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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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风尘多余恨

裘孝天福至心灵,巧踏石级,竟然将那紧闭的石门打开,跟着他纵身入内。

不想身方往内一纵,只觉得足下一软,竟自踩中浮石,那扇敞开的月门,丝丝一片细声,竟自又合闭了起来,裘孝天再一踏那石阶,门又自开,不由宽心大放往内行去。

他目光往内一看,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奇景,竟是他毕生仅见。

目光所见,绿树如茵,翠草环生,尚有一道小溪自院中穿过,溪上有石桥一座,横跨溪面而过,却有一道羊肠小道,通到一边的一个朱顶小亭之中。

那景致直如画中仙景也似,裘孝天不由看得呆了,他怔怔地走过了小桥,由那条小道上,直行到了小亭,向远处观望了一会。

他心中所奇怪的是,自己由石洞中下垂,少说也在百丈之下,而此处天光景致无一不美,莫非百丈之下的地面,尚有如此绝妙景色不成?

他脑中愈想愈觉奇怪,心中更暗忖,如要说这“冷肌轩”果真是那长白派前辈真人修真之处,又岂能仅有一所小亭?定必另有石室在旁,我何不仔细察看一下,也许为此有些遇合,岂不是好?

裘孝天脑中这么想着,不由步下了小亭,见十数步前有一座石观,其上满生着翠草野花,乍看起来,真像是一面锦绣屏障。

他不由一时直往那石观走去,不想身方走过那座石观,眼前却又变了一个世界,一眼所望,尽是白晶晶的钟乳石峰。

于晶光闪灿之中,但见一星状石峰,高耸十丈,被四下天光一照,更是晶光四射,耀眼生辉,裘孝天不由暗暗叫了声:“妙啊!”

足下也就情不自禁地向那星状石峰走去,这一走近,才发现那石峰之上,从上到下,用精工雕刻着大小数行字体,细一辨认,可看出是“瑶天别宫”,下款署名却是“桑海客天宝七年”。

裘孝天想了半天,也不知这桑海客是何如人也,当时再低头下视,才见竟是一座洞府,石观高撑,关闭甚紧,裘孝天只当又有机关,不由在上阶时,又重重的踩了几脚,这一次却是丝毫没有动静。

最后用手用劲往那石门上一推,却是毫不费力地应手而开。

门虽是应手而开,可是他人竟自跟着那门,一并旋转了起来,连着足下盈丈的石面,一起往内旋去。

裘孝天不由大吃了一惊,想念之间,人已入内,惊慌之中,一看眼前情形,不由吓得他差一点叫了起来。

原来这石门高有数丈,连着足下那块石面,少说也在数万斤之上,此时一转入内,竟是向着眼前崖面上猛撞了过来。

另一边却是一深有十丈的石台,人如不往下跳,也非被那大石门挤压成肉泥不可。

裘孝天不由大吃一惊,所幸他身负一身奇技,当时毫不思索,直往那石台之下跃身而落。

足方落下,只听见轰的一声大震,直震得山摇地动,裘孝天不由伸了下舌头,心想自己只要晚下一步,非为此榨成肉饼不可。

惊魂之下,愈是惊叹这造室者用心机密,只要略有疏忽,只此入门,就得送命。

他心中不由尚自暗暗称幸,遂回转身来一看身前,果然眼前有五间石室,呈星状散布在五个角落,石室全系一色的乳白钟乳石块所砌而成。

裘孝天已熟悉各种阵式,当时略一辨认之下,已看出了这五间石室,看来虽是散处如星状,无什出奇之处,其实却暗合着五极生克作用。

这种阵式,叫两仪生死门,只要一个踏错了部位,定必迷惘无知,百转其中,终生都不要再想出来了。

他心中直吓得打了个冷战,当时暗暗称幸,幸亏自己熟悉这种阵势,否则冒然而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了。

裘孝天此时辨认了阵势,当下心中更发不敢再大意粗心。

他站在阵外仔细观察了半天,找好各宫部位,这才一面背诵着入门的阵谱,双足一步步的踏了入内。

果然他丝毫没有困阻,不须数十步,他已走入了第一座石室。

只见室内设置极为简便,有一高可过人的大鼎,全身银白之色,鼎前有一细草蒲团,蒲团之上,却是空无一人。

另外还有一石榻,别无长物,裘孝天忙走到那大鼎之前,只见鼎盖厚有三尺,一色的青铜所制,若无一千斤臂力,定是打它不开。

裘孝天略用内力,将鼎盖揭起一缝,向内一看,只见内中竟有一粒大有茶盘的药丸,丸外为一层透明腊衣所裹包,鼎盖一开,竟散出一股清香之气,闻之令人神清智爽已极。

裘孝天不由把那大药丸拿了出来看了看,仍放于古鼎中。

再看这室中别无长物,于是他又默念着阵法,步步踩上生门,不一会,又转到了第二间石室,这室中有一条极长的书案,是环壁而设,因室是圆形的,所以那书案也是环壁而列。

案上井井有序地排列着各式书籍,多系线钉古本,室中亦设有香草软垫一方,足见过去室主,是一位极喜读书的饱学之士。

裘孝天因没时间,来不及去一一仔细翻阅那些书籍,看看是关于哪一方面的。

当时迫不及待,又按着阵法,穿入了第三间石室,这一次,尚未进室,他就大吃了一惊。

原来身尚在室外甚远,却见石室之中,隐隐有灯光透出,更因光头甚强,眩照得这晶莹石面,散发着五彩的颜色,远远望去,就像是万点彩鳞也似。

裘孝天心中虽是奇怪,可也大着胆子走了进去,这一次更把他吓得呆了。

原来目光望处,这间石室之中,正中是一方长方的玉榻,玉榻之上,竟自挺挺的躺着一人,这人面色惨白,直如石灰,长眉出颊,双手也是形如鸟爪,交叉着平置于胸。

他身上穿着一件浅灰色的长衣,足下却是一双新的挖云子便履,雪白的袜筒,直护到膝盖以下,一望就知,这人是一具死尸。

裘孝天不由打了一个冷战。再看此人,似乎岁数并不太大,至多也不过六十出头,头上戴着一顶软沿儒士便帽,帽心还有一颗红孩儿的宝石结子。

只一看,定知这人生前是一儒雅之士,就在他环身四周,一共直立着二十大缸,每一缸都有两人高下,缸与缸的距离不过五尺远近。

最奇是每一缸的缸心,都有一根白绒绳所连接,那熊熊的火光,正是在这绒绳之头燃烧着。

裘孝天不由心中大疑,当时先不顾去端详那榻上儒士,先就跑到最后一口大缸处,纵身缸缘,向缸内一看,心中这才大为明白。

原来缸中,竟盛着满满一缸油,想是用来燃那巨形灯捻所用。孝天看到此,不由长长叹了一口气,暗忖,这人真是死得好气派,到如今灯光犹自未灭。

于是,他挨个的去看看那二十缸油,已燃了十七缸,尚有三缸,尚未燃完。

他暗忖着这大缸,如果满满一大缸油,三年也未必能烧完一缸,如此判来,这人少说已死了在五十年左右了。

五十年之久,这人尸身竟仍完好如初,看来可真是令人难以置信了。

裘孝天不由慢慢走到那长榻近前,仔细一打量那榻上之人,除了他那苍白面色之外,其他简直和生人无异,尤其是他那一双剑眉,斜飞出额,再衬上他那挺正的鼻梁,可以想知,这儒士生前,定是一翩翩佳士。

裘孝天注目他甚久,不由都看呆了。他心中忽然想到:“不管如何,这人定是一个武林前辈奇人,在他灵前,还是恭敬一些才好!”

想着忙跪下了身子,端端正正的对着这人,磕了三个响头,同时口中默默念道:“弟子裘孝天,参见真人法体!”

默念之后,猛一抬头,不由吃了一惊,原来目光接触之处,

正是那石榻尽头处,那石面上,赫然深深的写着一行草字,每一字都入石寸许,看来十分苍劲。

裘孝天细一判认,只见上面写的是:“不准移动我体。”

一旁却有一行小字写着:“长白末学方太极指写。”

裘孝天不由大吃了一惊,这才知道,敢情这人竟是师父所说的那位往昔技惊天下的长白派掌门人,伏魔手方太极!

