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百张嘴
假若此人滔滔不绝，口若悬河，可言辞句句没有半点骨子，人们会指着他，冷嘲热讽地说，老鸦啄面粉——白嘴；若此人心怀善念，口吐莲花，货真价实，人们会翘起大母指，赞道: 百张嘴。白嘴与百张嘴，在明人眼里有着天壤之别，白嘴是窝囊废，脓包，而百张嘴必是能人，眼观六路，耳听四方，头脑灵活，见机行事，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这等功夫决非一朝一夕生就而成，练固然重要，还得天生部分，也就是说血脉相传。
百张嘴从孙悟空师傅分身出户，其实也就是个半油篓子，半把刷子而已，他尤其喜欢显鼻子露脸，后事为证。
一日，百张嘴在一个小村庄闲逛，不远处有一破屋，小门上锁，里面光线暗淡，低矮像是猪圈，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走近一看，一个老婆婆手伸出窗外，抖抖索索在取窗台上的食物，半碗稀粥呼啦啦一忽儿就喝没了，嘴里不停叫饿。老人家皮包骨头，面目肮脏，头发零乱，目光呆滞。这副潦倒可怜的模样，谁看谁心酸，不生怜悯才怪呢。
百张嘴菩萨心肠，他透过窗子问“老人家，你家儿子叫什么名子？”
老人家摇了摇头，他接着又问媳妇叫什么，老人家用她那干枯的手摇了几下，无言以答，眼里闪出一丝惧色。
他越看越伤心，越想越生气，于是，大呼：“这是谁家老人？！”
隔墙的人户透过窗子小声地劝说道：“小伙子，别多管闲事。”
老人遭罪，无人敢管，世上竟有这等龌龊事？天下还有这等道理？他不但不收心，反而放开嗓门，大呼道：“这是谁家的老人？吃猪食！睡狗窝！”
他的嘴像个大喇叭，噼里啪啦传遍了村庄每个旯旮，震荡每个的心灵，其实，这等不孝亏心事，村里人人都心知肚明，可谁都不愿说，谁也不敢说。有人振臂一呼，村里人痛快至极，言为心声。这人何许人也，竟敢仗义执言。一看，这人生得眉清目秀，只是嘴巴稍大了些，不然的话，也算是顶极大帅哥了。看样子是个外乡人，他也不知这条河水有多深，都为这个楞头青捏了一把汗，捅出来的马蜂会蜇人的，这下有大戏看了。
不一会儿，从大屋里走出一中年女人，面露笑容走近他，轻声地说: “小伙子，你敲锣打鼓在外面瞎嚷嚷干什么？有话屋里好说。”
百张嘴神牵鬼拉似的跟着她进了屋，女人热情地端来茶水，说：“小伙子，请喝茶，别客气。我一看你是个热心肠，难得好人。看你是外乡人，不知情，你说我家老人住破屋，我不怪你。”说着说着，顿时，她声泪俱下：“我命怎么苦呀，外人眼里，说我不孝。你是不知道，我家老人得了精神病，吃了就拉，拉了又吃，弄得屋里像个大粪池，臭气醺天。唉，去年我家儿子提亲，人家媒人没进门就捏着鼻子跑走了。一气之下，我家男人把老人家送到小屋里去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个女人一番话语，他生出几分同情，一时无言以对。又一默想，一个住小楼，一个住破屋；一个吃干饭，一个喝稀粥；一个是老娘，一个是儿是媳，还有这等道理？天下通不过。于是，他说：“好办。”
这女人没听懂，跟着问：“怎办？”
百张嘴轻巧地道：“换一下，你住小屋，老人住大屋，你好好地服侍老人，不就行了。”
这女人立马现出真相，阴下脸来说：“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管事管到我老娘头上了，你得给我滚出去！”
有几个好事的听墙根的妇人，听到一声吼叫，吓得魂飞魄散，偷偷地跑走了，免得麻烦缠身。
可百张嘴你猜怎么的，他横下一条心，使出了扳不倒南墙决不回头的驴脾气，指着女人的鼻子，大喝道：“今天，我非得管教管教你这个不孝泼妇！”
这个女人哪里受得这门恶气，跳起骂道：“你这个一枪打二十四个眼的，过刀剐的，下油锅的，今天竞敢欺负到老娘头上了！”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扫帚就是一阵猛打，屋里屋外鸡飞狗跳，可怜的这个大男人，被打得抱头护脑团团乱窜，追得晕头转向。
百张嘴一个劲地嚷着：“君子动嘴，不动手。”
这女人哪听进君子小人之类的话，边打边骂：“不打死你，还不知老娘的厉害。”
秀才遇泼妇，有理说不出，看样子文的不行，只有来武的了，于是，百张嘴警告道：“再打我可要还手了！”
坐山虎还怕你行山虎不成？这女人嘴巴更强硬，道:“你动老娘一汗毛，吃不了，让你兜着走。”
这女人越打越凶，百张嘴说到做到，用手轻轻一推，这泼妇打了个趔趄，栽倒在地，头上长了一个大血包，吃了一亏，她大哭大嚷:“打人啦！救命呀！”
村里的人站得远远看热闹，无一前来相助，看来这女人平常横行乡里，不得人缘，这下遭报应了。他的男人听到救命声，上气不按下气跑回家，这女人见救兵到了，急忙爬起来，咬牙切齿地说:“给我狠狠地打！”
这男人不问青红皂白帮女人二打一，你一拳，我一脚，像暴风雨般打去。百张嘴虽不及师傅悟空功夫，毕竟有其血脉传承，他身手敏捷，左来右闪，几个回合下来，打了个平手。这女人不解心头之恨，丢掉扫帚，随手拿起一根木棒，朝仇人横扫过去，只听一声“哎哟” ，百张嘴含糊不清：“我的牙。”说着，真的满地找牙，一颗，二颗，三颗，白里带血，他气糊涂了，一颗颗吞下去，奇了，一颗颗又长回来了，他露出满口大白牙，骄傲地地宣布：“我的牙是打不烂的。”
这一男一女看得口瞪目呆，以为这是戏法。百张嘴站在那里，扬言道：“你们还来打呀。”
这女人怪了，一副颓败的样子，说：“我们不打了。”
说完，她和男人进内屋关起门。不一会儿，一辆面包车呼啸而至，从车上跳下四个大男人，三下五除二捆住百张嘴，道：“你私闯民宅，调戏妇女，跟我们走一趟。”
百张嘴争辩道：“我没有私闯民宅，我没有调戏妇女，你们抓错人了。”
一胖子严厉地叫起来：“少费话！”
百张嘴有口难辩，乖乖地上了车，这时围上几个妇女说：“他是好人，不能带走。”
胖子警告道：“好人坏人，我们会分得清的。我们在执行公务，你们阻拦，这是违法行为。”
百张嘴打开车窗，探出头，高喊:“我会回来的！”
人们望着远去的车，无可奈何散去。这个女人走出大门，狂妄道:“想跟老娘斗，嫩了点。”过了会，朝老人泼口大骂:“你这个老不死的，害人精。”
2
“嘭” 的一声，百张嘴被关进了小屋子里，他一个劲地嚷着: “你们为什么要关我？！这是违法的！”
他声如铜钟，震得屋子尘灰飞扬，嗓子都喊出血了，还是无济于事。累了，他静了下来，一股骚臭味直刺杀鼻腔，胃肠翻江倒海，忍都忍不住，吐得一塌糊涂。
“你这人没长眼呀，吐到我脸上都是！”一个男人冲着他骂了出来。
这屋窗子只有巴叶扇那么大，一块布罩着，有一丝微光。刚一进来，里外光线落差悬殊，眼睛确实一时不能适应，看不见纯属正常。话可不能这么说，只能赔个不是，求得凉解，他轻声地说：“实在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擦擦。”
“算了，我自己擦，我刚进来，心都吐出来了，慢慢地就会好的。”这个男人像个老大哥似的，宽容地说着。凭着微光，看出大概轮廓，瘦骨伶仃，四十来岁。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慢慢的，俩人心走近了，你问我，我问你，互相话也多了起来，没过多时辰就称兄道弟了。百张嘴亲热地叫他大哥，同时说出了自己姓名：孙百嘴，这名子这姓蛮好玩的，亏得他想得出来。
得知这位大哥姓张，名小虎，也许是虎年生的，他父母亲希望他虎头虎脑，虎啸风生，虎踞龙盘……只可惜，现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得个蹲黑监狱的悲惨下场。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冤屈，闷在肚子的话匣子像开了闸的水，稀里哗啦，全倒了出来。
张小虎家居住在龙山镇石湾寨，早年这里穷得只剩下石头疙瘩，九十年代末期，人们发现了金矿，这闪亮闪亮的金子生出无限风光，有头有胆的人开矿当老板，一夜暴富，别墅豪车，一掷千金。可大多数人钱袋子却空空如也，眼巴巴地瞅着，不服不行呀，你过你的富贵荣华，我吃我的粗茶淡饭。他是个勤俭本份的人，暗暗下决心把日子过好点，老婆儿女热枕头，知足常乐，也就心安理得了。于是乎，全家人一门心思扑在承包的十亩山坡地上。人说地生金生银，可他家地十年九干，年成好，收的玉米山薯黄豆勉强糊口；灾年，人半饥半饱，面黄肌瘦。穷则思变，几年前，他从亲戚朋友借来两万多块，说是要种樱桃，常言道，樱桃好吃树难栽。他边学习栽培技术书，边摸索实践，起早贪黑，人瘦了好几圈。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年樱桃终于开花见果，这果红得透亮，甜酸适口，好看又好吃，在当地成了稀罕物。一上市，虽几十块钱一斤，也被抢购一空，有的吃贷丢钱订了下年的果子。初年打了个响当当的翻身仗，还清了压在头上的债务，一家子把这樱桃当作摇钱树，整天乐呵呵地笑。十里八村风涌而至，学习考察，张师傅叫得呱呱响，还上了电视报纸，成了当地的小名人，他欢天喜地抱上蜜罐子，硬生生地挺直了腰杆子，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照说人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有一天，河水对着井水却说，我要吞没你。这事真的在他身上活生生发生了，这天一大早，刘村长笑眯眯地来到他家樱桃园，说：“虎子老弟，忙呀，我找你说件事。”
他以为村长是来讨技术的，爽歪歪地道：“刘村长，你家要种樱桃，我包你成功。”
村长说：“我家不种樱桃。”
他热心道：“刘村长，你说帮谁，我帮谁。”
村长面露难色，说：“黄老板想找你帮他一把。”
他笑着说：“他一个矿老板，腰缠万贯，我能帮他什么？”
村长说：“他想你这块地作矿渣堆场。”
他一口回决绝：“他给再多的钱，也不行！”
村长临走前，留下一话：“你想好了，姓黄的不是好惹的。”
第二天，黄老板开车来了，还带了两个彪形大汉，他折下一根树枝，玩在手上，说：“昨天，刘村长跟你说了吧？”
他干脆地道：“村长说过了，我舍不得这树。”
黄老板侃侃而道：“我说你，死心眼，万事有舍有得，不就是钱吗，你开个价。”
他立马说出三个字:“树无价。”
黄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是什么话，现如今，有钱能买鬼推磨，有钱能买人睡倒，小小的树，岂能无价？”
他果坚地说:“说一千道一万，这地这树我不卖。”
黄老板一字一顿地道:“我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除非yuan子弹。”
接下来可想而知，一夜之间，郁郁葱葱的樱桃园被夷为平地，他一看傻眼了，樱桃树不见了，心破碎了，欲哭无泪，愤然而起，拿了把钢锹冲进黄府大院，要找黄老板理论。突然间，屋里窜出一条黑藏獒，这家伙生性猛烈，虎视眈眈，猛然扑了上来，想给这位不速之客来个下马威。尽管他手有钢锹拼命抵挡，几个回合下来，裤子还是撕开了口子，腿上留下一串血印。他那咽不下这口恶气，屏气凝神，瞄准时机，运足九牛二虎之力，朝猛犬腰身就是一锹，只听这犬一阵惨叫，头尾分成两段，立时，一命乌呼。他看着眼下血杀情景，自问，自己那来的神勇之力，一锹毙命，既解恨又解气。人说，打狗看主人，打的就是主人，欺人太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你奈我如何？
这时刻，黄老板慢条斯理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彪形保镖，他不气不恼地鼓着掌，道:“佩服，佩服，有种，古有武松拳打猛虎，今有张小虎锹杀藏獒。””
他不知这话何意，一时无言以对，呆若木鸡。
黄老板接下来道:“张小虎，我铲了你的樱桃园，你杀了我的藏獒，我俩算扯平了，从今而后，谁也不欠谁，谁也不找谁。”
樱挑园与藏獒岂能两抵无存？天下笑话，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大声地问:“黄老板，你说什么？！”
黄老板笑嘻嘻地把原话重复了一遍，而后说:“张小虎，你听明白了吧。”
铲了人家樱桃园，毁了人家摇钱树，这不是明摆要人ming根子吗？还借机耍赖皮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下三流无赖！大流氓！大恶霸！他心里这么想的，嘴上也就这么骂开了，黄老板听了仍旧不动声色，问：“你骂够了没有？”
世上还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骂而无气，而他越骂越生气，竟然前去封黄老板的衣领，怒气冲天，道：“你赔我们樱桃园！”
黄老板皮笑肉不笑地道：“赔你娘的头。”
一听骂娘，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放下衣领，拿起钢锹便打，保镖一个箭步上来，擒住他的手。黄老板大手一挥，道：“送维稳队去。”
张小虎说完，余气未消，道：“老弟，实话告诉你，当时，我真想一命换一命，拼他一个够本，免得今后害人。”
孙百嘴听了他的遭遇，愤愤不平，问：“姓黄的横行乡里，难道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张小虎脱口而出：“现如今，有钱就有理。”
孙百嘴高声地说：“我不信，天下就没有是非公理？”
张小虎来个现身说法，问:“老弟，你是怎么进来的？他们关你有道理吗？”
孙百嘴被哽噎住了，十分惆怅，十分痛苦，就是一百张嘴也无言作答……
一连三天，他俩每天不是半碗糙米饭，就是一个馒头，油星子没有半滴，半饥半饱，人折磨得半死半活，说话有气无力，再这样下去，命怕都没了。找看守问话，他不是摇头，就是摆手，像个哑巴。这简直是人间地狱，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这如何是好？
此刻，百张嘴想到了师傅悟空，他要是看见徒儿在这里受苦受难，定会奋起金箍棒，打破这暗无天日的黑牢笼，解救出火坑。现在不知师傅身在何方，也只是空想一场。唉，自己虽有一根小小的金箍棒，但无力无套路使用；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此时，也是无用武之地，成了个哑炮。
第四天，铁门“吱” 的一声打开了，一个有模有样的人走进来，他说:“孙百嘴，张小虎，你们俩犯的事，依法可判三到五年，你们好好表现，我们不予追究，不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孙百嘴想露露自己的嘴皮子，问道：“我说领导，我们犯的是哪条？”
