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
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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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冰领着兵士们在村外驻扎了三天,每天众兵士都为村民们修路修房,倒也忙得不亦乐乎。到第三天上,季老爹上山猎到了一只野猪,便叫李冰和三名百夫长也过来和村民们一起享受。几人初时还不知情,等进了院子看到这情形,李冰忙道:“乡亲们如此盛情,叫我等如何敢当啊?”
季老爹就笑着说道:“哎,要不是你们送粮送钱,乡亲们今年冬天还不晓得咋过啊。你们快请入座!”
村民们是围坐成了好几个圆圈,每个人圈当中的火上架着一口陶锅,锅中红汤翻腾,香气四益。几名村民将李冰几人分别拉到自己的圈子里坐下,李冰一坐下便忍不住赞道:“好香啊!”
季老爹递过一双筷子来,李冰却犹豫着不敢下箸,“为何这汤是红色?”
季老爹笑道:“这是辣子啊,吃嘛,吃嘛。”
李冰道:“我在羌寨见过辣子,吃在口中很烫啊。”
季老爹道:“这是我们蜀民的吃法,快吃吧。”
李冰便从锅中捞出一块猪肉,放入口中,却马上又哈着气道:“啊……好烫!”
周围的人都笑了起来,季老爹问道:“香不香?”
李冰一边吸着凉气,一边连连点头,嘴里塞着块猪肉,说话也就支支吾吾地,“香,香……”
众人更是大笑,也一起动起了筷子。另外三位百夫长这会也都吐着舌头,用手扇着凉风散热,一院子的人就都笑了起来。
吃过晚饭,众人收拾起陶锅,又一起围坐在火塘旁说着闲话。说道蜀军的慕骞将军,村民都是十分敬仰,也就都十分关心,李冰就郑重地说道:“乡亲们尽请放心,慕将军心系蜀民,殊可钦佩,叛逆犯上也是不得已而为,情有可原。只要他能够归降,本守断然不会追究。”
季老爹欣慰道:“哎呀,有郡守大人这句话,我家那个瓜娃子不会死了!”
李冰微笑道:“老爹放心,若我见到季将军,定保他安然无虞。”
正说着,二妹子提着一只陶罐走近前,将一些陶碗分到每人的面前,又从陶罐中给每人倒了些黄澄澄的汤水出来,季老爹就向李冰劝道:“喝嘛,喝嘛。”
李冰端起陶碗,诧异地打量着,“这是什么?”
“山茶。”
“山茶?”
“对啊,喝了可以提神的。”
李冰端到嘴边轻抿了一口,赞道:“出口苦涩,但回味甘洌,不错,真是好东西。”
季老爹就嚷着,“喝嘛,多喝一些。”
二妹子在一旁嗔道:“爹,李大人喝多了晚上会睡不着的!”
季老爹这才醒悟,一拍自己的脑袋,“看我这老东西,那李大人你就少喝点。走的时候再带上些!哎,李大人,硬是要明天就走啊?”
李冰笑着点点头。
翌日一早,队伍在村头整装待发,原本三百名的兵士这会已扩充了不少,许多蜀民青年已身着军服,站在了队伍之列。一些村民们都赶来和孩子告别,同时也为队伍送行。一位老人拉着李冰动情地说着,“李大人,你们真是仁义之师呀!要不是李大人的救命粮,只怕这个冬天我们都无法过得去呀!”
李冰笑着说道:“老人家,你准许儿子从军,就是报效国家,那些粮食是你应该得到的。”
百夫长忍不住过来催促道:“大人,时辰已到,应该出发了。”
李冰却还是焦急地向远处望去,但很快就惊喜起来,就见那边季老爹拉着四娃子匆匆跑来,二妹子也紧跟起来。等到跑近,季老爹一边喘着一边喊道:“李大人,等等……李大人,四娃子跟你走!他是我们这里有名的神射手,箭法好得很的。”
李冰望着四娃子,笑着说道:“四娃子,你想通了?”
四娃子却没做声,后面的二妹子瞪着他用力戳了他一下,四娃子这才嘟囔了一句,:“是……想通了。”
李冰笑着看着他,季老爹就递过一只皮口袋,说道:“李大人,把这个带起,山茶,喝了提神。”
李冰接过来,伸手从口袋中抓出一把出来,却是稍有些粗糙的茶叶。李冰怔怔望那茶叶,终于开口说道:“好,乡亲们的心意,我就收下。那季老爹你多保重,我们这就走了。”又转身来对百夫长说道,“传令下去,启程!”
队伍缓缓地移动开来。
这一路又是穿山过河,披荆斩棘,眼看着余州城已经遥遥在望,这日行至的一处山坡却是一片泥泞,马蹄在山石上打滑,战车半分也前进不得,马夫正发着愁,四娃子就牵着一头牛走了过来,“牛来喽!这种山路,马不行,得用牛!”
他说着将牛和马车套在一起,又轻声吆喝着,那牛发力蹬地,马车果然摇摇晃晃便驶出了泥坑。马夫大喜,忙和四娃子一起又将牛套在另一辆马车之上。百夫长也吩咐兵士们取来石块垫好泥坑。正忙和着,一名山民拎着个牛鞭子就跑了过来,一边喊着,“还我的牛!快点把牛还给我!”
四娃子解释道:“我们又不是要你的牛,只是用来拉一下车嘛!”
那山民一脸的焦急,“我的牛都怀起崽儿的,我都好久不用它了!”
“哎呀,累不脱的,你看,”四娃子朝着那边几辆马车一指,“还有几辆车,拉一下就还给你!”
山民更急了,“不行不行!你们快还我牛!”
争吵声中,李冰走了过来,一脸怒色地看着四娃子,“四娃子,这牛是强抢来的?”
四娃子忙辩解道:“不是,我看这牛在山上没人管,就把它牵来了。”
山民在一旁就喊道:“这位大人,我的牛是怀起崽儿的呀!”
李冰沉声喝道:“把牛还给人家!”
四娃子不服气地说着:“可是,那些车……”
李冰就怒喝道:“快还给人家!”
