南地北，只听得耳畔“马老大、马老大”之音缠绵不绝，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万马奔腾。他感到空前的满足，因为大家都是以他为中心的，对他都是毕恭毕敬，其真诚不容置疑。
纵然头晕目眩，腿脚不稳，马小斧还是坚强地挺起身来，醉眼朦胧，看不清众人的面孔，仿佛自己是立于万丈高台之上，下面是黑压压的民众。他的舌头发硬，口齿不清，但仍激情满怀地说：“我是马小斧，马小斧是我，很高兴啊，今天！我觉得做人并不难，只要讲诚信，讲道义，就会得到大家的尊敬和拥护。钱这东西不要看得太重，有就大家一起花，你看今天，大家多高兴呀。但是，不义之财千万千万不要拿，我告诉你们，如果我不讲道义，早就发达了，不要不信，是真的哦。我前些天遇到一个很很漂亮的小女孩，叫钱玲玲，我们玩得很开心，很很开心。我送回家的话她家里人会赏我一大笔钱，我送到半路就不送了，为什么呢？我是怕她家里人硬要给我一大笔钱，不义之财要干嘛？再就是，再漂亮的女人你们也不要太痴情，要不然就会变成一条糊涂虫。女人啊，是可遇不可求的，意思是可以遇到一起乐一乐，但不能强求她永远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们玩得开心，有了感情基础，她讲诚信的话就一定会回头来找你；她若不来找你就证明她没有诚信，你也就没必要牵挂她，――一个没有诚信的女人你为什么要在乎她呢？我说得对不对？我说的那个钱玲玲小女孩，模样儿确实长得可爱，有机会我一定带她来给你们见识见识，就怕她不来找我，我又找不到她……”
马小斧讲得津津有味，可惜听者吃得过饱，肚子里的啤酒气又直往上蹿，坐不住恭听。众人先是劝他坐下来慢慢讲，然后上厕所的上厕所，有事先退的先退，一下子走掉了一大半。有几个耐性好一点的见他们都是有去无回，也有些坐不住了，又见马小斧讲累了伏在桌子上好像无法再演讲下去，便有些于心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告退。偌大一张圆桌杯盘狼藉，只剩下一个马小斧伏在上面昏昏然、飘飘然。大家心知肚明，这一顿的费用可不小，马小斧兜里那几张票子无论如何不够的，不趁早开溜后果自负。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等不及走过来礼貌地催马小斧结账，他还在梦境中仙游，问兄弟们可否还要再来两瓶。服务员告诉他客已散去，他方从口袋里掏出七百块钱来撂在桌子上说：“不用找了，多出来的算是小费。”那服务员面带喜色抓起钱数了一下，又皱了皱眉，说一共需要付二千五，还差一千八。他身上已没有钱了，而一点不慌张，说：“不够是吗？先记着吧，改天再送过来。”服务员当然不答应，欲和他解释一下酒店的规矩，但他醉得如同一团烂泥，便紧锁着眉头去找大堂经理。大堂经理来了也没办法请他掏出钱来，因为他真的口袋里没有钱，只有“诚信”二字在嘴里反复咀嚼。这种现象和吃霸王餐的性质又有什么两样呢，酒店有可能相信他的诚信之辞吗？当然不可能，他们决定报警，将他交给警察去处理。
正在这时，邻桌的一位一直在瞅着马小斧的老太太走了过来。她的两条腿像两把弓，向两侧张开着，背还微微有点驼，但精神劲儿不错，走起路来踏得地板“嘟嘟”响。不用多解释，此人就是狗屁诗人的老情人弓婆龚茵。她也在这里，真是无巧不成书，刚才前夫钱圣晴带着孙女也在此吃饭，只是他们在包间里面而已。钱玲玲是钱圣晴和上任妻子生的儿子钱世谦的女儿，可以叫弓婆奶奶，但不是亲孙女。由于她和钱圣晴早就离婚了，钱玲玲出生时她并不知道，所以也不知道钱圣晴有个孙女叫钱玲玲。