领导人顿了一下，说：“私闯民宅。”
孙百嘴辩解说：“我是她请我进去的，这怎么叫私闯民宅？”
领导人不耐烦地道：“孙百嘴，你真不知天高地厚，我不跟讲许多。你们得下矿窑去，改造改造，否则，没好果吃！”
说完，他人扬长而去，铁门又一次“咣当”关上了。
孙百嘴急着嚷起来：“你们关我们是违法的！”
张小虎也跟着大声叫嚷，吵闹了半天，也无人搭理，白费了一番口舌，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3
他俩被送到龙山金矿，这里了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进出道路，而且设有岗哨监控，有人日夜看守，想逃出去插翅难飞。
经过一天的简要培训，领班就带他俩下了矿井，孙百嘴工号是06；张小虎是07。他们想在一块儿，难兄难弟相互有个照应，可还是分开了，单独立面，谁也见不到谁，免不了阵阵孤独与恐惧，时不时地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干起活来淡忘了许多烦恼，渐渐地活干得有模有样，领班这才放心地走开了。
许是过去一个时辰，孙百嘴的风镐突然卡死了，巷道面一下子寂静了下来，滴水有声，猛然间，一个男人的声音问：“你是孙悟空三徒弟百张嘴吗？”
怪了，见声不见人，百张嘴惊怵地答道:“是的。”
说话间，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人影儿，他又说: “兄弟，莫怕，我原本是人，现是孤魂冤鬼，我是找你来伸冤的。”
百张嘴淡定下来，说: “你说吧。”
冤魂他名叫王木根，家住在邻省的一个小山村。那年那天下着倾盆大雨，他跌跌撞撞从学校赶回家，眼前的一幕，让人口瞪目呆，他家两层小楼和整个村庄淹没在泥石流里，小木根拼命哭着喊爸爸妈妈，嗓子叫哑了，也无人应答。于是，他不顾生命危险在废墟里扒呀扒呀，终于，找到面目全非的父母亲，他号啕大哭，几度昏厥。乡亲们帮他埋葬了双亲，从此，他成了孤儿。后来，虽有学校老师悉心照料，他还是无心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尖子生变成了尾巴生，一个被人捧的人，一下子被人瞧不起，这个劈头盖脸的打击，谁人还受得了，他含着泪离开了学校。之后，流浪乡野，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几年后长大成人，于是，打工天南地北。一天，他在街上无事闲逛，碰上了一秃头男子，说是高薪招工，去了才知是挖金矿，他不想干这危险的活计，那人脸色一板，拿出电棍硬逼他下了井。第四十九天，出事了，一块石头轰然砸下来，正好击中他的头部，脑浆四溅，结果了性命。那天正好是他二十岁生日，想不到成了祭日。老板看他家无人认领，偷偷地把他的尸骨埋在东侧废弃的矿道里……
百张嘴听了王木根魂魄的诉说，半信半疑，停下风镐，朝废井走去，这里万籁无声，连心跳都听得见，在这黑洞洞的矿道里，头顶上的矿灯显得十分微弱。他感觉到自己走进了十八层地狱，全身像浇了盆冰水，不停地颤抖起来，折身想走回头路，免得葬送了自己性命。
此时，一个人在耳畔说：“徒儿，莫怕，大胆地往前走，帮人帮到底，莫回头。”
是师傅悟空，他惊喜呼喊：“师傅！你在哪里？”
他听到了师傅的回声：“师傅在你身边。”
师傅的话像一股暖流注入了他的血液，人骤然勃发起来，他大声地说 ：“师傅，徒儿记住了，大胆地往前走，帮人帮到底，莫回头。”
说也怪，这井道比原先光亮了许多，这世界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思想的懦弱，战胜自己，才是无敌。他迈开步子朝前走，累了，歇会儿，再走，过了一道水坑，头碰上了坑壁，前面路死了，凭直觉这儿就是所谓的坟地了。他俯下身子，说：“兄弟，你在这儿吗？”
王木根魂魄回道：“是的，有劳你了。”
他把大石头一块一块拣开，碎石就用手扒，扒呀，扒呀，手出血了，疼痛算不得什么，下狠劲继续扒。终于，看见了一只手，他握着死手，一只是热乎乎的，一只是冷冰冰的，阴阳两隔，心心相依。他含着悲痛，还是扒呀，扒呀。又看见一块肉疙瘩，像脸不像了脸，一只眼晴一只耳朵不见了，鼻子塌陷了，下巴脱落开来，一排白牙全露，一颗虎牙凸起，模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人，看起来毛骨悚然。可他没有一丝胆怯，眼里全是泪花花，对着王木根身子说：“兄弟，我会让你重见天日的，好好地安葬你。莫急，改天接你出去，我是悟空徒弟百张嘴，说话算数，你放心好了。”
说完，一步一回首，走了出去。
4
这从后，百张嘴寝食难安，干活无精打采，整天默想着经历的三件事。其一，老人家被逼居住在恶臭的小木屋里，那个坏女人居然还把他送进了黑牢；二是，恶人非法侵占了张小虎樱桃园，人还成了黑矿工；后者，王木根遭遇矿难，死不见天日，魂魄不得安宁。
他越想越生气，这世界为什么恶人横行？有话无处讲，有理无处伸，有气无处出。要是师傅悟空知晓就好了，金猴奋起金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还人间一个朗朗乾坤。可自己还深陷万丈深渊，泥菩萨过河，无还手之力，可笑，可怜，可悲，可叹。无奈、孤寂、苦恼、怨气燎燃聚集于心，无处发泄，无人倾诉，只好独处，自言自语，甚至用拳头狠捶石壁，手出血了，也不觉得疼痛。几天折腾下来，瘦了一轮又一轮，人几度虚脱恍惚，不成人形。这样下去，这如何了得。
这天，难得第一次工休，他提起精神，独自在矿区闲逛溜达。天空是那样的蓝，日光是那样的明媚，空气里弥漫着麦熟的清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是那么爽朗。一条小花狗朝他跑过来，汪汪地吠叫起来，贼眉鼠眼地张望着，久了，无趣地溜走了。这里像街不像街，一泡尿可撒一个来回，店铺稀稀拉拉，人三三两两。他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小酒馆门前，没多想就进去了，服务小妹立马迎了过来，问先生吃点什么。他叫了一条臭桂鱼，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瓶北京二锅头。菜刚上定，张小虎走了进来，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缘分呀。俩人不约而见，又惊又喜，亲热无比，拉手就坐，相互问候。张小虎老是看着孙百嘴脸颊，说:“老弟，几日不见，人瘦毛长，快认不来了。”
孙百嘴叹了口气:“都是急成的。”
张小虎附声道:“也是，如何是好，咱们得想法逃出去。”
孙百嘴扫视了一下，警惕地说:“小声点，老哥你得忍着，从长计议，矿上处处有人看守，到处都是老板的眼睛，硬撞怕是出不去。”
张小虎又颓然又怨恨：“老弟，不瞒你说，我快憋疯了，恨不得跟他们拼了。”
孙百嘴拿起筷子，说：“老哥，咱们别光顾说话，得吃菜喝酒。”说着带头夹花生米，这小东西有点欺生，怎么夹怎么溜，几番努力，一粒也没进嘴，急出一脸尴尬。
张小虎看了他夹筷子如此生疏，发笑起来：“老弟，看来还没吃过花生米？”
孙百嘴实话实说：“真的第一次。”
张小虎那里知晓眼前这个角儿不是平常人，于是感慨上来：“少见，少见，花生米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他说着，起身拿来匙子递予过来，孙百嘴拿起匙子，猛然一下，满满地放进大嘴巴，腮颊不停地嚅动，咯吱咯吱嚼个没完没了，也许世间无二吃相，样子挺滑稽可笑，老半天才咽下去，然后，由衷地赞赏道：“真香。”顿着一下，拿起酒杯就是一大口，这人间琼浆玉液可是个利害货，到了口腔肚囊闹腾起来，他又道：“真辣。”
张小虎看了听了，竟怀疑这个人物是天外来客，与己不是同类，吃喝笨拙好笑。于是，他也喝了一口，看看这酒品到底如何，过后，溢美之词：“香气浓烈，回味绵甜，好酒。”
世间同物，有人说辣，有人说甜。北宋大诗人苏轼说得好，横看成岭侧看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俩人等下争论，孙百嘴尝试了一口鱼，吐之不得，说道：“真臭。”
张小虎笑着说：“老弟，臭桂鱼，这可是一道有名的徽菜，闻着臭，吃着香，这道菜可有来历的。”
孙百嘴说：“老哥，说来听听。”
张小虎装模作样当起先生，清了清嗓门，说：“话说清朝末年，有位姓苗的官史，此人嗜鱼成性且专爱吃活嘣乱跳的桂鱼。当时有专人负责给知府运送桂鱼，一次途中，活鱼全都热死了，并散发出一种臭味，差役舍不得丢弃，找来厨师烧来尝尝，想不到别有一番风味，大受欢迎。此时，差役把做好的臭桂鱼送给知府品尝，苗知府吃后赞不绝口，好鱼，好鱼。从此，臭桂鱼声名远扬。”
孙百嘴接道：“这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老哥，还不快吃鱼。”他边吃边由衷地赞叹：“这桂鱼闻着臭，吃着香，名不虚传，人间美味，神仙妄想。”
俩人吃鱼喝酒，频频碰杯言欢，酒逄知己千杯少，没有半个时辰，一瓶一扫而光，又来一瓶，二人半醉半醒，亢奋至极，骂声连连，黄霸天你不是人，欺人太盛，老子要找你算帐总帐。店主怕惹火烧身，前来劝阻，想不到，俩人越骂越狂，引来数人看热闹，有好心人劝道：“兄弟莫骂，黄老板可不好惹的，别吃不了兜着走。”
孙百嘴借着酒劲回道：“孙爷爷也不是好惹的，一个小小的黄霸天有什么可怕？！”
有人插话讥讽：“你可别嘴硬，到那时，你鸡蛋碰了石头，哭都没眼泪。”
说话间，走来四名壮汉，领主有肃杀之气，喝道“你俩喝酒闹事，跟我们走一趟。”：
看客吓得纷纷散去，可孙百嘴偏向虎山行，挺胸上前一步，高声地质问：“你们什么人？为什么？”
领主回道：“我们是矿区保安，少费话，免得受皮肉之苦。”
说着，四人一起动手，二人架一，推推搡搡至店外，强拉上车。
孙百嘴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急火攻心，胸口一阵绞痛，脸上汗珠如豆，猛然间，鲜血大口大口喷涌而出，那人脸上身上尽染，顿时成了血人，样子阴森恐怖。接着，病者轰然倒地，人事不知。张小虎大惊失色，狠劲挣脱开来，扑地前去，用衣去擦血迹，哭着直呼：“兄弟，快醒醒。”
叫了一阵子，毫无动静，如同死人。这伙人看大事不妙，手足无措，干瞪着眼。
张小虎急了，转身跪求：“大哥，大哥，行行好，救救咱兄弟。”
领主冷冰冰地说：“救？是他自己喝出来的血，又不是我们打的，凭什么？”
张小虎站起身，气冲冲地说：“不是打的，也是你们推的。”
领主冷笑道：“笑话，轻轻一推就出血，人是纸扎的，你推推我，看我出不出血？”
这时，围来一群人，七嘴八舌，有一长者前来劝道：“你们别争别吵，救人要紧，这位小哥还不快向刘队长赔礼道歉。”
张小虎见机行事，说：“大人不计小人过，刘队长，是我错了，要打要剐任你。”
这位刘队长也是江湖之人，懂得出了人命怕是脱不了干系，于是，他命令手下把病人抬上车，前去就医，张小虎一路随行呵护。
这伙人把病人丢在医院，一走了之，医疗费成了问题，医院不肯就诊。张小虎无可奈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情急之下找到院长，一个大男人，膝盖成了救命稻草，扑腾一下跪地不起，哭得像个泪人儿：“院长，求求你，救救咱兄弟。”
院长问起缘由，张小虎说起了来龙去脉。按着，院长打通了黄老板电话，过后说：“起来，一个大男人跪在地上，像什么话。”
张小虎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执拗地说：“你不救咱兄弟，我跪地不起来。”
院长说：“好好，好兄弟，我诊。”
兄弟有救了，张小虎千叩万谢，如释重负，终于站立了起来。
人曰，男儿膝下有黄金；又曰，大丈夫能屈能伸。
孙百嘴输了三天三夜的液，这天早上，暖烘烘的阳光透进病房。他慢吞吞地睁开双眼，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一番努力，可一丁声响都没有。张小虎看到这一举一动，先是一阵惊喜，兄弟终于挺过来了；后是一阵诧异，为什么想说无语，难道嗓子破裂失声了？他于是问：“百嘴兄弟，你嗓子怎么啦？”
孙百嘴脸庞布满了楚痛，指了指嗓门，摇了摇手，意思是嗓子不能说话，接着，拿手作出写字的姿势。张小虎全懂了，从医生那儿要来了笔和纸。
孙百嘴在手掌心写下了八个字：你快逃走，不要管我！！！
张小虎摇了摇头，坚定地说：“老弟，你有难，我一走了之，只顾自己，我算是人吗？！”
孙百嘴又写道：我行，老哥，你真傻。
张小虎说：“是兄弟，有难同担，有福同享。”
孙百嘴情从心生，眼眶闪出一行行泪花花。兄长帮他擦去泪水，安慰道：“兄弟，别急，你会好的。”
患难见真情，孙百嘴心里暖暖的，也相信嗓子会好的。
夜静悄悄，孙百嘴怎么也不能入眠。白天，医生说，这嗓子破了，很难珍好。这下子，真的坏透顶了，大名鼎鼎的百张嘴不能说话，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哑巴，不能为蒙冤者呜不平，不能为善天下鼓与呼，这简直是孙氏家族的奇耻大辱，一颗悲哀的心挣扎多时，还是跌倒了谷底。蓦然，眼前生出一线光亮，他一跃而起，用心呼喊，师傅悟空，你在哪儿？徒儿有难，快救救徒儿！
人累了，心也累了，他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中。
奇迹真的出现了，有人不停地呼唤着他：“百张嘴。”
这声音真的是师傅，定神一看。这人九份像师傅悟空，猴头猴脑，长着一双蜂翅，不停地颤动着，停在半空中，眨巴着眼睛。他有些疑惑，问:“你是谁？”
那蜂猴回答道:“我是你师叔七小龄童呀，你还记得我吗？”
想起来了，他就是师傅悟空结拜的兄弟，师傅曾搭救过他，看如今竟然修成正果，会变，会飞。百张嘴喜出望外，说:“记得，记得。”
师叔说:“记得就好，悟空师傅知道你遭难，叫我来帮你。”
百张嘴急切切地问:“师傅他好吗？”
师叔回:“他好得很。”
百张嘴又问:“师傅怎么不来？”
师叔说:“你师傅忙着呢，百张嘴，我给你带来了一粒金嗓子药丸，天亮，把它吃了，你就会好的，再见。”
说完，一眨眼，师叔箭一般无影无踪……
天亮了，百张嘴醒来，张嘴说话，还是无声，他一个劲地揉着双眼，拼命地回想着昨夜的梦境。金嗓子药丸你那儿？找呀，找呀，翻遍了床上床上，被里被外，什么也没有。傻瓜蛋，糊涂虫，你还把梦当真呀，他颓丧地耷拉着脑袋，失望至极，欲哭无泪。
