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黄桥烧饼的启示

?贫穷是原罪啊。?

摆在平生没有领过零花钱的韩硕眼前的最大问题，说穿了就是钱的问题。?

比如自行车，他清楚地记得自己骑的第一辆车是从爷爷家拿来的，五几年出产的28改26的。而且从初中到高中足足骑了6年，险些就能跨世纪了。如果家里肯给他花钱的话，至于天天蹬着这除了铃铛外哪里都响苦熬么？?

没有自行车不能去远处也就算了，说到运动鞋的话就更扯。韩硕穿解放鞋的时间比他军龄还长，原因就是高中以前他的“运动鞋”全是老爹那里发的军胶，以致于高二参加校运动会一千五比赛的时候，还是找表弟借的鞋。?

而且说起来，有解放鞋穿还是韩硕已经开始长个子时候的事情，之前由于拿不准他的脚能长多大，所以基本上一直就没给他买过新鞋。这对于普通的小学生来说当然无所谓，但是韩硕根据以前的运动经验来看，想要搞长跑或者其他运动的话，鞋不好等于是在毁自己，所以这就等于又是一件麻烦事。?

然后最麻烦的，就是衣服问题了。?

刚转来的这个小学，校服倒是买了，也算是宽衣大袖的运动服，可谁会整天穿着校服锻炼身体，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是哪个小学的么？而且八十年代甚至九十年代初的校服全都是只有一身的，四季都要穿，万一弄坏了还得自己补，麻烦到家！?

而且的而且，就算韩硕打算脱光了在自己家里俯卧撑引体向上，洗澡都还是个问题！?

他家里当时洗澡，是用塑料汽油桶吊起来，利用虹吸原理往里进暖瓶里的热水，然后再用橡胶管往身上冲。?

这些也就算了，最凄惨的是韩硕当时洗澡只能用肥皂洗，允许用洗发水洗头是他上大学以后的事情，之前最好的年景也只能用香皂……?

如果你认为当年只有韩硕家这么节省，那可就错了。?

事实上整个八十年代，甚至包括九十年代前期，所有的家庭都是笃信节约才有好日子过的。尤其是在无法“开源”的那个年代，经营家庭也只能靠“节流”而已。?

那么，根据上面的分析可以得知，在这种节流的大环境下，韩硕进行身体锻炼实在是件很扯的事情。唉，果然是穷学文富学武么，很是失望的韩硕不由得这样想到。如果上面这些东西都得不到解决的话，所谓的锻炼也只不过是空话或者自虐而已。?

相比起他的心事重重，曹丽芳那边这几天倒显得很兴奋。原本这些细节韩硕是没有注意到的，只不过在自习课上，小美女同桌悄悄用胳膊肘捅了他几下，然后递过来一个手帕包着的东西，韩硕才勉勉强强有所反应。?

打开手帕包，一股烘烤食物的香味立刻涌了出来，令原本闷闷不乐的韩硕也不由得为之一振。?

那大概是熟芝麻混合着葱花的香气，小花手帕中包着半块长椭圆型的烧饼，隐约还可以看到几个清晰的牙印。于是，韩硕忍不住转头朝着自己同桌的脸上瞄了几眼。?

果然，后者的嘴角上还粘着几粒油光发亮的芝麻。发现韩硕有些异样的目光后，小芳同学先是本能地伸出小舌将那几粒芝麻舔掉，然后仿佛反应过来了什么，瞪起一双明晃晃的大眼睛（请原谅我用这种形容词）娇嗔道：“你到底要不要？别人想吃我还不舍得给呢！”?

答案当然是要喽。?

韩硕这几天虽然很理智地没有开展大运动量的锻炼，但是一些他自己定义上的“基本恢复性练习”还是有在做的，于是不但饭量见长，在学校的时候偶尔肚子也会叫唤几声。同桌这种明显是雪中送炭的义举他怎可能拒绝呢？?

撑起课本，闷下头去，两三口便把那半块烧饼吃了个一干二净，简直如同猪八戒吃人参果一般。吃完烧饼还不算，韩硕居然还记得把手帕中掉落的芝麻粒抖在一起，然后仰头倒入嘴中。看得在一旁的曹丽芳轻笑不已。“哎呀，你怎么跟饿死鬼投胎一样。”?

“这是什么烧饼？”识相地回避了同桌的嘲笑，韩硕生硬地将话题转向另外一个方向。“味道还真不错，谢谢你了。”?

这种反应还算比较符合小美女同桌期待的，于是她也就大度地放过了对韩硕的嘲笑。“这就是黄桥烧饼啊，学校旁边新开的。这种长的是咸味的，还有种圆的是甜的，不过我已经……哦对了，这烧饼是不要粮票的哦~~”?

“真的？”韩硕也跟着大惊小怪起来，并且装作没有听到刚才曹丽芳那半句失言的样子。?

事实上这倒不是完全的伪装，在八十年代这种环境下，一种食物在出售的时候居然不要粮票，确实是很稀奇的事情。要知道当时粮票甚至可以直接拿来换鸡蛋，韩硕他爸当初就是因为偷偷用家里积攒的粮票换了几斤鸡蛋，结果被他老妈埋怨败家数落了好几年……?

粮票加钱的购物环境大约是这样的，比如韩硕他老妈让他去买一斤二两面条，就会给他一斤二两的粮票，相应的面条钱，并且要按照一斤二两的面粉买回湿重一斤三两二的面条来，因为和面的水是不能算在粮食里的。?

在这种环境的锻炼下，韩硕这厮的数学成绩要差了倒也稀奇。?

话题好像又扯远了。总之在韩硕小声的询问下，很快得知了这个新开的烧饼铺子确实是在学校的围墙边上，甚至租的还是学校的房子，只不过是由于位置刚好和韩硕回家的方向相反，所以他才不知道而已。?

这种黄桥烧饼铺在八十年代末由“开放搞活”的个体户们选中，曾经风靡了差不多整个中国，韩硕学校旁边这间也不过是其中之一而已。至于黄桥烧饼么，当年的《故事会》上甚至专门有对这种小吃的背景故事介绍，还有“多打胜仗多缴枪”的那个《黄桥烧饼歌》。?

韩硕在想到这里的时候，眼睛突然一亮，好像是想通了什么的样子，不过那眼中的光芒很快就又黯淡了下去。?

“真可惜，如果这烧饼铺的老板姓杨就好了。”某人在装模作样地摆出一副认真学习的姿态前，丢下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令小美女同桌很有些莫名其妙。?

十多年以后，当曹丽芳坐在电影院里看着周星驰的《功夫》笑得前仰后合时，已经忘记了韩硕当年说过的那句话。当然，她也没有去深究那位使“五郎八卦棍”的油条店老板的姓氏。?

这些显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韩硕当天回到家里后，跑去跟厨房里的老妈说：?

“我要学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