只见弓从小提包里取出一叠大钞，递给服务员说：“这么点芝麻小事，何苦麻烦人民警察呢？”有人替马小斧埋单，店方自然无话可说，而看似醉得毫无知觉的马小斧此时却不答应了，亮开嗓门说：“老婆子，谁叫你付账？瞧不起人是不是？警察来了我也不怕，又不是不认账，犯什么法？我是讲诚信的人，我的兄弟们都知道，认识我马小斧的人都知道！”说完又歪倒在桌子上。众客满堂哄笑，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
弓婆请酒店保安将马小斧搀扶到她的宝马车上，直接把他拉回了自己的家。到了家门口，她唤来小保姆翠花，两人一人挽一只手把他拖下了车。由于马小斧精精瘦瘦，因此架进门并未费太多力气。
室内有空调，暖洋洋的。马小斧在真皮沙发上睡到翌日八点多钟才醒过来。他坐起身环视了一下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屋子，挠着后脑勺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以为在梦中呢。在厨房忙着的翠花听见客厅里的响动声，知他已醒过来了，便笑盈盈地出来看他。马小斧见她十七、八岁的样子，脸若鸭蛋白又光，双眸似水泛秋波，齐肩秀发黑又亮，红衫得体，黑裤紧身，腰间扎着一条镶着荷叶边的白色小围裙，如同传说中的什么玉女一样，更不知身在何处。待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他才如梦方醒，脸露羞色。
“恭喜你了，看样子老太太是要认你做干孙子了。”翠花嘻嘻笑着说，“昨晚你在酒店喝醉了，付不起账，是我家主人帮你付的，又把你拉回来的。”
“笑话，干孙子？干儿子我都不愿做，还做干孙子！”马小斧边往外走边说，“等你家主人回来转告给她，我不会一走了之，我是讲诚信的人，会尽快把钱还给她，我会算点利息的。我急着去上班。”
马小斧一口气跑回了皇庭湾，方队将他叫进了办公室，交给他一个薪水袋，说：“我们一直都蒙在鼓里，原来你的身份证是假的。有人举报我们雇用童工，你再不走，我们就要承担法律责任。工资一分钱不少你的，你最好当面数一下。你可以远走高飞了，恭喜你，马小斧。”“方队，真不好意思，昨天喝酒忘记了请您，下次补回来……”马小斧嬉皮笑脸地说。
“谢谢，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我是一个那么小器的人，就不配当这个队长。马小斧，真的没骗你，有人举报我们，老总亲自下了命令，你必须走！”方队表情有些复杂，说，“依我多年的处世经验来看，你可能是个有福之人，总是有有钱人来找你。不过，也不一定哦，我随便说说。”“我明白了，是不是一个老太婆放的屁？两只腿像两把弓的那个。”马小斧说着，还把两只腿外撇走了两步。“呵呵，这是你自己的猜测，我可没说。”方队忍俊不禁，说，“学得挺像，是个好演员。”
方队下了逐客令，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马小斧彻底失望了，突然觉得皇庭湾是他难舍难分的地方，而又不得不离开。他伤心得很，确定就是那双腿如弓的老太婆捣的鬼，也顾不得有没有欠她的人情，气冲冲地找她算账去。
按响门铃，翠花开了院门，依然笑盈盈地将他领进了豪华别墅。弓婆正在佛前烧香，佛像两侧有烫金的对联，右为：积德行善凭心；左为：益寿延年靠佛；横披：佛心我心。狗屁诗人的苦心没有白费，教马小斧识文断字之功此刻得以彰显。这副对联马小斧不仅认识一半，而且大致知其含义。狗屁诗人有言在先：无事不登三宝殿，有怒莫向善心佛，故而，他没有即刻发怒。
待弓婆烧了香、拜完佛，一脸安祥地往沙发上坐下来之后，马小斧才质问：“老太婆，是不是你从中作梗，检举我是未成年？”“佛心本善，诚信为先，你口口声声要讲诚信，却又不做诚信之事。我看你良心未泯，回头有岸，帮你纠正不诚之心，有何不对呀？难道你一定要做口是心非、虚情伪善之人吗？”老太太面对他的质问丝毫不怒，反唇相讥。