四娃子不情愿地将牛从马车上解下,又将牛拉到那山民身旁,李冰冲着山民躬身行了一礼,“这位乡亲,实在对不住了。”
山民嘟嘟哝哝地牵上牛离开了,还没走上两步,就听身后李冰厉声喝道:“你违反军纪,强抢民财,拉下去,鞭刑十记!”
山民又回过头来,就见几名兵士正要将四娃子拉走,忙又走过来对李冰说道:“哎哎,不要打嘛!我只想讨回我的牛,并没有让你打他嘛!”
“这位乡亲,他违返了军纪,理应处罚。”说完,李冰又转头对兵士们喝道,“拉下去!”
四娃子被押到道路一旁,跪倒在地,几名兵士上去撩起他的上衣,然后一鞭子抽了下去。山民不忍再看,忙转身牵着牛走了,一边嘴里还嘟囔着,“哎哟,你这个军纪硬是狠,用一下牛就要挨鞭子呀……”
片刻之后,鞭刑完毕,四娃子咬着牙,一声也没有吭,只是眼中全是不满和愤怒。李冰又喊了一声,“疮药。”
身旁的百夫长忙拿着疮药就要上前,想去给四娃子抹药,李冰却说道:“给我吧。”然后接过那药,拿着来到了四娃子面前,伸手把他扶了起来,又问道,“本守打你,你可心服?”
四娃子眼中含泪,不肯答话,李冰就用力扳过四娃子的身体,撩起他的上衣,亲手为他抹着药,一边语重心长地说道:“本守知你心中不服。可你要知道,我等并非污合之众,乃是王者之师、仁义之师,本应保境安民,岂可兹扰民众?你未经主人许可,擅征民畜,引生不满,确该受罚。”
四娃子虽然仍不说话,但脸上已柔和许多,李冰却出乎意料地又说道:“大军受阻,不得前行,你心中焦急,故而有此行为,可谓忠也,理应封赏!本守特赏你一级爵位,升作什夫长。”
众人都是意外,无不议论纷纷,四娃子抬起头来,强忍多时的泪水也已夺眶而出,“多谢李大人。大人赏罚分明,小的心服口服,没得啥子说的!”说着便跪倒在地。
众兵士也都齐齐向李冰投来钦佩的目光。
正是这时,那刚才离去的山民又牵着另一头牛走了过来,体型只有更大,山民一边喊道:“牛来了,牛来了!这是个公牛,尽管使嘛!”
李冰感激地冲山民笑笑,又忍不住歪头去看四娃子,四娃子一样在盯着他看,这时眼神已全变成了惭愧和钦佩。
这日黄昏时分,队伍便已到了余州城下。王汉早收到信报,出迎将李冰等人接到了秦军的中军大帐之内。两相坐定,王汉便过来单腿跪地,朗声说道:“在下以往曾对李大人多有不敬,还请大人责罚。”
李冰微笑着道:“为何要责罚郡尉大人?”
王汉道:“大人治水,在下以所调军队已是工夫为名,拒绝运送军粮。”
李冰更是一笑,“郡尉大人以为自己做错了吗?”
王汉道:“在下并未做错。只是对大人不恭而已。”
“既未犯错,何责之有?”
王汉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李冰,“大人……这么说,大人宽恕在下了?”
李冰道:“既然无错,便也谈不到宽恕。郡尉大人还是请坐吧。”
王汉又行了一礼,大声说道:“李大人的恩德,在下没齿而不忘。麾下将士将尽由大人驱使,效命向前,死而后已!”
李冰忙阻止道:“哎,大敌当前,不可轻易言死。郡尉大人,请将战况详细说来。”
王汉点头应是,一面取来一卷羊皮地图,摊在案上,指点着向李冰讲解,“在下原想派兵士进城,里应外合,但那慕贼已将城门关闭,任何人不得出入。于是,在下便拟继续沿用司马上将军……哦不,近日才知这是李大人的计策,采用水攻。在下已命兵士在上游筑坝,只因坝基不牢,多处漏水,而眼下又是枯水季节,故而……”
李冰摇摇头,“水攻之策殃及无辜百姓不计其数,本守至今懊悔不已。再说,此一时彼一时也,慕骞将军前番失于水攻,此番已有防范,此计不可再用!更何况筑坝蓄水,不仅劳民伤财,而且为后续治水留下隐患,贻害无穷,实不足取。”
王汉便道:“那……在下已广招工师,制作高塔云梯,以备攻城。”
李冰还是继续摇头,“敌凭借高墙坚壁,居高临下,而我则面迎滚石雷火,流星飞矢,兵士死伤必然数倍于敌。虽得城而人亡,又有何益?”
王汉不解地说道:“这……依大人的意思……”
李冰缓缓说道:“停止筑坝,集中兵马。加强封锁,围而不打。以逸待劳,静候时机!”
听得王汉不免半信半疑地望着他。
这晚李冰便喊上四娃子一人陪伴,在余州城外查看地形。来到一处山谷前,李冰仔细看后,向四娃子问道:“四娃子,你自幼打猎,熟知地形。你看此处,若在谷口埋伏一支人马,如何?”
四娃子就见这处山谷状似葫芦,只有一条小路可供进出,便答道:“若有弓箭手守住谷口,再有猎手埋伏于此,猎物进来实难逃脱。”
李冰便满意地说道:“好了,就是这里了!”
却说深山之中的那位老药师,在山顶遥遥望着秦兵已去,便下山来到村子里打听了一番,回去向魏萱和翠儿说道:“姑娘可以放心养伤了,秦兵已去,不必担忧了。而且我听村民们说,这些秦兵是随着新任郡守前往上任的,并非是为了追捕公主而来。”
魏萱不由一愣,“老人家知道我是……”
老药师笑笑,说道:“我早知道姑娘就是魏国公主,蜀郡郡守的夫人。而且不瞒两位姑娘,老朽原本便是蜀军将领,只因秦国伐蜀,水淹余州,蜀军败落,这才藏入这深山之中。”
魏萱和翠儿大吃一惊,都怔怔地望着老药师,魏萱问道:“老人家,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又是秦蜀对敌,为何……为何还肯相救?”