却不料,他的尸身意会在此发现,而且历经数十年,竟是栩栩如生,这真是骇人听闻的事了。

裘孝天心中这么想着,慢慢的站了起来,他又发现,在这方太极尸身旁边,斜放着一口弯若弓背的剑,这剑若展直了少说也有三尺一二,可是生就是弯的,看来只有二尺三四寸长短。

那剑鞘通体漆黑,仿佛是一块墨玉挖空而成,裘孝天不由心中大喜,顺手拿起了这口怪异的剑,只见剑柄也是一色玉所雕,只是镶有明珠三粒,无不光华灿烂,并有两个凸出的白玉字,细一认,那是“穹星”。

裘孝天双手试着,按动哑簧向外一抽,只听“锵”的一声,霎时间冷气森森,寒光耀目,端的是一口极为少见的罕世宝刀。

孝天看着,心中不由暗自叹息了声道:“真可惜这么好的一口剑,竟会是弯的!……”

想着又把这口“穹星”剑合了起来,见剑鞘上镶有爬爪,只需往背上一贴,用手一按那对张开的爪齿,竟自紧紧的附在了背心衣衫之上,剑柄上飘拂下挺长的漆黑丝质剑穗,看来好不威风。

其实他又哪里知道,这口剑并非是伤残才弯曲的,却大有来头,是战国剑士欧冶子于七剑之后,另出心裁铸造好的一口奇剑兵刃,名唤弧形剑,除了可具备一切的剑招施展之外,而且尚可以勾挂运用,威力更较单纯的剑上发挥,更厉害多了。

这口弧形剑,自从落到了这伏魔手方太极手中,真可谓是如虎添翼,作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情!想不到他死之后的今日,这口剑,竟会辗转的落到了这裘孝天的手中!可见神物择主,造化于人是不可预料的了。

裘教天佩好了这口弧形剑,又见这石壁之上,尚有一面玉铮,当时腾身而上,把那玉铮又取了下来,只见上有三弦,多已松弛,想是多年未用的缘故,裘孝天试着把铮弦扭紧,轻一弹弄,声韵嗡然颇有古意。

当时他知道定也是一具不常见的东西,见铮面有丝带,用以背挂,当下毫不考虑的把它背在了背上。

再看看这间石室内,已没什么东西了,除了那闪烁的灯光,哄衬着死人的脸,惨兮兮的颇有冷意。

裘孝天恭恭敬敬,又跪在那伏魔手方太极的尸前,默祝道:“弟子今后定珍惜这一剑一琴,你老人家在天之灵,好好安歇吧!”

祈祷完毕,这才站起身子,脑中默默忆念着足下的阵门,反身退出了这间石室,七八个扭转之后,又来到第五间房中。

只见这房中一式十七张挂图,像是深深的陷在墙壁之中。

图表之上,所画的却是仰卧坐立,姿态不一的各种姿式,开唇吐舌,叩龄咽泽,都令人望之如生,当时心中想知定是一门坐禅的功夫,自己看了多时,仅微体会出像是一种吐纳功夫,却不能尽解其意,正中也是一个细草蒲团,别无他物。

第五间,也就是最后的一间房中,裘孝天尚未走近,已觉身上似有嗖嗖之感,同时方才四间房子,全是玉门敞开,唯独此间房中,石门紧闭,同时竟有一阵隐隐雷鸣之声,由这房中玉壁传出。

裘孝天不由心中一动,再看这间石室,竟是秃立一处绝峰之上,绝峰对面却是百丈危崖,可是崖壁之上,却有丈许方圆的一个大口子,正对着这凸出的石室,那隐隐雷鸣之声,似乎就由那室口传出。

裘孝天走近石门,已体会出,由门缝之中,钻出丝丝生平从未领受过的劲风,直如钢针也似的穿肌刺骨,简直痛得他几乎叫出声来。

于是孝天忙闪向一边,哪里再敢冒然启开房门入内?遂见一旁壁面有一二尺见方的洞孔,不由大着胆子潜身而入,才一入内,只觉得衣衫飘扬欲飞,迎面由那山口之中,吹来一股自己生平重未领受过的大风,若非裘孝天这十二年中,练成了极高的内功,只这一阵风,他也就吃不消了。

他一面强压丹田之气,施出大力千斤坠的定身之法,就如此,尚且左舞右晃,双目更是别想睁开了,尤其迎而来的风,几乎令自己为之窒息。

裘孝天不由吓了个魂飞天外,暗想:“好家伙,这算是什么玩意嘛!”

想着勉强通过这石室,见对面壁上亦有一自己进时同样大小的一处空口,不由直行了过去,无意间低头,却看见正中地面玉质石面之上,却有一双深有两寸许的足印,那足印显示出足尖向前,正是面对风口的形状。

裘孝天此时身子左舞右晃,哪还敢再在内多停一刻?忙自压着真气,步步为营的出了石室,待出得洞口,已惊出了一身冷汗。

出洞之后,回想起那双深湛的足印,犹自不寒而栗,心想:“这足印不知是何人所立,竟能把那么坚实的玉石地面,踩下两个脚印,可见为时之恒之久了!”

这么一想,愈觉这人简直是功力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要是自己入内,恐怕不出一盏茶时,就要在内现丑了,势必会像球也似的,在内左旋右转,出来还不得被碰得头破血流?可见武学之一道,真是仰之不视甚高,俯之不见其渊,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更是自古以来,不变的恒理了!

裘孝天这么想着,内心更不由立下了决心,要学成一身人所不能的绝世武功。

此时天光已暗,他算一算,自己出洞的时间,少说也有四五个时辰了,出来这么久,难免会令师父放心不下,而自己陡然发现这种奇迹,更是归心似箭,想早一点,把这消息告诉师父知道,也好听听他老人家见解。

想着忙循依来时步法,一路踩踏着阵步,出了这五间石室所列布的两仪生死阵。

他走到那石台之下,纵身而上,只往那门下踏石上一立,那扇门竟又像来时一样,吱扭扭的转了出去。

但见天光已暗,裘孝天所处身之地,仍在那“冷肌轩”之中。

当时哪还顾观察这轩中的美景!慌忙跑过山亭,又由石桥穿过,来至冷肌轩大门之下,足踏石级,石门启开,孝天不由纵身而出,再踏石阶关上了大门,仰头一看,此时身立又是地穴之内了。

而地穴之中,已暗到伸手不见五指,可是因孝天已惯于夜中视物,当时满心怀着兴匆匆的意念,直往那坠身之处驰去。

他在洞底,运行调息了一番,因知道这地洞极深,如不事先调好功力,势难攀登至顶。待功力运足之后,这才运行壁虎游墙的内功,一路悉悉瑟瑟的攀游了上去,中途休换了十数次气,才渐渐觉得离穴口不远了。

一盏茶之后,裘孝天已攀身在洞口之外,他默默记忆着来时,自己所踏的反八卦阵步,一步步向内走去,似如此转行了老半天,才走到来时道上。

如此再按照入洞的步法,直往洞中飞驰而去。他心中默默地想,师父可能早已醒了,如果发现自己不在洞中,定要责问一番。

这么一想,他足下更加疾驰。可是当他已走到了最后的一道洞口之外,方要转身而入,耳中却听到师父哈哈的大笑之声。

裘孝天不由吃了一惊,心想师父一个人笑什么呀?想着方要转身而入,不想方一抬步,耳中却又听得另一人阴沉的口音道:“老怪物,我兄弟找得你好苦啊,却不知你竟会潜身在这方真人的洞府之中享福,可真慕煞我这老朋友了!”

声音沙哑不清,裘孝天不由心中大吃了一惊,顿时将脚步停住了,当时蹲下了身子,借着一块凸出的石壁,把身子遮住了,再偷偷引目向洞中一看,这才看清了室中的一切。

原来昏灯之下,师父正自盘膝坐在一方蒲团之上,双掌和往日行功之时一样,双双轻按在膝头,只是此时脸色铁青,并且汗珠由两额滚滚而下,像是强忍着无比的痛苦模样。

裘孝天不由大惊,再侧目一看,在师父身躯右前丈许,石座之上,此时却坐着一个矮瘦的小老人。

这小老人,一头全白的长发,却编结成了十数根小辫子,满悬了一头,生就着一张小脸,大仅如掌,口鼻五官,无不奇小,乍看起来,真像是书上所绘的雷公也似。

他身穿着一件灰白的长衣,那种颜色,就和他的皮肤颜色几乎是一样的。

此时坐在石凳之上,目光却死死的注定着鬼见愁谷晨,嘻皮笑脸地道:“谷晨,你想不到会有今天吧!告诉你,此时你正自二气归海,上下不得之际,我要是想取你性命,简直是举手之劳,只是……”

这小老人仰天嘻嘻笑了几声,遂又尖声尖气道:“可是,谷晨!我们到底是五六十年的老朋友了,我还不忍心这么做,不过这一切,却都要看老朋友你赏不赏脸了!”