“这……”马小斧顿时语塞，胸中的火气竟不知该如何来发，但仍不服气地说，“诚信固然重要，可你把我的饭碗都砸了，诚信到如此地步也就废了善。无善之诚信岂是佛之本意乎？且饭碗乃生命延续之源，饭碗砸之，源之断也，生命危矣，诚之何信？信否由你，还我饭碗！”
此乃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迂者迂。情急之下，马小斧不由自主学起了老胡的腔调，满嘴“之乎者也”，不亚于“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孔乙己孔大人。
老太太笑眯眯地说：“有道理，无善之诚信等于邪恶。我砸了你的饭碗，如果不还你一个饭碗则是邪恶之举。我已经给你找好了一份工作，非常适合你这个年龄段，月薪保底一千五，奖金按你的工作表现有浮动，只是怕你干不了。”
“是嘛？比我做保安工资还高！”马小斧一听脸露喜色，打包票说，“别看我年龄不大，可闯荡江湖上十年，什么风浪没经过？什么苦没吃过？只要不是偷鸡摸狗的勾当，我什么都干得了？”
“好，绝对是名正言顺、合情合理的事。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得讲诚信！”弓婆满脸的皱纹舒展开了。马小斧丢了工作马上又有一份送上门来，心里当然高兴，问：“别婆婆妈妈的，爽快一点，要我干啥？”弓婆一本正经地说：“我要你帮我读书。我小时候家里穷，没读多少书，如今有了点钱，眼又花了，记性又不好，所以想请你帮我读，了我一生心愿。”
马小斧万万没想到是这种工作，头皮直发麻，但话已出口，反悔迟了点，便说：“读书嘛，这份工作说轻松也不轻松，说艰难也不艰难，只是呢，我天生好动，这板凳怕是坐不稳。要不然，这样吧，我找个人给你读去，他可是书呆子，保你满意。他大名叫胡风，小名叫老糊涂，还有个名，叫老鬼，读书可在行了，还会写诗……”
“住嘴！”老太太突然发难，说，“你可不能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我又没砸他的饭碗，为什么要帮他找工作？”“饭碗砸了就砸了呗，我不要你赔，行么？”马小斧激灵了一下，心想，“这个婆子还有点脾气哦，怪不得两条腿弓得那么厉害，报应！”“不行！”老太太把脸往下一拉，怒容满面，寒气逼人地说，“翻云覆雨，还讲什么诚信、道义？我看你就是个江湖骗子！”
马小斧抓耳挠腮，把牙齿咬得“咯吱”响，心里却暗暗咒起狗屁诗人来了：“老糊涂啊老糊涂，你可真是能掐会算，被这老婆子一逼，我可真要成为第二个老糊涂了。我的前途彻底完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好答应帮老太太读书，违心，太违心了。
要换工作，马小斧尊重起见，和狗屁诗人说了此事，并征求他的意见：“老糊涂，你说这班上得上不得？实在上不得我就不去了，管他诚信不诚信的，另外找份就是。”狗屁诗人半晌才开了口：“这是你的自由，我不想多嘴。”马小斧觉得奇怪，说：“我现在能赚点钱你是不是眼红了？这样说话。你到底赞不赞成我去？”狗屁诗人又沉默不语。“你赞不赞成我去？你装起高深来了，好，那我不去了，明天跟你去上班。”马小斧急急躁躁地说。“这是你的自由。”狗屁诗人没有别的话，还是这一句。马小斧没有办法了，把老胡的酒藏在尿桶后面不让他喝，可到了开饭的时候，老胡一下子就找到了，还比平日喝得多。
这老糊涂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马小斧是不知道的，人家老胡心里苦着呢。
原来，弓婆追求荣华富贵跟了富豪钱圣晴，一脚把狗屁诗人踹到了西边。想不到钱圣晴挺花心，和龚老太成婚后在外面又有了女人，龚老太发现后一气之下和他离了婚。当她冷静下来才觉得这世上只有狗屁诗人对自己是真心的，而要回头再和他好脸也会发烫，至于有心再去物色别的男人又提不起兴致，致使一直守寡。她和钱圣晴在一起一共生了两个女儿，有传闻大女儿不是钱圣晴的种，可能是狗屁诗人播下的，但没有真凭实据，又顾于家族名声，无人细究。
