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间梅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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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还是人吗

    thu oct 09 19:07:41 cst 2014

    冷峰入伍以来经常是早上提前半个多小时起床,把班里卫生区域打扫得干干净净。班里的开水大部分是他负责。冬天给老兵打来一桶桶的热水。这就是新兵主动要做的事,不主动老兵会议论:“哪个新兵真他妈懒!”

    他参加连队组织的学雷锋小组,星期天利用休息时间到火车站学雷锋见行动,去一次两个小时,主要是帮助老弱病残和带孩子的妇女上下车拎包拿东西。

    雷锋的事迹深入人心,冷峰大部分都知道。特别是他给一位丢失车票的老大娘买车票,送上车,好像就发生在昨天。

    冷峰这次接到家里父亲病危的电报,在回家的路上也没有忘记学雷锋。部队首长教育战士们:“要走到哪!雷锋的精神就要带到哪!好人好事就要做到哪!”

    他回家的时候到了昆明,买到了省城开往家乡方向夜里十二点的小火车票。十点多钟他就早早到候车室等待着。

    候车室不大最多能容纳二百多个旅客。半数的灯没开,灯光很暗。这里的小火车听说是日本人造的。年久失修,设施陈旧。

    一位中年男子走到冷峰右边的凳子坐着,小声地对冷峰说:“嗳,丢死人了,今天钱包被小偷偷了。爱人和小孩子一天都没吃饭。大人到不要紧,小孩太可怜了,饿了一天,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刚睡着。你看就在那边的树脚下。”

    冷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广场大树下一名中年妇女抱着不到两岁的女儿睡着了。看他们穿着打扮,一家三口像城里人。

    出门在外,钱包丢失是经常发生的事。为了防止出现这样的情况,冷峰离开部队的时候,领导交待了又交待:“路上不用的钱,一定要缝在内裤里。要用的钱还要分开放,万一被偷了也只是少部分。”

    冷峰看到他全家可可怜怜的样子,掏出五块钱给了男同志:“你们先去吃饭吧,不要把小孩饿坏了。”

    凉粉五角钱一碗,三个人吃饭五块钱应该足够了。

    男同志谢天谢地手忙脚乱差点给冷峰跪下:“谢谢!谢谢!世上好人还是多呀!看到活雷锋了。”

    过了一会,这位男同志又来了:“我刚带老婆孩子吃饭了,真谢谢你呀!”

    冷峰才想起看看树下,母女俩果然不见了。客气地说:“不用谢。”

    男士磨磨唧唧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冷峰纳闷地问:“吃饭钱不够?”

    男士连忙说:“够了,够了,够了。”

    冷峰不理解:“够了,那还有什么事?”

    男士唉声叹气地:“唉,呆在城里也不是个办法,得赶快回单位才行。叫家里汇钱,汇的地方都没有。真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冷峰实话实说:“我身上没带多的钱,你看,我家里发来电报,父亲病危。”把电报给男士看。

    男士急忙说:“没没没,每个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我不是想跟你要钱的意思。出门在外遇到难事,说话的地方都没有。我是看你人好,就想到你这里来说说话,心里才好受些。”说着说着难过的哭了。

    冷峰心软见不得别人哭。想了想:“谁都不会给很多钱的,吃一顿饭可以,别的真不好说。”

    还小声的劝起了男同志:“遇到这种事,只能看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拿出来便宜点卖了,解决燃眉之急。”

    男同志后悔难过地说:“嗳,我都想到了,身上就只有这块表值钱。是我结婚的时候台湾叔叔送的,他说买成三百五十块钱。我从早上问到晚上就想处理掉。喜欢的人到是不少,都说出门在外没带多的钱。现在想想都后悔,早知道便宜卖给他们算了,现在一个个坐火车走了。”

    他说着说着把表递到冷峰前面:“你看看是不是块好表。”

    冷峰没表,怎么知道好不好,接过来一看亮晶晶的。全都是英文字母。肯定是块进口表,心里想,听说外国表很贵的,不是一般人能戴得起的。

    看看面前的男士穿着西装,还戴着进口表,知道是有钱人。今天落到这个地步真够可怜的。自己穷买不起帮不了他,把表递了过去:“我不懂表,也不想买。”