老药师淡淡一笑,说道:“老朽这些年深居山中,常自回想,忆起当年领兵征战杀人无数,心中不免懊悔,便立誓此后治病救人,也即是医治我自己的心。”说着仰天长叹一声,吟道,“普天之下,人心皆同,人心之内,情自相通。山相连水相溶,又何必画地为界,北秦南蜀?心相印情相似,又何必兵戈相向,血泪相浇?!?”
魏萱和翠儿听得大为感动,万分钦佩地望着老药师,老药师吟完心情平复了些,又缓缓说道:“我也曾多次前往劝说慕骞,但他始终忘不掉余州惨景,立誓要以牙还牙。唉,但愿这新来的郡守能当真视蜀民为国民,悉心体恤,让百姓……”
魏萱这才反应过来,忙问道:“且慢老人家,这蜀郡郡守已换做他人?”
老药师答道:“是啊,听村中人说,这新来的郡守仁义爱民,真是天神一样的人物!”
魏萱迟疑地问道:“张若草菅人命,早应受到责罚。只是……只是不知这新任郡守为何人?”
老药师道:“听说名叫李冰,乃是蜀郡以前的治水官。”
闻听此言,魏萱只觉头上一晕,险些摔倒,翠儿赶忙过来扶住,老药师不解地说着,“公主,你这是……”
魏萱好半天才说出声来,话音里悲喜交加,“老人家,你……你说的这可是真的?”
老药师点点头,似乎明白了一些,魏萱向翠儿含泪说道:“翠儿,他还活着,李冰他还活着啊!”翠儿也替魏萱高兴着,眼中含泪,不停向魏萱点着头,魏萱又说道:“翠儿,你陪我去找他吧,我一定要找到他啊!”
翠儿仍然点着头,“好,公主,我陪你去,无论千辛万苦,我也陪你去找到他。”
老药师在一旁说道:“听村民们说,这位李大人是前往余州城去劝降慕骞的,此去余州,虽不甚远,却也有些路程,姑娘脸上的伤势未愈,还是暂时不便前往的。”
魏萱却倔强地说道:“不,老人家,我知道你为我好,但我一定要去,我这心中已一刻也等不了了。”
旁边翠儿却想了想,说道:“公主,不如这样,你先留在这里养伤,我先去余州,找到李冰,把他带回来见你,如何?”
老药师点点头道:“这倒是个办法。”
魏萱看着翠儿,满腔满腹的感激,也都说不出来,最后只轻声说道:“翠儿,谢谢你,这一路你可千万要当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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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的余州城外,蓦地鼓声大作,从余州城头向外望去,只见秦兵推着一座高大的几与余州城平齐的木塔靠近过来。木塔最上,李冰一身戎装,与王汉一前一后迎风而立;下面一层的平台上,是几位百夫长和手执弓箭的四娃子;木塔周围又聚满了黑压压的秦兵,阵势蔚为壮观。
城头上的慕骞不禁暗暗心惊,左右看去,身边的几位将军也都面露怯色。只听那李冰说道:“慕将军,在下李冰。久闻将军大名,内心倾慕已久。今日一见,果然英杰。在下派人给将军送去劝降书,实在是不忍目睹余州城焚,百姓灭顶,将军的一世英名毁于一旦呀!”
慕骞气得暴跳如雷,大声喝道:“胡说!秦狗夺我国土,淹我百姓,慕骞与秦有不共戴天之仇,岂能降你!余州满城军民同仇敌忾,誓与秦狗决一死战!”
李冰又道:“将军上不忘故国之耻,下不忘安抚黎民百姓,确是忠义之士。若能降秦,在下愿与将军同心同德,为蜀民造福!”
“李冰秦贼,战则战矣,退则去也,何必聒噪这些无用之词!你等围城多日,尚不敢攻城,何其胆小无用!”
“将军之言差矣。李冰素来仰慕将军高义,实在不忍攻城,伤及无辜,是以好言相劝,先礼后兵。将军岂能不知秦军好战之名闻于六国,岂能将余州这弹丸之地放在眼
中?将军请看,秦军数倍于你,兵强马壮,即使不攻城,久困之下,余州也必然自亡。还请将军打开城门,归顺秦国,方为求生之路啊!”
慕骞气极,也不接话,将手一挥,城头上万箭齐发,直奔李冰而去。这边木塔上早有防备,一些兵士举起藤盾遮在李冰身前,箭矢纷纷扎在盾牌之上。而下面一层的四娃子张弓搭箭,一箭便射了出去。
城头上慕骞正说着,“李冰小儿,这就是本将军给你的回答,你且……啊!”话未说完,一支利箭已“当”的一声,直钉入盔缨之中。
李冰笑着说道:“慕将军,适才这一箭是想让将军明白,在下若想取将军性命,直如探囊取物一般,还是早作打算为好!”
木塔旁的秦兵们便齐声振臂高呼,声浪如排山倒海一般压了过来。慕骞身后的季将军说道:“将军,秦兵气势正盛,只可坚守,不可用强。请将军还是城下歇息吧。”
慕骞又望了望城下的秦兵,知道此言有理,便恨恨地跺跺脚,快步走下城头去了。
及至傍晚,蜀军的众位将领齐聚县衙议事堂上,慕骞兀自恨恨不已地骂道:“可恶秦狗,暗箭伤人,实乃苟且小人!”
身旁的季将军拿过放在一边的慕骞的头盔,小心地把那箭矢拔了下来,拿在手中随意看着,却诧异地发现那箭上有个记号,再仔细看看,果然入眼熟悉,当下便将那箭小心收好了。
这边的伍将军却向慕骞说道:“秦军势大,李冰所言不无道理。就算他们不攻城,久久围困,余州也难以保全哪!”
慕骞怒道:“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宁可余州不保,也决不向秦狗示弱!”
季将军却迟疑道:“可是,这满城百姓……”
慕骞不悦地看着季将军,“季子,你莫不是胆怯了?”
季将军忙道:“不,在下愿与将军同生共死。只是……”
正说着,原本在城头值守的陈将军突然跑来堂上,禀报道:“将军,秦兵正在营中大摆酒宴,狂欢庆贺。”
慕骞不由一愣,领着几位将军去到城头之上,就见秦军军营中一片火光,秦兵们果然正在狂欢畅饮。慕骞冷笑道:“哼!李冰小儿,我当你城府深厚,却原来也是个容易满足的浅薄愚夫而已。”
季将军在旁献计道:“慕将军,秦军狂欢,必然松懈,不如趁夜……”
慕骞点点头,转身命令道:“陈将军,去命将士多备干柴,今晚夜袭秦营!”