论讲，在这种情形下狗屁诗人理应抓住机遇主动出击，和弓婆再续前缘，花前月下，两人好好过日子，只是狗屁诗人又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不肯主动，还装起清高来。世上只有娶不到老婆的光棍，哪有嫁不出去的寡妇，这事说来说去还是狗屁诗人不识时务，是个吃亏吃到死的硬屎坨。你愿意吃亏也是自己的事，别人也懒得管，最令人想不通的是狗屁诗人竟然还瘸着一条腿特意到弓婆所在的城市乞讨，自感还挺光荣似的。这就有点不符合逻辑，因为一般人落魄了，在别人面前丢脸不要紧，在昔日的情人面前是万万丢不起的，狗屁诗人有勇气，不怕，也不知是何居心。
可能是酒喝得有点高，狗屁诗人嘴巴又关不住，自个唠叨起来：“好事不一定是好事，坏事不一定是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梁山好汉一百零八，最终招安，结局如何，谁之过？问苍天，茫茫人海，谁主沉浮？唉……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心自在，人自由，英雄莫问出处，好汉能屈能伸，是也是也！”马小斧本也听惯了他的唠叨，而听到招安、好汉，禁不住问了句：“我的老糊涂爷爷，你向来自称英雄豪杰，谁招你的安了？招了安要上前线么？我跟你去！”
狗屁诗人鼻孔里“哼”了一下，说：“我跟谁去，天下唯我独尊！你却要多长个心眼，不要被人招了安还不知道。”马小斧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话？我又能被谁招什么安呢？”狗屁诗人真犯起糊涂了，挑明说：“你以为那老婆子傻哦，供你读书还给工钱，这不是天下奇闻么？”马小斧说：“她不傻，我也不傻，我倒是要看看她表演什么把戏。不过，她砸了我的饭碗总归是事实，总归要给我饭吃，我可不喜欢吃亏。我猜她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你以后看我怎么整她的
“她要一直对你好，你会记得我老胡么？她要招了你的安，你会记得我老胡么？”狗屁诗人有些伤感地说，“不记得也没什么，你跟了她就是，她有的是钱，全是那狗男人给的。”“她有狗男人，狗男人是谁？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马小斧瞪大了眼睛。狗屁诗人却避而不答，脱下脚上的鞋子，放到鼻子边嗅了嗅，说：“一股墨鱼味。”马小斧再逼问，狗屁诗人这才轻描淡写地说：“我整天在外，听的事多，听别人说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哦……里面大有文章，我非要探个水落石出不可。”马小斧决定先帮龚老太把书读下去，读到读不下去时再做打算。
弓婆用计攻心，把马小斧这只猴子引进了家门，真能束得住吗？嘿嘿，有的好戏看。
说到吃，没有谁人不积极，真是一呼百应，全班十二名员工没有一个落下，兴高采烈地跟着马小斧朝醉不死酒店进发。马小斧趾高气扬地走在队伍前面，嘴里说着豪气的话：“兄弟就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大家说是不是？”大家齐声应答：“对，有难同当，有福同享。马老大才真正是我们的老大！”
到了酒店门前，有个人正默默地看着马小斧。此人就是他念念不忘的钱玲玲，坐在她爷爷钱圣晴的大奔里。他们在醉不死酒店刚吃完饭，准备回家。和不和马小斧打个招呼呢，她比较犹豫，于是，隔着车窗指着马小斧对钱圣晴说：“爷爷，你看，走在最前面的就是那个找到我的小保安马小斧，我下去和他说句话吧。”钱圣晴瞟了一眼马小斧，只见他又黑又瘦，神气十足地大踏步朝酒店里走，说：“算了吧，像个疯子。”说完，他发动了车子，在酒店保安的指挥下驶出了停车场。钱玲玲没有下车也没有降下车窗，似乎默许了钱圣晴的建议。
