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花蚀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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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_第二十三章 后宫棋盘

“因此,嫔妾想,娘娘不但不能打压婉美人,还要抬举她、培养她,成为娘娘您的一颗上好棋子。让她得宠,让她怀上龙嗣,让她协助娘娘登上后位。”庆贵嫔继续说道,一声比一声铿锵有力,加上她巧妙避开了玮妃不能生养的事实,听得玮妃更加热血沸腾。

婉美人确实是一枚得天独厚的好棋子。她的父亲是商人,即便交往甚广,始终还是比不上有个尚钦大人做父亲的玮妃,家世之上,婉美人没有威胁。而且婉美人性子沉静,心思单纯,又久无圣眷,正是最容易被劝服的时候。

只不过,晨会一事婉美人受了委屈,只怕……

“经过今日的事情,婉美人怕是已经对本宫心存芥蒂了。”玮妃面上有些不安,心里却是抱着几分试探的心思。除了婉美人的事,她还在意着庆贵嫔会给出什么样的建议。

论智慧,玮妃与庆贵嫔其实不相上下,只不过各自擅长的领域不同。玮妃心细如发,善于笼络人心、估测每个人的心思,而庆贵嫔则有卓越远见,尤其以分析后宫与朝堂联系为长。可以说庆贵嫔的心思更多是放在朝堂之上的,因此在后宫中生存,她多多少少要依附于玮妃。

“想要消除婉美人的戒备倒是不难。”庆贵嫔垂着头,柔美的五官让她看起来更加谦逊有礼,“白芍既然是湘妃的人,那就让姐妹们知道白芍效忠于谁。等她们发现,她们就会认为白芍是受湘妃指使,这样设局之人就会由娘娘你,变成了湘妃。”

她眼睛一眨不眨,专心致志地观察着玮妃,看到玮妃脸上出现了笑容后,她微微地攥紧了手帕,“雪中送炭永远比锦上添花更让人难忘的,此刻正是婉美人受孤立之时,若是娘娘适时给婉美人送上些关怀,不但能得到婉美人的信任,还能扳正其他姐妹对娘娘的看法。”

她心中有多么的恨,她丝毫都不能表现出来。眼前这个女人,抓住了自己的把柄,还收养着她的女儿,她不得不尽心尽力为她出谋献策!然而她恨着玮妃,却不能与玮妃对立!她跟湘妃太多恩怨,只有玮妃才能给她们母女带来一些好日子。

玮妃思考了一阵子,“婉美人那边我自会处理。”她眯着眼睛,目光投向远方,“倒是那个舒贵人,我总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玮妃的自称不知不觉从“本宫”换到了“我”,这说明她已经慢慢相信了自己的话了。庆贵嫔一听,同样出现了疑惑的神情道:“嫔妾也觉得,舒贵人很奇怪。”

玮妃有点微微惊讶地“哦”了一声,露出了探究的表情。庆贵嫔便问道:“嫔妾先问娘娘一个问题。娘娘进宫许久,可曾见过陛下对哪个妃嫔如此宠爱?”

玮妃回想起这半个多月里,陛下不仅每夜都去舒贵人那里,还给了她进入清明殿侍墨的权利。玮妃自认为了解洛帝,却也从来没有见过他会这样宠爱一个妃嫔,不管舒贵人提什么样的要求,洛帝总是宠溺地答应,据说就连七年前那个皇后,也没有过这样的厚待。

见她沉思不语,庆贵嫔往下道:“陛下从前来后宫都是很有节制的,自舒贵人入宫起,似乎全部规矩都乱了套。尚且不说陛下在舒贵人入宫第二夜就宠幸了她,这连续十多天召同一个妃嫔侍寝,在宫里可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就连当年那位皇后,陛下也没有如此溺爱啊。”

洛帝对舒贵人的宠爱确实有些过了头了,这十多日两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一起,让整个后宫都被冷落了。可是玮妃想来想去,都想不到舒贵人有什么吸引洛帝的地方,能让洛帝如此迷恋她、溺爱她。