说着话,那一双奇短的小腿,在石凳之上,来回的踢甩着,状极逍遥。

裘孝天经这小老人这么一说,才知道师父此时,竟是正在行着吐纳内功,方才入气海之际,却这小老人突然闯进,一时惊扰,以至于二气不能归一,此时真要是想取师父之命,可谓之易如反掌,当时不由大吃了一惊,心中不由暗忖:“只要此人略有对师父不利之举,我定猛然出手,给他个厉害。”

当时想着,依然不声不响的蹲在石后,小心地观察室内动静。

此时见师父闻得这小老人言后,全身一阵急抖,咬牙切齿地道:“池老甲,你这猪狗不如……的老儿,你想趁老夫这坐功紧要关头,来威胁我么?……哈……你真是做梦了!慢说,那伏魔手的弧形剑和五元丹不在我手,就真个在……我手中,我又岂能拱手让与你这老鬼,池老甲,你可真是恬不知耻了!”

那小老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绿林道上,仅存的一对老怪物,大荒二老之一。

这大荒二老,年岁均和鬼见愁谷晨不相上下,一为刺瘤上官同,一为侏叟池老甲,各自都有一身怪异惊人的绝世武功,此时现身者,正是这大荒二老中行二的矮叟池老甲。

这大荒二老,五十年前,为争漠北沙金,曾和鬼见愁谷晨结下了不解之仇,只因当时比武之下,这池老甲为谷晨十焰神指点中了左肋,含羞带伤而退。

自此以后,这大荒二老绝迹江湖,并立下誓言,江湖上如再发现二老踪影之时,也就是谷晨死期到了。

二十九年之后,二老又自现身江湖,各自炼成更为惊人的绝技,挟愤寻仇,才知那鬼见愁谷晨,早已绝迹江湖,不知下落。

上官同和池老甲一怒之下,踏遍中原,却是真不见那谷晨踪迹,这才相信那谷晨定必早已身死.于是又重新在四川立寨收徒,党羽遍布川湘云贵,声势之大足可令过往商旅闻名丧胆。

本来,这池老甲万无能寻到这伏魔手方太极的居洞之理,只是,那人魔徐道子,素知这一段怨仇根原,更因在川西还和大荒二老有一面之识,此次受鬼见愁谷晨一番侮辱,不由心中怀恨入骨。因此这徐道子,自从离开谷晨之后,光疗伤就去了半年有余,他因洞悉谷晨和大荒二老之间的怨恨,所以不惜出卖同门师叔的情谊,竟自远奔川西,费了多年时光,才找到了这一双怪物。

当时即告以那鬼见愁谷晨如今还在人世的消息,大荒二老一听,真是又惊又喜,当时就要随徐道子前来找谷晨寻仇。

可是人魔徐道子,自从眼见谷晨那种神功之后,又加耳闻谷晨口述经过,已知今日之谷晨,武功已堪称到了化境,就以大荒二老如今武功,和自己三人找了去,也未就见得能把他怎么样。

当时不由把眼见谷晨之经过,详细告诉了大荒二老,上官同和池老甲一听谷晨竟在昔年长白派掌门人,伏魔手方太极洞中坐练了二十余年之久,更参透了上乘坐功玄关,不由大吃一惊。

更使他二人顾忌的是,久闻那伏魔手方太极,身死之时,把随身所带的一口孤形剑“穹星”,和自炼的一丸五元丹,都置于棺侧,供赠有缘,那么,那谷晨既在这方太极洞中,这两件东西一定落在了他的手中,那口剑先不去说它,只那一粒五元丹,如服下,只须以本身乾元真火熔化,少说可抵一甲子苦炼内功。

这么一想,这大荒二老如何不大为惊心?二人多了这么一层顾虑,所以才没有立时赶来复仇,二人又自封寒山练了三年,练成了“九阴白骨爪”。

二次出山,这才决心来寻谷晨复仇。只是二人虽然准备充分,可是因知道这谷晨更不比当年,还是不敢稍微大意。

商量之下,由徐道子先带池老甲,到谷晨处去秘探一番,再定复仇之计。

池老甲带着徐道子,一直扑奔黄山,这侏叟池老甲,果真是见历高人一等。徐道子只把他引至那石峰之前,池老甲已看出洞门隐处,用了整整一天的时间,推解出进门的阵步,本想带徐道子一并入内,只是那人魔徐道子,至死也不肯入内,侏叟池老甲无奈,这才在天黑之后,仗着胆子,只身踏入了这石室之中。

用着他自推的一套入门阵法,居然毫不费事的,一直行到了七门之内,来至了鬼见愁谷晨坐功的丹室之内。也算是事情凑巧,这池老甲入洞之时,也正是那裘孝天误坠石井之时,是故二人错过了头。

池老甲潜至丹室之内,正逢那谷晨运行着吐纳坐功,到了最紧要之处。

侏叟池老甲,略一顾视之下,不由大喜,他知道天交子时,正是吐纳之气行经气海之际,只此一时,全身痪瘫,即便一小童,亦可致人死地。

所以他耐心的在一旁等着不动,眼看着谷晨所出白气,已到了细如游丝之际,这才猛然现出了身形,轻轻走在谷晨身前,用手在谷晨左肩一拍。

鬼见愁谷晨,又何知身侧侍有强敌?方自到了紧要关头,忽觉得肩上为人一拍,同时机伶伶打了一个冷战,二气暴缩,同藏在气海穴门之内,一时吐吸不得,非要再静下心来,运行一周天,方可使二气复出。

只是此一刻,已身同废人,丝毫不能运力行功,他惊魂之下,向拍自己这人一打量,不由吓了个魂不附体。

虽然事隔多年,可是池老甲这种怪异的长相,他又怎么能去怀?

一看之下,这鬼见愁谷晨顿时面如死灰,心中暗暗叫了声:“我命休矣!”

当时强行提住了一丝尾气,奋声开言,仗着他数十年浸**的超人内功,居然仍能开口说话,可是,已由不得汗如雨下。

那侏叟池老甲,做梦也没想到,谷晨居然能在二气归海之下,仍能开口说话,心中不由着实大吃了一惊,可是也因为如此,这池老甲愈觉得时机难得,这一次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令他逃开自己之手了!……

此时侏叟池老甲,听得鬼见愁谷晨这番话之后,又惊又怒,当时仰空如儿啼也似的一阵尖笑,声停,却由那石凳之上一跃而下。

裘孝天不由惊得身子往起一站,只以为这池老甲,定是要向师父下毒手,正想冲身而出,却见那侏叟池老甲,身子离着谷晨有半丈许,停步不动,耸了一下眉头,嘻嘻一笑道:“谷晨,我这是给你说好话,存心想饶你一条活命,你莫非不知道么?”

鬼见愁谷晨眼皮一翻,哼声道:“谷晨身已百龄,虽死无憾!池老甲,你就不必再多言了,赶快给我一个痛快吧!否则,一等我气血贯通,嘿……那时,恐怕你来得去不得了!……”

侏叟池老甲闻言秃眉一竖,正要发作,忽然像是想起一事,又不由忍了住。

他哼了一声道:“谷晨,老夫是给你说老实话,那粒五元丹,就算已为你吞下,为今之计,你只要把方真人当初那口弧形剑拿来,我也就不为己甚,念在你我今日都已是这么一大把年岁了,我也就暂饶你一命,你又何故放生路不走,却一心要往死门里钻呢!”

他自以为,这一番话足可打动了鬼见愁谷晨的心了,可是话才一了,那鬼见愁谷晨猛的一瞪双目,抖战道:“池老甲,你怎么这么婆婆妈妈?告诉你这东西不在我手中,你要是再在一旁噜嗦,可怨不得谷某要出口骂你了!你还不下手等什么?”

他这一番话,说得那池老甲满头的发辫,根根都倒竖了起来。

只见他向前一上步,口中哼了一声:“谷晨,这可是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池老甲手黑心毒了!”

他说话,猛然凌空出一掌,直往谷晨当胸,肺腑穴上猛击了去。

这一掌,由池老甲掌中劈出,带出了一股极为猛烈的劲风,谷晨方自暗忖:“此番休矣!”

眼看这股尖厉的劲风,已经堪堪击上了谷晨的前胸,霍然由墙角里劈出一股疾劲之风,就空和池老甲这股劲风一迎而消。

鬼见愁谷晨,和侏叟池老甲,都不由相继大吃了一惊,就在二老乍惊之下,裘孝天已由一边电也似的闪了出来,一个错步,已闪在了池老甲身前,身形微微向下一矮,双手猛然向外一抖,“野马分鬃”,直往池老甲两肋上穿了过去。

侏叟池老甲,这一掌已注定要手到功成,却不料一边竟会突然飞出了这股劲风,居然功力和自己差不了许多,迎着自己的掌风一击而散。

池老甲不由大吃了一惊,再一注视,敢情竟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

虽然池老甲方才那一掌,只用了七成劲,可是这孩子的年龄,才仅仅不过十三四岁,竞能敌过池老甲这种掌风。

池老甲看在眼内,焉能不惊骇不已呢?

