盗墓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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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我是新娘



她已等不及,共他,同赴黄泉,执手彼岸。该如何诉说,这漫长而又盛大的欢喜。

夜渐深浓。草丛里,隐秘而断续的虫鸣,是这盛夏夜曲,催倦生眠。

南方的盛夏总是暧昧潮湿,闷闷空气里总带着一丝暖暖的水气。睡意渐浓,在庭院里歇凉的潮生感觉眼皮沉重,手里蒲扇的摇速也越发缓慢。淡清如水的月光,透过他细薄的丝衫,滤开水样的涟漪。

快入睡时,潮生被一阵隐约而凉骨的微风惊醒。他依然迷离的眼睛懒散而随意地打量着四周。而这瞬间的斗转星移,却并未惊起他太多情绪。依旧淡然模样,看着忽现眼前的奇景。

仿佛周围都被蒙上一层雾气,氤氲出淡绿流光。声音静寂,四面苔藓蔓延的墙壁上旋转着荧绿的光圈。宛若一条秘道,蜿蜒至另一洞天。

潮生缓缓起身,手中蒲扇依然悠闲地生着轻风。略微沉吟,一抹笑意便如云浮现嘴角。他迈开步子朝着正东的墙走去,穿过了光圈。

光圈之后,依然是与方才无异的院落。那格局景致,宛若双生。潮生倒也不奇,毫无犹疑地朝南走去,穿过了光圈。此时,有一双暗处的眼,静静打量着潮生漫乱的行走,闪过一丝光亮。

就这样七拐八折,仿佛是转圈似地沿着东南西北走,循环往复。当走到第三圈时,潮生停下了脚步,脸上也浮出一丝疑惑。这“奇风阵”只需逆风线行走,便可至“风眼”,也就是阵中心。之后破掉“风眼”,就可破阵。

可怎么仿佛陷入无序迷宫,不得要领。

潮生站定,再次细细打量起周遭。这才发现,这院落,竟与平常有着细微的出入。若非熟悉细致,是断然看不出的。眼前呈现的,是虚景。而这声嚣全无,便可断定多半是在梦中了。

潮生微微一笑,轻结法印,一切虚象便在暗生的清风里水一般坍塌。他从梦中转醒,依然潮湿闷热,虫鸣难抑。只有那蒲扇,已徜徉在地。

竟在睡梦中被人入阵。果然舒适日子过久了,也就少了那份不可遗弃的警惕。

这时,月门后忽然一个黑影闪过。潮生倒也不慌,清音缓起:“哪位到访,不如现身与苏某品茗赏月。”温和声线,却已散发出凛冽气息。这声音的摄心惑魄,让暗中的身影一滞,但也未有久留,很快便悄然匿去。

潮生倒也不追,任凭那气息散去。一转身,又陷在藤椅上纳起凉来。

盛夏如蛊,睡意缠绵。哪还有比睡眠更重要的事。

之后,潮生的日子依然稀松平常,倒是县城里出了一件大事。楼家大少爷猝死的消息,宛若惊雷,把这个平淡的小县城炸开了锅。而那秘而不宣的死因,更引来街头巷尾嘈杂不休的揣度。

与此同时,蓝家绿如意的失窃,掀起了更大波澜。楼蓝两家乃昌平县的术法世家,势力磅礴。如今纷纷出事,而且严重异常。这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人们的窃窃私语里,又平添了几分兴奋与惶恐。

而在楼大少爷出殡当日,事情被推向了最**。那日原本十软红丈的晴空,骤然黯淡下来。积郁的阴云,压得人心胸窒息。出殡的队伍才刚出楼家大门,就被气势汹汹的蓝家人给横拦下来。

蓝家叫嚣着要楼家交出绿如意,否则休想再前行半步,而且要毁了楼大少爷的木棺。而楼家人又哪是好惹的角色,态度也强硬异常。一时间,双方对峙,陷入一触即发的僵局。而围观上来的人群,发出意义不明的唏嘘。

没想到,这两件事竟会有如此峰回路转的的联系。人们倒想看看,这势均力敌,水火不容了几百年的世家,要如何将这僵局收场。

潮生恰巧路过,吃着炒栗子的他只淡漠地瞥了一眼这场声势浩大的闹剧,便折身准备朝自己的府院走去。永远这样不知疲倦地明争暗斗,却不分伯仲,连他这旁人也兴趣阙如,懒得再看。