陈将军领命离去,慕骞又望着城下秦军的营火,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又过了两个时辰,月过中天,四下一片寂静,余州城的城门轻轻开启,慕骞和季将军立于当先的战车之上,领着大队蜀军悄然向秦营摸去。队伍的最后,伍将军乘着最后一辆战车驶出城门,然而就在城门即将关闭之时,突然四周呐喊声起,无数秦兵不知从何处而出,一起向城门冲来。
最前头的慕骞已接近秦营,猛然听到后面传来厮杀声,一时还有些发愣,就有兵士急步过来禀报,“启禀将军,秦兵正在夺取城门!”
慕骞这才醒悟,惊呼道:“啊!上了李冰小儿的当!传令回军,夺回城门!”
话音尚未落,前面秦营里也响起一片呐喊声,无数秦兵从营中冲杀了出来。慕骞再也顾不及回城,只得领兵迎战。但秦军势众,又早有准备,而蜀军不只人少,且上当中计,气势上就先弱了,不一刻便已露败相,季将军和几十名亲兵拼死护着慕骞杀出重围,沿一条小道逃了出去。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仅剩的几十名蜀兵强打精神,行走在山谷之间。慕骞立于战车之上,警惕地观望着两侧的密林。季将军还在不停地催促着兵士们,“此处险要,不可久留,快快行进!”
眼看着谷口就在前方,前去探路的兵士跑回来道:“启禀将军,前方并无伏兵。”
慕骞不禁仰头大笑,“哈哈!李冰,无知小儿,竟然给本将军留下一条生路。哼,待我重整旗鼓,定要讨还血债!”
然而话音未落,只听一声鼓响,两侧密林中冒出无数的秦兵来,高声呐喊着。慕骞慌忙喊了声,“快快前行,离开此地!”战车飞奔出去,径直扑向谷口。
然而又是一声鼓响,一支队伍突然迎面出现,拦住了去路,当中战车上立着威风凛凛一人,正是李冰。慕骞大惊,也只能颓然停住战车。
李冰施礼说道:“慕将军,受惊了!”
慕骞大骂道:“李冰小儿,屡次暗算伤人,算得什么英雄!若有本事,你且下车与我单打独斗,一决胜负!”
李冰笑道:“在下乃一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将军的对手?保卫大秦疆界还要靠将军这样的英武之将啊!”
“呸!慕骞已抱定必死之心,决无降秦之意!冲上去!杀——”
他举剑高呼,但身旁的几十名蜀兵却畏缩不前,只有几个仗戟前冲的,也很快被飞来的箭矢阻挡回来。李冰又喊道:“慕将军,你已无路可走,还是降了吧!”
“李冰小儿不必多费口舌,慕骞生为蜀国人死为蜀国鬼,岂能降你!”
李冰又向蜀兵们喊道:“军士兄弟们,你们已是秦国属民,切不要再做无谓之牺牲。为了蜀国安宁和百姓生灵,请你们放下戈戟。本守保证决不伤害你们,愿意从军者可继续从军,不愿从军者也可领取盘资返回家园。”
众蜀兵听了,无不心动。慕骞恼火地喝道:“不要听这秦狗盅惑之言,冲上去杀了他!”
然而一支箭倏地射来,战马中箭立时倒地,慕骞和季将军全被抛出战车之外,秦兵们一拥而上,便要活捉慕骞。慕骞绝望至极,举起长剑来便抹向自己的脖子。然而季将军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说道:“将军,大势已去,还是降了吧。”
慕骞手中长剑落地,悲愤地喊道:“天神无眼,为何要这般待我呀!”
慕骞和陈将军伍将军一起被押到秦军的中军大帐之中,却惊讶地看到季将军正坐在李冰和王汉的身旁。慕骞怔怔地向季将军喊道:“季子,你这是……这是……”
季将军起身向慕骞行了一礼,“慕将军,请恕在下背叛之罪。”
慕骞怒不可遏,“你……好你个叛贼!”
“将军,请听在下解释,”季将军说着,一面拿出四娃子射中慕骞盔缨的那支箭,又把四娃子拉了过来,“这支箭并非秦制,而是在下家乡狩猎所用,这位便是在下家乡中人,名叫四娃子。在下随慕将军离家以后,便由他照看家父……”
慕骞愤然道:“住口!你这贪生怕死之辈,必为万世唾骂!”
“四娃子说,这位李大人仁爱百姓,不仅为我们村修桥补路,还为百姓送粮送钱,拯救村民于饥饿困苦之中。百姓均称他们为天神派来的仁义之师,家父和二妹还让四娃子转告在下,若是在下与李大人为敌,他便永不相认。所以……”
慕骞喊道:“所以你就认贼作父!暗中助他!”
“慕将军,家父之命不敢有违。此番兵败被擒,李大人晓之以礼,动之以情,述之以理。将军,蜀国归秦已多年,蜀候不再也已多年。将军一人独木难支,不如归服李大人麾下,还可建功立业。”
“呸!我慕骞英名磊落,岂能与你这苟且之徒为伍!”
季将军还想再劝,李冰却走过来亲手为慕骞松绑,一边说着,“慕将军,多有得罪,还请原谅。”
旁边几名兵士也上前解开了捆绑陈、伍两位将军的绳索,两位将军都是意外,诧异地望着李冰,季将军又说道:“陈将军、伍将军,李大人心忧蜀民,情系百姓,至为难得。他向秦王要求减免蜀郡税赋,调拨粮钱,赈济灾民。不仅如此,他还立誓要消除蜀郡水患,使百姓从此安居乐业。正如家父所说,李大人入蜀,实为蜀民之福啊!”
陈、伍二位将军相对一望,又看看慕骞,一时有些犹豫,季将军再道:“秦军围困余州,为何久不攻城,皆因李大人有令,他实不忍心满城军民百姓惨遭战火涂炭哪!”