惊愣之下,方想出言喝问,不想尚未开口,这孩子居然窜纵到了自己身前,一开式就是一手颇为难敌的分筋错骨手。双掌上带着两股尖锐之风,直往自己两肋袭到。

池老甲气得厉哼了一声,不及再发话询问了,当时一侧身子,猛然一抱双臂,用“恨满心田”的绝招,直往裘孝天双臂上削了去。

裘孝天见这池老甲双掌薄如册页,这么往下一抖,透带着一股尖啸,彷佛是金刀劈风之声。当下就知道,这怪物双掌上可有“观音掌”的功夫,如若让他这双掌沾上.可无异被刀劈上了一般,哪敢丝毫大意,慌忙不迭向回一坐双腕,身躯已自猛然腾空而起,向池老甲背后一落,一撤双掌,这一次却是用“浪赶金舟”的手法。

一双铁掌,直往这池老甲背心,一双“气海穴”上,猛然劈击了去。

侏叟池老甲不由怪叫了一声,只见他那矮小的身材,猛然一个倒旋,似旋风也似的霍然转过,身躯已用“飞蝉过残枝”的极快身法,上跃了七尺左右,孝天的一双掌,竟会递了空招。

侏叟池老甲,一面对敌,心中却在担心着,这谷晨不要借此运行真气。只要他一还原,自己恐怕以一敌二,万万是要落在他们手中了。

他这么一想.不由心中一阵急乱,此时身子已反扑在孝天身后,他猛的一咬牙,用“拳打半天云”的特殊手法,猛的向外一抖双拳。

顿时就闻得当空“轰!”的一声大震,一时沙石唰唰落了一地。

裘孝天就觉得自己整个人,已全在这池老甲拳风之下,只要他再一进拳,自己已可说是万无活理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一旁的鬼见愁谷晨厉哼了一声:“池老甲你敢!”

声出人起,一黑影陡然腾空而起,用“卷风游尘”的绝顶轻功步法,往地面上一落,一双长臂倏地向前一抖,挟起两股罡风,直向池老甲双腕上猛抓了去。

池老甲从那声厉哼中,已听出了,敢情竟是那鬼见愁谷晨醒转了过来,不由又惊又怕,双足微弹,已先窜出了七八尺以外。无形中,已把抖出的双拳给收了回来,孝天突觉背脊一松,忙向左一个猛翻,闪在了一旁。

他目光已看见,这个突然自空而降的人,正是自己师父鬼见愁谷晨,不由心中大喜,一时贴壁而观。

侏叟池老甲,此时怪叫了一声道:“谷晨,你来的正好,我们老朋友好好把这一笔旧帐算一算,看一看到底谁强谁弱!”

他说着这话,那矮小的身材,霍的一个疾转,已到了谷晨左肋,只见他一骈二指,直向谷晨“章门穴”上点去,他这双指方一递出,鬼见愁已觉得,由他指尖,透出来一股尖锐的指风,不由心中一惊,暗想:“原来这老儿,竟也练到了隔空点穴的功夫,怪不得他如此狂!”

他想着,不偏不动,猛吸了一口真气,将章门穴眼护住。

池老甲尖锐的指风,方一点上,只觉一股反弹之力,同时内心微觉得一阵发热,暗忖不好,他知道对方元力充沛,竟擅以气封穴,自己如冒然点下,非但伤不了对方,恐怕弄不好,自己还要为此受伤。

这么一想侏叟池老甲,不由吓得怔了一下,慌不迭把点出的手指,猛然往回一收,就势一矮身躯,探步欺身,已到了谷晨身后,“顺风抖白绫”,倏出右掌,直往背脊上猛劈而下。

鬼见愁谷晨向前一探身,也觉得冷风袭脊,知道这池老甲,果然今非昔比,莫说为他打上,只要为他这尖锐的掌风劈上,也是不堪承受。

谷晨这么一想,当时全身霍的向前一个猛扑,那硕瘦的躯干,已经扑到了地面,只凭一双足尖,点在了地面之上,竞以为支点,身形霍的一个猛旋,已到了池老甲身边,一双鸟爪突然翻起,直往池老甲全身抓去。

池老甲不由大吃一惊,当时一抖二臂,把自己苦练多年的“九阴白骨爪”,施了出来。

就听当空咔咔一阵骨响,四只鸟爪,相距着尺许的距离,竟自对拧在了一团。

四只枯爪,隔空这么一对抓,略一翻抓,只听见唰唰一阵细响,竟把洞顶的青石,像下雨也似的抓下了一大片,那种声势,端的惊人已极。

孝天哪里见过这种声势,只吓得站立一旁,再看洞中二老,俱都是全身战抖,平仲双臂,掌开如箕,似以全力的在往空抓拧着。

鬼见愁谷晨,此时所运用的正是他仗以成名的“十焰神指”,而池老甲的“九阴白骨爪”,也正是他的得意功夫。

四只瘦爪,只往空这么一对击,却已扭成一团,就像是为绳子所捆在了一块似的,一时却分不开来,谷晨依然是直挺挺的站着,侏叟池老甲,身形却是半蹲着,双足是骑马分挡式的立看。

同时,由他二人的口鼻之间,喘出了虎虎的急息之声,一刹那,各人都已经汗如雨下。

似如此对峙,约有一盏茶之时,各人的喘息之声,更加大了,猛然那谷晨大喝了一声:“松手”

只见他瘦躯下耸,两只嵘嵘枯爪,猛的向下一按,头上青筋,根根暴露了出来。

随着他这一声厉喝,那池老甲矮小的身子,一连向后踉跄退了四五步,差一点坐倒就地。

他依然平推着双手,只见脸色已涨成了紫红的颜色,身子已由不住渐渐向下蹲了下来。

一旁的孝天,正自看得惊骇不已之际,忽然又听得那谷晨鼻中厉哼了一声,一抖瘦臂,叫了声:“坐下!”

随着他那一双瘦臂抖处,池老甲果然“卟通!”的一声,坐于就地,一时全身战抖成了一片,同时由他头上所淌出的汗,已把他那满头的白发小辫湿了个透,他喉中发出一阵阵沙哑的声音,就像是临终的吼声一样。显然的,他已到了声尽力竭了。

孝天不由心中大喜,他知道这池老甲,内力不如师父,已为师父“十指神功”内力,迫坐就地。换言之,也就是都在师父的掌风笼罩之下,只要师父再用劲一按双掌,这池老甲不死必伤。

他的猜测果然没有错,渐渐侏叟池老甲,已声尽力竭,只见他牙关紧咬,双臂渐渐下弯,一双细小的眼睛,含着无比的恐惧,向谷晨望去。

他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道:“你……你……”

他仍然顾虑到自己如今的身份,不便开口求人,可是,他真是不行了。

忽见他双手猛然向下一松,谷晨的“十指神焰”,已紧紧的把他扣在指风之下。

侏叟池老甲,忽然仰面喘道:“老朋友!来一个痛快吧!”

在半个时辰以前,这句话,还是由谷晨口中,向他所说,而此时,却相反的由池老甲口中说出,他说完这句话后,双目紧闭着不发一语。

他想念中,谷晨的双掌定会往下一按,那么自己定会死在他的“十指神焰”之下了。

可是,他一直等了半天,却丝毫没有动弹,不由惊疑的睁开双眼一看,不由令他惭愧万分。

不知何时,那鬼见愁谷晨,又已好好的坐在了那蒲团之上,正自闭着双目似在调神,池老甲这一睁开眼,不由翻身站起。

谷晨遂开目一线,由鼻中冷哼了一声道:“池老甲!要是在二十年以前,恐怕我谷晨是不会饶你活命了,只是,现在……我老了,我已发誓,不愿再多开杀戒了,你还不去等什么?”

侏叟池老甲被说得丑脸一红,但马上又恢复了他本来的面目,他狞笑了一声道:“鬼见愁,你这事可做借了,我池老甲,向来是不领人情的人……”

他闪着那双深陷在目眶之内,大仅如豆的瞳子,继续冷笑道:“今日之事,只有更加深了我们之间的仇,谷晨!你等着,我池老甲只要活着,我会再来找你……”

说着犹自喋喋冷笑不止。谷晨闻言,初是双目一张,灼灼逼人,但后来却又平静了下来,他也发出了同样怕人的笑声,瘦臂一抬,指着池老甲沉声道:“矮子,你如果再不去,可怨不得我谷晨对你无情了,我既敢放你,自然不会在乎你再来,相好的!谷某随时等着你,决不叫好朋友失望就是了!”

