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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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玛莉说:“别看着我,我是你的伙计,我不是你的老板。”

“一个星期也好,我可以去东京。”

“替我带点发饰回来,波士。”玛莉说。

哼。

假期在星期一开始。

美眷很愉快,像只小鸟般,叽叽喳喳没停。其实她以前到过东京,但是这次两夫妻同行,有个伴,心情自然不一样。

美眷说:“北海道或许还有雪。”

“滑雪?”我反问,“最闷了,一个星期,不学滑雪太闷,学又学不会,还是上东京买点衣服帽子送送你那些三婶哪表妹哪同学哪。”

“最烦是你。”她说。

她又忙着把小宇小宙托给外婆。

我问:“索性叫外婆来住可好?大人动起来方便。”

“可是我爸爸又没人照顾。”美眷说。

小宇跑过来:“爹爹,我要买一把死光枪。”

“叫外公也一起来住。”

美眷笑,“哪里有这种事,你别吵,让我来安排好不好,噤声。”

“让你安排?”我反问,“你才安排不了什么。”美眷不服气,“你就会嘴巴硬,我又问你,去东京住哪里?”

“公司会代我订旅馆与机票,我可不担心。”我说,“你把家里的事安排妥当吧。”

结果是可以预测的,美眷什么也没做好,由孩子们的外婆出面,把小宇带回去照顾一星期,小宙则由佣人看管。

美眷永远决定不了任何事,这个小女人。

我带种爱情的语气责备她。

她笑,靠在我身边,“唷,怪我办事不力,又请问你,怎么见了身居要职的女人,害怕得那样?”

“我怕谁?”我反问。

“任思龙呀。”

我一呆,不响了。

“表哥仍在那里痴痴的等,任思龙现在连他的电话也不大肯接了,说没空。”

“表哥应知难而退。”我说。

“她是真的忙,表哥说去参观过她的写字楼。”

我哼一声。

我说:“你说编剧忙,我相信,每个字都要亲手写出来,又要开会,又要改本子。但营业部忙得那么厉害?那才怪,偶然一段时间是可能的,长此以往,我看没可能,她有助手、有秘书,具组织的机构不可能叫某一个人忙得要死。”

“你是说她根本不想见表哥?”

“当然是。”我说,“都是藉口,如果我们相信她的藉口,我们就未免太笨了。”

美眷自我一眼。

我说:“护照在那抽屉中,请当心。”

“今天在领事馆排了几乎一小时队,那么多人去旅行。”她说。

我们启程时表哥开车送我们到机场。

表哥说:“回来的时候取了行李便叫我来接你

“不用了。”我说。

表哥趁美眷走开的时候跟我说:“美眷很想你帮我做说客,但是我知道你一直反对我追求思龙,你不必勉为其难。”

我反而因他的体贴而不好意思,我说:“我根本没有见义勇为。”

表哥默默一会儿。

我看得出他心中的无奈,他的眼睛中有哀伤。

天呵,他是真的堕入爱河了。

我问:“你真的爱她?”

他点点头。

“是怎么发生的?”我问。

“你问过的。”

“但是我始终不明白,”我低声说,“她跟你是怎么认得的?”

“我们在校外课程中认识,我开始——”

“这我知道,我是说,是怎么进行到这种地步的?”

他苦笑。

美眷过来说:“时间到了,我们进闸口吧,我兴奋得要命,”

表哥说:“旅途愉快。”

我鼓励他说:“再继续打电话给她。”

“我不想她讨厌我。”表哥的声音近乎呜咽。

我至于惊震,这么一个有品德有学问的大男人竟会被爱情折磨得这样。

我想一想,“那么送花。”我说。

“她不在香港,出差去了。”表哥说,“要去几天。”

“到哪儿?”我问:“这么劲?”

“不知道,她秘书说的。”

“如果你真的爱她,应该追到那个地方去。”我说。

“我请不到假。”他说。

我叹口气,“如果你爱得够深,丢了工作又何妨。”

表哥呆住,他拉住我,“扬名,你帮我问一问,她去了什么地方,快。”

我说:“那边有公众电话,我替你打返公司去问。”

表哥拉着我便走。

美眷顿足,“你们怎么了?快上机了!”