陈将军便走到慕骞面前说道:“慕将军,在下多次建言,不可攻取余州,可将军却充耳不闻。以致今日兵败被擒。在下不恭,请将军宽恕。”然后走过来跪倒在李冰面前,“李大人,罪人陈酉愿意归降。”
李冰忙道:“陈将军快请起。”
那边伍将军也过去对慕骞说道:“慕将军,在下也曾劝说将军,余州城内粮少兵乏,不可久留,你却执意固守。今日城破被擒,在下对李大人心悦诚服。”
说完也过来向李冰下跪称降,李冰大喜,说道:“陈将军、伍将军勇猛善战,本守早有耳闻。今日能降,实是蜀郡之幸。快快请起。来人,给二位将军看座。”
慕骞那边早已怒火中烧,指着两人和季将军喝道:“你们……你们这些忘恩负义的败类!我慕骞待你们不薄,你们却……却……”
李冰道:“慕将军,余州已破,蜀军尽降,你何必要……”
“李冰小儿,我慕骞与他们几个无耻之徒不同,要杀要剐,快快动手!”
“慕将军,请听在下……”
“李冰,你花言巧语可以蒙骗他们,却是骗不了我慕骞!我岂不知当年正是你向秦狗司马错献策,水淹余州,百姓死难者不计其数。今日却声言要整治泯水,消除水患!哈哈!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冰闻言也面露痛苦之色,“慕将军,当年水淹余州,虽不是我本意,却也是在下的罪孽。此事多年横亘于心,不敢稍忘。正因如此,在下才立誓消除蜀郡水患,将功赎罪呀。”
慕骞仍是不信,“呸!巧舌如簧,实是一派胡言,本将军……”
李冰突然说道:“明日午时,洪水将至。速撤兵民,远离余州,慕将军,这句话你可记得?”慕骞一愣,震惊地盯着李冰,李冰又说道,“这句话写于布帛,系于纸鸢之上。慕将军可忆起此事?”
慕骞不敢相信地说道:“你……你便是那私通报信之人?”
李冰点点头,季将军过来跪倒在地,“哎呀,李大人,若不是你,余州百姓无一人可生还哪!李大人,请受在下一拜!”伍陈两位将军也都过来一起跪下行礼。
李冰忙扶起三人,“三位将军请起。当初,司马上将军火攻余州,在下说了一句无心之话被张若听到,献计于司马上将军,于是改火攻为水攻,致使余州被淹。在下负疚于心,才想出以纸鸢通风报信之策,为的是让无辜百姓少死几人。在下心中……”
刚说到这,慕骞也已跪倒在地,“李大人,慕骞有眼无珠,不知大人便是救我余州军民的天神,真是罪该万死。”
李冰又急忙过来扶起慕骞,“不不,慕将军,你不必……”
“李大人,慕骞有眼无珠,多有得罪。还请李大人将我处死!”
李冰忙道:“这是何话?慕将军快快起来!”
“不,慕骞乃有罪之人,不敢就起。”
李冰却突然双膝一屈,“扑通”一声也跪在了慕骞面前,动情说道:“慕将军,李冰才是有罪之人哪!李冰请求余州冤死的生灵饶恕,请求慕将军向余州百姓转述在下内心的负疚,请求蜀民给予赎罪之机会,让李冰为蜀郡的安定和繁荣竭尽心力,死而后已吧!”说着眼中已盈满泪水。
慕骞望着他,心中大为感动,泪水不由夺眶而出,“李大人……李大人忧民之心,天地可鉴。慕骞不才,愿为大人驱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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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李冰与慕骞便彻夜长谈,直至天亮。李冰将自己疏浚治水,减免赋税,汉羌平等,严肃吏治等治蜀之道一一讲来,听得慕骞热血沸腾,发誓愿追随李冰,誓保蜀郡安宁。李冰最后又向慕骞道:“慕将军,李冰佩服你高节忠义,始终心念蜀郡百姓,所以李冰还有一不情之请,欲与将军歃血为盟,结为金兰之好,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慕骞又惊又喜,慌忙说道:“慕骞心中自是愿意,只是慕骞乃败军之将,有罪之人,何敢高攀大人?”
李冰笑道:“慕将军不必过谦。依在下看来,明日便是吉日,如无异议,就请将军与我登台行礼!”
翌日的高台之上彩旗飘扬,几列卫兵肃穆地站立四方。许多百姓也闻知赶来,远远地站在四周看着热闹。
一声鼓响,李冰与慕骞两人携手踏上洒满五谷的台阶,一步步走上高台,分立在祭桌两旁。中间的司礼点起香烛,默默祈祷上天,然后抓起祭桌上一只雪白的公鸡,一刀割破鸡颈,将鸡血滴在两个碗里。司礼又拿起血碗,给李冰和慕骞的嘴唇上抹了鸡血,再默默祈祷几句,李冰和慕骞便接过碗来,把鸡血一饮而尽,然后一同跪于桌前,齐声发誓:
“皇天在上,李冰、慕骞义结金兰,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生,同生死共患难,永不背叛。天地为鉴,背盟者损命绝嗣,天神殛之!”
两人说完站起身来,执手相拥,李冰喊了声“慕骞兄”,慕骞便笑道:“承蒙李大人不弃,慕骞以戴罪之身妄称兄长,实在有愧。李冰兄弟,自此以后,慕骞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李冰大声说道:“蜀秦一家,不离不弃,永世修好!”
二人两手相握高举过顶,向四方的兵士示意,兵士们欢声雷动。连四周的百姓也都纷纷鼓掌叫好。两人走下台来,一起乘上战车向县衙返回,一路上街道两侧百姓热情欢呼,慕骞不由叹道:“李冰弟,你的威名为兄远远不及呀!”
李冰说道:“得以柔内,威以刑外,治国之道也。民心如镜,善恶立辨呀!”
突然这时一名女子从路旁人群中钻了出来,一下跪倒在道路中央,大声喊道:“小女喊冤,恳请郡守大人做主!”