此时，一个童子奶声奶气地说：“金嗓子在这儿呢。”，寻声望去，枕头闪出一道金光，套心里藏着一只小圆盒，打开是一粒的丸子，形同雀蛋，金光闪烁，他如获至宝，拿在手上，唯恐不冀而飞，没多思想，忽闪吞下，顿时，飘飘欲仙，通体舒畅，妙不可言。
他兴冲冲跑出医院，来到一座小山坡，面对群山丛林，“啊！”的一声，这声在远处峰谷里经久不息。他欣喜若狂，打开嗓门，放声歌唱：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
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我拿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他唱得如痴如醉；唱得激情澎湃；唱得热血沸腾。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倾听这美妙的歌声；山川、溪流、鸟儿为他鼓掌。这歌，如同一泓潺潺的细流，洗涤了我们的心灵；这歌，如同一缕灿烂的阳光，照亮了我们的心扉；这歌，如同进军的号角，召唤着我们迈步向前。
张小虎也来了，一看是兄弟孙百嘴在唱，眼睛睁得像灯笼，熟悉而又陌生，他不敢相信，也不得不信，奇迹啊奇迹，新闻啊新闻，一个失声的人竟然放声歌唱，竟然美妙动听。他激动得手舞足蹈，拨开人群，上前一把抱起兄弟，转了三个圈。如此劲力，如此激情，众人都惊呆了。
孙百嘴站稳身体，热泪盈眶，大声地喊起：“小虎大哥！”
他俩相拥相泣，久久不分。人们齐声呼喊：“再来一首。”
孙百嘴揩去泪痕，拱手施礼：“谢谢大家厚爱。”而后，又情真意挚地唱起经典老歌《人在旅途》，张小虎情不自禁地加入演唱，顿时，歌声此起彼伏，宛若欢乐的海洋，人们久久不愿离去。
5
人走曲散，四野静悄悄。孙百嘴和张小虎从亢奋走向冷静，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如何逃出魔掌狼窝，到外面世界，做个自由自在的人。山下有一条林间小道，不知通向何方？顾不了许多，决不能坐失良机，坐以待毙，逃！逃！逃！
二人一路无语，两脚生风，汗流浃背，逃命要紧。太阳西斜，翻过了一座山梁，足下无路可寻，棘刺丛生，怪石林立。此刻，俩人绝望至极，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如泥似的瘫坐在地，懒得动弹，两眼直冒金花，人似乎快要命归西天了。张小虎有气无力地说：“老弟，我真的不行了，你逃吧，出去找人，你得替我伸冤。”
孙百嘴听了，心如刀绞，含着泪，说：“大哥，你救了我，我丢下你，我是人吗？是兄弟，死也死在一起，活也活在一块。”
说话间，一只野兔窜过来。孙百嘴猛然一声：“兔子！”，奇了，这声如炸雷，一道蓝色闪电正击中兔子，它立马倒地。老兄傻了眼，耳朵都快震聋了，老弟如此神力，真的不敢相信。老弟连他自己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嗓门，莫非天助我也？孙百嘴捡起兔子，愧疚地说：“小兔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张小虎撑起身子，说：“老弟，说也没用了，死不能复生，烤熟吃了，活命要紧。”
说的入理，孙百嘴无奈，不解地问：“你带火了吗？”
张小虎说：“没火，我有办法。”他曾看过野外求生电视节目，里面有取火之道，这下可派上用处了。他学着做了把小木钻，找来一把干草，有模有样不停地拉扯着，弄得手酸汗淋，可仍然无一丁儿火星，人有些灰心丧气。往往成败就差最后的冲刺，他咬紧牙关冲了一把，成了！一柱青烟冉冉升起，火苗立马燃起来了，吹一吹，火旺旺的。
孙百嘴乐不可支，由衷地赞叹：“你们人真有办法。”
张小虎听糊涂了，质问道“老弟，你不人，还是神呀？”
孙百嘴知道说露了马脚，马上转开话题：“老哥，快烤兔肉，我快饿死了。”
张小虎曾经做过烧烤，这活他行着呢，没得刀，找了块利石片子，锋利着呢，三下五除二剥落了毛皮，掏去内脏，用树枝穿着好用。
一个专心致志地烤肉，一个静静地等着。期待是一种煎熬，总觉得时间和兔肉搅在一起，与己作对，无限拖延，其实，一刻钟光景，香肉在空气里渐渐弥漫开来，直扑鼻腔，冲击着人的食欲。孙百嘴急不可待：“老哥，兔肉好了吧，我都垂涎三尺了。”
张小虎笑道：“看你猴急猴的，好了，拿好了。”
孙百嘴分得半只，想不到这是个烫手之物，丢不是，拿也不是，好在自家兄弟跟前丢丑，也算不了什么尴尬，。他学着老兄用树棍穿着吃，好一番享受，说狼吞虎咽不为过。人说饥饿好下食，此时，就是野菜糠皮也是个好东西，何况是香喷喷的野兔肉，不亚于饕餮大餐。他嘴巴大，吃劲生猛，一会儿，风扫残云吃了个精光，过后，一个劲地楞楞地盯着老兄手中的兔肉，眼下之意，再分一块予我。
这位老兄吃食喜欢细嚼慢咽，时而动嘴，时而闭眼，这兔肉质地细嫩，满口留香，真乃人间佳肴。此刻，他几乎进入醉我的状态，俨然一副美食家的模样
孙百嘴看了，又急又好笑，他猛然一句：“老哥，你真会吃。”
张小虎醒悟过来，忙说：“老弟，我吃着，你看着，我那吃得下去，来来来，再分给你一块。”
孙百嘴嘴上说“不” ，手却接过烤肉。可笑这人，嘴馋得止不住，怎么言行就不一了呢？
俩人吃罢，油嘴油脑，兄弟相望，你笑我，我笑你，好一番痛快，各自伸伸懒腰，精神焕发，快快逃命吧。
翻过一座山岭，前面现出一座湖泊，无边无际，波光粼粼，鱼儿摇头摆尾，鸟儿飞翔碧空，湖光山色，美不胜收。可怜的人儿无心观景，难煞心头，这湖如何过得去？
正当时，湖心闪出一个亮点，越来越大，像是船儿，朝这面驶来，老天爷开恩，有救了。船越来越近，奇了，可空无一人，兄弟俩百思不得其解，孙百嘴急了，大喊：“有人吗？！”
刹那间，船靠了岸，这船一身银装，船头呈梭状形，有舵有方向盘，还有天线。这家伙神秘莫测，它身后定有高人操控，兄弟俩犹豫不决，一时无语，是上船，还是不上？
猛然间，一个大男孩的声音催促道：“叔叔，快上船，天快黑了。”
见首不见尾，听声不见人，二人吓了一跳，老兄像筛糠似的抖颤着，老弟倒是提着胆子问：“你们是什么人？”
大男孩回答：“我们是高人，也是好人。”
兄弟俩如坠入云雾，脑子一片朦胧，别无选择，生死听命吧。孙百嘴拿定主意，手一挥，说：“大哥，上船。”
二人刚刚坐定，船像箭“嗖”的一下，离岸而去，风驰电掣，水花四溅，犁起一条长长的白练，夕照帮忙，添彩增色。一群水鸟不甘寂寞，展翅追逐，顿时，浩淼的湖面无限生动。这番景象，乘船人算是大开眼界，惊叹，刺激。忽而，兄弟俩心儿，却像船一样的颠簸不止，何去何从，捉摸不透。
此刻，一只大鸟朝船这边飞过来，越来越逼近，在头顶上方紧盯盘旋，近在咫尺，一看，大不像鸟，筛子一般，丝丝作响，这到底是什么怪玩艺儿？正纳闷儿，大鸟说话了，是女声：“孙先生，张先生，你们好。”
这只怪物竟然说女人话，兄弟俩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下子懵懂了。
孙百嘴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姓孙？”
大鸟说：“你叫孙百嘴，是吗？他叫张小虎，是吗？”
孙百嘴叹服了，道：“算你猜对了。”
大鸟说：“二位大哥，我们黄老板特地派我，请你们回去。”
坏了，这只鸟是姓黄的一伙的，豺狼虎豹，都是要吃人的。孙百嘴斩钉截铁回道：“我们不回去。”
这时，船儿象是听懂了人的心声，加速前进，一心想抛开这只大鸟。顿时，船儿鸟儿，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天上水上，好一番竞技，好一场热闹。一阵追逐，双方打了个平手。眨眼间，大鸟猛然一个闪身，飞到船前方，以胜利者自居，一个劲儿炫耀自我。船上人看了，咬牙切齿，恨不得飞上去，一拳头把她打个稀巴烂，喊爹叫娘这才解气。眼下，却无可奈何，望天兴叹，悲愤难熬。于是，兄弟俩齐声给船加油鼓劲，快！快！快！
人争气，船放屁，不料，这船儿抛锚窝火了。
这时候，大鸟得意洋洋地说：“二位，认命吧，你们插翅难逃。”
自己的命运不在自己的手上，是多么可悲。老兄气得无语，老弟气冲冲地问：“你要怎么样？”
大鸟说：“孙百嘴，你歌唱得好，我是你的红粉，你得唱支歌给我听听。”
此时，大难临头，哪儿有心情唱歌，强人所难。孙百嘴怒道：“不唱，就是不唱，你又怎么样？”
正说着，这船猛然一跃而起，像是离弦之箭，两耳生风，比原先更猛更快。大鸟回过神，奋起直追，为时已晚，船儿早已无影无踪。
船忽儿靠了岸，迎接他们是少年少女，生得眉清目秀，模样近似，女孩面露愧色，说：“二位叔叔，让你们受惊了。”
兄弟俩像是在梦里一般，稀里糊涂地上了岸，孙百嘴随口一句：“叔叔没受惊。”
男孩利索地用白布给船包裹起来，用心隐蔽，与水一色。
女孩急忙催促道“快快，我们藏起来，无人侦察机就要来了。”
他们四个人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林地，躲在草丛里，刚刚藏好，无人ji就来了，在头顶盘旋了老一阵子，幸好走了。
大家心中石头落地，终于松了气，孙百嘴感激地说：“谢谢二位，救命之恩。”
男孩像是大人似的，文皱皱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们只是来试试无人快艇，想不到帮了二位叔叔，缘分。”
女孩快人快语，问为何被无人ji追赶。孙百嘴看两孩子是善门子弟，没有犹豫，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男孩听得怒形于色，道：“世上竟有这等恶人，欺人太甚！待我有了本领，非揍他个人仰马翻。”
女孩子笑道：“哥，待你有本领，猴年马月？现在救人要紧，帮人帮到底，孙叔，张叔，你们信得过我们，到我们家躲一躲，过了今晚，明天再说。”
真是贵人搭救，世上还是好人多。兄弟俩感激涕零，一个劲地致谢，直到他俩不好意思为止。
在路上，女孩告诉他们说：“我俩是孪生兄妹，我是妹妹，叫孙悦，与歌手孙悦同名；我哥哥叫孙杨，与泳将孙杨同名。我们爹妈聪明透顶，真会给我们兄妹起名，你看看，不想成名都不成。”
她边说边笑，感染了一行人，先前的紧张不见了，大家走得十分生动。夕阳的光线，斜斜地照过来，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崎岖布满棘刺的小道上。
6
掌灯时分，孙悦父母早已等候，从儿女电话得知还有两位客人，特地备上了拿手的酒菜。他们见面，一番寒暄，作了简明自我介绍。客人开始有点拘泥，见主人孙大哥热情有加，称兄道弟，也就渐渐放开了。
墙上有幅字画引人注目：上善若水。字体苍劲清峻，神韵超逸。孙百嘴看后，不由得兴起，连连称好，张小虎跟着点赞。
主人孙大哥谦恭道：“兄弟过奖了，只是鄙人潦草之作。不过，这古人的话，我倒是欣赏，其意是，最善的人好像水一样，水善于滋润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心胸善于保持沉静而深不可测，待人善于真诚，友爱无私，说话善于格守信用。这是做人的最高境界，可做到难如上青天。”
一番高谈阔论，兄弟俩静静聆听，如同小学生一般，从心眼里敬仰这位大哥的满腹经纶。
孙悦笑着说：“爸，您都成了演说家了，可我们肚子咕咕地提意见了。”
孙大哥道：“好好，不说了，吃饭喝酒，两位贵客，请入座。”
孙百嘴不懂人间礼仪，毫不客气地选择了主宾席。张小虎看不下去了，说：“老弟，你坐错了，我俩为弟，孙大哥为兄，理应主宾席。”
孙大哥一番推辞：“两位兄弟多礼了，你们是贵客，客人为先。”
孙百嘴站起身，红着脸面，谦恭让座。可心里叽咕着，人间这么烦人，规矩多如牛毛，坐着吃饭还论主次？
孙大哥尽地主之谊，一一敬酒，兄弟俩还礼回敬，一来一往，桌上热闹起来，天南海北，家长理短侃个没完没了。酒过三巡，孙百嘴不胜酒力，晕晕乎乎，酒醉心里明白，从话语中得知孙大哥是位律师，心生机灵，于是，他攀起同宗脉根，说：“大哥，你姓孙，我姓孙，一笔难写，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缘份呀。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孙大哥倒也慷慨，说：“小弟有难，大哥理当相助。”
孙百嘴说：“大哥，我与张小虎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患难与共。他有冤屈，我不能不帮。可他不善言辞，我替他说。”
孙大哥爽快答应：“你尽管说。”
孙百嘴喝了一口茶水，说：“张兄是勤劳本份之人，靠种植几亩樱桃园养家糊口，年景刚好。可前不久，硬是被黄天一矿老板毁了园子，侵占做了堆场。更可气是还逼我们做黑工，天下哪有这种霸道恶人？孰可忍孰不可忍！”
他越说越激昂，恨不得将这恶人碎身粉骨，可孙大哥听了，平静如水，不过，当听到“黄天一”名字时，脸上闪出一丝不容察觉的惧色，长久，没有言语。
张小虎侧过脸，楞楞地盯着孙大哥那张嘴，孙百嘴急了，催促：“大哥，你倒说话呀。”
孙大哥说：“你们可知道，黄天一是市政协委员，树大根深，有钱有势，可不是好惹的。”
话刚出口，张小虎耷拉着脑袋，孙百嘴激将地说：“大哥，你是大律师，法重如山，你怕啥？再说，你是嫉恶如仇的人，大哥，这事你真的不管了？”
张小虎扑腾一下跪地，带着哭腔：“孙律师，求求你，救救我。”
这时，孙杨兄妹异口同声地说：“爸爸，你就帮帮张叔叔吧。”
女主人也是菩萨心肠，跟着帮腔。一屋人都静悄悄地期待着
孙律师气咻咻地说：“你们娘仨真糊涂，不是我不帮，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而后，去拉张小虎，说：“兄弟，站起来说话，跪着老哥受不了。”
孙百嘴在一傍，冷嘲热讽：“是小弟看走了眼，现如今，许多人口是心非，道貌岸然，伪君子。”
孙大哥如坐针毡，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个劲地折磨自己。他争辩说：“我们做律师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弄不好，鸡飞蛋打，一家人哭都来不及了。惭愧，大哥没骨头，请兄弟放过我吧。”
说到这份上，近乎求饶，兄弟俩无话可言，只是呆头呆脑地站着。孙家人一并陷入了默然，这里寂静无声，空气凝固了，酒菜凉透了。屋里明亮亮，屋外黑洞洞，形成黑白比对。
过了半晌，孙律师从痛苦中挣扎过来，终于打破了沉默，说：“兄弟，大哥给你们指条明路，你们到市政府上访，省钱，试试看，或许有用。兄弟，千万千万别要跟别人说是孙律师的主意。”
张小虎立马称是，孙百嘴一根倔筋走到了黑，认为这是打发他们滚蛋，脸还是铁黑色，好像人家借了他的米，还了他的稻似的，气哼哼地说：“老哥，我们走。”
孙杨孙悦兄妹执意挽留二位叔叔，俩主人没有吱声。兄弟俩稀里糊涂地没说一声谢，就走出了门。他们望望夜空，星光灿烂，残月初升。走了一程，有人追上来，喊：“叔叔，等一等！”