“不,本宫倒觉得这不是溺爱,而是纵容。”玮妃想了许久,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这件令整个后宫疑惑不已的事情已经困扰了她好几日了,头上的珠饰翠玉沉沉地缀着,让她出现了些许头痛感,不由得难受地皱眉。

庆贵嫔见她眉头紧缩,似是痛苦之色,再加上她今日面容有些憔悴,必定是睡得不好引起了头疼。于是庆贵嫔轻手轻脚地上前绕到了玮妃身后,抬起双臂,用两手的指腹紧贴玮妃头上的穴位开始按摩。

玮妃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对庆贵嫔的举动有些不悦,“你身为贵嫔,就要认清自己的身份,不要再做这些奴才做的事情了。”

“嫔妾有今日,全因娘娘的照顾。嫔妾不过是替娘娘按摩,报答一二。”庆贵嫔在玮妃脑后,用一种极其轻柔的声音说道。玮妃听着她柔和的嗓音,配合着她指指到位的按摩,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庆贵嫔原先也是婢女出身,当年还是和湘妃以姐妹相称。不过后来两人翻了脸,庆贵嫔为了宜丰公主的将来,投靠了玮妃。虽然当时庆贵嫔只是为了平安而投靠的玮妃,但是这几年她确

实帮助玮妃不少的忙,可以说玮妃能有今日的威信,全靠庆贵嫔。

玮妃心中暗暗叹气,如果自己能完全相信庆贵嫔,也许她早就登上后位,母仪天下了。只可惜玮妃始终想不到庆贵嫔会全副身心帮助自己的理由,加之自己当年是用计收养的宜丰,强行令庆贵嫔母女分离,玮妃不相信她没有半点怨恨。

她坚持要按,玮妃也不再多说什么,叹了口气将话题转回去:“舒贵人是家中嫡女,自小被宠着长大,以致现在骄纵成性。陛下又这么纵容她,反倒让她更加刁蛮、难以管教。只是我终究不明白,陛下为何要对这个有貌无德的女子这么上心。”

庆贵嫔只是不作声地听着。之前她听说过舒贵人骄纵野蛮,但当时她只觉得舒贵人是个被宠坏的小姐,喜欢耍耍小脾气而已。直到今天见到她本人,她那副把所有人都不放在眼里的架势,才让庆贵嫔真正开始思考她在后宫中的角色。

庆贵嫔从小就生活在皇宫里面,即便身份低贱,但也是见识过各种手段的。后宫之中,数庆贵嫔了解洛帝最多。洛帝还是皇子的时候,跟他的皇子妃很是恩爱。经过了一些复杂的变故后,洛帝登基,皇子妃也成为了皇后。那几年洛帝专宠皇后,几乎满朝大臣上奏折劝谏洛帝充盈后宫,最后都被洛帝一一否决了。帝后的幸福爱情还一度被传为百年难遇的佳话,毕竟世上专一痴情的皇帝极少。

而在皇后失踪之后,洛帝整整两年没有进入过后宫,直到皇贵妃和玮妃的到来,后宫才慢慢恢复了些许生气。试问这样一个少有的男子,又怎么会突然对一个新晋的妃嫔宠爱到如此地步。

庆贵嫔所知道的洛帝不止专情,而且决绝、心机深沉,她绝对不相信洛帝这种男子会这样盲目地陷入爱情之中。所以说,假如洛帝并不是真心宠爱舒贵人,那只能是因为舒贵人对洛帝有什么非同一般的利用价值了。

“舒贵人的父亲是兵部尚书贺琛,听闻最近兵部出了一些乱子,说不定,陛下只是为了安抚贺琛,让贺琛更卖力地做事,才对舒贵人百般宠爱。”庆贵嫔并没有把自己所想的全部说出来。她总是觉得洛帝在故意纵容着舒贵人,本来舒贵人的脾性就娇蛮,这么一纵容,舒贵人愈发地蛮横了。后宫中从来都是谁最张扬谁先亡,莫非洛帝就是想让舒贵人自掘坟墓?

