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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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她几乎每天都在心里默默地祷告,求乞上帝保佑他的儿子在中国能够平平安安,几乎每天都为儿子取得的成就而感觉到满足和幸福。她满腹地怨恨自己,怨恨自己是个自私的母亲,丝毫也没有照顾到自己的儿子。她就这么怨恨着自己,忍受着刀绞般的痛楚。

孔则同束手无策,神色麻木地坐在沙发上,并没有安慰林禾,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

沉默了很久,孔则同才缓缓地说:" 不是什么大罪……判了五年!事情总会过去的!" 林禾的目光有些呆滞了,凝望着窗外,声音沙哑地问道:" 云哲犯了什么罪?……你说呀,他犯了什么罪?" 孔则同也显得疲惫不堪,面容瞬间就憔悴了许多。他抬起头来,无奈地望着林禾两鬓的白发。时间真是不饶人呀,他们都有了花白的头发。他沉默了好久,似乎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也不知道如何跟她解释。

又过了一会儿,孔则同才无力地说道:" 应该不是大罪,好像是贿赂吧……中国全变了,我也不大清楚。你别再担心了!" 林禾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下,有些气喘吁吁。

孔则同连忙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坐到了床边,有些慌乱地问道:" 你没事吧?要么……我去熬些药来?" 林禾痛楚地摇了摇头,泪水还是抑制不住地流了下来了。

她又能如何哪?几十年没有去过中国,她又能了解什么哪?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也许根本不能再乘坐飞机了。她牵挂了一辈子的儿子忍受牢狱之苦,而她却毫无办法,甚至也不能望他一眼。更让她感觉到痛楚的是,她甚至不知道儿子到底犯了什么罪,也许永远都不知道了。

她的脑袋要麻木了,也许只有仁慈的上帝能够聆听她的忏悔了,也许只有仁慈的上帝才能够真正救赎她的儿子了。

" 去玛利亚大教堂吧?……现在就去吧……恳求仁慈的上帝宽恕我,宽恕我的儿子!" 孔则同面色麻木地低着头,憔悴而且非常痛苦,坐在床边,并没有动弹。

林禾努力地挪了挪身子,用近乎央求的语气恳求道:

" 恳求你!去玛利亚大教堂吧?上帝会拯救云哲的!" 孔则同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缓缓地站了起来,面色诚恳地对林禾点了点头。

然后,他步履沉重地离开了林禾的别墅,驾驶着黑色凌志轿车赶往大市区的玛利亚教堂。那是一间紫红色外墙的古老的教堂,已经有些陈旧了,也不算很大,却是林禾最常去的教堂。教堂距离林禾居住的别墅也不算太远,驾车穿越一片山间树林以后,拐弯上了快速公路,不用二十分钟就可以达到了。

夕阳快要落下的时候,孔则同驾驶的黑色凌志轿车快速地行驶在干净的柏油公路上。他当真去了玛利亚大教堂,并且替林禾真诚地向上帝祈祷平安,虽然他向来都不信任耶酥基督。在教堂附近,他无意中发现了一家花店。

他踌躇了片刻,还是买了一束洁白芬芳的百合花。

这么多年来,孔则同都坚持不懈地给林禾买那些洁白的百合花,而且永远都是买这种洁白的百合花,虽然孔则同清楚得知道林禾喜欢的是白荷花,可是白荷花是属于林禾与孔天引的故事,而百合花是属于他自己与林禾的故事。这么多年来,孔则同都在白荷花和百合花之间抑郁、徘徊、迷茫、伤感、矛盾,甚至也想过要逃避和放弃,不再去想那些可怕的、妖冶的、荒诞的鲜花,甚至被这种抑郁、徘徊挣扎得对鲜花丧失了全部的审美。

心里胡乱地想着,孔则同飞速地开着车子,快要穿越小树林了,偶尔有夕阳的余辉班驳地照耀在挡风玻璃窗上,又穿透玻璃窗晃闪着他的眼睛。

车子开得很快,鲜艳的百合花放在他的胸前。

他得赶紧回到林禾家里,告诉她仁慈的上帝会保佑她,也会保佑苏云哲。他还要帮助她熬药,陪伴她说话,免除她的担忧,还要把鲜艳的百合花插在花瓶里,摆在窗户上,让她看到生活的希望。

车子在小树林里拐了一个小弯以后,又驶入直道。

正前方的道路旁边停靠着一辆深黑色的林肯轿车,两个穿着同样深黑色西服的男子无聊地站在轿车旁边,也许是他们的车子坏掉了,也许是他们有人下车小便,也许是他们在等一个人,也许是有同伴到小树林里做爱偷欢去了……

孔则同并没有怎么在意那两个男子,反而是瞥了几眼黑色的林肯轿车,也许他是有些下意识地多瞥了几眼林肯轿车,因为那是孔天引最喜欢的轿车。说实在的,他并不怎么喜欢这款轿车,觉得它虽然张扬却又张扬得不到位。

他胡乱地想着,全是一些怪诞的闪念。

比如说吧,他又想到了百合花和白荷花。白荷花是一种怎样的美丽哪?是少女的鹅蛋形的脸庞?还是处女的清澈的眼睛?那么,百合花又是怎样的一种美丽哪?是女人的平淡的慰籍?还是女人的天然的宽恕?且不去管她们形态的美丽吧,她们的洁白又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差异哪?