而就在这时,潮生悠然的脚步却戛然而止。那晚暗访者的气息再度出现。尽管微薄,却被潮生抓住了丝缕。他转身朝人群打量过去,除了黑压压的人,却并未发现什么奇特。也就在这时,那边的僵局又来了一才大转折。

一个二八年纪的女子忽于人群中冲出。她身着玲珑行的琉璃薄缎,三千青丝,黑若墨瀑。肌肤凝脂,娇如剔玉的脸上带着刻毒的怨恨。但眼里遽然流转的愤怒里,却夹杂一丝隐秘的凄哀。

只见她迅疾地冲到了送葬队伍里,一手便掀翻了木棺。迅雷之势,令众人目瞪口呆。“砰!”的一声,木棺轰然坠地,盖子也翻落开来。女子一边大声喊着“负心汗”、“骗子”这类的叫骂,一边在木棺里搜索着什么。最后,她颓然坐在地上,眼神涣散空茫,嘴里仿佛嗫诺着:“没了?怎么会没了?”

这时,楼家人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将被打翻的木棺盖好,对于撒泼的女子却束手无策。最后,还是蓝家人出来将女子扶了回去。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转折,再次在人群中惊起无数涟漪。这里面隐藏的故事,引起了人们更大的好奇。

最后,是两家的主事人出面,才平息了这场风波。潮生转身,朝家走去。他嘴角,再次浮起云淡风轻的隐笑。

或许,这仅仅只是开始。

潮生看着眼前的女子,低首敛眼,眉目深艳,流转眸光里自是七分矜骄三分冷静,与那日的疯癫模样判若两人。

潮生也不急着问对方忽然造访的缘由,只沏上一杯龙井,懒散地品着。

这日午后潮生在凉亭小憩,却被一阵敲门声惊扰了梦境。极不情愿地开了门,却看见一名女子立于门外。锦绣依身,自是雅贵。潮生先是一愣,旋即就将来客延了进来。

这女子,便是蓝家二小姐,亦是楼大少爷出殡之日大闹街头的疯癫女子。只是今日,已不见当初那恍惚失神的模样。这遽然的转变,定叫人诧异,潮生却是不动声色,连一丝好奇也未流露。

隐香渐去,茶水渐冷,这次潮生先打破了沉默:“我有一个疑问。是什么值得楼二小姐你大费周折,布下‘离梦阵’来探我虚实?前日里悄悄潜入我家的人,便是你吧。”女子闻言不语,不置可否。这云淡风轻的一问,却激起她眼里无数涟漪。

思虑良久后,女子决定直奔主题:“那日是蓝漓冒犯了,还请先生莫怪。先生的实力我不敢再有所质疑,此次前来,是想请先生出手相助。”

“姑娘所为何事?”

“我想你帮我,挖楼景浩的墓。我要拿回被他骗去的绿如意。”说到这里,已是咬牙切齿。女子的眼里泪光泫然,双拳紧握。好不容易,才克制住翻涌的情绪。

“这掘人坟墓可是折寿的缺德勾当,苏某哪敢贸然行事。那日小姐不是已搜过楼大少爷的棺木,不是也并无发现么?如今又何来挖坟寻物之说?”已是婉转拒绝。蓝漓倒也不急,语气依然笃定。

“先生便是靠这个起家,又怎会怕缺德折寿。如今咫尺在手的生意,哪有推委之理。若事成,我必当重金酬谢。”潮生颔首应允,嘴边若隐若现一抹狐狸般的笑。他不会和钱财过不去。

于是,两人相约明晚子时在西门见。

子时,夜最深浓。月沉星黯,风静无澜。郊外更是一片死寂,就连两人的呼吸也显得小心翼翼起来。两人转了一圈,却未发现楼景浩的墓。只有一片荒草杂生,彰显出此处的荒凉。

蓝漓露出疑惑的神色。她记得,楼景浩明明就是在此处下葬的,如今却不见坟墓的踪影。她心知其中必有蹊跷,却又不得要领。眼神里,更是流露出一层不明深意的迟疑。潮生倒是不急,悠闲地看着四周,眼光扫过草丛树木。最后,他朝东走了五步,站定,将手指悬于虚空中。

忽然,有泛着绿光的涟漪自他指边泛开。潮生嘴角几起几合,一传隐秘的咒语之后,指边骤然迸发出耀熠的光辉。只听得“啪”一声响,有无数的光片离散坠落,在黑暗里划过一道道流光。