庆贵嫔倒吸一口冷气,若是真的这样的话,洛帝这个人真的太可怕了。他把好人的功夫做足了,告诉贺琛,我把你的女儿捧在手心,然而却利用其他妃嫔的嫉妒心将舒贵人拉下来,自己的手完全不用弄脏。但是这么做,即使贺琛不能当场发难,在贺琛心里也会埋下一颗怨愤的种子。洛帝到底想达到些什么目的呢?

洛帝究竟是在纵容舒贵人,还是在纵容贺琛?

玮妃微微地侧过一边头,黑曜石般的眼珠斜斜地看向身后的庆贵嫔,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很是期待,但是庆贵嫔只是有些微羞赧地低下头,带着抱歉的语气说:“嫔妾愚钝,实在是猜不出陛下的心思。”

“也罢,”玮妃抬起手,示意庆贵嫔停下,等到庆贵嫔停下动作缓缓回到她面前她才道,“陛下的心思哪里是我们后宫妃嫔能随意揣测的。陛下怎么做,自然是有他的想法,我们就让事情自己发展吧。”

庆贵嫔谦逊地屈膝回答道:“是。”

两人又再聊了几句之后,玮妃便说身体不适回到寝殿去休息了。庆贵嫔见宜丰去了学堂,自己也不好久留,于是隔着两层的玛瑙石坠帘向寝殿内的玮妃拜安后,迈步走出了绣实宫。

走出了绣实宫以后,因为早上婉美人的事情,宫道上少有人走动,估计是都呆在自己宫中细想今早发生的一幕了。

从绣实宫出来开始,庆贵嫔的眉头就没有松开过,连脚步都走得沉重。侍女露水看着主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便问道:“贵嫔,是因为没有见到宜丰公主,你不高兴吗?”

庆贵嫔闻言回头看了看露水,看到她瞪着圆圆的眼睛,疑惑不解的样子,用力地扯开一个微笑。

露水年龄不大,生得脸蛋圆圆的,甚是可爱。她单纯开朗,对庆贵嫔尽心服侍,很得庆贵嫔的欢心。也许是心思复杂的人比较羡慕单纯的人,庆贵嫔看到头脑简单的露水不但不觉得她蠢笨,还觉得她天真可爱。不知不觉,露水在庆贵嫔身边也有两年时光了。

露水看着庆贵嫔脸上挂着的那个似是而非的微笑,更是不解了。但是见庆贵嫔微笑过后又继续拧着眉头,心不在焉地,也就不再多嘴追问下去了。

贵嫔已经七天未见宜丰公主了,想必非常挂念吧,露水心里如是想着,转瞬又去思考等下应该给贵嫔做什么美味的糕点去了。

而庆贵嫔的头脑里却有无数个念头在闪动。今日她还是没有见到宜丰,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变胖或者变瘦。宜丰学了新的字词,可是她却不能时刻呆在她的身边看她写字念词。

现在的宜丰,她庆贵嫔的亲生女儿,竟然要喊别的女人做母妃了!而这都是因为玮妃!为了掌握自己,玮妃居然拿宜丰来逼自己就范!多少个夜晚,她都梦到宜丰哭闹的样子,半夜醒来心里难受得像被刀子剜走一块肉一样!宜丰刚刚被送过去的时候,还会哭着闹着要跟自己住在一起,可是现在呢,宜丰俨然已经把玮妃当做自己的亲娘了!

庆贵嫔的眼眸中泛起了一阵浓浓的水雾,鼻头有些微微泛红。她轻轻地仰起头,将即将溢出的泪水硬生生地倒流回去。

对于玮妃,她觉得很矛盾。玮妃虽然让她骨肉分离,可是玮妃却给了宜丰她不能给的一切,这可不是假的。然而她却不希望玮妃好,多少次她都想要玮妃倒台,这样宜丰就能回到自己身边了!但是若是玮妃倒台了,她们母女又能好到哪里去呢?湘妃一直在盯着她们,一直在找机会报复自己。当年她背叛了湘妃成为了洛帝的女人,确实是对不起湘妃的,但是她只是为了宜丰的前程,这何错之有?!