路上，钱玲玲忍不住问：“爷爷，你到底给了马小斧多少钱？”钱圣晴不想回答，而还是说：“够他带上他那些狐朋狗友吃上好几顿了。浑身充满野性，身上挂不住二两肉，有点钱就乱花，全抖掉了，我的善心也是白费。”钱玲玲不赞成：“他是重哥们义气，要不也不会这样做。”“什么哥们义气，酒肉朋友罢了。”钱圣晴鄙夷地说。
不管钱圣晴在背后怎样地鄙视，这丝毫无损马小斧他们的欢乐。
鸡肉、狗肉、羊肉、牛肉、兔肉、龙虾、鲤鱼……不管是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还是地上走的，只要大家喜欢就都上，清蒸水煮、红烧油炸，摆了一大桌。未动筷子只咽口水之时，马小斧站起身来说：“人头马、xo、法国葡萄酒什么的，那是洋人的玩意，我们喝不惯也不稀罕。今天，众兄弟肯赏脸来此共饮，是我马小斧的无限荣幸，我们就喝我们国产的啤酒，大家说好不好？”大家早已等不及了，酒杯一端，筷子一举，齐呼，“可以可以！”
在外打工不容易，哪里舍得大吃大喝，他们的枯肠早已油干脂尽，亏得马小斧今日慷慨，如此盛情款待，怎肯拘礼束节，个个吃得脸放红光，眉飞色舞。为表谢意，大家都向马老大敬酒，把个马小斧灌得晕头转向，不知天南地北，只听得耳畔“马老大、马老大”之音缠绵不绝，只觉得肚子里翻江倒海，万马奔腾。他感到空前的满足，因为大家都是以他为中心的，对他都是毕恭毕敬，其真诚不容置疑。
纵然头晕目眩，腿脚不稳，马小斧还是坚强地挺起身来，醉眼朦胧，看不清众人的面孔，仿佛自己是立于万丈高台之上，下面是黑压压的民众。他的舌头发硬，口齿不清，但仍激情满怀地说：“我是马小斧，马小斧是我，很高兴啊，今天！我觉得做人并不难，只要讲诚信，讲道义，就会得到大家的尊敬和拥护。钱这东西不要看得太重，有就大家一起花，你看今天，大家多高兴呀。但是，不义之财千万千万不要拿，我告诉你们，如果我不讲道义，早就发达了，不要不信，是真的哦。我前些天遇到一个很很漂亮的小女孩，叫钱玲玲，我们玩得很开心，很很开心。我送回家的话她家里人会赏我一大笔钱，我送到半路就不送了，为什么呢？我是怕她家里人硬要给我一大笔钱，不义之财要干嘛？再就是，再漂亮的女人你们也不要太痴情，要不然就会变成一条糊涂虫。女人啊，是可遇不可求的，意思是可以遇到一起乐一乐，但不能强求她永远和你在一起。如果你们玩得开心，有了感情基础，她讲诚信的话就一定会回头来找你；她若不来找你就证明她没有诚信，你也就没必要牵挂她，――一个没有诚信的女人你为什么要在乎她呢？我说得对不对？我说的那个钱玲玲小女孩，模样儿确实长得可爱，有机会我一定带她来给你们见识见识，就怕她不来找我，我又找不到她……”
马小斧讲得津津有味，可惜听者吃得过饱，肚子里的啤酒气又直往上蹿，坐不住恭听。众人先是劝他坐下来慢慢讲，然后上厕所的上厕所，有事先退的先退，一下子走掉了一大半。有几个耐性好一点的见他们都是有去无回，也有些坐不住了，又见马小斧讲累了伏在桌子上好像无法再演讲下去，便有些于心不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告退。偌大一张圆桌杯盘狼藉，只剩下一个马小斧伏在上面昏昏然、飘飘然。大家心知肚明，这一顿的费用可不小，马小斧兜里那几张票子无论如何不够的，不趁早开溜后果自负。