光耀过后,一座森然庞大的墓赫然眼前。原来是结界,将坟墓给隐藏起来。潮生微微蹙眉,只怕后面还有更凶险的布置,这楼家术法果然名不虚传。而一旁的蓝漓,依然一副迟疑神情,甚至有点恍惚。直到潮生招呼,才回过神来,加紧步子朝坟墓走去。

进墓倒十分容易,并未遇见任何阻拦。两人加紧脚步,走了进去。而这世上,哪会有便宜之事。

两人来到了第一层墓室的门口。蓝漓片刻都不迟疑,抬脚便准备走进去,却被潮生忽然的轻呵阻挡下来。蓝漓收回脚,打量着并无任何异状的墓室,疑惑地看了潮生两眼。潮生不说话,只是指了指墓室对面。

蓝漓这才发现,这墓室里无其他通道。而一个八卦图,镶嵌墙面上。蓝漓一眼便识出,这八卦图凌乱无序,似被人特意打乱。两人决定将八卦图按序重排,或许可以出现一条新路。

就在两人踏进墓室的第一步时,身手的石门轰然封闭,地面剧烈地震动起来。潮生发现,这墓室的地板竟是用光滑石板无缝隙地连结起来的。这时,墓室中央凭空出现一个黑洞。而墓室,也渐渐倾斜成一个四壁光滑的巨型漏斗。所有的东西,急速朝中心的黑洞席卷而去。

千钧一发,已不及多想,潮生拉起蓝漓一个箭步冲

到了八卦图前。蓝漓手忙脚乱地将八卦图还原,潮生则在虚空里划出与八卦相对应的光符。蓝光闪烁,迅疾地打入卦像里。周围,剧烈晃动起来。

当一切喧嚣沉寂之后,最后一块卦像也归位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然而,中央的洞并未消失,墓室甚至倾斜得更厉害。风声呼啸,眼看两人就将随着风一并被卷入黑洞里。这时,潮生忽然发现乾坤二卦很奇怪。乾卦少了一横,坤卦则多了两小横。这时,他想到了八卦里的阴阳两极。

于是,他冒着跌倒的危险与蓝漓调换了位置。与此同时,在潮生的指令下,两人将手狠狠地按在了乾坤二卦上。果然,坤卦两处突起被按了下去,而乾卦浮起缺失的一横。有齿轮咬合的声响,仿佛某个机关被启动了。

然而,事态并非像两人所想那样停止,而是墓室再次骤然大幅度倾斜,两人猛地掉进了中央的黑洞里。

之后,墓室恢复原样,一片寂静。

本以为是直直坠落,最后在潮湿的地面摔得血肉模糊这样不优雅的结局,却不料在中途被一阵来自暗处的劲风生生地吸附,一个转折便进入另一个隐秘的通道。

当终于着地时,二人皆是头晕目眩,衣着散乱。果然,还是一个不优雅的结局啊,连方式都如此粗鲁。潮生起身整理衣裳,心里的小人默默嘀咕。

同样狼狈的蓝漓则是惊魂未定,眸子里的恍惚似乎更加迷蒙了一层,连一身脏乱也忘了整理。直到潮生忽地发出一声惊叹,她才猛然回过神来。而眼前的景象,也让她不自觉地合不拢嘴。

起初视线里充斥着一片灿烂耀眼的亮光。定金一看,才发现整个圆形墓室里堆满了形状整齐划一的碎金块。而他们所在的方形台子的两侧,则站立着两只用纯金打造的蟾蜍。而那眼窝处,镶嵌着价值不菲的孔雀琉璃钻。这一片金光银影,足以叫人垂涎三尺。

潮生从惊诧中回过神来,又恢复了淡淡的表情。他打量着这圆形墓室,似乎也是封闭的,没有任何出路,他走向了金蟾蜍。

这时,潮生与蓝漓都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草腥味,令人作呕。不好!潮生心里暗惊。与此同时,搭在蟾蜍上的手也闪电般迅疾地撤下来。翻过来一看,从掌心向四周蔓延开一片淡黑。

果然是翠雀吟,一种味淡却性烈的毒草。一旦中毒超过半时辰未解,人便全身发绿而死。潮生将中指轻缠食指,薄唇轻起。不时,他指间慢慢溢出淡红微光。不一会,潮生停止了低颂,指间的光也渐渐熄灭,再反过来时,手掌已白皙如常。