原来孙杨孙悦兄妹，他们气喘吁吁地说：“我爸让我们送给你们五百块钱，路上留着用吧。”
张小虎伸手去接钱，孙百嘴上来阻止，一个要，一个不要，俩人起了争执。
孙悦看了，又好笑又好气：“孙叔，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呢？你是人，不是神，一路上要吃要喝，没钱寸步难行。这是我们全家人的一片心意，你还怨着我爸，不是？”
小小年纪一番话全在锣鼓点上，孙百嘴默认了，张小虎感激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爸你妈。”
他们虽处短暂，分别还是依依不舍。
俩兄妹刚进家，就稀里哗啦批评老爸不帮人，心太狠，太世故。而他爸却说：“你们还小，不懂外面纷繁复杂的世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么做，都是为了这个家。”
而这头呢，俩兄妹没走多远，这俩兄弟就争论起来。张小虎说孙律师是好人，应该谢，而孙百嘴说孙律师说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可谢可不谢。
张小虎很不服气：“我说，老弟，你这人，怎么这样没良心，人家给你吃给你喝，指明上访路子，还给钱。”
孙百嘴辩驳道：“他是律师，就应该除暴安良，主持正义，就应该帮你告倒黄天一，而他这么世故，躲在一傍，这算什么人？”
张小虎说：“好好，我辩不过你，你有一百张嘴皮子。”
这么一夸，孙百嘴心里抹了一层蜜，乐不可支。
兄弟俩步履匆匆，夜幕将行者包裹，四野静悄悄，凉风习习，那风，带着露水的潮气，也带着野花的芬香。仰望天空，北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不时地眨着眼。孙百嘴浮想联翩，天上人间，师傅悟空，师兄师弟，他们好吗？
7
天大亮，兄弟俩跌跌撞撞赶到市里，一阵喜悦。忽儿，电闪雷呜，大雨倾盆，俩人躲避不及，倾刻，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虽是六月天，雨淋在身上，还是一阵阵凉意。
可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兄弟俩好不容易找了一家早点店，没坐一会，足下就积了一地水污，食客纷纷避让，生怕踩滑摔倒，再是人相狼狈，不甚入目。老板娘倒也伶俐，急忙去拖擦，并给他们找来毛巾和梳子。兄弟俩相互擦着，相互梳着，现出几分人模人样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俩人心生快乐，脸上荡起笑容。人们看着这情景交融的场景，也温暖了。
兄弟俩点了四笼小笼肉包，十个咸鸭蛋，十个卤鸡蛋。真是食大如牛呀，看客眼里，又惊又叹。可谁又知，他们昨日一天半饥半饱，加之一夜的行走，早已肚皮空空。
孙百嘴第一次吃汤包，惨不忍睹，一口咬下，热汁四溢，烫得满嘴燃火生烟，吃之不得，吐之不及，一口正中美女大腿，只听“哎哟” 一声尖叫，她的男友倏地站起察看，匆忙用手去擦，而后，怒目斥骂，流氓！混蛋！孙百嘴呆若木鸡，满脸愧色，一口伶牙俐齿，不知说好，老半晌，才回过神，赔礼道歉：“真的对不起。”
美女疼痛难忍，见玉腿赤红，哭哭嚷嚷：“你得赔我腿。”
腿如何赔得了？这话让人哭笑不得，料想不到孙百嘴竟然说：“我赔，我赔。”
好事的食客放下筷子围过来，看看世上奇闻异事，怎么个赔腿。张小虎提醒道：“老弟，你糊涂了，你怎么赔腿？”
孙百嘴看众人没有明白自己的话头，说：“你的腿，我赔不了，我赔钱，给你珍治。”
她的男友问：“你赔多少？”
孙百嘴回道：“我有多少赔多少。”
她的男友追问：“你到底有多少钱？”
孙百嘴想到孙律师昨晚送的钱，于是，脱口而出：“五百块。”
张小虎急忙掏出湿漉漉的五百块钱，赔着笑脸递过去。
她的男友冷冷地说：“五百块，打发叫花子呀。”
孙百嘴忙问：“你要多少？”
她的男友咬着牙，说：“至少也得十万块。”
一口烫伤，十万，一个人烫伤，岂不是上亿，狮子大开口，人们一片愕然。，孙百嘴丢掉愧疚，转而无奈又愤然，道：“你把我们兄弟俩卖了，也没有十万，不信，我们把衣服脱了，给你们看看。”
说着，兄弟俩立马脱去上下衣，只留一块遮丑布，就差赤身裸体。人们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一对男女，难听尖刻的话，应有尽有。这对男女见势不妙，女的马上转口：“五百就五百，算我们倒霉，碰上了穷鬼。”男的接过五百块钱，这对男女灰溜溜地走了。
兄第俩终于松了口气，张小虎无限感慨地说：“要不是孙律师送五百块钱，真不知道怎么收场。老弟，看见了吧，现如今，没钱寸步难行。”
孙百嘴百口莫辩，成了哑巴。
兄弟俩赶忙穿上衣服，回到座位，看着包子，吃不是，不吃也不是，吃了没钱付账，不吃肚皮子要造反。人进退两难，孙百嘴走到老板娘身边，轻声慢气地说：“大姐，不好意思，包子我只吃一个，还有鸡蛋鸭蛋，都退了，行吗？”
老板娘心生同情，不过不露声色，道：“不行。”
这不是明摆为难吗，孙百嘴近乎哀求，说：“大姐，你也看到了，我们兄弟俩身无分文，拿什么付帐。”
老板娘转而笑吟吟地说：“我知道你们没钱，大姐不收你们钱，总行吧。”
兄弟俩不好意思地说：“那那行呀。”
老板娘深情地说：“大兄弟，别见外，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谁生来就没有难处，大家相互帮一把，不就过了这个坎。”
兄弟俩听了大姐的话，心里阳光普照，周身暖洋洋的，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一时，孙百嘴恨不得拿出自己的金箍棒感谢恩人，这宝物价值不菲，可有些舍不得，又怕显露了，惹是生非，终究没言语。
老板娘接着说：“小兄弟，你是第一次吃汤包吧，我们店里的汤包 皮薄汤足，你得先咬破一小个口子，让热气散一点，然后，慢慢吸去汤汁，这样就不汤嘴；还有一种吃法，先把汤包放在醋汁里浸润一下，吃起也是蛮有味道的。这样吧，这两笼汤包凉了，我给你们换一下，慢慢吃。”
兄弟俩按照大姐指点吃着热汤包，一会儿破口吃法，一会儿浸醋吃法，一会儿吃鸡蛋，一会吃鸭蛋，无不快快乐乐。
孙百嘴边吃边说“老哥，看见了吧，现如今，没钱也能好吃好喝。世上好人还是多，我们兄弟俩福份呀，今天，真是遇上了贵人相助。”
张小虎本来不善言辞，这回更成了哑巴。
兄弟俩吃饱喝足，千谢万谢，走出店门，抬头看看，店名“如意汤包店” ，好一个“如意” ，好一个大姐，终生铭刻在心。
8
兄弟俩好不容易找到了市政府，主楼十多层，刚劲挺拔，窗户齐整光亮，道路两侧绿树成荫，似乎深不可测，大门又高又宽，车来车往，人进人出，来去匆匆。两名安保生得威武，制服整齐，脸色铁板一块，不时检查证件，不时说着什么，秩序井然。
他俩站在一侧，东张西望，刚来的兴奋劲头，一忽儿没了，无端地怯场，好一阵子，木头木脑。张小虎急出一身汗来，说：“老弟，你去问问。”
孙百嘴退缩下来，说：“你是大哥，你去问。”
张小虎说：“你伶牙俐齿，老哥笨嘴拙舌，你去问。”
孙百嘴最爱听抬人的话，心想，我是神仙，我怕谁？于是，他大声地说：“我去！”
只见他大步向安保走去，定住神气，彬彬有礼：“同志，我们想进去，找市长。”
安保扫了他一眼，问：“找市长，有约吗？”
孙百嘴回道：“没有。”
安保决然地说：“不能进。”
张小虎听到这话，提着胆子急切切走过去，哀求说：“大兄弟，求求你，让我们进去，我有冤屈。”
安保一字一顿重复着了三个字：“不能进！”
好说进不去，孬说行不通，得来点说话艺术，孙百嘴说：“大哥，你办事认真负责，令人敬佩，我要是见了你们领导，一定点个大大的赞。”
安保脸色转而和颜悦色，说：“我知道你们有冤屈，我也难做人，这样吧，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领导。”他拿电话，忽儿又放下，改变了主意，说：“对不起，这事真的帮不了。”
兄弟俩一场欢喜一场空，孙百嘴对安保说：“大哥胆小如鼠，生怕树叶砸破了头。”
安保不气不恼，感慨地说：“老弟，你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一不小心，饭碗就砸了，虽工资不高，人家瞧不起，可还得要养家糊口，这人那，活着都不容易。”
这人那，活着都不容易，这句话说到了兄弟俩心坎里，不时点头称是，他们相互看了看，眼里藏着默然，心拉近了。
这时，走来另一安保，年纪稍大，像是领导，问明情况，他说：“市长都忙着呢，你们的事，最好找信访局，向东五百米就是。”
孙百嘴没头没脑地问：“信访局，管用吗？”
这位安保马上回道：“有的管用，有的不管用，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说得也是，兄弟俩言谢了安保，看了看政府大楼门前迎风飘扬的旗帜，她是那么鲜红夺目，那么生动活泼。继而，他们向东向信访局走去。
市接访大厅设在偏僻的巷子里，房子又旧又矮，与政府大楼相比，一个是衣锦还乡的美男，一个是衣衫褴褛的孩童。这里的人早已密密麻麻，南腔北调揉在一起，好一个特色。人们东一堆，西一丛，或席地而坐，或站立而谈，大多数脸色忧郁，难得见笑。也有孤家寡人，东站站，西看看，像是打听着什么？还有十多人，大多是老者，小凳子一字排开，面前竖着一个纸牌，上面写着：代书，代诉，代转材料。让人注目是两组在窗口排队的队伍，长长地排出了门外，说是在此领上访号的。
兄弟俩如同其他上访人一样，一看，二问，三站。
张小虎说：“老弟，你歇着，我的事，这上访号我来站。”
孙百嘴说：“你领一张，我也领一张。”
张小虎不解问：“你也没冤，领上访号，也不能卖钱当饭吃。”
孙百嘴说：“老哥，到时候，我告诉你。”
其实，是王木根的冤魂在呼唤着他的心灵，他要为他领号伸冤，让他的尸骨重见天日，得到隆重而体面的安葬，让罪恶之人，绳之以法，让其冤魂得到瞑目安息。
排队很慢很慢，简直是老牛拉破车，老半天，挪动一步，人人干着急，无奈地，无限地等待。突然，前面两人吵嚷起来，一个说，你插队的，一个说，没有，没完没了，接着，动手拉扯，你不让我，我不服你，突然，拳脚相加，打成一团。有人劝阻，有人无言，有人讥讽，上访比武，武林高手，佩服佩服。这时，俩个警察匆忙跑过来，不由纷说，把两人带到治安室处置。之后，平静了下来。
没一会儿，走过一中年男子，一脸的的悲壮，忽闪，他拿出刀片，刹那间，一柱鲜血喷薄而起，跃过头顶，溅落在兄弟俩身上脸上，血腥味直刺鼻腔，急忙用手去擦，这人成了血人儿，五花血脸，样子阴森恐怖。人们疑为是他俩出的血，有人立马送来擦纸。正在此时，那男子轰然倒地，脸色如同白纸，腕上还在流血，在地上悠悠地着流淌。这时，人们这才醒悟过来，大呼，有人割腕自杀啦！有人割腕自杀啦！顿时，整个大厅炸开了锅，乱作一团，排队散了形，胆小的吓得躲远远的，热心的上去用纸巾按住刀口，有人找来塑料绳扎住他的胳膊，用来止血，血终于止住了，人们松了口气。这时，救护车像哭一样，飞奔而来，医护拨开人群，七手八脚把人抬上了车，车鸣笛而去，声响渐行渐远。
一会儿，排队悄无声息地恢复了原状，秩序井然，大厅一片肃静。
好端端的人，为何割腕自杀？弟问哥，哥问弟，你摇头，我晃脑，
兄弟俩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有个老者说：“这人不是想死，真死，为什么在大众广庭下割腕自杀？用意是造成影响，引起大领导关注，我看，他的问题会很快得到解决。”
有个瘦子真真假假地说：“他的问题解决了，我也割腕自杀。”
老者叹息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割腕不疼吗，血流多了，也会死的。第一个割腕自杀，这办法灵验，多了，未必，人家领导头脑麻木了，管你觅死觅活。不信，你试试看。”
瘦子说：“我杀鸡都不敢，我晕血，我怕疼，我是说着玩玩。”
孙百嘴终于听明白了，上访还如此学问，这人间门道真是高深莫测呀，人是万物之灵，神仙望尘莫及，想到这，他自叹不如，忧伤之极。过后，一个机灵，精神焕发，是人，是神，怕什么，不懂就学，不懂就问，多思多想，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夕阳西斜，兄弟俩千呼万唤站到了窗口，接访员要身份证，俩人都说没有，接访员说了二个字：“不行。”
孙百嘴费了一番心机，找出种种说辞，字斟句酌，声如铜钟，还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本以为领到上访号，就可以报仇雪恨，扬眉吐气，可这下子，如同霜打的秧苗一般，搭拉着脑袋，灰着脸，看上去他俩神情懊丧。孙百嘴哑吧吃汤圆心里有数，自知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公民，更无身份证可言；张小虎虽有身份证，可被维稳队扣留了。兄弟俩木头人伙的，立了好久。
此时，张小虎左思右想，最终说要回家，一是报平安，二是想方设法补办身份证。孙百嘴无家可归，这些天来，他俩患难与共，情同手足，他说：“我愿与老哥同行，是兄弟就得风雨同舟，共渡难关。”
这话烙印在老哥心坎里，眼圈都红了，兄弟俩击掌盟誓，永结同志，生死与共。
9
半夜三更，张小虎终于看到自家的小平房，被银色的月光包裹着，在静悄悄的睡梦里。今天才知道，家，她是那么温馨，那么诗情画意，是幸福港湾，是永远的根。离家已有六十多天，似乎有六十年似的，几回回梦里回了家，这下真的回家了。他静静地想，静静地看，不忍心去敲门，怕敲碎了家人的梦。
孙百嘴虽说是天上神仙，可也食了人间烟火，他想有个家，哪怕三间茅房，能遮风挡雨，歇息会儿，打个盹，就好。门前栽两棵桂花树，八月飘香，园里种上青菜萝卜，可赏可吃，多好。还有，娶来天仙月宫嫦娥，生儿育女，儿孙饶膝，最好。他呆呆地想，越思越美，越发滋味。
家里的黑狗听到动静，一阵狂吠，忽儿认出主人，一个劲地摇头摆尾，献出亲热。屋里人被吵醒了，灿灿地亮起灯，女人问：“哪个？”
张小虎忙回：“是我，小虎。”
女人声音有点颤抖，说：“你别吓我，你不是死了吗？”
张小虎一下子懵了，说：“兰花，我活着，我没死。”
屋里半晌没有回声，万籁寂静，只有黑狗不安地躁动着，温柔地叫了几声。
张小虎又大声地说：“兰花，我活着，我没死。”
孙百嘴急了，帮着说：“大嫂，大哥活着，没死。”
木门“吱呀” 一声开了，一个妙龄少女闪了出来，先是楞了，过后，一把抱住张小虎，一个劲地亲切地叫唤着：“爸爸爸。”
她妈半梦半醒，迈着碎步走了出来，说：“你爸还活着，我来看看。”她睁大眼睛，横看竖看，忽地，朝自己的男人一顿猛捶，喜极而泣，怨道：“你这个死鬼，跑野了心，也不来个电话，都说你死了，害得我娘儿俩都哭疯了。”