今天早上婉美人的事情,玮妃真的有那么糊涂么?婉美人的存在明显是对玮妃百利而无一害的,玮妃却还这么明目张胆用自己身边的人去给她设陷阱,即使白芍是湘妃的人,这样做也是太冒险了。

她越来越看不懂玮妃了,虽然玮妃很多事情都征求她的意见,但是玮妃其实是个很精明的人,她不相信玮妃看不出来婉美人能带来的好处。只是玮妃明明知道却依然这样做,是想达到什么样的目的呢?

还有洛帝,他近几日对舒贵人的宠爱已经让整个后宫颇有微词了。洛帝一向在平衡各方权势的方面做得很好,现在却完全倒向舒贵人……

庆贵嫔感到有些头晕,轻轻摇了摇头,不得不承认自己力不从心了。

“阿景,你在吗?”阮祺萱轻声地问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平时阿景呆的地方,却只看到树影斑驳,传入耳中来的仅有稀疏的风声,并没有自己想要听到的温朗的嗓音。

月影下,一个妙曼的女子蹲坐在阴森的小湖边上,似乎是期待什么人的出现。见自己没有得到回应,她用胳膊抱住了双膝,将下巴定在了膝盖上方,脸上挂着大大的失落。

她原来很自信地以为自己可以兼顾到后宫的一切,即使兼顾不好,也不至于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可事实上,她既没有得到表舅的线索,还让应珙平白无故被看成一个目中无人、不懂礼数的不得宠嫔妃。

她开始替应珙觉得可惜了。像应珙这样柔美可人的女子,在玄郊城内必定有许多好人家争相上门求亲。然而应珙偏偏执意要嫁当今圣上,看,现在受委屈了吧。从古至今,女子都是被当做绵延子嗣的工具,嫁给什么人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阮祺萱心里对这样不成文的规矩极为反感,谁说女子不如男呢?男子能做的事情,女子不一定完成不了!可是这个世道,岂是她一个人的力量可以反抗的呢?就算她再不满,她还是要顺着世道走。入宫以前,应齐曾经隐晦地提醒过,自己已经到了议亲的年纪应该如此这般,奈何阮祺萱却丝毫没有这样的心思。

阮祺萱抬起眼,望向远方。如果对岸真的是御花园,那么这个皇宫到底有多大呢?这里虽然锦衣玉食,金碧辉煌,可是处处都是陷阱,一不小心摔了下去,说不定就粉身碎骨。她发自内心地不喜欢皇宫,这里与她所能接受的地方都不一样。这里太阴险,太冷漠了。每个人都好像是一株浮萍,人那么多,却只是自己自成一派地生活,无人可亲,无人可信。

不知不觉,阮祺萱红了眼眶。她在恐惧,恐惧未知的将来。

“我在呢,施施。”一阵沉沉的声音飘来,说话者喘着粗气,令他的声音比平常多了一分粗犷,“你怎么了?”从他的角度,刚好看到她用袖角擦眼角的动作。

这样温和又好听的嗓音,分明是阿景。“没……没什么,”阮祺萱手忙脚乱地开始蹭去眼睛周围残留的水汽,“我还以为你没有来呢。”

阿景豁然笑了,“我上次跟你说过的,每天都会来这里反省的!”

他已经等了她好几天了,今天稍微比往日晚了一点。刚刚还离这里有一段距离的时候,他竟然神奇地听见了她在叫唤自己。他不禁加快了脚步,所以到达的时候还在喘着大气。“怎么我每次看见你你都会哭啊?”

阮祺萱以为他在笑自己,便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没好气地说道:“我才没有哭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