战车急忙停下,百夫长正要上前喝斥,李冰却拦住他,对那女子大声说道:“你有何冤屈,尽管说来。”
那女子道:“有一女子,自幼与情郎心心相印,长大后却是聚少离多,后来更是历经千辛万苦,又险些命丧黄泉之下,仍然念念不忘他的情郎。但那位情郎身居高官之后却只顾关心国事,反而将女子忘于脑后,忘得干干净净,请问郡守大人,如此负义之人,是否应该问罪?”
李冰怔怔地望着那女子,只是她衣衫褴褛,面涂污泥,哪里认得出来,只能心酸地答道:“应该!”
女子又道:“请问大人,如果你有一位红颜知已,你会否将其弃之不管?”
街上众百姓连同一些兵士全都笑了起来,百夫长喝道:“郡守大人面前休得无礼,快快让开!”
那女子仍然固执地问道:“郡守大人,请问你会否忘掉你的心上人?”
李冰大声道:“不会!”
“那好,再问大人,你可有两小无猜的心上人?”
李冰脸上已流下泪来,“李冰确有一位心上人,李冰不敢有一日将她忘怀,李冰甚至有时做梦不愿醒来,只为能在梦中和她多呆一会,多看一眼,多说上一句话语,李冰无能,连自己的心爱的人也保护不了,当年水淹余州,李冰日后或可以治好泯水以为补偿,但失去了扣儿,李冰又能以何补偿啊,此后半生,李冰便只能与养子相依为命,上天待我李冰不公啊!”说着已失声痛哭起来。
在场众人莫不动容,许多百姓也都偷偷抹起了眼泪,整个街道上一片默然。那女子却立了起来,奇怪地看着李冰说道:“怎么,大人以为你的心上人死了么?”
李冰一时收不住眼泪,不得说话,只能点了点头,那女子却悠悠叹了口气,说道:“你们俩呀,真是一对,那个以为这个死了,哭着喊着要寻死觅活;这个也以为那个死了,在这里傻乎乎地哭鼻子抹泪,偏
偏两个又都活得好好的,真是,该说你们是幸运呢,还是不幸呢?”
深山密林之中,翠儿领着李冰一行人百转千折,终于来到了那片茅屋小院。李冰对身后的兵士们吩咐了几句,然后自己和翠儿前往屋中。屋中的魏萱正对镜除着脸上的草药,翠儿一撩帘子便走了进来,喊道:“公主,翠儿不辱使命,把人给你抓来了!”
当啷一声,铜镜跌落在地,魏萱怔怔地转过身来,只见她脸上的草药大半还未除去,李冰从翠儿身后走了进来,脸上早已泪流满面,颤声喊道:“扣儿,扣儿,是你么?你真的还活着!”
魏萱的泪水一下涌了出来,流在草药上,她这才省起,忙转过身去捂住脸,不肯让李冰看到。翠儿识相地出去了,李冰走上前来,轻轻拉开魏萱的手,为魏萱擦着脸上的草药,一边说着,“扣儿,你都吃了多少苦啊,都怪我,都怪我……”泪水又不停流了下来。
魏萱由他擦着,轻声说道:“毕鹰哥哥,我丑了吧?”
李冰说道:“不,你的美艳无人可及。”
魏萱道:“我脸上有疤痕的……”
李冰道:“当年,我娘脸上也有黥痕,可在我看来,娘脸上的黥痕比鲜花还美。何况你这疤痕因我而得,看到它,便会提醒我,怠慢扣儿者,天诛地灭!”
魏萱去遮了他口,不叫他说,又细细打量着李冰的面容,只见那一道道皱纹更加深了,魏萱含泪说着,“毕鹰哥哥,你也受苦了啊,扣儿不在你身边,不能照顾你,真的好难受啊……”
草药终于去除干净了,魏萱一张俏面完好如初,哪有半点疤痕,李冰拾起铜镜来让魏萱看,两人四目凝望镜中,都是相顾一笑。这时翠儿又突然闯了进来,冲着李冰就行了一礼,“李大人,谢谢你,谢谢你!”说着落下泪来。
魏萱诧异地问她道:“翠儿,你这是怎么了?”
翠儿含泪对魏萱说道:“李大人已经让兵士下去山谷中,寻到了胡至的尸骨,准备运往成都城厚葬。公主,谢谢你们,我这心里……我这心里还能好过些……”说着已痛哭起来。
魏萱也感激地望向李冰,李冰脸上却一脸凝重,又重重叹了口气。
4
几日后大军离开余州,返回成都城,李冰以秦昭王御旨接任了蜀郡郡守一职。张若跪在郡守府大堂上接完御旨,起身便拔剑冲向李冰,口中一边恶狠狠地喊着,“李冰,你这个卑鄙小人!”
李冰身旁的百夫长挺剑而出,只一剑便击落了张若手中长剑,又用剑虚指着张若,张若不敢再上前,血红着两眼大喊喊道:“李冰!你蒙骗大王,盅惑丞相,夺我郡守之位,无耻!你全然不顾我爹我娘对你的恩德,不顾我屡次为你开脱,忘恩负义,恩将仇报,不仁!你急功近利,投机取巧,贪图一时之功,竟勾结慕骞这叛贼,养虎贻患,不忠!你……”
一旁的慕骞怒道:“郡守大人,待我杀掉这狂妄小人!”
李冰却道:“不可!慕将军,且让他说下去。”
张若便又接着喊道:“你……你鹘占鹊巢,夺我爱妻,无礼!我要替天神除恶,你这不忠不仁,无情无礼之辈,快拿命来!”说着从地上拾起长剑又冲了过去。
百夫长踏上一步,又是一剑,正中张若手腕,张若手中长剑再次跌落,百夫长的剑又抵在张若胸口,张若彻底绝望,看着李冰,哀呼道:“李冰,你杀掉我吧!我变作厉鬼,也决不放过你!”
李冰缓缓环视整个大堂上众人,只见郡尉王汉和慕骞、季、陈、伍等将军都是一脸怒色,而郡守府的原班文武郡丞叶大人、郡佐吴大人等人却都是面如沉水,不动声色,静观着事态变化。
李冰便走到张若面前,亲手移开了百夫长的剑尖,对张若朗声说道:“张若,今日当着众位阁僚的面,本守有话要说!入蜀路上,你贪天之功为已功,逢迎司马上将军,谋得郡守之位。实指望你能像丞相大人那样忧国忧民,然而,你身居高位,却不思为民谋福,反而置蜀民疾苦于脑后,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大灾之年,你竟然动用赈灾钱粮,大兴土木修建郡守府,中饱私囊。我看在眼里,忧心如焚,于是不避忌讳,慨然自荐,请求担任郡守,以拯救蜀民于水火深渊,此举可是无耻?”