蓝漓看着潮生轻易化解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坚定的神色又深了一层。而同时,心里也是惊的。眼前这个男人,竟是如此深不可测。

而潮生则在心里一呻。这楼家果然厉害,以术法在普通器物上结成幻象,让人误以为是满室的财宝。普通的盗墓人,见了自然会忘乎所以地扑上去,而涂在器物上的翠雀吟就会轻易而神鬼不觉地渗入肌肤,最后致人身亡。

但是,潮生总感觉这机关背后总隐藏着更深的意图。一时间,却也想不明白。他再次仔细地打量起这间封闭的墓室来。

台子的周围,竟然注满了水银。而这水银,竟仿似透明,可以一眼看到底。池子底部,布满了不易察觉的小孔。那小孔的形状,似乎,与那些碎金子一般大小。

难道是……

“蓝姑娘,我想我们可以试着把那些碎金块踢进池子底部的小孔里。”潮生笑意盈盈地转向身旁一筹莫展的蓝漓,眼里闪过一死笃定的狡黠。蓝漓疑惑地看了看潮生,不知他是何用意,但也未多说,照着他的说法做起来。

随着碎金块一个个落进小孔里,池子里的水银也渐渐上升,当台子上还剩下十块碎金子时,水银已与地面齐高,甚至有一星半点漫了出来。蓝漓看看潮生,有点不知所措。如果将剩余的碎金踢进去,水银必然漫溢过来。那他们将再无立足之地。

而潮生只是无谓地笑笑,开口道:“不知蓝姑娘身手是否敏捷,可将五块碎金同时踢进五个孔里?”蓝漓奇怪地看着他,直到他将手随意地指了指身手的蟾蜍,才恍然大悟。

没有任何指令,两人默契地同时出脚,将剩余的碎金齐齐踢进了小孔里。同时迅速飞身后退,稳稳地立在了两个蟾蜍头上。而此时的水银陡然上涨,淹没了石台,刚好到达蟾蜍眼睛的高度。

潮生依然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而蓝漓眼里,却出现了更加飘忽的颜色。这种心不在焉,怎么看,都有点反常。

此时,墓室的景色折叠着散去。他们,竟又回到了方才的八卦墓室里。

周而复始,竟是一个循环。

这次,这间墓室并未出现任何异样的扭曲变数。当潮生仔细打量过后,发现就连布局也出现了些微变化。在明灭昏黄的烛光里,一丝细致的灰色绒线悬在墓室中央。而在绒线下方,垂挂着的,是一颗,扣子?

潮生小心欺身上前,想看清这迷离昏暗里的物件。却不想蓝漓一个箭步上前,挡在了潮生面前,并用双手握住了那扣子。此时,蓝漓的眼里流转过千般情绪,复杂交错。握住扣子的双手也由松到紧。而潮生看到的,则是蓝漓颤抖的背影。他的眼里,闪过一丝莫名颜色。

忽然,蓝漓手狠狠一挥,那扣子便被生生拉扯下来,顺带着那绒线也被用力地拉动。这时,墓室中央的顶端与底部发出剧烈响动,同时出现两个黑洞。一条粗而光滑的铁索连接两端。同时,背后的石门竟也轰然洞开。二人看着眼前忽生的变象,都有点目瞪口呆。

“看来,竟是要我们抉择。蓝姑娘,你是选择继续,还是就此罢手?”潮生忽地问出这样一句奇怪而又似乎意味深长的话。蓝漓看看身后的石门,再看看那条铁索,眼神遽然地转折着。

“先生,可愿意继续陪我?”蓝漓眼神坚定,话语里却隐隐透露着哀伤。

“呵,乐意奉陪。”说话间两人已攀着铁索迅疾地往黑暗深处滑落。而潮生至始至终都未曾看清那已被蓝漓藏于衣间的悬挂物。但,似乎已无必要了。

铁索的末端,被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附着。而磁石的旁边,则是另一间墓室的入口。那里面漫溢出来的幽然荧光,渗透出冥狱般阴冷的森然。潮生拦住了想立刻走进去的蓝漓,朝她笑了笑。

潮生拿出一节似乎早已枯萎的枝桠,凝神静视,轻吐秘语。不时,那枝桠便若活过来一般,开满绿叶,生机充盈。潮生将枝桠扔进了墓室里,只看见里面的光无声地陡然盛大之后,便呈现出死一般的黑寂。

“好了,我们进去吧。”

“先生,刚才的是?”