    “我看看你戴什么表?”男士指着冷峰手上的表问。

    冷峰才想起自己手上戴着表,是副班长的。副班长说,坐火车要掌握时间的,就借给冷峰戴几天。男士问起,冷峰才想到:“哦,是块上海表。”

    他俩聊着聊着,上海表就戴在了男同志的手上。进口表就戴在了冷峰的手上。冷峰还到厕所里,把缝在内裤里的三十块钱和五十斤全国粮票给了男士。

    十二点到了,冷峰进站上了小火车,心里还美滋滋的:“学雷锋见行动,自己真做到了。这事不亚于雷锋给老大娘买车票的事。就是没人知道,只能当无名英雄了。”

    坐上了小火车,车箱很窄,比公交车宽不了多少。一排坐三人,左边二人右边一人。中间的过道能让俩个人宽松的过往。每节车箱可能有俩辆公交车长。上车的人不多,车箱里空荡荡的。

    日本人怎么造这么小的火车,看来只能拉几个连队的兵。可能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到处都是山,山大得一个接一个的,没法打洞,只能用小火车来慢慢顺着河边绕了。

    小火车在半山腰顺着河边走。从车窗的玻璃借着月光往下看,有时能看到河水。

    小火车拐来拐去像条蛇,尾巴还在这坐山,车头又从拐弯处对面的山开了过来。河怎么拐它就怎么拐。好像拐了个九十度直角的弯。

    车箱里的人左晃右晃,就像坐船。车箱没一个地方不响的,叽叽嘎嘎,叽叽嘎嘎不停的乱叫着。两车箱的接头处就像一个大磨盘,转来转去,转来转去的。发出刺耳的声音让人听得心烦意乱。有一种只想吐的感觉。

    随着车头冒出白白的浓烟,还不停的发出几声长长的“嘟嘟嘟”的哀鸣声。这种声音在山谷里回荡久久不能散去,传得很远,山里回音很大。

    白白的烟雾带着水蒸气飘过来,窗户打开,一粒粒灰尘会打到脸上。窗外的窗框边上堆满了黑黑的像老鼠屎大小的尘埃,厚厚的沾在窗户边上,窗户都很难打开。可以想象到日本人可能没打扫过。中国人也不想去清扫。反正山沟里也没人看。

    火车上坡的时候慢慢悠悠,慢慢悠悠的趴行,就像蜗牛在走路。只听到:“咔嚓嚓!咔嚓嚓!咔嚓嚓!”半天走不出几米。那种费劲的样子,让人看得着急,真想打开车门跳下去推一下。

    听说到那个城市直钱距离就三百多公里,要到天亮才能到,走六七个小时。

    下坡的时候到是很快,快得吓人,好像刹不住车的样子,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狂奔着“嘁嘁喳喳!嘁嘁喳喳!嘁嘁喳喳!”还不时的发出提醒前方人们沙哑的很长的叫声:“嘟!嘟!嘟!”

    深夜一两点钟那来的人呀?可能是告诉铁轨上的野兽吧?这种叫声就像杀过年猪,刺刀捅到它脖子里,刺到它的心脏发出的喊叫声。深更半夜惨烈的让人害怕。胆小的野兽都有可能给吓呆,只好站在铁轨上等死。

    急促的车轮过轨道接头处发出的声响:“寇腾!寇腾!寇腾!”的让人揪心,真怕卡出轨掉到金沙江里。

    只见车箱甩头摆尾,让人不得安静。第一次坐这种小火车的人,除非是三天三夜没睡觉才能睡着。

    冷峰真不知道戴在自己手上这块外国表的真正价值,起身到前面问穿着很体面的夫妇。“师傅!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看看我这块表是什么牌子的?”

    男同志接过表看了看:“是块中山表。”

    “值多少钱?”

    “新的三十五。”

    冷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慌忙地:“是进口表啊?你看上面都是英文字母!”

    “这个表就这样,没错。中国产的中山牌,我单位前两天有个同事买过。”

    冷峰知道上当了,全身冰冷的打起了寒战。座位都不敢回,怕别人看到自己狼狈的面孔。直接到两车箱接头处躲着生气。

    这种生气是难以形容的:“他妈的!一块中山表跟一块上海表相差九十块钱,还多给了他三十块钱,五十斤粮票。”

    想想自己一个月的津贴费就七块钱,怎么还?回去怎么跟付班长交待。气得吹鼻子瞪眼睛的。

    “唉!真他妈的臭逼呀!世上怎么有这么坏的人。我都跟他说了,父亲病危,等着钱看病的。就这样都不放过我,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还是人吗?”