侏叟池老甲,这次和谷晨一对敌,才知对方功力果然较自己犹有过之,已是其掌底游魂,哪里再敢轻按其缨?

当时一连后退了两步,铁青着脸,看了一旁的裘孝天一眼,似颇惊疑地怔了一下。

因为他目光正接触在孝天背后的那口弧形剑身上,由这剑的外形上判来,分明是那口自己欲求多年的“穹星”古剑,怎会平白的挂在一个孩子身上?

这么一想,池老甲不由大为动心,只是那谷晨就在身前,方才自己才吃过他苦头,哪还敢再轻易招惹,同时对方已下逐客令,怎好再为逗留?

当时死死的瞪了那口剑一眼,冷哼了一声道:“哪里来的野孩子?怎会来到这里?”

裘孝天不由嘻嘻一笑道:“真怪?这是我住的地方,我不来谁来?你来这里才奇怪呢!你不走,还想挨我师父一顿打是不是?”

池老甲一世横行江湖,哪里敢有人对他如此说话?当时闻言气得厉哼了一声,心中不由更是惊疑。惊心的是,自己多年不见这谷晨,却不料他竟收得了如此一个好徒弟,以此子根骨看来,分明是上上之材,小小年纪,已具有这般身手,要是再假以时日,那还得了?

池老甲听完这番话,真想给他一个厉害,可是强敌在侧,他也只有含恨怒哼了一声道:“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我要不看你师父的面子,今天定要给你个厉害!”

说着又狠狠的看了一旁的谷晨一眼,冷笑道:“老怪物,你这徒弟太没有礼貌了,如果你不管,今后我可要代你管教了!”

说着扭头就去,临去之时,还特别狠狠的瞪了裘孝天肋边的宝剑一眼。

鬼见愁谷晨嘻嘻一笑道:“小天!你不可对长辈无礼,还不代为师送客去,否则你师伯可要迷路了!”

裘孝天含笑弯腰道:“弟子遵命!”

侏叟池老甲,不由老脸一阵通红,当时仰天哈哈一阵大笑,目现凶光道:“老怪物!你不必给我池老甲来这一套,一任你这洞中阵式千种,在我池老甲看来,简直是如履康庄大道,我既能来,还怕不能出去么?”

“谷晨!今日之事,我们是走着瞧,再见了!”

他说完这番话,猛然一个翻身,双臂一挥,身形已如箭也似的射了出去。

二人隐隐见其背影,在这两仪生死阵路中,时闪乍退,片刻已踱了出去。

鬼见愁谷晨,目视着他的背影消失之后,不由喟然长叹了一口气,看着裘孝天道:“幸亏你来的正好,否则为师可就难免要遭这厮的毒手了!”

孝天不由皱眉问道:“这小老人是谁呀!怎么和师父似有什么深仇大怨也似的?”

谷晨闻言叹了一口气道:“你哪里知道啊?这人正是我平日对你说过的大荒二老之一,人称侏叟池老甲的怪人。他那一身功夫,也确实令人佩服!”

孝天不由啊了一声,他耳中早已听师父说过大荒二老的神奇怪事,想不到今日一见,竟是这么怪样的一个小老人。当时闻言,尚感不解地道:“他与师父究竟有什么仇?为什么要向师父下此毒手呢?”

谷晨不由长叹了一声道:“这已是几十年以前的事了……那时我也正暗操着绿林生涯……”

孝天不由眨了一下眼道:“师父,什么是绿林呀?”

鬼见愁谷晨顾视了他一下,脸色微微发红,他感到这孩子太纯洁了,当时不由长叹了一声道:“绿林生涯,也就是强盗土匪的生活……”

裘孝天不由张大了眼睛,惊疑道:“师父从前是强盗呀?”

鬼见愁谷晨苦笑着点了点头道:“一点不错,你师父从前不但是强盗,而且还是一个强盗头子……”

他像深悔着过往的罪恶,继续叹息道:“那时间,江湖上提起我鬼见愁谷晨来,谁不畏我三分?我的势力遍及川贵甘陕,只要我谷晨一支铁鱼令行处,简直没有行不通的事……”

“可是,事情竟会发生了!”

裘孝天不由眨了一下眼,惊奇地看着师父,小心地听着这一段可怕的往事。

鬼见愁谷晨哼了一声,双目灼灼有光的道:“竟在那一年上,从蒙古大戈壁,迁来了这一双怪人!”

裘孝天忍不住问说:“是大荒二老?”

谷晨点了点头,继续道:“绿林之中,讲究是站山划地,不论在何处,都有一定的规矩。换句话说,我谷晨在川西安窑立舵,凡是要到我这地面上来的,起码要向我老头子礼貌一番,然后才可行事……”

“可是,这一双老儿,一向是目中狂傲无人,竟是不理这一套!”

谷晨鼻中厉哼了一声,彷佛追忆前情,尚有无比血仇深恨似的,他顿了顿继续道:“这一双老儿,首先在云贵之间的青牛峒,立下了窑子,继而广招门徒,并派出了大批腿子,至川甘道上,采探来往商旅的货物,居然敢明面上,和我为起敌来了!”

孝天见谷晨一面说着,头上青筋暴露,知道师父是到了急怒的头上,当时也不敢捅嘴。

“我自从知道这事之后,心中虽十分恼怒,只因念及这双怪物,既是长居沙漠,疏于中原绿林规矩,并未即刻去找他们理论,只派手下得力拜弟青毛吼宋九州,持我金鱼令,前去告知大荒二老一声,请他二人来我处一谈。”

“谁知,宋三弟持我金鱼令前去,见到了这双老儿,因大荒二老言语轻率,一时不合,竟自动起了手来……”

裘孝天不由皱着眉毛道:“宋师叔一人,如何能是他二人的对手呢?”

鬼见愁谷晨冷笑了一声道:“你可不要小看了我这位拜弟,他那一身软硬功夫,实较为师我差不了多少,更兼以擅打一手七星石,普通人只能五十步见准,我这位宋贤弟可八十步见准,非但如此,尚可以此打人全身三十六处大穴,以此一技,江湖上不知多少高手,坏在了我这位拜弟的七星石之下,就是为师我来说,若以暗器一门来论,比起我这位拜弟来说,尚要略逊一筹!”

孝天不由惊道:“那么,他去之后,结果怎么样了呢?”

谷晨叹了一口气,声音变得微微有些发抖的道:“你听我说……唉……”

“这青毛吼宋贤弟.和这双怪物一打起来,起先只是和这池老甲动手,结果竟不分胜负!”

“宋贤弟此时才觉二老不是易与之流,深觉自己人单势孤,长久下去,那一旁的刺瘤上官同尚未出手,只要他一出手,自己万万不是对手。”

“宋贤弟有了这个念头,才中途而退,不想他不逃还好,这一逃,却犯了二老的大忌!”

孝天忍不住问道:“什么大忌?”

谷晨冷笑了笑,继续道:“原来这一双老怪物对敌,最恨敌人中途而退,只要你中途想走,他二人定必要立意置其于死地!”

裘孝天不由心中一惊,暗忖这一双老东西,居然还有这么一个怪脾气,真是人愈丑愈会作怪!

鬼见愁谷晨微微摇头叹息了几声,才又接道:“他这一跑可不要紧,原先侍立一旁,未出手的上官同也不由大怒起来,二人合力,扑追我那拜弟,宋贤弟一怒之下,才以‘倒打满天星’的手法,打出了一掌七星石,那上官同,竟为一石打中了左膝‘华盖穴’,击倒就地人事不省!”

“可是,这老儿果然厉害,竟在同时也打出了一筒‘捧日钉’,钉出如云,而且钉尖上皆喂有剧毒,可怜我那拜弟一时大意,正中了背心一枚,一时也负痛狂窜不已!”

裘孝天不由惊得呀了一声,谷晨看了他一眼,才又接道:“可恨那池老甲,明知我那拜弟中了毒钉,迟早毒发,也是身死,他竟是死追不舍,就在一弯小溪之旁,我那拜弟果然毒发不支倒地!”

谷晨说到这里,用手擦了一下流出的泪,咬牙切齿,继续的道:“可怜他倒地不支之时,那池老甲竞赶上,以冷魄生死掌,一掌将宋贤弟天灵盖顶,击了个粉碎,我那宋贤弟竟自一命归天!”

裘孝天不由也听得十分痛心,他想劝师父几句,只是一时却插不进了。

鬼见愁谷晨不由擦干了两行老泪,苦笑道:“这事情,还是事后从大荒二老那边传出来的。我当时大怒之下,决心亲自去找这大荒二老,一分高下胜负,并为我这贤弟复仇!”