“幽明瘴。一旦入体,无药可解,全身溃烂至死。”蓝漓听得心里一惊,脚步竟踟躇些许才跟上潮生的脚步走了进去。疑惑,弥漫她的瞳眸。

却不想,他们进入的,是一个似乎极度复杂而又杂乱无章的无尽迷宫里。潮生带着蓝漓不停地转悠,却越陷越深,最后竟连来时的路也失了踪影。蓝漓茫地看着潮生,心生无望。而潮生仍是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这时,潮生又从怀里拿出一小节树木,黑色纹理。他蹲下身,将树木轻插进泥土里。忽然,树木发出耀眼光华,陡然茁壮。与此同时,这迷宫里的无尽的岔道竟全数消失,只余一条笔直小径延伸至某个地方。

“呵,没想到这迷毂竟能如此派上用场。”潮生自顾自地感叹着,往更深处走去。蓝漓也赶紧跟了上去。

这次,他们终于到达了主墓室。那黑色的木棺,赫然眼前。但奇怪的是,黑木棺旁边竟放置着一个小木棺,突兀而诡异。

蓝漓已顾不了这许多,飞身上前,打开了棺盖。潮生想阻止,却为时已晚。就在棺盖被打开的一瞬间,旁边小木棺的棺盖也猛地被从棺里忽生的劲力给掀开。一个浑身浴血的孩童慢慢爬了出来。那暗红的血,不断从他头顶冒出来流泻在地。刺鼻腐朽的腥味,弥漫整个墓室。

血童葬!此次连潮生也心惊了。这楼家,竟驱动如此狠毒的禁咒。以鬼节子时出生的孩童为血引,驱动无数冤魂进入孩童体内,魔障丛生。完成的血童力量可怖,除主人外无人可御。而这本身就是极损阴德之事。这楼家,竟做到如此决绝地步。

那血童朝着蓝漓一步步趔趄过去。而蓝漓则呆在原地,不能动弹。这时,潮生左手悬空,一把银色光弓瞬间幻化成形。右手轻拉狠放,一道耀熠光箭迅疾地朝血童飞奔而去。电光火石间,眩目的光盲了视线,血童也停滞了一小会。

趁着这时间罅隙,潮生飞身上前将蓝漓拉了回来。而那血童竟也不追,而是返身躺回了小木棺里。同时,两张被掀开的棺盖也齐齐自动飞回盖好,严丝合缝,仿佛不曾有谁动过。而潮生与蓝漓,皆是面如死灰。

这禁咒,是硬碰硬无法解决的。

“蓝姑娘,不如,我们先回吧。”

“恩。”仿佛说完这一句话,蓝漓所以气力都已流失,软软地瘫了下去。

为什么,会到如此地步?

那日眼看已近结局,却不得不颓然放弃。本以为就此一筹莫展的蓝漓,却在第二日的午后得到

潮生的消息,说已想到办法克服那阴毒的血童葬。这突如天降的消息,令蓝漓心里欣喜若狂。这女子面上,竟隐隐多了几分玉石俱焚的狠绝神光。

而这边,午饭后的潮生依然如往常一般眯着眼,摇着扇,在后院凉亭纳凉小憩。此次的他,却全无平日里浮云般绵绵的睡意,脑子里思绪百转千折。昨日的诸多迂回,仿佛都在,暗示着什么。但太过迷离混乱,却怎样也无法清晰起来。

从楼景浩的墓回来,已曙光渐白。虽然疲倦不堪,潮生却无法安心入眠,而是一头扎进自己的密室查阅起资料来。受人之拖,忠人之事,他定要寻出破解血童葬的方法。好在他平日里还搜集一些杂书典籍,似乎无意中也看到过关于这禁咒的描述。果然,经过一上午的搜寻,终于觅得。

当探知的结果出来,适时地,门外也响起了敲门声。蓝漓站在苏府外轻扣着门,有着晕眩的恍惚感。那些心里过于强烈的转变,差点令她全盘崩溃。但终是,挺了过来。

月黑风高,又是一个阴沉的夜晚。

潮生与蓝漓在这荒郊挖了半个时辰之后终于大汗淋漓地停下。一具孩童的尸骸赫然眼前。那原本雪白的骨头上,如今布满了暗红的斑点,显得森然而邪魅。这便是,血童葬的“童源”了。