张小虎愧疚地说：“都是我的错，害了你们娘儿俩。”
女人说：“不说了，小虎，还不把客人带屋里去，你们都饿了吧？”
虽是农家小屋，拾掇得倒也洁净有序，桌是桌，凳是凳，条案上供奉着观世音菩萨，她端坐莲花，慈眉善目，赋于和谐安祥，赋于善男信女无限的抚慰。傍边安放着张小虎的画像，这像修饰了一番，比活着的人耐看，框架上披着黑纱，香火缭绕，庄严肃穆。张小虎看到了死去的自己，一曲悲喜剧活生生上演，如此荒诞不经，让人哭笑不得。他没言语，上去拿下黑纱，一把丢进垃圾桶里，对着自个儿画像，五味杂陈。他的女人女儿经历冰火两重天，大悲大喜，起伏犹如过山车，好长时间才平复过来，这才想起该去炒菜做饭。
孙百嘴看了，觉得这世间，人生无常，喜怒哀乐，如同戏法，好玩好笑，于是，说：“老哥，你死而复生，必有后福。”
张小虎回道：“托老弟吉言，可人家不让我安心，如何是福？”
孙百嘴安慰说：“老哥，别急，苍天有眼，善恶必报。”
说话间，两海碗油煎蛋下挂面上了桌，兄弟二人呼啦呼啦吃得满头大汗，肚子填饱，疲惫作罢，擦洗完毕，鸡叫头遍。
过后，张小虎夫妻有些为难，家里只有两张床，如老夫老妻同床，总不能让客人与女儿一床吧，哪岂不乱了套。两个男一床，两个女人一床，正好。可老夫老妻心有不甘，久别胜新婚，企盼总是煎熬。思前想后，别无他法，还是忍着吧，好日子长着呢。于是，兄弟同床，母女一床，各自歇息。
孙百嘴虽食了人间烟火，可无夫妻生活体验，没看出老哥老嫂的心里事。他倒床就睡，倾刻间，时而鼾声大作，时而梦话连连，搅得老哥无法入眠，辗转不安，时而想起自己的女人，时而念想起自家的樱桃园……
正午，兄弟俩方才醒来，饭菜早已上桌等候，一人一方，边吃边聊，嫂子是个心直口快之人，问这问那，孙百嘴一一作答，不能如实，只能编造圆个场。说自个儿今年二十四岁，从小无父无母，只是师傅抚养长大，还有兄弟三个，都分家独户了，家住在安徽九华山孙家村，三间瓦房，年久失修，无法居住，只得长年在外打工度日，正巧，碰上了张大哥，缘分。
夜里灯光太弱，只此一面，难得真相，白天亮堂堂，各自近在咫尺，这面容儿，青菜拌豆腐——一清二楚。不知何意，这对母女时不时地偷看他几眼。这小子，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身材匀称，不胖不瘦，只可惜嘴巴大了点，不是说，嘴大吃四方吗？总之，不懒。
娘儿俩看得这小子有点不好意思，爹生娘养的是让人看的，生成的眉毛长成的骨，看了也不少块肉，看吧，好好地看，我也是帅哥美男，一个小小的缺憾，就是嘴巴大了点。
看够了吧，我也来看看你张家姑娘，她身材修长，曲线曼妙，秋水般的眸子，挺秀的琼鼻，红润的双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副绝美的容颜，也算得上乡间美人胚子。
他目不转睛盯着人家千金小姐，傻乎乎地去想，竟然忘记了动筷子。张小虎看老弟如此痴迷自己的女儿，急了，忙说：“老弟，快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孙百嘴回过神来，暗自责怪，佛家第子，如此花心，笑话。满眼不好意思，随声和道：“吃菜，吃菜。”
饭毕，母女俩把碗筷收拾停当，走进里屋关上门，她妈笑着问女儿：“这小子怎么样？”
女儿知道母亲话意，故意沉默不语，她妈急了，说：“你这死丫头，平时叽叽喳喳，妈问话，你倒哑巴了。”
其实，她心里有几分喜欢上了这小子，可人家大姑娘那能这么急吼吼地就答应，这下被她妈 逼急了，这才开口说话：“其他都还好，就是嘴巴大。”
她妈说：“嘴巴大还能把你吞下去，吃了？天下男人，能有几个标标致致？我看这小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要是同意，我跟你爸去说。”
良久，女儿终于说：“妈，这事你做主。”
她妈欢天喜地，说：“这才像是我的好女儿。”
说着，她妈立马打开房门，喊来她爸说事。她爸一听，脑袋瓜子复杂开来，这小子，论长相人品都不赖，招婿为子是好，这个家就圆满了。可这些日子，我俩虽没盟誓结拜，毕竟以兄弟相称，我为兄，他为弟。一下子如何改口，我为父，他为子。再说，不知这小子，愿不愿意。于是，他说:“好是好，不过……”
她妈一听“不过” 两个字，立马打断他爸的话：“你这人，做事吞吞吐吐，这事，你去跟他说，我娘儿俩等着。”
张小虎只好从命，走出房门，看老弟独自喝茶，有滋有味。一时，狗咬刺猬不知何处下牙，想了又想，说：“老弟，这茶好喝吗？”
孙百嘴回道：“好喝。”
张小虎说：“好喝，好，老哥想给你找着个人，天天给你烧水，泡茶，做菜，煮饭，如何？”
孙百嘴喝了口茶，回：“老哥笑话我，我可没这个福气。”
张小虎见他不得领悟，急了，直奔主题，说：“你也二十好几了，该找个老婆，成个家。”
孙百嘴回道：“我不要老婆，四海为家。”
张小虎有点上气了：“这是什么话，不要老婆，四海为家，你想当和尚？”
孙百嘴顺口说：“当和尚不好吗？”
张小虎见他判若两人，先前见女儿，一副痴情的样子，现如今，像个大傻瓜，如此油盐不进，生气道：“好好好，那，你为什么不在庙里待着？”
孙百嘴不知如何作答，追急了，说：“老哥，我不是人。”
张小虎不解其意，追问：“你不是人，还是神？”
说是，还是不是，难煞人也，这个百张嘴，此刻，成了一颗名副其实的哑弹。
他俩堂屋说话，里屋母女俩竖耳侧听，一清二楚，她们不懂，也不明白，这小子一下子就走了样，没得儿女情长，男欢女爱。她妈性急，她要亲口问一问，为什么？可被儿女一把拉住了，说：“妈，别闹笑话了，你怕女儿嫁不去出去？天下好男人多着呢。”
她妈愤懑地说：“说的也是，一个大嘴巴，还把自个儿当作神仙，笑话。”
兄弟俩沉默不语，一会儿埋头，一会儿抬眼。孙百嘴终于熬不下去了，实话实说：“老哥，小弟真的不是人，是神，是孙悟空三徒弟百张嘴，不信，我给你看。”
说着，他从耳边取下一根绣花针，学着师傅悟空的架势，说：“变变变。”
这小玩艺儿，说变就变，一忽儿长大，比人头还高，要不是屋顶罩着，怕是还要窜高，只见此棒，金光闪耀，满屋生辉。他前去拿棒，总想舞动一番，展示露个脸，可费了吃奶的力，就是拿不起，弄得气喘吁吁，面红耳赤，不得不收场，变回原形，归于耳根。
张小虎见了，又惊又喜，母女俩看了，惊诧不已，一家人像是做了场梦，似睡似醒，不可相信，又不得不信，神在眼前，仙在家里。
孙百嘴平静了下来，感慨地说：“老哥，你见笑了，我虽是悟空徒弟，不及师傅九牛一毛之力，有此棒，无此力，无法使用，可惜，可叹。我有一张大嘴巴，总想说出人间真理，辩出是非黑白，可是处处碰壁。我虽为神仙，可不如凡胎。这些天来，我真想帮你，又无能为力，干着急。”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老哥，从今而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一番话语，热气腾腾，掏心掏肺，张小虎心里暖烘烘的，眼含泪花，说：“好兄弟，缘分呀，谢谢你。”
兄弟俩相拥相抱，不离不弃，神人合一，感天动地，母女俩无不为之动容。
10
三天之后，张小虎找亲托朋办了张临时身份证。一大早，兄弟俩又一次来到市上访大厅。上访大军依然如故，密密麻麻，形形色色。有了上次经验，他俩不急不躁，轮流排队。
傍晌时分，张小虎终于拿到了上访号。真是冤家路窄，信访科员竟然是那个女的。可记得，孙百嘴前几天吃小笼包子，不小心烫了她的大腿，赔了身上仅有的五百块。这下子可好了，又被人家捏在手掌心，他俩像是大牯牛掉到水井里，动弹不得，傻楞楞地站在门外边，不知说什么为好。
信访专员脸上像是没那事一样，和颜悦色，说：“请进。”
兄弟俩走了进去，站不是，坐不是。信访专员见他们如此拘谨，又甜甜地说：“请坐。”
孙百嘴慢吞吞地坐在椅子上，屁股像是扎了刺，老半天，说：“那天，我烫了你，实在对不起。”
信访专员大模大样地说：“没事，事都过去，别老放在心上。看，又遇上了，缘分，你们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会尽力帮。”
兄弟俩异口同声地道谢，心里却问，前天的她，如同冬天的冰霜，寒气袭人；今天的她，似春风拂面，暖人心房。这人怎么了，说变就变，判若两人？
兄弟俩正想着，她端来两杯茶水，说：“你们慢慢喝，慢慢说。”
张小虎接过茶水，面对信访专员的眼神和电脑，一下慌了神，说话坑坑洼洼，前言不搭后语，多时词不达意。当提起那个害他的黄老板时，他咬牙切齿；当说起樱桃园时，他满含情深。
孙百嘴坐在一傍，时而急不可待，想替老哥去说圆个话，可信访专员示意不能插嘴，他只好干着急。
张小虎总算把事说完了，他像是生了个娃，如释重负，又满怀希望。之后，信访科员安慰说：“这事不能太急，你慢慢等着。”
张小虎说：“我不急，我慢慢等着。”
孙百嘴想趁机把冤死地下王木根说出来，刚开口，信访专员马上堵上了，说没有上访号，不能接访，他无奈作罢。
兄弟俩回到家，，盼星星，盼月亮，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杳如黄鹤。他俩急了，又去找信访专员，她不轻不慢地回答：“这事不能太急，你慢慢等着。”
花开花落，夏去秋来。兄弟俩不知跑了多少次，信访专员她还是那句老话套话：“这事不能太急，你慢慢等着。”
11
初冬的一天早上，一个女人打电话过来，约张小虎到市玫瑰山庄谈事，语气温柔而诚恳，时间是晚六点钟。问什么事，回答是，来了就知道。早也盼，晚也盼，可盼来了，却这么神神秘秘，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不免发虚怯阵，妻女一百个放心不下。孙百嘴看此情景，要求同去，这好，有活神仙助阵，又有兄弟同心协力，就是刀山火海，陷阱密布，怕你不成。
夕阳西下，华灯渐上，整个街市，火树银花，五彩缤纷，人声车声，声声入耳，好一个热闹迷人的夜晚。
兄弟俩走在大街上，东张西望，问这问那，拐弯抹角，总算找到这家山庄。这儿有几分幽静，房子不过三层，灯光忽明忽暗，树木密密匝匝，迎宾门倒也雅致，小姐一左一右，笑脸相迎，生得艳而不俗，灵而不乱。
孙百嘴主动前去问话探听，小姐电话过去，立马，里面走出一男一女，男的仪表堂堂，女的楚楚可人。女的甜津津地说：“我俩是黄总秘书，受黄总托派，在此欢迎张先生。”她顿了一下，指着孙百嘴问：“这位是你什么人？”
张小虎回答：“兄弟，陪我来的。”
男秘书打量他俩几眼，说：“兄弟？我看不像。”
孙百嘴说：“算你说对了，我俩是结拜兄弟。”
女秘书说：“对不起，黄老板说，今晚只请张先生一人。”
张小虎疑惑再三，问：“黄老板为什么要请我一个人？”
女秘书说：“这个，我可不知道。”
这里面有鬼，莫非是鸿门宴，孙百嘴抢着道：“老哥，走，我们回去。”
兄弟俩说回，转头就回，男秘书急忙跟着拦住，说：“大哥，先别急，我打电话请示一下黄总。”说罢，电话一番来回，接着彬彬施礼：“二位大哥，请。”
兄弟俩跟着走进去，穿过几条廊道，这里灯光昏暗，乐曲曼妙而甜美，偶尔有人出入，难得真容。他们在一个叫“欢乐厅” 门前停下，女秘书敲开门，里面二位小姐迎上来，稍胖的说：“欢迎张哥、孙哥大驾光临，今晚，黄总有事来不了，吃喝玩乐由我俩作陪，我叫小玉，她叫小青，不到之处，请二位大哥多多包含。”
说毕，门咔嚓一声关上了，兄弟俩面对娇艳欲滴美人儿，手足无措，脸红耳热。过了会，孙百嘴嚷着说：“我们来是谈事的，不是来吃喝的，我们走。”
说着，他拉起老哥一道去开门，小青快步上来拦住他俩出去，小玉娇滴滴地说：“两位好哥哥，求求你啦，给小女子一点面子吗。”
兄弟俩被生拉活扯坐在沙发上，小青给每人斟满一杯红酒，小玉劝说：“两位哥哥真是急性子，喝了这杯酒，再说事也不迟。”
真汉子也经不住这么温柔的折腾，兄弟俩渐渐地失去了抵抗力，这时候，女人读懂了男人，小玉小青不约而同地说：“大哥，我俩先干为敬。”
兄弟俩神差鬼使端起红酒杯，一饮而尽，尽显男子汉豪爽之气。小玉赞赏道：“大哥，好酒量，痛快，再来一杯。”
酒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喝多了，它让人飘若浮云，快活似仙，醉如泥人，失去自我。兄弟俩来劲了，杯子碰得咔咔直响，大哥老弟小妹叫得亲亲热热，好家伙，一杯接一杯，一瓶连一瓶，一下喝掉八瓶葡萄酒。他俩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她俩笑了，笑得欢天喜地。
两个男人像两只死狗，任人摆布，任人宰割。兄弟俩被人剥得一丝不挂，赤裸裸地摆放在两个房间，两张床上，另外，有小玉小青天衣无缝的配合，做出强行作 爱的样子，然后，相机咔嚓拍个不停。这不是演戏，可是，又是演戏。
过会儿，公安来人了，打开房门，小玉小青仿佛是受尽了欺凌，披头散发，半衣半裸，一个劲地哭诉着：“你们得给我做主呀。”
公安分别拍打着两个裸男，大声地呵斥着：“快穿上衣服！别丢人现眼！”
孙百嘴从睡梦中睁开眼，朦朦胧胧，用手一摸，赤条条光人儿，一时羞得无地自容，慌手慌脚找来衣襟，把褂当裤，裤当褂，怎么也穿不上，丑态百出。
咔嚓一声，兄弟俩刹时被铐上了。张小虎吓得抖抖簌簌，语不成声；孙百嘴倒是昂首挺胸，怕个球，身正不怕影子歪。
公安严厉地说：“跟我们走！”
孙百嘴没尝过公安的厉害，一张嘴还是硬邦邦的，他质问：“我们究竟犯了什么法？”
公安生硬道：“到了公安局，你就知道了。”
兄弟俩被关进了拘留所，度日如年。被审了好几次，该交待的竹筒倒豆子，一字不剩，就是喝了几瓶干红，吃了几颗紫色葡萄，还有几块红瓤西瓜，小玉小青两个女孩一根毫毛也没碰，这犯了哪家王法？是否搞错？错了，就得放人，恢复公民人身自由，申请国家赔偿。
万万没想到，一个月之后，张小虎、孙百嘴出庭受审，检察院以强奸罪名予以起诉。两名被告先后被押上法庭，这里庄严肃穆，傍听席十来人，报纸电视记者，还有所谓的受害人家属。
女检察官起诉说：“被告孙百嘴，男，年龄不清，住址不清，籍贯不清，民族不清，全国户口信息，查了几天几夜，还是查无此人。”
说到这儿，记者见缝插针，刨根问底：“他，这是故意隐瞒，或许，还身负大案。”
又有记者提出质疑：“查无此人，难道他是外星人？”
女检察官说：“年龄、籍贯、住址、民族，我们会查清的，它不影响案件正常起诉。”
人家记者什么事没见过，可就是没见过“四不清” 的案子，记者们议论纷纷。
孙百嘴坐在被告席上，沉默不语，任人说，任人讲，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免得法庭乱了套。心里叽咕着，人在审，天在看，看你有把老鸡说成老鸭，天鹅说成乌鸦。
张小虎知道老弟的底细，可他就是不愿意说出来，这才是叫兄弟。再是，看看你这个糊涂官怎么审判我的神仙兄弟。
审判长敲了敲法槌，说：“肃静，下面由检查官继续宣读起诉状。”