孝天几乎都听得呆了,谷晨用着沉痛的声音回忆着这一段血腥的往事,接下去道:“可是事情竟是那么凑巧,竟在同时由漠北,来了大批商旅驼队,据我手下报告,驼队所携,竟是大批沙金,为数极多……”

他看了一旁的裘孝天一眼,脸色微微发窘的道:“我当时早已倦厌绿林生活,只想能把这一宗大买卖做下来之后,就此散众收山,这主意倒是很好!”

他冷笑了一声,接道:“只是,事情可真巧,不是冤家不聚头,那大荒二老,竟也打探到了这个消息,于是在一个狂风之夕,我们竟在漠北不期而遇!”

“我因人手多,又是先下手,所以先把这宗买卖抢了下来,那大荒二老,竟是心有未甘,居然和我硬抢硬拿。于是,我一怒之下,新仇旧恨一起膺胸,大战之下,那上官同为我阴灵掌所伤,池老甲亦为我十指神焰点中左肋,我正想再下杀手之时,嘿……”

裘孝天不由一怔,谷晨仰天长叹了一声道:“总算这一对老儿命长,就在此时,沙漠中竟起了五十年来所未见的大风,一时黄沙如海,弥天盖顶而来,不得已,我和手下兄弟,只好掩饰着驼队亡命而逃,无形中,却也放了这一双老儿的活命!”

他说完了这一段往事,又长叹了一口气,才苦笑着看着裘孝天道:“却想不到,五十年之后,这一双老东西,却依然还在人间,而且这池老甲武功,更胜当年,这还真是一件令人头痛之事……”

孝天不由劝慰道:“师父请放心,那池老甲刚才已经尝到了师父的厉害了,谅他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来了!”

“你哪里知道啊!……这大荒二老一世最重恩仇,何况方才动手,那刺瘤上官同尚未出手,此老武功心术,较其拜弟更胜十分,那池老甲既已现身,这上官同早晚也是定要来的了……”

说罢,垂头叹息不已,裘孝天不由也深感忧心,一时秀眉深锁,郁郁不乐。

鬼见愁谷晨见状,反倒开眉一笑道:“不过这事,你也不用发愁,师父我如今也远非当年可比了,这大荒二老不来便罢,如真敢冒然来寻仇……。”

说着他冷笑了两声道:“那还说不定是谁死谁活!”

他说完了这话,又微微一笑。回目到孝天身上,正想说什么话,忽然他双目一怔,满面惊容的咦了一声,用手一指孝天背后道:“你……你这口剑是哪里来的?快给我看看!”

裘孝天本想把奇遇之事,一口告诉谷晨的,经此一闹,反而给忘了个一干二净,此时经谷晨这么一提,不由才想了起来。

当时口中哦了一声,笑嘻嘻的解下了背后的那口弧形剑,一面递上道:“师父不提,弟子倒忘了,你老人家先看看这口剑,尚称锋利否?”

谷晨先顾不得问话,单手接过了这口微微弯曲的剑,仔细在手上观赏了一番,愈发满面惊喜的道:“奇哉!这分明是方真人往年不离身边的那口穹星剑,如何会在你的手上?”

说着双手早已按动哑簧,把剑身由鞘中抽了出来,一时洞中闪出了一弯新月形的纯白光华,冷森森的逼人毛发,耀目难睁。

鬼见愁谷晨,口中不由连连赞道:“好一口弧形剑,长白神物,果然与众不同……”

说着顺手把剑合了上,面带喜色地看着裘孝天道:“你说,这口剑是哪里来的?”

裘孝天接过了剑,喜得站了起来,笑道:“师父,你先别慌呀,好事还多着呢!”

谷晨不由更是惊异不已,遂命孝天才把昨夜之事一一道出,从他如何巧踏空穴起,一直说到如何误入那方太极之洞府冷肌轩,如何再入内室,发现方真人法体,如何得剑,如何发现诸般奇物,说了个滔滔不绝,直把那鬼见愁谷晨听了个目瞪口呆,一时眉开眼笑。时而叹息时而顿首,最后重重的拍了一掌道:“这可好了,你还不快带我去等什么?”

裘孝天当时忙站起身来,笑眯咪的道:“师父!还有这面古琴,你老人家看一看吧!”

说着把一层外衣脱下,由背上解下了那面古铮。双手递与谷晨,鬼见愁谷晨接过,仔细看了看,又用手拨动琴弦几下,发出嗡嗡的琴声,不由长叹了一声,微微摇了摇头道:“方真人仗此一琴一剑,走遍天下,据说真人抚琴时有异音摄人心神,看来定是此琴了,只可惜为师于此道不精,否则当可传你一二了!”

遂颔首笑道:“缘份造化于人,真是不可思议,就拿为师来说,来此洞已有三十余年了,这洞中那一处我没有去过?可是什么也没发现呀……而你这娃娃,才来几年,却偏偏有此奇遇。看来是真人阴灵有知,而更象征着你的未来不可限量……望你好自为之,莫辜负了这一番造化才好!”

裘孝天不由连连点首,恭敬受命,鬼见愁谷晨把古琴递过,嘱要善自珍藏,这才道:“我们这就去吧!为师我确是急于一见方真人卢山真面呢!”

裘孝天笑嘻嘻的转身就去,鬼见愁谷晨随后跟上,按着出洞阵步,须叟已出了两三道石洞,孝天见差不多到了地方,这才叫道:“师父请小心,掉下去可不是玩的哩!”

说着。一手轻轻拉着谷晨手腕,默默忆起方才所走的步法,以反八卦步法,进退了数次,谷晨心中正自暗笑:“你这小子在捣什么鬼?哪有这种阵步走法的?”

不想一念未完,突觉足下一步踏空,方道声不好,二人竟自一并坠了下去。

裘孝天虽是事前小心,仍然是不及防患,这一次二人下坠,眼看这百丈石井,要是直摔了下去,二人怕不都要成了肉饼儿。

心中正自惊慌,突见谷晨一声长啸,一只瘦爪霍的向下一抖,已把孝天衣领抓住,同时见他左臂往壁问一舞,己把身躯贴在了石面之上。

裘孝天惊魂乍定,慌忙附身石壁之上,所幸石面凹凸不平,攀手着足极易,二人只前看了一眼,各自运行着“壁虎游墙”的轻功,只听得一阵悉悉之声,须臾已下了数丈之下。

鬼见愁谷晨问明了穴底还有多么深,自忖自己凌空踱形的功夫足可应付,于是只见他一松双手,全身就像是一片枯叶也似的,忽忽悠悠直向洞底飘去。

一刹那,他已落足在洞底,抬头上视一片漆黑,只好耐着性子等了半天,孝天才由上而下,待离着穴底有十丈左右,才敢松手下坠,就如此,落下来,还险些坐了个屁股顿儿。

当时看了师父一眼,羞得满面通红,鬼见愁谷晨却笑嘻嘻地点了点头道:“想不到,你如今轻功居然练到了如此地步,真是太难得了!”

孝天满以为鬼见愁定会骂自己一顿,却想不到反而夸赞了一番,当时不由大喜,站起了身子,已经通体大汗了,谷晨见状环顾了左右一下,叹道:“方真人择居此地,莫怪我是不知道了,小天!你歇歇再去吧!”

裘孝天知道师父急欲一观,不便久耽误时间,忙往前行,鬼见愁谷晨随后跟上,渐渐水声清淅,不久即来至那处月亮洞门。

门上有“冷肌轩”字样,鬼见愁谷晨至此已感乐不可支,举目那冷肌轩三字石刻,良久才叹息道:“好笔法!好劲头!确是真人手笔无异了!”

孝天不由脱口笑道:“师父你先走开,待弟子把这石门打开,里面比外面不知要好多少倍呢!”

谷晨往后退了几步,遂见孝天纵身在石阶之上,往返用足各踩了一下,一片丝丝之声,那月亮洞门,竟自徐徐张开。

鬼见愁谷晨长笑了一声,早已投身而入,孝天也随后而入,再踏石级,石门自掩。

鬼见愁谷晨长笑了一声,见翠树满荫,奇花如锦,时有鸣禽跹转花树,再衬上清溪小亭,朱桥翠柳,不由顿时觉得目绕神驰,由不住连连叫起绝来。

至此,这鬼见愁谷晨见一样赞一样,自恨自己美景近在咫尺,居然三十年未曾发现,白白令自己在那阴潮地洞之中度日如年,早知有此仙景,即使在此住上一世,又有何憾?

这么一想,这鬼见愁谷晨不由大为叹悔,自恨造化如此,又能何言?