堂上众人静静听着,有人深受鼓舞,也有人暗自惭愧,张若哑口无言,说不出话来。李冰继续说道:“非为无耻,实为有义!我自幼蒙丞相大人相救,得以教化,没齿不敢相忘。正因如此,你屡屡加害于我,甚至多次置我于死地时,我才强自隐忍,委曲求全,非但没有介怀,反而替你承担治水垮坝之罪责。这可是不仁?”
张若强词夺理道:“垮坝之事,罪责在你,你……”
李冰道:“我夺你郡守之位,正可以阻止你继续作歹为非,正如拦惊马于危崖,撑漏船于激流,此乃大仁!”
张若还争辩着,“你……花言巧语,实是……”
李冰再道:“我多次劝你慎用武力,以德治蜀,你非但不听,反而变本加厉,以平叛为名,血洗村寨,无辜百姓死伤者不计其数,冤魂载道。我不忍蜀民再遭兵戈之灾,劝服慕将军归顺大秦,并与之歃血为盟,以图秦蜀永不再战,蜀郡长治久安。此乃大忠!”
一旁慕骞大声说道:“李冰弟大德大义,我等心服口服。若是换作你,慕骞虽死也不愿俯首。只怕此时余州城已是血流成河,尸殍遍野了!”
张若愤然冲着慕骞咆哮道:“败军之将,你有何面目在此喧嚣!”
慕骞怒极,一拔长剑便要上前结果了张若,李冰忙拦住他,又对张若说道:“张若,魏萱公主委身于你实属无奈。入蜀以后,她多次劝你以敬畏之心勤政,以仁爱之心善民。而你,却视她为无知玩物,充耳不闻,置之不理。她失望至极,宁可沿街乞讨,也不愿留在你身边享受荣华富贵。连妻子也离心离德之人,可见已是人心尽失!”
张若嚷着,“你们……你们二人蝇营狗苟,暗自私通,天理不容!”
李冰厉声喝道:“住口!我与公主虽然两情相悦,心心相印,但却知礼守法,清白无瑕。”
“清白无瑕?哈哈……你二人之事,路人皆知。你想夺我爱妻,我……我誓死不从!待我奏明太后,定然重罪治你!”
李冰怒道:“你!张若,你作恶我端,以丞相大人的意思,定要将你押回咸阳,依律惩办。是我极力阻止,请求给你留下一条生路将功抵罪。你若是执迷不悟,不甘于此,倒也好办。来人,将他押入大牢,择期送返咸阳!”
百夫长答应一声,上前便拎起张若。张若这才惊慌起来,喊着,“不,不!你们……李冰,你……不,李大人,郡守大人……”喊叫着已扑倒在李冰脚下,再说出来的话就全变了味道,“大人,请大人宽恕。在下愿意听从大人驱使!”
李冰低头望望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旁边众人见张若这个样子,也都大为惊诧,慕骞收起长剑来,露出一脸的失望;而王汉和几位将军却都钦佩地望着李冰;那些一直追随着张若的蜀郡官吏相互望望,都是一脸苦相,这时从外面却又奔进来一人,反绑双臂,背插荆条,直到李冰身前便跪倒在地,大声哭号道:“郡守大人,小的屡次陷害大人,还险些要了大人的性命,实属罪不可恕。请求大人将在下斩首示众!”却正是那夷丛里。
旁边张若又是吃惊又是恼怒,喝道:“夷丛里,你……”
夷丛里也不看他,只对着李冰说道:“郡守大人,在下只是张若的随扈,人微言轻。郡守之命,小的不敢不从啊!”
郡丞叶大人、郡属吴大人等几名官吏见状,也都慌忙出列跪下,纷纷说道:“郡守大人,我等也曾屡劝张若,但他却是置之不理,我等位卑官微,敢怒而不敢言哪!”
“是呀,我等期盼清廉之守,如同久旱期盼甘霖哪。”
“大人清正廉明,我等愿执鞭坠蹬,万死不辞!”
李冰忙向众人道:“蜀郡治理不善,实非你等之责。各位快快请起。”
几人这才纷纷起身,李冰又说道:“不才李冰,蒙大王恩宠,受命担任蜀郡郡守,诚惶诚恐。郡中诸般政务军情,尚有赖于众位鼎力相助。现宣布官项任免!”说着,从案几上拿起一卷竹简,打开念道,“命,叶辉继续留任郡丞!”
叶大人吃了一惊,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郡守大人,你说是……让在下……继续……”说着又跪倒在地,磕头谢恩,“多谢郡守大人宽恕不究之恩,在下当不遗余力,以死相报!”
李冰微微点头,继续念了下去,“命吴永留任郡佐,山涛留任郡胥;命王汉留任郡尉,郑当留任尉佐;韩季留任府佐;命夏侯水为盐官;命布顺为工监,赵乡为工监佐……”说着又转身向着慕骞等人,继续念道,“命,慕骞为余州县令!季子为余州县丞,陈酉为余州县佐,伍群为余州县属!”
慕骞和几位将军都大感意外,相互对视一眼,慕骞出列说道:“慕骞何德何能之有,承蒙郡守大人如此厚爱,实在受之有愧!还请大人另请高明。”
李冰道:“余州乃慕将军故乡,交你治理,本守大可放心。请将军不必推辞。”
“大人待慕骞恩重如山,虽万死不能报答一二!我……”
李冰郑重说道:“将军切莫轻言死字,余州重地,全赖将军维持,任重而道远啊!”
慕骞重重点了下头,“大人尽请放心,慕骞自当殚精竭虑,造福一方。”
李冰便又继续念道:“命李冰,兼任蜀郡治水官,专事泯水治理!”
堂上众人不觉全都笑了起来,气氛一时十分轻松,只有夷丛里和张若还是苦着一张脸。那夷丛里左右看看,突然再次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说道:“郡守大人,在下实在无颜苟活于世,请大人下令,即刻行刑,悬在下首级于城门之上,以儆效尤吧!”