过了一会儿，服务员等不及走过来礼貌地催马小斧结账，他还在梦境中仙游，问兄弟们可否还要再来两瓶。服务员告诉他客已散去，他方从口袋里掏出七百块钱来撂在桌子上说：“不用找了，多出来的算是小费。”那服务员面带喜色抓起钱数了一下，又皱了皱眉，说一共需要付二千五，还差一千八。他身上已没有钱了，而一点不慌张，说：“不够是吗？先记着吧，改天再送过来。”服务员当然不答应，欲和他解释一下酒店的规矩，但他醉得如同一团烂泥，便紧锁着眉头去找大堂经理。大堂经理来了也没办法请他掏出钱来，因为他真的口袋里没有钱，只有“诚信”二字在嘴里反复咀嚼。这种现象和吃霸王餐的性质又有什么两样呢，酒店有可能相信他的诚信之辞吗？当然不可能，他们决定报警，将他交给警察去处理。
正在这时，邻桌的一位一直在瞅着马小斧的老太太走了过来。她的两条腿像两把弓，向两侧张开着，背还微微有点驼，但精神劲儿不错，走起路来踏得地板“嘟嘟”响。不用多解释，此人就是狗屁诗人的老情人弓婆龚茵。她也在这里，真是无巧不成书，刚才前夫钱圣晴带着孙女也在此吃饭，只是他们在包间里面而已。钱玲玲是钱圣晴和上任妻子生的儿子钱世谦的女儿，可以叫弓婆奶奶，但不是亲孙女。由于她和钱圣晴早就离婚了，钱玲玲出生时她并不知道，所以也不知道钱圣晴有个孙女叫钱玲玲。
只见弓从小提包里取出一叠大钞，递给服务员说：“这么点芝麻小事，何苦麻烦人民警察呢？”有人替马小斧埋单，店方自然无话可说，而看似醉得毫无知觉的马小斧此时却不答应了，亮开嗓门说：“老婆子，谁叫你付账？瞧不起人是不是？警察来了我也不怕，又不是不认账，犯什么法？我是讲诚信的人，我的兄弟们都知道，认识我马小斧的人都知道！”说完又歪倒在桌子上。众客满堂哄笑，不知他是真醉还是假醉。
弓婆请酒店保安将马小斧搀扶到她的宝马车上，直接把他拉回了自己的家。到了家门口，她唤来小保姆翠花，两人一人挽一只手把他拖下了车。由于马小斧精精瘦瘦，因此架进门并未费太多力气。
室内有空调，暖洋洋的。马小斧在真皮沙发上睡到翌日八点多钟才醒过来。他坐起身环视了一下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屋子，挠着后脑勺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在这里，还以为在梦中呢。在厨房忙着的翠花听见客厅里的响动声，知他已醒过来了，便笑盈盈地出来看他。马小斧见她十七、八岁的样子，脸若鸭蛋白又光，双眸似水泛秋波，齐肩秀发黑又亮，红衫得体，黑裤紧身，腰间扎着一条镶着荷叶边的白色小围裙，如同传说中的什么玉女一样，更不知身在何处。待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他，他才如梦方醒，脸露羞色。
“恭喜你了，看样子老太太是要认你做干孙子了。”翠花嘻嘻笑着说，“昨晚你在酒店喝醉了，付不起账，是我家主人帮你付的，又把你拉回来的。”
“笑话，干孙子？干儿子我都不愿做，还做干孙子！”马小斧边往外走边说，“等你家主人回来转告给她，我不会一走了之，我是讲诚信的人，会尽快把钱还给她，我会算点利息的。我急着去上班。”
马小斧一口气跑回了皇庭湾，方队将他叫进了办公室，交给他一个薪水袋，说：“我们一直都蒙在鼓里，原来你的身份证是假的。有人举报我们雇用童工，你再不走，我们就要承担法律责任。工资一分钱不少你的，你最好当面数一下。你可以远走高飞了，恭喜你，马小斧。”“方队，真不好意思，昨天喝酒忘记了请您，下次补回来……”马小斧嬉皮笑脸地说。
“谢谢，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如果我是一个那么小器的人，就不配当这个队长。马小斧，真的没骗你，有人举报我们，老总亲自下了命令，你必须走！”方队表情有些复杂，说，“依我多年的处世经验来看，你可能是个有福之人，总是有有钱人来找你。不过，也不一定哦，我随便说说。”“我明白了，是不是一个老太婆放的屁？两只腿像两把弓的那个。”马小斧说着，还把两只腿外撇走了两步。“呵呵，这是你自己的猜测，我可没说。”方队忍俊不禁，说，“学得挺像，是个好演员。”