这可真是关于鲜花和女人的谜题了,是需要用生命去诠释的迷题,而且必须用生命诠释。

孔则同的车子距离林肯轿车,严格地说是距离两名黑衣男子只有五十米左右的时候,两个身着黑色西服的男子同时举起了手中的消音手枪,一颗子弹悄无声息地在他瞬间的惊诧中击中了他的前额,又一颗子弹准确地在他的眼睛里爆炸了。一瞬间,他的方向盘失去了控制,车子狠狠地撞在马路边一棵粗壮的白桦树上,山崩地裂地一声巨响以后,车子似乎四分五裂。

一切,瞬间又安静下来。

两名" 绅士枪手" 又快速地走到凌志轿车跟前,子弹像下雨一样地洒落在孔则同的脸上、胸口、口腔里、脑壳上、小腹上、裤裆里……目睹了一堆血肉模糊的烂肉以后,两名枪手又迅速地跑开了,钻进了远处的林肯轿车,不足两分钟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落日的余辉照耀在破碎的汽车上,照耀在仰躺在座椅上的尸体上,照耀在尸体血红的脸庞上,照耀在尸体皮开肉绽的胸口上……孔则同胸口的洁白的百合花,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这种红色既不是红荷花的红色,也不是红百合花的红色,或许是那种只属于孔则同一个人的红色,或许又是只有孔则同才懂得欣赏的红色,或许又都不是。

《灰商》二十四

战斗终于结束了,孔天引的内心里平和地想着。

这个伟大的投机家和自信的生意人,神态自若地躺在深黑色的大转椅上,微微地闭着眼睛。初春的阳光柔和地穿过明净宽敞的玻璃窗,照耀在孔天引的发白的头发上,照耀在他淡蓝色的咔叽布衬衫上,也把天通俱乐部的书房里照耀得温暖和煦。

他躺在大转椅上,想着这段时间以来的安排,顺便耐心地等待着孔元道。

他本人,包括天通集团的生意,包括他的儿子——孔天引此生创造的伟大的生意的接班人,都取得了决定性的胜利。未来,他的接班人只需要按照他谆谆教导的生意经,把生意的疆土有条不紊地扩张下去就可以了。关于这一切,孔天引倒是非常自信,深知自己已经写就了一部蕴涵真理的生意之道的书籍,足以保障儿子领导的家业的安全,当然了,也足以保障他宠爱一生的女儿的安全。

天通投资集团已经顺利在美国纽约股票交易市场上市,从贪婪的投机家和善于冒险的吝啬鬼那里拿到了巨额资金。生意圈子的无数前辈、后辈都纷纷仿效,竞相地、前赴后继地到美国股票市场上市圈钱,一时间,善于欺骗中国股票市场的生意人,都希望能够继续欺骗海外的资本家,并且都把" 圈到海外资本" 作为伟大的光荣炫耀几翻,孰不知欧洲、美国的资本家更善于投机。

接下来的伟大成就,自然是天通投资的北城地王的摩天建筑群也拔地而起了,整座建筑群坐落在最为热点的金融区,因此,孔元道为这座建筑群取了个名字叫" 摩根中心" ,竟然惹得其他一些善于在地产生意上做秀的生意人羡慕不已。

孔天引并不欣赏这个名字,反而觉得有些过于霸道和张扬了,可是孔天引却欣赏这座建筑群的势不可挡的高度。孔天引觉得,在商业上" 高" 永远是一种潜藏的境界,不仅仅象征着物质上的强大,还意味着至高无上的尊严。因此,倘若一个人取得了伟大的成就,人们就会用" 崇高" 来赞誉他。

事实上,孔天引曾经把自己对" 高崇拜" 的领悟教导给他的儿子——面对普通的生意人也要假装" 高看别人" ;要在生意场合学会给别人" 戴高帽" ;不要让前辈们觉得自己" 高不可攀" ;要让官员们觉得他们" 高高在上" ……对于这些交往、处世之道,孔元道自然不敢怠慢,也逐一铭记在心。

如今,孔天引差不多放心地把全部的家业都一并交给了孔元道。

即便如此,孔天引仍然孜孜不倦地在幕后帮助孔元道张罗一些看似无关紧要、实际上却事关统一战线的大事。他已经上了年纪,并且也逐渐地退出了商贾权贵的圈子,可是仍然亲自奔波到新、老朋友的俯上,辛苦地为孔元道张罗着所谓的" 公益事业".孔天引还是顽固地认为公益是最大的生意之一,并且顽固地坚守着生意场上的朴素的道理——凡是能够把" 人" 聚集到一起的事情都是生意,凡是能够把" 心" 聚集到一起的都是大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