众人的目光又再度凝聚在李冰身上,只见李冰起身走过来,却将夷丛里身上自己绑的绳索解开了,“你乃张若随扈,人微言轻,郡守之命不得不从。你能负荆请罪,知错而改,确也难得。既往之过,概不追究,命你继续担任府尉。”
夷丛里喜出望外,连连磕头不止,“大人,郡守大人,真如再生父母,夷丛里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啊!”
左右众人相互望望,都对李冰如此宽厚颇为不解,张若也忍不住问道:“郡……郡守大人,在下……”
李冰看了他一眼,郑重地道:“命张若以戴罪之身充任尉属,辅佐郡尉王大人即日起前往攻打巫郡!”
这夜的郡守府内,欢声笑语不断,李冰和魏萱将夏侯水、布顺、赵乡和二郎都接了过来,设宴招待。大家欢聚一堂,纷纷相互讲述着各自的经历,二郎就对李冰说道:“二爹,我还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了。猛地见到你,还以为是在做梦呢!”
布顺在一旁道:“李冰你有所不知,二郎好几次从梦中惊醒,哭着要找二爹……”
二郎忙拦住他不让他再说,赵乡就笑着说道:“布顺,你就不要说了嘛。娃儿大了,晓得难为情了。”
李冰过来抱着二郎比划了比划,果然二郎已经长高了一大截,都已经到了自己胸口,不禁一时感慨万分,搂着二郎半晌没说出话来。
布顺兀自在那说道:“好好,二郎,我不说了还不行么,快松开你二爹,让他来和我喝酒!来,李冰,还有公主,我先敬你们一杯,小弟祝你们白头偕老!”
李冰与魏萱对视一眼,都是凄然一笑,也不知该怎么作答。二郎也跟着说道:“还有我,我也要敬……敬……我不知应该如何称呼。”
众人都笑,不顺就说道:“这个都不知道,还说自己长大了!当然是叫二娘啦!”
二郎就脆生生地喊道:“二娘,二郎敬你喝酒。”
李冰放下酒杯,说道:“还是继续叫公主吧。我与公主并未……并未……”
布顺不由一愣,“你二人还未成婚?!”
李冰道:“只要待我奏明丞相和太后,准许扣儿与张若解除婚约以后,我便能将扣儿明媒正娶过来,堂堂正正地在一起。”
魏萱苦笑道:“唉,又谈何容易啊,只怕那张若……张若他定然不肯善罢甘休啊……”
正说着,百夫长进来将一支度牒递给李冰,轻声耳语了几句,李冰顿时大喜,快步随着百夫长便走出去,很快又领着两个人一起走了进来,边走边大声喊道:“扣儿,你快看,这是何人?”
魏萱迎上前去,看着一人眼圈便渐渐发红,嘴唇都颤抖起来,“哥哥,真的是你么,哥哥?”
满面风尘的玉飞沙微微笑着,眼中也已闪着泪光,“妹妹,想不到我这生还能再看到你!”
那边二郎一下扑在一人怀中,大声喊着,“大爹,大爹!”庄古轻轻抚着二郎的头,爱怜地仔细看着他,布顺也走上前来注视着庄古,眼中热泪盈眶。说道:“庄师,你也来了?”
庄古点点头,“嗯,我也来了。”
众人又重新回到酒席上坐下,李冰让玉飞沙和庄古做了上座,众人轮流敬罢酒,玉飞沙便向李冰讲起了过往的经历,“……接到你的书信,本应早些动身,但少水未曾治理完毕,不便就行。这期间,有关你的传闻很多,我也不敢冒然赴秦。直到少水竣工,我与庄古相商,无论传闻是真是假,也要依约前来蜀郡。前些时日,进入蜀境,方知李冰已被秦王命为郡守,我与庄古甚为高兴,昼夜兼程这才赶到成都。”
魏萱说道:“哥哥,你听到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这些年他……他是九死一生啊!”
李冰忙道:“过去之事,不提也罢。飞沙兄,你来得恰好,正可以担任蜀郡治水官,彻底根治泯水,永绝水患哪!”
玉飞沙说道:“蜀郡与魏国不同,这里山高石密,河床坚硬,水流湍急,不可照搬治理大河的经验,需要……”
魏萱嗔怪地看着两人,“哥哥,你们多年不见,甫一见面就谈治水!”
桌上众人都笑了,李冰也笑着道:“对对,此刻不谈政务。”
魏萱又看着玉飞沙说道:“哥哥,你老了啊。”
玉飞沙一笑,“那是自然。从你被强召入宫,屈指算来已有七八年时日,岂能不老?”
魏萱眼圈都泛红了,说道:“前些时,妹妹以为李冰已被张若谋害,万念俱灰,也想一死了之。可是,想起远在魏国的哥哥,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妹妹想,无论如何要回到魏国,见上哥哥一面,虽死而无憾了。”
玉飞沙也动情地说道:“妹妹,这些年哥哥也想你呀!”
李冰说道:“扣儿不必难过。如今兄妹相聚,乃上天垂顾,应当高兴才是。从此以后,我们三人再不分离。”
玉飞沙接口道:“对,蜀郡江河纵横,治好泯水,还有涪水、若水、潜水和巴水。身为河工,老死于蜀郡可也!”
李冰又道:“是呀,蜀郡水量充沛,但却是非涝即旱。江河之水非但没有造福蜀民,反而成为蜀郡之心腹大患。飞沙兄,有你在此,李冰信心十足,雄心勃勃呀!”
玉飞沙道:“李冰兄弟请放心,在下定当竭尽全力,助你治好蜀郡。你我死了,还有二郎,二郎还有子孙,子子孙孙持之以恒,蜀郡定有海晏河清之日!”
李冰道:“对,到那时旱涝由人,五谷丰饶,大秦国岂不是……”
魏萱见两人说起来没完,忍不住又打断道:“哎呀,三句话后便又开始谈论治水!你们两个,真被这泯水迷了心窍!”
众人又都笑了起来,李冰和玉飞沙对视一眼,也忍不住跟着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