电话接到玛莉桌上。

我说:“玛莉,限你十分钟查清楚,任思龙出差到什么地方,住什么酒店。我隔十分钟再打来问,不许别人用这个电话。”

玛莉连忙应“是”。

表哥的表情矛盾而复杂,他很沉默。

我低声说:“你可以想清楚,什么比什么重要,这是一项赌博,你未必会赢得美人归,但如果这么做会令你开心,你不妨赌一记。”

表哥转过了身子。

我们的班机最后一次召集。美眷急得要命,直跳脚,嘀咕不停。

我再拨给玛莉。

玛莉真是好秘书,她清楚玲珑地:“任小姐出差三天,往东京,住第一酒店一三○四室,后天回来。”

我呆住了。

我与美眷也住第一酒店。

我放下电话,表哥迫切地看着我。

我说:“东京第一酒店一三○四室,你好自为之。”

美眷说:“喂,我们可以走了吧?”

我对表哥说再见。

我们是最后上飞机的两个乘客,美眷直到缚上安全带才安定下来。

我慢慢的在想,我的机票与酒店是托公关部代订的,任思龙公费到东京,自然也是公关部代订。

住到哪一家去了?

美眷问:“你怎么?为什么不开心?”

我微笑,“你是君子,美眷,君子坦荡荡,我是小人,故此长戚戚。”

“不知你说些什么!”

我心中忐忑。

到了东京,我们叫计程车到酒店。

美眷说:“把任小姐找出来一齐吃饭。”她兴致勃勃,“他乡遇故知,”

我说:“过分,大家都不过旅行数日。”

美眷拿起话筒,“你不打我打。”她的确很帮着娘家的人。

电话接通了。

我想任思龙会有种做噩梦的感觉,怎么老摆脱不了我们这家人。

美眷说:“我是美眷——施太太呀,你好吧,思龙,是,我们渡假……七大。你怎么睡了?快点出来,大家逛银座去,然后吃饭。”

她把电话挂上,“约在大堂等,十五分钟。”

不知怎地,我竟没有大力阻止美眷。

“美眷,”我说,“换双低跟鞋子,免得走得脚痛。”

“一会儿见了思龙,请你客气点,”她抱怨,“免得人家对表哥印象奇劣。”

“关我什么事?”我不以为然。

任思龙坐在大堂,她的头发梳在头顶,盘一个辫子髻。我对她的白衣白裤早已习惯,她穿着一双球鞋,没有化妆,她的脸陡然看像个玩倦了的孩子。

我们迎上去,道了声好。

美眷对她十分友善,把手放在任思龙的臂弯里,两人并排踱了出去,我反而落在后面。

美眷问:“这次开什么会?”

“广告公司邀请的。”

“玩得很开心吧?”美眷问,“最好了,公费旅行。”

“天天开会,后天一早就要走了。”任思龙答,“没有时间玩,回去还得做报告。”

“哎,多可惜。”美眷是由衷的。

两个女人--04

04

虽然我走在她们后面,我知道任思龙做会心微笑,我就是恨她这点,她在美眷面前的优越感,她对美眷的表面功夫。

她明知美眷单纯。

但是为什么我没有让她在酒店房间一直睡到回香港?

我不知道。我居然由得美眷把她叫出来。

银座的灯光如星尘堕入红尘,混为一片。天色一角还是亮的。

任思龙双手插在裤袋中,她有种说不出的孤寂感。

这种情绪太熟悉了,表哥不是为她而落寞吗?两个寂寞的人,为什么不能聚在一起?

美眷一进入百货公司便巴不得把带来的旅行支票一古脑用光。

但是任思龙似不感兴趣,不过她很有耐心,陪我站在一角等美眷试了买,买了试。

她的眼神永远深不见底。

我并没有忘记那日夜间,在创作部,灯光里,看见她坐在我的椅子上。

但是如今我反而疑幻疑真,因为我与她都没有提过那夜的偶遇,无凭无据,仿佛是一个梦。

是我的梦。

她怎么想?会不会是她的梦?

忽然我的脸又麻辣辣地红起来。

我暗想,真是尴尬得毫无情理,怕什么?不过在公司办公室撞见同事而已,她难道不是同事?

我觉得似乎有人应该开口说话,于是我搭讪地问:“你不买东西吗?”

她摇摇头,“日本时装不合我穿,袖子是永远不够长。”

“哦。”我把手插在口袋中。

说些什么好呢?

美眷在买衬衫的柜台上像是生了根,左挑右挑。

她转头问任思龙,“你来看看,思龙,是红的好还是绿的好呢?”

任思龙犹疑了一刻,说:“白的好。”

美眷说:“你真喜欢白色,我老觉得同样一件衣服,买白的不值得,非要买鲜色的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