接着，女检察官义正词严地说：“2015年9月9日晚7时许，被告人趁喝酒之机，用暴力手段对王小青实施了性侵，证据确凿。为保护妇女合法权益，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对被告人予以起诉，请求法庭依法判处。”
法庭进入质证阶段，控方被告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关健证人王小青出庭作证，她如诉如泣：“那天晚上，我陪孙百嘴喝酒，他乘我不备，把我拉进单独房间，我苦苦哀求，好哥哥，求求你，不要，不要，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对我实施了强暴。”
接着，控方出示了一组照片，孙百嘴接过来一看，蒙住了，赤裸裸的自己睡在光条条女人身边，顿时，耳红脸热，同时傻了眼，难道自己酒醉之后，糊里糊涂，真干了那些罪恶不齿之事？不！决没有！记得当时醉得不省人事，头足倒置，身体如木，怎么能够云雨苟合呢？于是乎，他气冲斗牛，当场喊冤，声如宏钟，人们不明白这人声音穿云裂石，世界顶尖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罗蒂与他比试，也会败北服输。主审法官威严地警告：“被告，不得咆哮法庭！”
孙百嘴渐渐地平复下来，说：“在座的各位，我刚才情绪失控，真是对不起大家。”这声虽然收敛了许多，但还是高于常人。他扫视了一下全场，面对法官，接着说：“尊敬的审判长，刚才检察官和证人所说的都是假的。从几组照片可以看出，我趴在床上，没有一丝动态的迹象，从中证明我当时完全没有意识，而且像一条死狗，如果一条死狗能强奸一个女人，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如果强奸案成立，这就是天下第一冤案。”
检察官见被告伶牙俐齿，是块硬骨头，立马说：“王小青你把案发的情景，尽量说细致些，胆子放大点。”
王小青看了看检察官，指着被告，说：“他当时像一头饿狼，急不可待脱下我的衣裤，匆匆地进入了我的体内。”
孙百嘴张大嘴巴，像是要吃人，极力呵斥：“无耻小人！一派胡言！”然后，语气逐渐平静了下来，有板有眼地说：“王小青，如果我是你，我会保留我的内裤，获取生物检材，证据确凿，一剑封喉。可你拿什么证据，证明我强暴了你？否则，你就是信口雌黄，我告你诬陷罪。”
他说得王小青面露愧色，紧张无语；张小虎听了老弟的辩白，无不拍手称好，竟然忘了自己在法庭上，而且忘了自己是被告；法官、检察官面面相觑，或许在想，这个被告何许人也，如此巧舌如簧，如此抽丝剥茧，如此法理推论；傍听者觉得本案疑云密布，可又不好去说。
审判长见此情此景，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十天之后，兄弟俩又一次被押解到法庭。审判长说全体起立，接着，宣读判决书，孙百嘴强奸罪成立，判有期刑三年，张小虎同样。
如此颠倒黑白，六月飞雪。孙百嘴肺气炸了，人气疯了，只见他大呼：“冤枉！”，
奇了，冤枉二字，如雷贯耳，声震长空，经久不息；怪了，顿时，法庭内外狼烟四起，火光熊熊，警报大作，鬼哭神嚎，人们抱头鼠窜，快快逃命。
数月后，二审如期开庭，中级法院以事实不清为由，发回重审……
百张嘴从孙悟空师傅分身出户，其实也就是个半油篓子，半把刷子而已，他尤其喜欢显鼻子露脸，后事为证。
一日，百张嘴在一个小村庄闲逛，不远处有一破屋，小门上锁，里面光线暗淡，低矮像是猪圈，一股恶臭扑面而来。走近一看，一个老婆婆手伸出窗外，抖抖索索在取窗台上的食物，半碗稀粥呼啦啦一忽儿就喝没了，嘴里不停叫饿。老人家皮包骨头，面目肮脏，头发零乱，目光呆滞。这副潦倒可怜的模样，谁看谁心酸，不生怜悯才怪呢。
百张嘴菩萨心肠，他透过窗子问“老人家，你家儿子叫什么名子？”
老人家摇了摇头，他接着又问媳妇叫什么，老人家用她那干枯的手摇了几下，无言以答，眼里闪出一丝惧色。
他越看越伤心，越想越生气，于是，大呼：“这是谁家老人？！”
隔墙的人户透过窗子小声地劝说道：“小伙子，别多管闲事。”
老人遭罪，无人敢管，世上竟有这等龌龊事？天下还有这等道理？他不但不收心，反而放开嗓门，大呼道：“这是谁家的老人？吃猪食！睡狗窝！”
他的嘴像个大喇叭，噼里啪啦传遍了村庄每个旯旮，震荡每个的心灵，其实，这等不孝亏心事，村里人人都心知肚明，可谁都不愿说，谁也不敢说。有人振臂一呼，村里人痛快至极，言为心声。这人何许人也，竟敢仗义执言。一看，这人生得眉清目秀，只是嘴巴稍大了些，不然的话，也算是顶极大帅哥了。看样子是个外乡人，他也不知这条河水有多深，都为这个楞头青捏了一把汗，捅出来的马蜂会蜇人的，这下有大戏看了。
不一会儿，从大屋里走出一中年女人，面露笑容走近他，轻声地说: “小伙子，你敲锣打鼓在外面瞎嚷嚷干什么？有话屋里好说。”
百张嘴神牵鬼拉似的跟着她进了屋，女人热情地端来茶水，说：“小伙子，请喝茶，别客气。我一看你是个热心肠，难得好人。看你是外乡人，不知情，你说我家老人住破屋，我不怪你。”说着说着，顿时，她声泪俱下：“我命怎么苦呀，外人眼里，说我不孝。你是不知道，我家老人得了精神病，吃了就拉，拉了又吃，弄得屋里像个大粪池，臭气醺天。唉，去年我家儿子提亲，人家媒人没进门就捏着鼻子跑走了。一气之下，我家男人把老人家送到小屋里去了。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个女人一番话语，他生出几分同情，一时无言以对。又一默想，一个住小楼，一个住破屋；一个吃干饭，一个喝稀粥；一个是老娘，一个是儿是媳，还有这等道理？天下通不过。于是，他说：“好办。”
这女人没听懂，跟着问：“怎办？”
百张嘴轻巧地道：“换一下，你住小屋，老人住大屋，你好好地服侍老人，不就行了。”
这女人立马现出真相，阴下脸来说：“你说得比唱得还好听，管事管到我老娘头上了，你得给我滚出去！”
有几个好事的听墙根的妇人，听到一声吼叫，吓得魂飞魄散，偷偷地跑走了，免得麻烦缠身。
可百张嘴你猜怎么的，他横下一条心，使出了扳不倒南墙决不回头的驴脾气，指着女人的鼻子，大喝道：“今天，我非得管教管教你这个不孝泼妇！”
这个女人哪里受得这门恶气，跳起骂道：“你这个一枪打二十四个眼的，过刀剐的，下油锅的，今天竞敢欺负到老娘头上了！”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拿起扫帚就是一阵猛打，屋里屋外鸡飞狗跳，可怜的这个大男人，被打得抱头护脑团团乱窜，追得晕头转向。
百张嘴一个劲地嚷着：“君子动嘴，不动手。”
这女人哪听进君子小人之类的话，边打边骂：“不打死你，还不知老娘的厉害。”
秀才遇泼妇，有理说不出，看样子文的不行，只有来武的了，于是，百张嘴警告道：“再打我可要还手了！”
坐山虎还怕你行山虎不成？这女人嘴巴更强硬，道:“你动老娘一汗毛，吃不了，让你兜着走。”
这女人越打越凶，百张嘴说到做到，用手轻轻一推，这泼妇打了个趔趄，栽倒在地，头上长了一个大血包，吃了一亏，她大哭大嚷:“打人啦！救命呀！”
村里的人站得远远看热闹，无一前来相助，看来这女人平常横行乡里，不得人缘，这下遭报应了。他的男人听到救命声，上气不按下气跑回家，这女人见救兵到了，急忙爬起来，咬牙切齿地说:“给我狠狠地打！”
这男人不问青红皂白帮女人二打一，你一拳，我一脚，像暴风雨般打去。百张嘴虽不及师傅悟空功夫，毕竟有其血脉传承，他身手敏捷，左来右闪，几个回合下来，打了个平手。这女人不解心头之恨，丢掉扫帚，随手拿起一根木棒，朝仇人横扫过去，只听一声“哎哟” ，百张嘴含糊不清：“我的牙。”说着，真的满地找牙，一颗，二颗，三颗，白里带血，他气糊涂了，一颗颗吞下去，奇了，一颗颗又长回来了，他露出满口大白牙，骄傲地地宣布：“我的牙是打不烂的。”
这一男一女看得口瞪目呆，以为这是戏法。百张嘴站在那里，扬言道：“你们还来打呀。”
这女人怪了，一副颓败的样子，说：“我们不打了。”
说完，她和男人进内屋关起门。不一会儿，一辆面包车呼啸而至，从车上跳下四个大男人，三下五除二捆住百张嘴，道：“你私闯民宅，调戏妇女，跟我们走一趟。”
百张嘴争辩道：“我没有私闯民宅，我没有调戏妇女，你们抓错人了。”
一胖子严厉地叫起来：“少费话！”
百张嘴有口难辩，乖乖地上了车，这时围上几个妇女说：“他是好人，不能带走。”
胖子警告道：“好人坏人，我们会分得清的。我们在执行公务，你们阻拦，这是违法行为。”
百张嘴打开车窗，探出头，高喊:“我会回来的！”
人们望着远去的车，无可奈何散去。这个女人走出大门，狂妄道:“想跟老娘斗，嫩了点。”过了会，朝老人泼口大骂:“你这个老不死的，害人精。”
2
“嘭” 的一声，百张嘴被关进了小屋子里，他一个劲地嚷着: “你们为什么要关我？！这是违法的！”
他声如铜钟，震得屋子尘灰飞扬，嗓子都喊出血了，还是无济于事。累了，他静了下来，一股骚臭味直刺杀鼻腔，胃肠翻江倒海，忍都忍不住，吐得一塌糊涂。
“你这人没长眼呀，吐到我脸上都是！”一个男人冲着他骂了出来。
这屋窗子只有巴叶扇那么大，一块布罩着，有一丝微光。刚一进来，里外光线落差悬殊，眼睛确实一时不能适应，看不见纯属正常。话可不能这么说，只能赔个不是，求得凉解，他轻声地说：“实在对不起，不是故意的，我给你擦擦。”
“算了，我自己擦，我刚进来，心都吐出来了，慢慢地就会好的。”这个男人像个老大哥似的，宽容地说着。凭着微光，看出大概轮廓，瘦骨伶仃，四十来岁。
唉，同是天涯沦落人，慢慢的，俩人心走近了，你问我，我问你，互相话也多了起来，没过多时辰就称兄道弟了。百张嘴亲热地叫他大哥，同时说出了自己姓名：孙百嘴，这名子这姓蛮好玩的，亏得他想得出来。
得知这位大哥姓张，名小虎，也许是虎年生的，他父母亲希望他虎头虎脑，虎啸风生，虎踞龙盘……只可惜，现如今，虎落平阳被犬欺，落得个蹲黑监狱的悲惨下场。他越想越觉得自己冤屈，闷在肚子的话匣子像开了闸的水，稀里哗啦，全倒了出来。
张小虎家居住在龙山镇石湾寨，早年这里穷得只剩下石头疙瘩，九十年代末期，人们发现了金矿，这闪亮闪亮的金子生出无限风光，有头有胆的人开矿当老板，一夜暴富，别墅豪车，一掷千金。可大多数人钱袋子却空空如也，眼巴巴地瞅着，不服不行呀，你过你的富贵荣华，我吃我的粗茶淡饭。他是个勤俭本份的人，暗暗下决心把日子过好点，老婆儿女热枕头，知足常乐，也就心安理得了。于是乎，全家人一门心思扑在承包的十亩山坡地上。人说地生金生银，可他家地十年九干，年成好，收的玉米山薯黄豆勉强糊口；灾年，人半饥半饱，面黄肌瘦。穷则思变，几年前，他从亲戚朋友借来两万多块，说是要种樱桃，常言道，樱桃好吃树难栽。他边学习栽培技术书，边摸索实践，起早贪黑，人瘦了好几圈。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年樱桃终于开花见果，这果红得透亮，甜酸适口，好看又好吃，在当地成了稀罕物。一上市，虽几十块钱一斤，也被抢购一空，有的吃贷丢钱订了下年的果子。初年打了个响当当的翻身仗，还清了压在头上的债务，一家子把这樱桃当作摇钱树，整天乐呵呵地笑。十里八村风涌而至，学习考察，张师傅叫得呱呱响，还上了电视报纸，成了当地的小名人，他欢天喜地抱上蜜罐子，硬生生地挺直了腰杆子，这是从未有过的感觉。
照说人各行其道，井水不犯河水。有一天，河水对着井水却说，我要吞没你。这事真的在他身上活生生发生了，这天一大早，刘村长笑眯眯地来到他家樱桃园，说：“虎子老弟，忙呀，我找你说件事。”
他以为村长是来讨技术的，爽歪歪地道：“刘村长，你家要种樱桃，我包你成功。”
村长说：“我家不种樱桃。”
他热心道：“刘村长，你说帮谁，我帮谁。”
村长面露难色，说：“黄老板想找你帮他一把。”
他笑着说：“他一个矿老板，腰缠万贯，我能帮他什么？”
村长说：“他想你这块地作矿渣堆场。”
他一口回决绝：“他给再多的钱，也不行！”
村长临走前，留下一话：“你想好了，姓黄的不是好惹的。”
第二天，黄老板开车来了，还带了两个彪形大汉，他折下一根树枝，玩在手上，说：“昨天，刘村长跟你说了吧？”
他干脆地道：“村长说过了，我舍不得这树。”
黄老板侃侃而道：“我说你，死心眼，万事有舍有得，不就是钱吗，你开个价。”
他立马说出三个字:“树无价。”
黄老板皮笑肉不笑地说:“这是什么话，现如今，有钱能买鬼推磨，有钱能买人睡倒，小小的树，岂能无价？”
他果坚地说:“说一千道一万，这地这树我不卖。”
黄老板一字一顿地道:“我要的东西，没有得不到的，除非yuan子弹。”
接下来可想而知，一夜之间，郁郁葱葱的樱桃园被夷为平地，他一看傻眼了，樱桃树不见了，心破碎了，欲哭无泪，愤然而起，拿了把钢锹冲进黄府大院，要找黄老板理论。突然间，屋里窜出一条黑藏獒，这家伙生性猛烈，虎视眈眈，猛然扑了上来，想给这位不速之客来个下马威。尽管他手有钢锹拼命抵挡，几个回合下来，裤子还是撕开了口子，腿上留下一串血印。他那咽不下这口恶气，屏气凝神，瞄准时机，运足九牛二虎之力，朝猛犬腰身就是一锹，只听这犬一阵惨叫，头尾分成两段，立时，一命乌呼。他看着眼下血杀情景，自问，自己那来的神勇之力，一锹毙命，既解恨又解气。人说，打狗看主人，打的就是主人，欺人太盛，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看你奈我如何？
这时刻，黄老板慢条斯理走出来，身后跟着一个彪形保镖，他不气不恼地鼓着掌，道:“佩服，佩服，有种，古有武松拳打猛虎，今有张小虎锹杀藏獒。””
他不知这话何意，一时无言以对，呆若木鸡。
黄老板接下来道:“张小虎，我铲了你的樱桃园，你杀了我的藏獒，我俩算扯平了，从今而后，谁也不欠谁，谁也不找谁。”
樱挑园与藏獒岂能两抵无存？天下笑话，他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大声地问:“黄老板，你说什么？！”
黄老板笑嘻嘻地把原话重复了一遍，而后说:“张小虎，你听明白了吧。”
铲了人家樱桃园，毁了人家摇钱树，这不是明摆要人ming根子吗？还借机耍赖皮帐，真是个彻头彻尾的下三流无赖！大流氓！大恶霸！他心里这么想的，嘴上也就这么骂开了，黄老板听了仍旧不动声色，问：“你骂够了没有？”
世上还有这么厚颜无耻之人，骂而无气，而他越骂越生气，竟然前去封黄老板的衣领，怒气冲天，道：“你赔我们樱桃园！”
黄老板皮笑肉不笑地道：“赔你娘的头。”
一听骂娘，他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放下衣领，拿起钢锹便打，保镖一个箭步上来，擒住他的手。黄老板大手一挥，道：“送维稳队去。”
张小虎说完，余气未消，道：“老弟，实话告诉你，当时，我真想一命换一命，拼他一个够本，免得今后害人。”
孙百嘴听了他的遭遇，愤愤不平，问：“姓黄的横行乡里，难道就没有说理的地方？”
张小虎脱口而出：“现如今，有钱就有理。”
孙百嘴高声地说：“我不信，天下就没有是非公理？”