    冷峰回到家里看到父亲去世哭得那么伤心,其中被骗的事也在其中,只能跟父亲述说。

    父亲出殡以后,几次想跟家里人说的,看到母亲失去父亲整个人看似平静,其实是悲伤过度,怎么跟她说呢。

    哥哥肩上的担子那么重,要考虑姊妹七八个上学吃饭盖房子找媳妇一大堆问题,自己又怎么能开口呢?只能在心里压着。

    到龚凡梅那里很想说的,“嗳,这种事,证明自己什么呢。太丢人了,学雷锋学过头了。学傻了,还好意思说。”

    返回部队途中,买到第二天早上六点钟省城到河南的火车票。晚上先住在部队招待所。是一个俩人房间。看到住在一起的战士手上戴着一块手表,冷峰就是看不够。

    夜深人静听到那位当兵的发出的呼噜声,冷峰一宿没睡好。主要是想怎么去抢去偷。

    他想了一个个方案:“抢了跑怕追上怎么办,能打得过吗。抢了跳楼可能会追不上,万一腿摔断了怎么办。”方案还没确定就睡着了。

    当服务员来叫醒他该到火车站了的时候。别人早走了。

    要是抢了,好人真就变成坏人了,都是被逼的。从这个事,冷峰到同情起有些坏人来了,有的当坏人真是被逼的,人本善嘛。

    这种被骗的事,不说心里难受。回到部队后,跟老乡说,同情之余就是哈哈大笑。跟班长排长说,一个个无语了。跟指导员汇报思想工作,被他教训了一顿:“你就没有理解学习雷锋的真正含义!”

    一句话让冷峰郁闷得三天三夜没想通:“妈的!什么是真正含义呀?”

    后来总算是很生气地想通了:“他爹的!真接教育小心火烛不就得了?装什么装呀!成天只会宣传学雷峰见行动,走到哪帮到哪!怎么不说好人的聪明低档不住坏人的狡猾呢。如果不被骗,这个道理永远不懂,这是什么事嘛!把人气死了,还当是睡着了。”

    看来冷峰真是生气了,父亲的去世心情就不好,加上被骗一两年已难还清債,痛苦是想象得到的。

    其实也不能怪领导,全国正轰轰烈烈地开展学雷峰见行动的活动,谁又敢说学雷峰要小心不要受骗上当的话呢。上纲上线起来,“受谁的骗?上谁的当?”那才是没事找事了。他们的乌纱帽真难保了。

    付班长退伍走的时候,冷峰还没还清他的钱,只能把夏冬两季新军装各送了一套,作为纪念。

    部队与旧换新军装的时候,冷峰只能赖着旧衣服不交了,丢了!继续穿旧衣服。

    有天吃过晚饭冷峰在营地小河边站着。自从父亲去世后,他每天都少言寡语,心事重重,只想一个人发呆。

    突然听到:“冷峰!冷峰!过来!过来!”吓了一跳。

    冷峰问:“什么事?”

    班长严肃地说:“你要调出我班了。”

    冷峰一楞,赶紧跑过来,猜测着:“超两天假影响班里没评上先进,难到是这个原因?”

    低着头小声地说:“对不起呀,班里没评上先进,拖班里后腿了。”说得很诚恳想挽留。

    班长板着脸生气地说:“你说什么屁话!我根本就没把先进当回事。”

    班长说完笑了,后悔一时激动,话说得不好听。不好意思地慢慢地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被调到,连部,当文书了!”

    冷峰倒吸了口冷气:“啊!”

    “快去吧!指导员在办公室等你。”班长说完拍拍冷峰的肩膀。

    冷峰站在办公室门口大声地:“报告!”

    “进来,进来。” 指导员招呼着

    指导员说明了情况,冷峰高兴之余又怕胜任不了微笑着说:“我能行吗?”

    指导员大声地说道:“怎么不行!谁生下来就行,学嘛!”

    连队文书是干部培养的对象,能当文书就是领导的信任,是件高兴的事。这种大好事,冷峰第一时间就给龚凡梅写信,给家里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