当时裘孝天领着他,又至第二门观,走到那耸立的钟乳石峰。

尚未走过,已觉晶光刺目,于此夕阳西下之际,线线天光,自上分射而下,在空中交织成蛛网的彩线,再射到那晶莹的钟乳石峰之上,辐射出彩线万缕,一时红紫相间,满园飞虹,只疑身在琉璃世界,哪里像是尚在人间凡土?

裘孝天前次来时,已是黑夜,哪里见过这等景致,此时见状,不禁看得呆了。

一时竟连路也忘了带了,鬼见愁谷晨见状,更是感叹万分,见孝天只顾仰首呆视,不由笑拍了他一下道:“你怎么了?”

孝天这才惊觉,不由笑道:“这地方太美了,弟子都看呆了,师父!我们多看一会再走吧!”

谷晨嘻笑道:“傻孩子,今后你就迁居于此,来日方长,还怕没有时间看么?走吧!”

孝天这才依依不舍的绕过石峰,遂用手一指那峰上雕钻的“瑶天别宫”道:“师父你看,这字体如此之大,莫非是谁有此匠工,居然能在这钟乳石峰之上,写雕此字体,可真是太不容易了。

鬼见愁谷晨仰视长久,才叹息道:“那一旁不是有一行字?写着‘桑海客天宝七年’么?算来这字已经写了将近千年以上了!然而看起来.却犹如新刻其上,丝毫不带苍苔之色,想必是那方真人在时,时常与以濯洗清洁了!”

说着话,已和孝天转到那“瑶天别宫”洞前,裘孝天因有前次经验,遂请谷晨紧贴石门而立,在用手用劲推那石门。

二人一并跟着那石门,旋转了进去,随着足下万斤大石,直往迎面石壁之上猛击了过去。

裘孝天不由大喝了声:“师父快跳!”

不想鬼见愁谷晨,竟比他早有防备,只见他倏地一抡枯掌,口中吐气开声的嘿了一声,双掌并发,直往对面石壁之上推去。

这大石重逾万斤,更加上这种旋甩之力,该是何等沉重威势,竟吃谷晨这一双瘦掌,霍地推出,居然把二人立身大石,定得纹丝不动,这种惊人的劈空掌力,确是骇人听闻了!

经此一着,二人方能从容由石上飘身而下,谷晨尚自摇头叹息不已。

二人立定身形之后,展望着散布在眼前的五间晶莹玉室,谷晨颔首道:“好一盘五星两仪阵,这方真人真是人间高士,非我等所可望其背项了!”

遂含笑道:“小天,你看这阵式,该从何门而入,何门而出,才是安全上策?”

孝天不由笑着用手一指最前一间道:“先由中宫直进,次踏两仪‘巽’‘杜’,再入生门,按师父素日所说的生死极步入内,当可安全无虑了,不知这么走好不好?”

鬼见愁谷晨不由含笑点了点头道:“你果然不负我这多年来苦心造就你的心意,这么走确实是上策,只是你却忽视了‘杜’位之侧的‘死’宫了,要是主人在‘杜’位之旁按下‘死’门,你这么走,就太危险了!”

孝天不由吃了一惊,当时脸红道:“那么如何走,才可免去这危险呢?”

谷晨当时在掌心上,用长甲划了一会,哈哈大笑道:“如果舍弃‘巽’‘杜’二门不走,直走‘培’‘生’本位,非但没有危险,尚可牵制两翼,即使主人在各门上置有埋伏,亦莫能为害了!”

说罢不待孝天答话,已笑道:“走!你跟我走,包险比你昨天那么走,安全方便得多!”

说着话,左手一拉裘孝天,身形已经突然腾起,活像是一只凌空大雁,直往其中“培”宫别位上落去。裘孝天心中尚自不解,足下已由不得随着师父一并纵起,随着落了下来。

果然足一点地,毫无异状,遂见师父鬼见愁谷晨,侧动了身形,回头笑道:“你先不要动,待我试踏一周,你一看就知我的话不假了!”

他说着话,身形再次纵起,倏起倏落,直如跳枝黄雀也似的,一刹那已纵身入了这五星阵中,裘孝天见他几转,已消失了身影。

心中正自焦急,只觉身侧微风振衣之声,再看那谷晨已经赫然在目,他手中握着一把飞蝗石子,含笑点头道:“好厉害的阵势,如非我事先算出先机,如我二人同往,此番必定被困在阵中无疑了!”

孝天不由一惊道:“那我昨天,不是好好的通过了么?”

谷晨看了他一眼,叹道:“那是你运气,‘杜’门之上,只有一条小石径,宽不过尺,是用以牵击各阵用的,你竟正巧由那小石道上通过,所以幸免于难,否则你此时尚困于阵中,百世都别再想出来了……”

裘孝天闻言,好不惊心,一方面更是拜服师父阅历见闻广渊,当时不由道:“师父何故手持暗器?莫非左近尚有敌人不成?”

谷晨看了一下手中的飞蝗石,遂笑着又揣回囊中,一面摇头道:“我是用以投问阵势虚实,这里哪里还会有敌人,我们进去吧!”

说着身形又自纵起,裘孝天忙跟着师父前行,起落之间,已达第三间室门。

方一步入,已见室中灯火婆娑,正是那伏魔手方太极,法体卧处,裘孝天不由抢先一步而入,当他目光转向那列石案之时,他不由惊疑得咦了一声,目光望处,敢情那方真人的遗体,连着那长条石床,全都不翼而飞了,只是那室中的灯捻,依然闪着黄黄的火光。

谷晨见状,惊问道:“怎么?有什么不对了么?”

孝天此时痴痴的走前,一面低头看看足下道:“昨天晚上,那方真人的法体还停在这里呢,怎么只这一会,就没有了呢?”

鬼见愁谷晨心中也不由一惊,当时走到孝天身边,低头仔细看了看地面,不由“哦”了一声。

遂回身对孝天招了招手道:“你来看!”

裘孝天忙走向前,只见那原停放尸身的地面上,有一行石刻字,写着“不可开视,违者必死!”

再看那地面石板,大小正和自己昨日看见停放尸身的石床相似,想必是自行沉落了下去,不由惊道:“在下面了,师父我们打开看看吧!”

鬼见愁谷晨忽然长叹了一声,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不必了!自古先颜难得一窥,你只把真人体下剑取得后,法体即行自垂而下,可见这是真人当年有意的布置,分明不愿多见他人,我们又何故违真人之意,开石再看,不必了!不必了!”

裘孝天也觉师父此言不错,当时默默无语,那鬼见愁谷晨,久存一见真人法体之心,想不到缘份关系,竟扑空未见,不由微感扫兴。

当时默默无语,孝天指着那些环身大缸,有意道:“师父看这些缸,里面的油还没有点完呢。”

谷晨果然被这句话又引起了兴趣,遂含笑跟着孝天一一在室内转赏了起来。

这间石室之中,除了那些大缸之外,已别无他物,二人遂转向了侧室。

当时仍由谷晨在前带路,只几转已到了邻室,果然比起昨夜孝天那种走法便利了许多。

这第二间玉室,正是一间书斋,四面环壁,一望全是陈列着书,多系各式线钉古书。

鬼见愁谷晨顺手抽出一本,就近一视,只见其上写着“恼人诗抄”。

翻开一看,果真是一首首五言绝句,多用红笔加上了眉批注解,谷晨看罢,愈发感叹这方太极,非是武技精湛之外,竟还文贯今古,真是难能可贵了。

当下把书放到原处,再顺手抽出一本,亦是类似手抄本,不由一一放好原处。

方要唤孝天再去另室,一眼却见孝天正自立在一座三足古鼎之旁,不由惊奇走近,孝天用手一指那古鼎道:“这鼎里面还有一颗大丸药,我上次没有拿走,师父你看一看吧!”

鬼见愁谷晨不由心中一动,当时走前一步,双手往鼎盖上一搭,略一用力,已把盖子揭了开来。孝天忙跑过来,把其中那丸用腊包裹的药丸拿了出来,谷晨遂把鼎盖盖好,把那丸药接过看了看,一时满面惊疑之状,孝天不由问道:“师父,这是什么药呀?”

谷晨拿到鼻上闻了闻,略一端详,不禁高兴得跳了起来,一面大笑道:“五元丹,五元丹!”

孝天不由奇道:“什么五元丹?”

谷晨此时更是大声狂笑了起来,他把那枚药丸递给孝天道:“你看那腊衣之上,不是清清楚楚的印着元字么?如果我猜得不错,定是那五元丹无疑了……”

孝天接过一看,果然那衣正反两面,都有一个极小的金字,仔细辨认之下,才发现是一个“元”字,当时仍感不解地问道:“五元丹是什么东西?师父怎么这么高兴呀?”

鬼见愁谷晨不由叹道:“痴儿!痴儿!你难到没听到方才池老甲正是在向我要这五元丹么?”