要破这禁咒,只有以炼狱火焚烧“童源”骸骨,彻底毁坏,方可。但这无辜孩童的魂魄也将消散于这三界六道,不得枉生。对于施咒者与破咒者,皆是极损阴德之事。而眼前这具骸骨似乎并未像书里所描述那般骨头全数暗红,仍留有干净的白。这也印证了潮生新里的某个揣测。

并不是要,置于死地的。

“火界之名,以烧尽这世间罪恶。法由相生,相由心生。愿借吾这超然之力,燃破这邪用之毒。破!”随着法诀渐起,骸骨的地下骤然裂开一条缝隙,漫天的火光映红夜空,割裂阴云。骸骨顺着缝隙落下,最后融化进了那一片翻滚的火海里。

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好了,蓝姑娘。我们可以去取回绿如意了。”

“先生果然神通。报酬,定不薄待。”蓝漓微笑着,眼里闪过的狠绝却未逃过潮生的双眼。却依然是不动声色,随着蓝漓再次潜入楼景浩的墓,取回了绿如意。

似乎,这已是结局。

取回绿如意的第二日,蓝漓果然遣人送来了丰厚的报酬。潮生只是随意看了一眼,便命人收进了库房。仿佛那一些,不过是随手可弃之物。他却在来人即将离去之时,说:“你们家小姐,是否与楼大少爷,有着不寻常的关系。”不是问句。而太过直白的意思令来人脸色蓦地苍白,只草草应付了两句客套话就狼狈撤离。

潮生的眼里,已是了然。而再次派出去打听的人带回的消息,也证实了他的猜想。好一招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怕过了今晚,这楼蓝两家又将掀起波澜,引得街头巷尾议论纷纷。说不定,最后还将成就一段佳话。

却不想,当晚忽然的敲门声,令潮生的猜想支离破碎。事情,再次发生了惊诧的转折。是蓝漓的贴身丫鬟,即被遣来送报酬的人半夜急匆匆地找到了潮生。她满脸泪痕,一见潮生便跪倒在地,不住地磕头,请求潮生救她家小姐一命。

潮生心里一惊,急忙扶起丫鬟询问怎么回事。那丫鬟只是说小姐偷偷带着绿如意到楼景浩的墓里去了。潮生一听,笑笑说道:“这不是正是她原本的计划么?你早已知道,又何来救她一说。你放心去吧,这秘密,我自会保守。”

“不,不是的,先生。先生既然已洞悉一切,那跟小姐一起这么久,难道就没察觉出她的异样么?虽然我不清楚在墓里发生了什么,但必然是又意料之外的枝节令小姐如此绝望。先生,您真的没察觉到么?”

看着丫鬟焦急而明亮的眼睛,盗墓的过程在潮生脑子里一桢桢回放。那些细枝末节被串联起来,而最后蓝漓那眼里一闪而过的狠绝令潮生一个惊醒,豁然明了。

潮生没再多说,夺门而出朝着西郊楼景浩的墓飞奔而去。希望,一切还可以来得及。

原来,楼景浩与蓝漓是互相深爱的情侣,却不想家族之间的阻隔,令两人无未来可言。于是,两人策划了这一场假死的私奔计划。绿如意有拘魂之效,只要七日之内魂魄得以归体,死去之人就可复活。于是由楼景浩持着绿如意死去,在由蓝漓盗出绿如意,让楼景浩复活。并且,是借他人之体。这样,便可做到天衣无缝,不会引人怀疑。而蓝漓那一出大闹送葬队伍,恐怕也是为了消除楼蓝两家对二人的怀疑。

他们之间的情事,也只怕两家早有风闻。不得已,才逼迫两人走上绝路。

却不想,在那墓室里竟遇见那样多困难的阻档。最后一个不惜血本的禁咒,更是令蓝漓绝望。她不想,他竟如此不惜代价组织她。曾经的誓言,都成了虚妄。于是,她选择玉石俱焚。

不过,打破蓝漓最后希望的,便是那枚悬挂在机关绳上的扣子。那是她赠与他的定情信物,他贴身藏着。若离他身之日,便是两人恩断情绝之时。

当潮生赶到主室时,看到蓝漓扑在楼景浩的尸身上。一只手已被歌破,血缓缓地滴落在绿如意上。绿如意散发的幽幽绿光,渐渐盛浓。而蓝漓呢喃着:“景浩,既然如此,那我们便永远地待在这绿如意里,不得超生。无论如何,我都不要与你分离。”