方队下了逐客令，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马小斧彻底失望了，突然觉得皇庭湾是他难舍难分的地方，而又不得不离开。他伤心得很，确定就是那双腿如弓的老太婆捣的鬼，也顾不得有没有欠她的人情，气冲冲地找她算账去。
按响门铃，翠花开了院门，依然笑盈盈地将他领进了豪华别墅。弓婆正在佛前烧香，佛像两侧有烫金的对联，右为：积德行善凭心；左为：益寿延年靠佛；横披：佛心我心。狗屁诗人的苦心没有白费，教马小斧识文断字之功此刻得以彰显。这副对联马小斧不仅认识一半，而且大致知其含义。狗屁诗人有言在先：无事不登三宝殿，有怒莫向善心佛，故而，他没有即刻发怒。
待弓婆烧了香、拜完佛，一脸安祥地往沙发上坐下来之后，马小斧才质问：“老太婆，是不是你从中作梗，检举我是未成年？”“佛心本善，诚信为先，你口口声声要讲诚信，却又不做诚信之事。我看你良心未泯，回头有岸，帮你纠正不诚之心，有何不对呀？难道你一定要做口是心非、虚情伪善之人吗？”老太太面对他的质问丝毫不怒，反唇相讥。
“这……”马小斧顿时语塞，胸中的火气竟不知该如何来发，但仍不服气地说，“诚信固然重要，可你把我的饭碗都砸了，诚信到如此地步也就废了善。无善之诚信岂是佛之本意乎？且饭碗乃生命延续之源，饭碗砸之，源之断也，生命危矣，诚之何信？信否由你，还我饭碗！”
此乃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近迂者迂。情急之下，马小斧不由自主学起了老胡的腔调，满嘴“之乎者也”，不亚于“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孔乙己孔大人。
老太太笑眯眯地说：“有道理，无善之诚信等于邪恶。我砸了你的饭碗，如果不还你一个饭碗则是邪恶之举。我已经给你找好了一份工作，非常适合你这个年龄段，月薪保底一千五，奖金按你的工作表现有浮动，只是怕你干不了。”
“是嘛？比我做保安工资还高！”马小斧一听脸露喜色，打包票说，“别看我年龄不大，可闯荡江湖上十年，什么风浪没经过？什么苦没吃过？只要不是偷鸡摸狗的勾当，我什么都干得了？”
“好，绝对是名正言顺、合情合理的事。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得讲诚信！”弓婆满脸的皱纹舒展开了。马小斧丢了工作马上又有一份送上门来，心里当然高兴，问：“别婆婆妈妈的，爽快一点，要我干啥？”弓婆一本正经地说：“我要你帮我读书。我小时候家里穷，没读多少书，如今有了点钱，眼又花了，记性又不好，所以想请你帮我读，了我一生心愿。”
马小斧万万没想到是这种工作，头皮直发麻，但话已出口，反悔迟了点，便说：“读书嘛，这份工作说轻松也不轻松，说艰难也不艰难，只是呢，我天生好动，这板凳怕是坐不稳。要不然，这样吧，我找个人给你读去，他可是书呆子，保你满意。他大名叫胡风，小名叫老糊涂，还有个名，叫老鬼，读书可在行了，还会写诗……”
“住嘴！”老太太突然发难，说，“你可不能出尔反尔，说话不算数！我又没砸他的饭碗，为什么要帮他找工作？”“饭碗砸了就砸了呗，我不要你赔，行么？”马小斧激灵了一下，心想，“这个婆子还有点脾气哦，怪不得两条腿弓得那么厉害，报应！”“不行！”老太太把脸往下一拉，怒容满面，寒气逼人地说，“翻云覆雨，还讲什么诚信、道义？我看你就是个江湖骗子！”
马小斧抓耳挠腮，把牙齿咬得“咯吱”响，心里却暗暗咒起狗屁诗人来了：“老糊涂啊老糊涂，你可真是能掐会算，被这老婆子一逼，我可真要成为第二个老糊涂了。我的前途彻底完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只好答应帮老太太读书，违心，太违心了。