张小虎来个现身说法，问:“老弟，你是怎么进来的？他们关你有道理吗？”
孙百嘴被哽噎住了，十分惆怅，十分痛苦，就是一百张嘴也无言作答……
一连三天，他俩每天不是半碗糙米饭，就是一个馒头，油星子没有半滴，半饥半饱，人折磨得半死半活，说话有气无力，再这样下去，命怕都没了。找看守问话，他不是摇头，就是摆手，像个哑巴。这简直是人间地狱，叫天天不应，喊地地不灵，这如何是好？
此刻，百张嘴想到了师傅悟空，他要是看见徒儿在这里受苦受难，定会奋起金箍棒，打破这暗无天日的黑牢笼，解救出火坑。现在不知师傅身在何方，也只是空想一场。唉，自己虽有一根小小的金箍棒，但无力无套路使用；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巧嘴，此时，也是无用武之地，成了个哑炮。
第四天，铁门“吱” 的一声打开了，一个有模有样的人走进来，他说:“孙百嘴，张小虎，你们俩犯的事，依法可判三到五年，你们好好表现，我们不予追究，不然，可别怪我们不客气。”
孙百嘴想露露自己的嘴皮子，问道：“我说领导，我们犯的是哪条？”
领导人顿了一下，说：“私闯民宅。”
孙百嘴辩解说：“我是她请我进去的，这怎么叫私闯民宅？”
领导人不耐烦地道：“孙百嘴，你真不知天高地厚，我不跟讲许多。你们得下矿窑去，改造改造，否则，没好果吃！”
说完，他人扬长而去，铁门又一次“咣当”关上了。
孙百嘴急着嚷起来：“你们关我们是违法的！”
张小虎也跟着大声叫嚷，吵闹了半天，也无人搭理，白费了一番口舌，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3
他俩被送到龙山金矿，这里了三面环山，只有一条进出道路，而且设有岗哨监控，有人日夜看守，想逃出去插翅难飞。
经过一天的简要培训，领班就带他俩下了矿井，孙百嘴工号是06；张小虎是07。他们想在一块儿，难兄难弟相互有个照应，可还是分开了，单独立面，谁也见不到谁，免不了阵阵孤独与恐惧，时不时地惊出一身鸡皮疙瘩，干起活来淡忘了许多烦恼，渐渐地活干得有模有样，领班这才放心地走开了。
许是过去一个时辰，孙百嘴的风镐突然卡死了，巷道面一下子寂静了下来，滴水有声，猛然间，一个男人的声音问：“你是孙悟空三徒弟百张嘴吗？”
怪了，见声不见人，百张嘴惊怵地答道:“是的。”
说话间，隐隐约约现出一个人影儿，他又说: “兄弟，莫怕，我原本是人，现是孤魂冤鬼，我是找你来伸冤的。”
百张嘴淡定下来，说: “你说吧。”
冤魂他名叫王木根，家住在邻省的一个小山村。那年那天下着倾盆大雨，他跌跌撞撞从学校赶回家，眼前的一幕，让人口瞪目呆，他家两层小楼和整个村庄淹没在泥石流里，小木根拼命哭着喊爸爸妈妈，嗓子叫哑了，也无人应答。于是，他不顾生命危险在废墟里扒呀扒呀，终于，找到面目全非的父母亲，他号啕大哭，几度昏厥。乡亲们帮他埋葬了双亲，从此，他成了孤儿。后来，虽有学校老师悉心照料，他还是无心学习，成绩一落千丈，尖子生变成了尾巴生，一个被人捧的人，一下子被人瞧不起，这个劈头盖脸的打击，谁人还受得了，他含着泪离开了学校。之后，流浪乡野，吃百家饭，穿百家衣，几年后长大成人，于是，打工天南地北。一天，他在街上无事闲逛，碰上了一秃头男子，说是高薪招工，去了才知是挖金矿，他不想干这危险的活计，那人脸色一板，拿出电棍硬逼他下了井。第四十九天，出事了，一块石头轰然砸下来，正好击中他的头部，脑浆四溅，结果了性命。那天正好是他二十岁生日，想不到成了祭日。老板看他家无人认领，偷偷地把他的尸骨埋在东侧废弃的矿道里……
百张嘴听了王木根魂魄的诉说，半信半疑，停下风镐，朝废井走去，这里万籁无声，连心跳都听得见，在这黑洞洞的矿道里，头顶上的矿灯显得十分微弱。他感觉到自己走进了十八层地狱，全身像浇了盆冰水，不停地颤抖起来，折身想走回头路，免得葬送了自己性命。
此时，一个人在耳畔说：“徒儿，莫怕，大胆地往前走，帮人帮到底，莫回头。”
是师傅悟空，他惊喜呼喊：“师傅！你在哪里？”
他听到了师傅的回声：“师傅在你身边。”
师傅的话像一股暖流注入了他的血液，人骤然勃发起来，他大声地说 ：“师傅，徒儿记住了，大胆地往前走，帮人帮到底，莫回头。”
说也怪，这井道比原先光亮了许多，这世界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思想的懦弱，战胜自己，才是无敌。他迈开步子朝前走，累了，歇会儿，再走，过了一道水坑，头碰上了坑壁，前面路死了，凭直觉这儿就是所谓的坟地了。他俯下身子，说：“兄弟，你在这儿吗？”
王木根魂魄回道：“是的，有劳你了。”
他把大石头一块一块拣开，碎石就用手扒，扒呀，扒呀，手出血了，疼痛算不得什么，下狠劲继续扒。终于，看见了一只手，他握着死手，一只是热乎乎的，一只是冷冰冰的，阴阳两隔，心心相依。他含着悲痛，还是扒呀，扒呀。又看见一块肉疙瘩，像脸不像了脸，一只眼晴一只耳朵不见了，鼻子塌陷了，下巴脱落开来，一排白牙全露，一颗虎牙凸起，模样子怎么看也不像人，看起来毛骨悚然。可他没有一丝胆怯，眼里全是泪花花，对着王木根身子说：“兄弟，我会让你重见天日的，好好地安葬你。莫急，改天接你出去，我是悟空徒弟百张嘴，说话算数，你放心好了。”
说完，一步一回首，走了出去。
4
这从后，百张嘴寝食难安，干活无精打采，整天默想着经历的三件事。其一，老人家被逼居住在恶臭的小木屋里，那个坏女人居然还把他送进了黑牢；二是，恶人非法侵占了张小虎樱桃园，人还成了黑矿工；后者，王木根遭遇矿难，死不见天日，魂魄不得安宁。
他越想越生气，这世界为什么恶人横行？有话无处讲，有理无处伸，有气无处出。要是师傅悟空知晓就好了，金猴奋起金钧棒，玉宇澄清万里埃，还人间一个朗朗乾坤。可自己还深陷万丈深渊，泥菩萨过河，无还手之力，可笑，可怜，可悲，可叹。无奈、孤寂、苦恼、怨气燎燃聚集于心，无处发泄，无人倾诉，只好独处，自言自语，甚至用拳头狠捶石壁，手出血了，也不觉得疼痛。几天折腾下来，瘦了一轮又一轮，人几度虚脱恍惚，不成人形。这样下去，这如何了得。
这天，难得第一次工休，他提起精神，独自在矿区闲逛溜达。天空是那样的蓝，日光是那样的明媚，空气里弥漫着麦熟的清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是那么爽朗。一条小花狗朝他跑过来，汪汪地吠叫起来，贼眉鼠眼地张望着，久了，无趣地溜走了。这里像街不像街，一泡尿可撒一个来回，店铺稀稀拉拉，人三三两两。他不知不觉走到一家小酒馆门前，没多想就进去了，服务小妹立马迎了过来，问先生吃点什么。他叫了一条臭桂鱼，一碟花生米，还有一瓶北京二锅头。菜刚上定，张小虎走了进来，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缘分呀。俩人不约而见，又惊又喜，亲热无比，拉手就坐，相互问候。张小虎老是看着孙百嘴脸颊，说:“老弟，几日不见，人瘦毛长，快认不来了。”
孙百嘴叹了口气:“都是急成的。”
张小虎附声道:“也是，如何是好，咱们得想法逃出去。”
孙百嘴扫视了一下，警惕地说:“小声点，老哥你得忍着，从长计议，矿上处处有人看守，到处都是老板的眼睛，硬撞怕是出不去。”
张小虎又颓然又怨恨：“老弟，不瞒你说，我快憋疯了，恨不得跟他们拼了。”
孙百嘴拿起筷子，说：“老哥，咱们别光顾说话，得吃菜喝酒。”说着带头夹花生米，这小东西有点欺生，怎么夹怎么溜，几番努力，一粒也没进嘴，急出一脸尴尬。
张小虎看了他夹筷子如此生疏，发笑起来：“老弟，看来还没吃过花生米？”
孙百嘴实话实说：“真的第一次。”
张小虎那里知晓眼前这个角儿不是平常人，于是感慨上来：“少见，少见，花生米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他说着，起身拿来匙子递予过来，孙百嘴拿起匙子，猛然一下，满满地放进大嘴巴，腮颊不停地嚅动，咯吱咯吱嚼个没完没了，也许世间无二吃相，样子挺滑稽可笑，老半天才咽下去，然后，由衷地赞赏道：“真香。”顿着一下，拿起酒杯就是一大口，这人间琼浆玉液可是个利害货，到了口腔肚囊闹腾起来，他又道：“真辣。”
张小虎看了听了，竟怀疑这个人物是天外来客，与己不是同类，吃喝笨拙好笑。于是，他也喝了一口，看看这酒品到底如何，过后，溢美之词：“香气浓烈，回味绵甜，好酒。”
世间同物，有人说辣，有人说甜。北宋大诗人苏轼说得好，横看成岭侧看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俩人等下争论，孙百嘴尝试了一口鱼，吐之不得，说道：“真臭。”
张小虎笑着说：“老弟，臭桂鱼，这可是一道有名的徽菜，闻着臭，吃着香，这道菜可有来历的。”
孙百嘴说：“老哥，说来听听。”
张小虎装模作样当起先生，清了清嗓门，说：“话说清朝末年，有位姓苗的官史，此人嗜鱼成性且专爱吃活嘣乱跳的桂鱼。当时有专人负责给知府运送桂鱼，一次途中，活鱼全都热死了，并散发出一种臭味，差役舍不得丢弃，找来厨师烧来尝尝，想不到别有一番风味，大受欢迎。此时，差役把做好的臭桂鱼送给知府品尝，苗知府吃后赞不绝口，好鱼，好鱼。从此，臭桂鱼声名远扬。”
孙百嘴接道：“这叫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老哥，还不快吃鱼。”他边吃边由衷地赞叹：“这桂鱼闻着臭，吃着香，名不虚传，人间美味，神仙妄想。”
俩人吃鱼喝酒，频频碰杯言欢，酒逄知己千杯少，没有半个时辰，一瓶一扫而光，又来一瓶，二人半醉半醒，亢奋至极，骂声连连，黄霸天你不是人，欺人太盛，老子要找你算帐总帐。店主怕惹火烧身，前来劝阻，想不到，俩人越骂越狂，引来数人看热闹，有好心人劝道：“兄弟莫骂，黄老板可不好惹的，别吃不了兜着走。”
孙百嘴借着酒劲回道：“孙爷爷也不是好惹的，一个小小的黄霸天有什么可怕？！”
有人插话讥讽：“你可别嘴硬，到那时，你鸡蛋碰了石头，哭都没眼泪。”
说话间，走来四名壮汉，领主有肃杀之气，喝道“你俩喝酒闹事，跟我们走一趟。”：
看客吓得纷纷散去，可孙百嘴偏向虎山行，挺胸上前一步，高声地质问：“你们什么人？为什么？”
领主回道：“我们是矿区保安，少费话，免得受皮肉之苦。”
说着，四人一起动手，二人架一，推推搡搡至店外，强拉上车。
孙百嘴在众人面前丢了颜面，急火攻心，胸口一阵绞痛，脸上汗珠如豆，猛然间，鲜血大口大口喷涌而出，那人脸上身上尽染，顿时成了血人，样子阴森恐怖。接着，病者轰然倒地，人事不知。张小虎大惊失色，狠劲挣脱开来，扑地前去，用衣去擦血迹，哭着直呼：“兄弟，快醒醒。”
叫了一阵子，毫无动静，如同死人。这伙人看大事不妙，手足无措，干瞪着眼。
张小虎急了，转身跪求：“大哥，大哥，行行好，救救咱兄弟。”
领主冷冰冰地说：“救？是他自己喝出来的血，又不是我们打的，凭什么？”
张小虎站起身，气冲冲地说：“不是打的，也是你们推的。”
领主冷笑道：“笑话，轻轻一推就出血，人是纸扎的，你推推我，看我出不出血？”
这时，围来一群人，七嘴八舌，有一长者前来劝道：“你们别争别吵，救人要紧，这位小哥还不快向刘队长赔礼道歉。”
张小虎见机行事，说：“大人不计小人过，刘队长，是我错了，要打要剐任你。”
这位刘队长也是江湖之人，懂得出了人命怕是脱不了干系，于是，他命令手下把病人抬上车，前去就医，张小虎一路随行呵护。
这伙人把病人丢在医院，一走了之，医疗费成了问题，医院不肯就诊。张小虎无可奈何，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情急之下找到院长，一个大男人，膝盖成了救命稻草，扑腾一下跪地不起，哭得像个泪人儿：“院长，求求你，救救咱兄弟。”
院长问起缘由，张小虎说起了来龙去脉。按着，院长打通了黄老板电话，过后说：“起来，一个大男人跪在地上，像什么话。”
张小虎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执拗地说：“你不救咱兄弟，我跪地不起来。”
院长说：“好好，好兄弟，我诊。”
兄弟有救了，张小虎千叩万谢，如释重负，终于站立了起来。
人曰，男儿膝下有黄金；又曰，大丈夫能屈能伸。
孙百嘴输了三天三夜的液，这天早上，暖烘烘的阳光透进病房。他慢吞吞地睁开双眼，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一番努力，可一丁声响都没有。张小虎看到这一举一动，先是一阵惊喜，兄弟终于挺过来了；后是一阵诧异，为什么想说无语，难道嗓子破裂失声了？他于是问：“百嘴兄弟，你嗓子怎么啦？”
孙百嘴脸庞布满了楚痛，指了指嗓门，摇了摇手，意思是嗓子不能说话，接着，拿手作出写字的姿势。张小虎全懂了，从医生那儿要来了笔和纸。
孙百嘴在手掌心写下了八个字：你快逃走，不要管我！！！
张小虎摇了摇头，坚定地说：“老弟，你有难，我一走了之，只顾自己，我算是人吗？！”
孙百嘴又写道：我行，老哥，你真傻。
张小虎说：“是兄弟，有难同担，有福同享。”
孙百嘴情从心生，眼眶闪出一行行泪花花。兄长帮他擦去泪水，安慰道：“兄弟，别急，你会好的。”
患难见真情，孙百嘴心里暖暖的，也相信嗓子会好的。
夜静悄悄，孙百嘴怎么也不能入眠。白天，医生说，这嗓子破了，很难珍好。这下子，真的坏透顶了，大名鼎鼎的百张嘴不能说话，成了个名副其实的哑巴，不能为蒙冤者呜不平，不能为善天下鼓与呼，这简直是孙氏家族的奇耻大辱，一颗悲哀的心挣扎多时，还是跌倒了谷底。蓦然，眼前生出一线光亮，他一跃而起，用心呼喊，师傅悟空，你在哪儿？徒儿有难，快救救徒儿！
人累了，心也累了，他迷迷糊糊进入了梦中。
奇迹真的出现了，有人不停地呼唤着他：“百张嘴。”
这声音真的是师傅，定神一看。这人九份像师傅悟空，猴头猴脑，长着一双蜂翅，不停地颤动着，停在半空中，眨巴着眼睛。他有些疑惑，问:“你是谁？”
那蜂猴回答道:“我是你师叔七小龄童呀，你还记得我吗？”
想起来了，他就是师傅悟空结拜的兄弟，师傅曾搭救过他，看如今竟然修成正果，会变，会飞。百张嘴喜出望外，说:“记得，记得。”
师叔说:“记得就好，悟空师傅知道你遭难，叫我来帮你。”
百张嘴急切切地问:“师傅他好吗？”
师叔回:“他好得很。”
百张嘴又问:“师傅怎么不来？”
师叔说:“你师傅忙着呢，百张嘴，我给你带来了一粒金嗓子药丸，天亮，把它吃了，你就会好的，再见。”
说完，一眨眼，师叔箭一般无影无踪……
天亮了，百张嘴醒来，张嘴说话，还是无声，他一个劲地揉着双眼，拼命地回想着昨夜的梦境。金嗓子药丸你那儿？找呀，找呀，翻遍了床上床上，被里被外，什么也没有。傻瓜蛋，糊涂虫，你还把梦当真呀，他颓丧地耷拉着脑袋，失望至极，欲哭无泪。
此时，一个童子奶声奶气地说：“金嗓子在这儿呢。”，寻声望去，枕头闪出一道金光，套心里藏着一只小圆盒，打开是一粒的丸子，形同雀蛋，金光闪烁，他如获至宝，拿在手上，唯恐不冀而飞，没多思想，忽闪吞下，顿时，飘飘欲仙，通体舒畅，妙不可言。
他兴冲冲跑出医院，来到一座小山坡，面对群山丛林，“啊！”的一声，这声在远处峰谷里经久不息。他欣喜若狂，打开嗓门，放声歌唱：