潮生赶紧上前取开绿如意,并强制地将蓝漓拉起。蓝漓挣扎着,嘶吼着。潮生一个耳光扇过去,令她暂时安静下来。潮生轻轻执起她的手,为她包扎,并柔声道:“这,并不是真相。”

蓝漓恍然地看着眼前表情忽然柔软如水的男子,“而且,你也应该知道的。”一句话,隐忍已久的眼泪睁睁流了下来。最后,低声压抑的哭声成为放肆的大哭。那些积蓄在心里的苦痛,被全数引燃。

“其实,一开始是是提出让自己死去,楼景浩却不肯,执意要让自己成为那个‘假死’之人。而之后,墓室里那些机关全然不是你们当初设计的模样,那时你就已生疑。而当遇见最后那个血童葬时,你已完全肯定了楼景浩根本没有复活同你私奔的打算。于是,你以为他背叛了你。”潮生说到这里,顿了顿,而蓝漓眼里的痛苦越发深浓,“但你终不甘心,调查后却发现原来楼景浩早已被下诅咒,即便复活过来,也是活不长久的。”

话至此,已让蓝漓接近崩溃:“是我害了他呀。我不想,我并不想的。”

“不,即便他未被诅咒,亦是活不过来的。”

“什么?”这一句话,宛若响雷,惊破清空。蓝漓看着潮生忽然悲戚的神光,疑问脱口而出。

“其实,你早已知道,你并非白慕云亲生。你是……”潮生的话,勾起了蓝漓遥远的回忆。离世的母亲。冷漠的父亲。同族人的排斥与嘲笑。手足厌恶的眼神以及自己虚弱模糊的存在感。那样尴尬的境地,才使得她如此孤注一掷地想抓住这份感情,即便毁天灭地。

蓝家乃女权家族,每代当家皆是女性,且是一脉相承,旁系根本无染指的机会。而北方术法世家白则是入赘蓝家,同蓝家族长诞下下一代女族长。这个传统,已世袭几百年。而蓝漓的母亲则是上一代的继承人蓝嫣,父亲则是白慕云。而蓝嫣却在诞下蓝漓后就离奇离世。

“而要释放被拘禁在绿如意里的生魂,只有纯粹是蓝白两家的血才可做到。而你,是不可能的。所以,楼景浩才如此坚持要他‘假死’,才如此处心积虑设下那些机关来阻挠你。他只是想,你好好活下去。那血童并未出手伤害,便是最好证据啊。你怎么会不懂?”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想,他是知道,你有着倔强极端的个性吧。而且,他或许是真的想,给你一个属于你自己的梦。”

这一层深埋的真相,让蓝漓惊痛得无法言语。楼景浩的爱如此厚重难抵,她又怎么不明白。她知道,他如此为她着想。她只是恨,她无法如此交付于他。她恨的不是他,她悔的不是他。她责怪的,终究是这样一个无能的自己。

沉默片刻后,蓝漓整理狼狈不堪的泪痕,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光彩:“先生,你是否,可以最后帮我一把。帮我和景浩,完成一次冥婚。”

“你,决定了?”

“恩。这尴尬的位置继续下去亦是痛苦。那个家,从来不曾有我的所在。倒不如,就这样随他去。这次,真的要对自己好一点了。先生,是否就成全我这一次。”蓝漓露出虚弱的笑。眼神里的几乎奢望的乞求,令潮生的心疼痛难抑。最后,他还是艰难地颔首应允下来。

那绿如意,在昏暗里漫溢出幽幽荧光。

晨光熹微。当第一屡光染白天边阴翳的云层时,冥婚也终于完成。

当飘浮于绿如意上两个执手的魂灵最终在荧光里散去时,一张白色丝绢也飘落在地。潮生缓步过去,拾了起来。当上面娟秀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时,潮生浑身一震,那隐忍多年的清泪也终于潸然而下。

面对着渐渐散去的黑暗,潮生呢喃着:“这算不算,是一个好的结局呢?但至少,比我好吧。”

没有回答。似乎只有轻风里徐语低吟,吹去唇边的苦笑。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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