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鸟朝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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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_我们村

我们村

守着这个村庄好些年了,我发现村庄仿佛越来越累了。每天,太阳老高了,你都见不到一个人影,细长的乡间小道都成了摆设。越过午后,路上才能见着人,蚂蚁一样,都是些糟了心的老树桩子。五十岁以下的,没几个了,气饱力胀的,都扛着行李进城去了。

村庄啥都慢,人们说话慢,走路也慢,炊烟起来得慢,日头落得也慢,风过来的脚步慢,好像连庄稼都长得慢了。

每天,我守在村委会的屋子里,守着那部黑色的电话机,它连通了村庄和外面的世界。电话每天都是要响的。电话那头全是嫩嫩的声音,喊,叔啊!你让我爸接个电话。我就站在村委会门前的坝子里,敞开嗓子喊:某某某,电话来了。然后你就会看到一个或者两个老迈的身影,从远处颠颠跑来。女的,也许还沾着一手水,男的,说不定手里还抓着一把泥。吁吁进屋来,把手伸到腋下擦干净,激动地抓起电话,先眼泪汪汪喊声儿啊或者姑娘啊,就开始了不断重复着的絮絮叨叨:衣服要多穿啊!饭要吃饱啊!注意安全啊!总之都是些念得快发了霉的话。啰唆完,对着我笑笑,出门去,还是该干啥干啥,仿佛新翻出的泥土,太阳一过,又恢复原样了。

偶尔,一堆老得松松垮垮的男男女女会来这里坐坐。通常是晚饭后,聊一聊天气,说一说早已远去的奇闻轶事。最后的话题总是奔忙在外的姑娘娃娃。攀比是难免的,我家的在皮鞋厂,一个月能挣头肥猪呢!我家的在服装厂,两年就能往家里寄三间猪圈。争执也是难免的,你说他吹牛了,她说你浮夸了,面红耳赤完毕,就都陷入沉默了。接着就是一屋子的叹气声。每个人都会跌进哀伤的笼子,笼子上了锁,没一个能挣脱出来。

这几日,平姑来得最勤了。她腿脚不好,从小路上过来,得飘荡好些时候。来了也不和我说话,眼睛盯着桌子上的电话机。我知道,她在等,等他们家老大的电话。老大出门那天,从村委会门前经过,我问他干啥去,他憨憨看着我笑笑,说寻老二去。他的笑很勉强,一点不舒坦,他那是担心自己兄弟呢!老二我是知道的,每个月固定的时间,桌上的电话机就会响,不用接,我就知道是老二来的。后来电话不响了,我都有些不习惯了。

平姑就这样,盯着电话呆呆看,有时候看一上午,有时候看一下午。除了忙活,其他时间都给电话机了。电话一串脆响,总能让平姑一激灵,然后她就对我说,他叔,响了呢!你看是不是老大。没一次是老大,看着那些挂着笑进来抓起电话儿啊女啊喊个不停的人,平姑脸上堆满了羡慕。

看她魂不守舍的模样,我就安慰她,说你也别心急火燎的,该来的自然会来。她撩撩花白的头发,也不说话,看着我笑笑。我看得懂她的笑,酸酸的,还夹杂了一些苦。

这些天放晴了,平姑没来了,我想她定是在焐谷种了,这活繁琐,又耗人。

我依旧带着镜子窝在火炉边看报,报上都是好消息呢!我真觉得形势是好了,我们的生活也会越来越好了。

老大的电话是午后打过来的,天气好得很,阳光铺满了村庄。抓起电话,老大在那头喊:喂,叔吗?我是老大啊!我找到我兄弟了,麻烦你叫我妈接个电话。

我一听高兴了,说你等等啊!我叫你妈去。

我跑出来,站在院子边,高声喊:平姑,老大来电话了,他找着老二了。

远处的小路上,平姑高高矮矮地跑来。

风撩着她的白发,阳光照着她的脸,她的脸上带着笑。

那笑,像做了幸福的新娘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