孝天翻了一下眼皮道:“是呀?可是这五元丹到底有什么用呀?”

鬼见愁谷晨小心地拿着这丸丹药,闻言道:“这五元丹,是方真人采羚羊角,麝香脐、金犀茸、松鸟涎、牝象胚五种极上补品,共集丹炉之中,提炼了整整七昼夜,用松子燃火,虎骨拌合,共成药五粒,功能起死回生,人服之,可抵一甲子炼气吐纳之功,真可谓之是罕世之宝!”

孝天不由听得呆了,谷晨遂把这丸药小心收好,一面点头道:“这粒五元丹,既为你发现,理应为你所得,不过如今你气血正旺,不宜服用,否则功效减半,大为可惜,我先暂时为你保存着,到时自然会给你,这样可免为外人觊觎!”

孝天不由笑道:“弟子身体素好,本不需此物,师父年岁过高,还是你老人家服用吧!”

谷晨微微摇头一笑道:“你能有此番心意,我已不胜快慰。只是我坐功吐呐俱已到了顶峰状态,这种灵药吃否也没有什么太大补益,反有损此药灵效,还是你留待后日不时之需吧!”

说着含笑道:“还有三室,我们再去看看吧!”

说着遂一径往一旁侧室而行,边行边以手一指道旁一条小径道:“昨夜你正是巧走此路,要是你不是一时福至心灵,此番已被困阵中,非待我赶来,恐怕你是出不去了!”

说着已转进首室,此室中仅有一软草蒲团,另有一长条石床。谷晨走到那石床之前,微微用手一摸,不由皱了一下眉,笑道:“小天,你来摸摸看!”

孝天不知究里,笑嘻嘻跑过,用手往那石**一摸,吓得忙速缩回,原来手触处,那石床竟是奇热透骨,只是外皮却丝毫没有灼伤之痕,只是内骨却感到热痛难奈,当时不由向谷晨道:“好烫呀!乖乖!这玩意谁敢坐呀!”

鬼见愁哈哈一笑,遂大步走至那石床之前,直挺挺的睡了下去,一面笑咪咪的对孝天道:“在这上面睡觉,可真是奇乐无穷,伏魔手方太极真是有办法,居然连赤霞大师的炎石也给搬了来……”

孝天见状,见师父在上睡得眉开眼笑,居然无丝毫不适之感,不由笑道:“师父!你老人家怎么不怕烫呀?这床到底又有什么用?”

鬼见愁谷晨不由翻身下石,点了点头道:“为师我全身早已为乾元真火,将骨骸冶炼经年,自然视此炎石如常石无异了,不过不想方真人此举,定是用以冶炼全身筋骨,长久于此石上睡息,定可收洗肌冶髓之功,你不妨来试试看!”

孝天不由笑着点了点头道好,遂往那石**一倒,初时只觉阵阵奇热,由肌肉传人,尚能勉强忍着,尚还笑问谷晨道:“试什么呀?”

不想这句话方一说毕,全身骨骸一阵阵剧热,直如火焚一般,当时再也忍耐不住,口中哎唷了一声,由那石床之上,一个鲤鱼打挺,窜身下地,满脸通红,只觉腹内俱是奇热,不由张大了嘴,呼呼直向外面吐着热气。鬼见愁谷晨见状不由呵呵一阵大笑道:“滋味如何?今后如果你每日能在这炎石**调息一番,自有无穷收获。”

孝天不由皱着眉道:“弟子一向自认,在运气调温方面,颇有造诣,谁知今日看来,竟是等于没练一般!……”

说着不由叹了一口气,顿时低头不语,鬼见愁谷晨哈哈一笑道:“你还气馁?我已经认为难得了,你以为自己很差么?告诉你,要是普通练武者,不要说像你方才那样,还能躺下说话了,就是坐一下,也是受不了,你如不信只一看就知了!”

他说着顺手由身上掏出了一张废纸,往那石**一放,一刹那,那张纸却被烘烤得卷成了一个卷儿,再一会,竟由白色变成了黄焦焦的颜色。谷晨顺手拿过,在掌心上略一抚按,再一张开,竟都成了一掌粉沫,其热可想而知。

裘孝天顿时看了好不惊心,谷晨遂笑道:“假使你内功运气不够的话,就算你能强忍着身内的酷热,可是身穿衣服,也早就烧得焦糊了,可是你看你身上衣服,不是和平常一样么?所以只由这一点看来,你的功力也确是了得了!”

孝天本来十分沮丧,此时闻言,再一低头看视,果然身穿衣物,仍然完好如初,这才转忧为喜。

二人又谈了一会,才又转向那间狂风吹袭的石室,孝天只在听石室之外,因为他昨夜确实已尝过了滋味,鬼见愁谷晨咧口一笑道:“这间风室不用说,也定是那方真人用以培炼筋骨的一处地方,你不妨随我进去看看,不要紧!”

说着话,遂低下了身子,由那壁边小洞钻入,才一入内,只觉骤风袭体,直如万把钢针透体而入,以鬼见愁谷晨这么一身功夫,也不由咬了咬牙,暗道:“好厉害!”

再看那孝天,已把身掩向自己身后,若非鬼见愁谷晨单臂拦着他,真还不知道要被吹成什么样子了。

鬼见愁谷晨略为振奋了一下精神,强提一口丹田之气,在全身各处穴道上行了一周,立觉周体温暖异常,遂向前走了几步,正至那风口处,地下有一双深深足印,谷晨把双足向内一站。

孝天心正不明,却见师父面风而立,一时吐气如牛,和哧哧对刮来的疾风,就空相迎,愈发觉得其声隆隆,震耳越聋。

似如此良久,才拉着孝天潜身而出,出室后,孝天已为巨风吹得鼻红眼肿,长衫尽裂,再看谷晨,竟和来时一般,连头发都没有乱一根。孝天内心不由深为折服,才知道师父功力果然惊人。

二人把这瑶天别宫踏了一转,愈觉美景无边,此时夕阳西下,暮色苍然,瑶天别宫中,更深深垂下了夜幕,一时鸟喧鸡鸣。鬼见愁谷晨不由看了天色道:“时候不早了,我们明天再下来吧,上面还有一些琐物,不妨也搬下来……”

裘孝天点了点头,二人遂又忆着来时步法,绕出室外,一直到那冷肌轩之外,外面早已伸手不辨五指了。

二人行抵那石井之下,当时仍由鬼见愁谷晨在先,裘孝天在后,用壁虎游墙功夫,直往上攀去。

一霎时二人已行至洞口,谷晨本已攀臂在外,忽然不知怎地,双手一松,全身直往下坠来。

孝天在他身后,不由大吃一惊,顿时一探手,把他右腕捞了住。

这一抓着他手,孝天不由大大地吃了一惊,原来手摸处奇冷泛骨,抖成一片。

裘孝天不由吓了个忘魂,慌忙爬上洞口,把谷晨拉了上来,这时再一看,那鬼见愁谷晨,满脸铁青,战抖成了一团,他用着冰冷战抖的声音道:“我……我……我不行了……”

裘孝天不由大吃了一惊,几乎吓得哭了起来,当时不由急问道:“师父……你这是怎么了?”

谷晨此时全身战抖成一团,他翻开了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吃力的挤出了几个字道:“快……快把我扶到洞中去……快……”

裘孝天不由热泪盈眶,闻言那还敢怠慢,慌不迭抱起谷晨僵瘦的胴体,如飞的驰到了后洞。

他把谷晨轻轻的放在了蒲团之上,只见这一会功夫,谷晨已萎糜不堪,他无力地张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孝天,苦笑了笑,用着似同蚊蝇一般的声音道:“孩子……我……的老毛病又犯了……”

孝天不由一时眼泪泫然而下,他不解地抽搐道:“师父!你老人家……犯了什么病?有什么药可医没有?”

谷晨闻言又抖战了一下,依然是用着极低的口音道:“没有用……什么都没有用……可是,孩子!你放心。我不会死的!你把我扶坐起来,我要靠着墙。”

孝天忙依言把他枯瘦的胴体扶坐了起来,当他手触到谷晨的背脊之时,他几乎惊吓得叫了起来,谷晨往昔那铁一样结实的脊梁,如今摸在手里,却像棉花一样的软了,瘫痪得几乎成了一团,如若不是靠着背后的墙,他是不可能再会坐起来的。

谷晨喘息着,良久,他流出了泪——

这位往昔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在想到他即将接受的命运之时,竟也忍不住会流下了泪,然后他用嚅动着的干唇,呐呐的道出了这可怕的“病”。

是的!世界上,谁又能逃得过“病”的侵袭呢——即便是像谷晨这么一个不平凡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