要换工作，马小斧尊重起见，和狗屁诗人说了此事，并征求他的意见：“老糊涂，你说这班上得上不得？实在上不得我就不去了，管他诚信不诚信的，另外找份就是。”狗屁诗人半晌才开了口：“这是你的自由，我不想多嘴。”马小斧觉得奇怪，说：“我现在能赚点钱你是不是眼红了？这样说话。你到底赞不赞成我去？”狗屁诗人又沉默不语。“你赞不赞成我去？你装起高深来了，好，那我不去了，明天跟你去上班。”马小斧急急躁躁地说。“这是你的自由。”狗屁诗人没有别的话，还是这一句。马小斧没有办法了，把老胡的酒藏在尿桶后面不让他喝，可到了开饭的时候，老胡一下子就找到了，还比平日喝得多。
这老糊涂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马小斧是不知道的，人家老胡心里苦着呢。
原来，弓婆追求荣华富贵跟了富豪钱圣晴，一脚把狗屁诗人踹到了西边。想不到钱圣晴挺花心，和龚老太成婚后在外面又有了女人，龚老太发现后一气之下和他离了婚。当她冷静下来才觉得这世上只有狗屁诗人对自己是真心的，而要回头再和他好脸也会发烫，至于有心再去物色别的男人又提不起兴致，致使一直守寡。她和钱圣晴在一起一共生了两个女儿，有传闻大女儿不是钱圣晴的种，可能是狗屁诗人播下的，但没有真凭实据，又顾于家族名声，无人细究。
论讲，在这种情形下狗屁诗人理应抓住机遇主动出击，和弓婆再续前缘，花前月下，两人好好过日子，只是狗屁诗人又是个死要面子的人，不肯主动，还装起清高来。世上只有娶不到老婆的光棍，哪有嫁不出去的寡妇，这事说来说去还是狗屁诗人不识时务，是个吃亏吃到死的硬屎坨。你愿意吃亏也是自己的事，别人也懒得管，最令人想不通的是狗屁诗人竟然还瘸着一条腿特意到弓婆所在的城市乞讨，自感还挺光荣似的。这就有点不符合逻辑，因为一般人落魄了，在别人面前丢脸不要紧，在昔日的情人面前是万万丢不起的，狗屁诗人有勇气，不怕，也不知是何居心。
可能是酒喝得有点高，狗屁诗人嘴巴又关不住，自个唠叨起来：“好事不一定是好事，坏事不一定是坏事，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梁山好汉一百零八，最终招安，结局如何，谁之过？问苍天，茫茫人海，谁主沉浮？唉……海阔凭鱼跃，天空任鸟飞，心自在，人自由，英雄莫问出处，好汉能屈能伸，是也是也！”马小斧本也听惯了他的唠叨，而听到招安、好汉，禁不住问了句：“我的老糊涂爷爷，你向来自称英雄豪杰，谁招你的安了？招了安要上前线么？我跟你去！”
狗屁诗人鼻孔里“哼”了一下，说：“我跟谁去，天下唯我独尊！你却要多长个心眼，不要被人招了安还不知道。”马小斧不解地问：“你这是什么话？我又能被谁招什么安呢？”狗屁诗人真犯起糊涂了，挑明说：“你以为那老婆子傻哦，供你读书还给工钱，这不是天下奇闻么？”马小斧说：“她不傻，我也不傻，我倒是要看看她表演什么把戏。不过，她砸了我的饭碗总归是事实，总归要给我饭吃，我可不喜欢吃亏。我猜她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你以后看我怎么整她的
“她要一直对你好，你会记得我老胡么？她要招了你的安，你会记得我老胡么？”狗屁诗人有些伤感地说，“不记得也没什么，你跟了她就是，她有的是钱，全是那狗男人给的。”“她有狗男人，狗男人是谁？你怎么知道得如此清楚？”马小斧瞪大了眼睛。狗屁诗人却避而不答，脱下脚上的鞋子，放到鼻子边嗅了嗅，说：“一股墨鱼味。”马小斧再逼问，狗屁诗人这才轻描淡写地说：“我整天在外，听的事多，听别人说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哦……里面大有文章，我非要探个水落石出不可。”马小斧决定先帮龚老太把书读下去，读到读不下去时再做打算。
弓婆用计攻心，把马小斧这只猴子引进了家门，真能束得住吗？嘿嘿，有的好戏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