天地悠悠，过客匆匆，潮起又潮落，
恩恩怨怨，生死白头，几人能看透，
红尘啊滚滚，痴痴啊情深，
聚散终有时，
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
至少梦里有你追随，
我拿青春赌明天，
你用真情换此生，
岁月不知人间多少的忧伤，
何不潇洒走一回……
他唱得如痴如醉；唱得激情澎湃；唱得热血沸腾。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倾听这美妙的歌声；山川、溪流、鸟儿为他鼓掌。这歌，如同一泓潺潺的细流，洗涤了我们的心灵；这歌，如同一缕灿烂的阳光，照亮了我们的心扉；这歌，如同进军的号角，召唤着我们迈步向前。
张小虎也来了，一看是兄弟孙百嘴在唱，眼睛睁得像灯笼，熟悉而又陌生，他不敢相信，也不得不信，奇迹啊奇迹，新闻啊新闻，一个失声的人竟然放声歌唱，竟然美妙动听。他激动得手舞足蹈，拨开人群，上前一把抱起兄弟，转了三个圈。如此劲力，如此激情，众人都惊呆了。
孙百嘴站稳身体，热泪盈眶，大声地喊起：“小虎大哥！”
他俩相拥相泣，久久不分。人们齐声呼喊：“再来一首。”
孙百嘴揩去泪痕，拱手施礼：“谢谢大家厚爱。”而后，又情真意挚地唱起经典老歌《人在旅途》，张小虎情不自禁地加入演唱，顿时，歌声此起彼伏，宛若欢乐的海洋，人们久久不愿离去。
5
人走曲散，四野静悄悄。孙百嘴和张小虎从亢奋走向冷静，你一言，我一语，商量着如何逃出魔掌狼窝，到外面世界，做个自由自在的人。山下有一条林间小道，不知通向何方？顾不了许多，决不能坐失良机，坐以待毙，逃！逃！逃！
二人一路无语，两脚生风，汗流浃背，逃命要紧。太阳西斜，翻过了一座山梁，足下无路可寻，棘刺丛生，怪石林立。此刻，俩人绝望至极，饥肠辘辘，疲惫不堪，如泥似的瘫坐在地，懒得动弹，两眼直冒金花，人似乎快要命归西天了。张小虎有气无力地说：“老弟，我真的不行了，你逃吧，出去找人，你得替我伸冤。”
孙百嘴听了，心如刀绞，含着泪，说：“大哥，你救了我，我丢下你，我是人吗？是兄弟，死也死在一起，活也活在一块。”
说话间，一只野兔窜过来。孙百嘴猛然一声：“兔子！”，奇了，这声如炸雷，一道蓝色闪电正击中兔子，它立马倒地。老兄傻了眼，耳朵都快震聋了，老弟如此神力，真的不敢相信。老弟连他自己也有些怀疑自己的嗓门，莫非天助我也？孙百嘴捡起兔子，愧疚地说：“小兔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张小虎撑起身子，说：“老弟，说也没用了，死不能复生，烤熟吃了，活命要紧。”
说的入理，孙百嘴无奈，不解地问：“你带火了吗？”
张小虎说：“没火，我有办法。”他曾看过野外求生电视节目，里面有取火之道，这下可派上用处了。他学着做了把小木钻，找来一把干草，有模有样不停地拉扯着，弄得手酸汗淋，可仍然无一丁儿火星，人有些灰心丧气。往往成败就差最后的冲刺，他咬紧牙关冲了一把，成了！一柱青烟冉冉升起，火苗立马燃起来了，吹一吹，火旺旺的。
孙百嘴乐不可支，由衷地赞叹：“你们人真有办法。”
张小虎听糊涂了，质问道“老弟，你不人，还是神呀？”
孙百嘴知道说露了马脚，马上转开话题：“老哥，快烤兔肉，我快饿死了。”
张小虎曾经做过烧烤，这活他行着呢，没得刀，找了块利石片子，锋利着呢，三下五除二剥落了毛皮，掏去内脏，用树枝穿着好用。
一个专心致志地烤肉，一个静静地等着。期待是一种煎熬，总觉得时间和兔肉搅在一起，与己作对，无限拖延，其实，一刻钟光景，香肉在空气里渐渐弥漫开来，直扑鼻腔，冲击着人的食欲。孙百嘴急不可待：“老哥，兔肉好了吧，我都垂涎三尺了。”
张小虎笑道：“看你猴急猴的，好了，拿好了。”
孙百嘴分得半只，想不到这是个烫手之物，丢不是，拿也不是，好在自家兄弟跟前丢丑，也算不了什么尴尬，。他学着老兄用树棍穿着吃，好一番享受，说狼吞虎咽不为过。人说饥饿好下食，此时，就是野菜糠皮也是个好东西，何况是香喷喷的野兔肉，不亚于饕餮大餐。他嘴巴大，吃劲生猛，一会儿，风扫残云吃了个精光，过后，一个劲地楞楞地盯着老兄手中的兔肉，眼下之意，再分一块予我。
这位老兄吃食喜欢细嚼慢咽，时而动嘴，时而闭眼，这兔肉质地细嫩，满口留香，真乃人间佳肴。此刻，他几乎进入醉我的状态，俨然一副美食家的模样
孙百嘴看了，又急又好笑，他猛然一句：“老哥，你真会吃。”
张小虎醒悟过来，忙说：“老弟，我吃着，你看着，我那吃得下去，来来来，再分给你一块。”
孙百嘴嘴上说“不” ，手却接过烤肉。可笑这人，嘴馋得止不住，怎么言行就不一了呢？
俩人吃罢，油嘴油脑，兄弟相望，你笑我，我笑你，好一番痛快，各自伸伸懒腰，精神焕发，快快逃命吧。
翻过一座山岭，前面现出一座湖泊，无边无际，波光粼粼，鱼儿摇头摆尾，鸟儿飞翔碧空，湖光山色，美不胜收。可怜的人儿无心观景，难煞心头，这湖如何过得去？
正当时，湖心闪出一个亮点，越来越大，像是船儿，朝这面驶来，老天爷开恩，有救了。船越来越近，奇了，可空无一人，兄弟俩百思不得其解，孙百嘴急了，大喊：“有人吗？！”
刹那间，船靠了岸，这船一身银装，船头呈梭状形，有舵有方向盘，还有天线。这家伙神秘莫测，它身后定有高人操控，兄弟俩犹豫不决，一时无语，是上船，还是不上？
猛然间，一个大男孩的声音催促道：“叔叔，快上船，天快黑了。”
见首不见尾，听声不见人，二人吓了一跳，老兄像筛糠似的抖颤着，老弟倒是提着胆子问：“你们是什么人？”
大男孩回答：“我们是高人，也是好人。”
兄弟俩如坠入云雾，脑子一片朦胧，别无选择，生死听命吧。孙百嘴拿定主意，手一挥，说：“大哥，上船。”
二人刚刚坐定，船像箭“嗖”的一下，离岸而去，风驰电掣，水花四溅，犁起一条长长的白练，夕照帮忙，添彩增色。一群水鸟不甘寂寞，展翅追逐，顿时，浩淼的湖面无限生动。这番景象，乘船人算是大开眼界，惊叹，刺激。忽而，兄弟俩心儿，却像船一样的颠簸不止，何去何从，捉摸不透。
此刻，一只大鸟朝船这边飞过来，越来越逼近，在头顶上方紧盯盘旋，近在咫尺，一看，大不像鸟，筛子一般，丝丝作响，这到底是什么怪玩艺儿？正纳闷儿，大鸟说话了，是女声：“孙先生，张先生，你们好。”
这只怪物竟然说女人话，兄弟俩眼睛睁得大大的，一下子懵懂了。
孙百嘴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姓孙？”
大鸟说：“你叫孙百嘴，是吗？他叫张小虎，是吗？”
孙百嘴叹服了，道：“算你猜对了。”
大鸟说：“二位大哥，我们黄老板特地派我，请你们回去。”
坏了，这只鸟是姓黄的一伙的，豺狼虎豹，都是要吃人的。孙百嘴斩钉截铁回道：“我们不回去。”
这时，船儿象是听懂了人的心声，加速前进，一心想抛开这只大鸟。顿时，船儿鸟儿，你追我赶，争先恐后，天上水上，好一番竞技，好一场热闹。一阵追逐，双方打了个平手。眨眼间，大鸟猛然一个闪身，飞到船前方，以胜利者自居，一个劲儿炫耀自我。船上人看了，咬牙切齿，恨不得飞上去，一拳头把她打个稀巴烂，喊爹叫娘这才解气。眼下，却无可奈何，望天兴叹，悲愤难熬。于是，兄弟俩齐声给船加油鼓劲，快！快！快！
人争气，船放屁，不料，这船儿抛锚窝火了。
这时候，大鸟得意洋洋地说：“二位，认命吧，你们插翅难逃。”
自己的命运不在自己的手上，是多么可悲。老兄气得无语，老弟气冲冲地问：“你要怎么样？”
大鸟说：“孙百嘴，你歌唱得好，我是你的红粉，你得唱支歌给我听听。”
此时，大难临头，哪儿有心情唱歌，强人所难。孙百嘴怒道：“不唱，就是不唱，你又怎么样？”
正说着，这船猛然一跃而起，像是离弦之箭，两耳生风，比原先更猛更快。大鸟回过神，奋起直追，为时已晚，船儿早已无影无踪。
船忽儿靠了岸，迎接他们是少年少女，生得眉清目秀，模样近似，女孩面露愧色，说：“二位叔叔，让你们受惊了。”
兄弟俩像是在梦里一般，稀里糊涂地上了岸，孙百嘴随口一句：“叔叔没受惊。”
男孩利索地用白布给船包裹起来，用心隐蔽，与水一色。
女孩急忙催促道“快快，我们藏起来，无人侦察机就要来了。”
他们四个人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林地，躲在草丛里，刚刚藏好，无人ji就来了，在头顶盘旋了老一阵子，幸好走了。
大家心中石头落地，终于松了气，孙百嘴感激地说：“谢谢二位，救命之恩。”
男孩像是大人似的，文皱皱地说：“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我们只是来试试无人快艇，想不到帮了二位叔叔，缘分。”
女孩快人快语，问为何被无人ji追赶。孙百嘴看两孩子是善门子弟，没有犹豫，来龙去脉，一一道来。
男孩听得怒形于色，道：“世上竟有这等恶人，欺人太甚！待我有了本领，非揍他个人仰马翻。”
女孩子笑道：“哥，待你有本领，猴年马月？现在救人要紧，帮人帮到底，孙叔，张叔，你们信得过我们，到我们家躲一躲，过了今晚，明天再说。”
真是贵人搭救，世上还是好人多。兄弟俩感激涕零，一个劲地致谢，直到他俩不好意思为止。
在路上，女孩告诉他们说：“我俩是孪生兄妹，我是妹妹，叫孙悦，与歌手孙悦同名；我哥哥叫孙杨，与泳将孙杨同名。我们爹妈聪明透顶，真会给我们兄妹起名，你看看，不想成名都不成。”
她边说边笑，感染了一行人，先前的紧张不见了，大家走得十分生动。夕阳的光线，斜斜地照过来，将他们的影子，投射在崎岖布满棘刺的小道上。
6
掌灯时分，孙悦父母早已等候，从儿女电话得知还有两位客人，特地备上了拿手的酒菜。他们见面，一番寒暄，作了简明自我介绍。客人开始有点拘泥，见主人孙大哥热情有加，称兄道弟，也就渐渐放开了。
墙上有幅字画引人注目：上善若水。字体苍劲清峻，神韵超逸。孙百嘴看后，不由得兴起，连连称好，张小虎跟着点赞。
主人孙大哥谦恭道：“兄弟过奖了，只是鄙人潦草之作。不过，这古人的话，我倒是欣赏，其意是，最善的人好像水一样，水善于滋润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心胸善于保持沉静而深不可测，待人善于真诚，友爱无私，说话善于格守信用。这是做人的最高境界，可做到难如上青天。”
一番高谈阔论，兄弟俩静静聆听，如同小学生一般，从心眼里敬仰这位大哥的满腹经纶。
孙悦笑着说：“爸，您都成了演说家了，可我们肚子咕咕地提意见了。”
孙大哥道：“好好，不说了，吃饭喝酒，两位贵客，请入座。”
孙百嘴不懂人间礼仪，毫不客气地选择了主宾席。张小虎看不下去了，说：“老弟，你坐错了，我俩为弟，孙大哥为兄，理应主宾席。”
孙大哥一番推辞：“两位兄弟多礼了，你们是贵客，客人为先。”
孙百嘴站起身，红着脸面，谦恭让座。可心里叽咕着，人间这么烦人，规矩多如牛毛，坐着吃饭还论主次？
孙大哥尽地主之谊，一一敬酒，兄弟俩还礼回敬，一来一往，桌上热闹起来，天南海北，家长理短侃个没完没了。酒过三巡，孙百嘴不胜酒力，晕晕乎乎，酒醉心里明白，从话语中得知孙大哥是位律师，心生机灵，于是，他攀起同宗脉根，说：“大哥，你姓孙，我姓孙，一笔难写，说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缘份呀。大哥，我有一事相求。”
孙大哥倒也慷慨，说：“小弟有难，大哥理当相助。”
孙百嘴说：“大哥，我与张小虎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患难与共。他有冤屈，我不能不帮。可他不善言辞，我替他说。”
孙大哥爽快答应：“你尽管说。”
孙百嘴喝了一口茶水，说：“张兄是勤劳本份之人，靠种植几亩樱桃园养家糊口，年景刚好。可前不久，硬是被黄天一矿老板毁了园子，侵占做了堆场。更可气是还逼我们做黑工，天下哪有这种霸道恶人？孰可忍孰不可忍！”
他越说越激昂，恨不得将这恶人碎身粉骨，可孙大哥听了，平静如水，不过，当听到“黄天一”名字时，脸上闪出一丝不容察觉的惧色，长久，没有言语。
张小虎侧过脸，楞楞地盯着孙大哥那张嘴，孙百嘴急了，催促：“大哥，你倒说话呀。”
孙大哥说：“你们可知道，黄天一是市政协委员，树大根深，有钱有势，可不是好惹的。”
话刚出口，张小虎耷拉着脑袋，孙百嘴激将地说：“大哥，你是大律师，法重如山，你怕啥？再说，你是嫉恶如仇的人，大哥，这事你真的不管了？”
张小虎扑腾一下跪地，带着哭腔：“孙律师，求求你，救救我。”
这时，孙杨兄妹异口同声地说：“爸爸，你就帮帮张叔叔吧。”
女主人也是菩萨心肠，跟着帮腔。一屋人都静悄悄地期待着
孙律师气咻咻地说：“你们娘仨真糊涂，不是我不帮，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呀。”而后，去拉张小虎，说：“兄弟，站起来说话，跪着老哥受不了。”
孙百嘴在一傍，冷嘲热讽：“是小弟看走了眼，现如今，许多人口是心非，道貌岸然，伪君子。”
孙大哥如坐针毡，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一个劲地折磨自己。他争辩说：“我们做律师也是人，也要养家糊口，弄不好，鸡飞蛋打，一家人哭都来不及了。惭愧，大哥没骨头，请兄弟放过我吧。”
说到这份上，近乎求饶，兄弟俩无话可言，只是呆头呆脑地站着。孙家人一并陷入了默然，这里寂静无声，空气凝固了，酒菜凉透了。屋里明亮亮，屋外黑洞洞，形成黑白比对。
过了半晌，孙律师从痛苦中挣扎过来，终于打破了沉默，说：“兄弟，大哥给你们指条明路，你们到市政府上访，省钱，试试看，或许有用。兄弟，千万千万别要跟别人说是孙律师的主意。”
张小虎立马称是，孙百嘴一根倔筋走到了黑，认为这是打发他们滚蛋，脸还是铁黑色，好像人家借了他的米，还了他的稻似的，气哼哼地说：“老哥，我们走。”
孙杨孙悦兄妹执意挽留二位叔叔，俩主人没有吱声。兄弟俩稀里糊涂地没说一声谢，就走出了门。他们望望夜空，星光灿烂，残月初升。走了一程，有人追上来，喊：“叔叔，等一等！”
原来孙杨孙悦兄妹，他们气喘吁吁地说：“我爸让我们送给你们五百块钱，路上留着用吧。”
张小虎伸手去接钱，孙百嘴上来阻止，一个要，一个不要，俩人起了争执。
孙悦看了，又好笑又好气：“孙叔，你这人怎么这么倔呢？你是人，不是神，一路上要吃要喝，没钱寸步难行。这是我们全家人的一片心意，你还怨着我爸，不是？”
小小年纪一番话全在锣鼓点上，孙百嘴默认了，张小虎感激地说：“谢谢你们，谢谢你爸你妈。”
他们虽处短暂，分别还是依依不舍。
俩兄妹刚进家，就稀里哗啦批评老爸不帮人，心太狠，太世故。而他爸却说：“你们还小，不懂外面纷繁复杂的世界，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么做，都是为了这个家。”
而这头呢，俩兄妹没走多远，这俩兄弟就争论起来。张小虎说孙律师是好人，应该谢，而孙百嘴说孙律师说不是好人，也不是坏人，可谢可不谢。
张小虎很不服气：“我说，老弟，你这人，怎么这样没良心，人家给你吃给你喝，指明上访路子，还给钱。”
孙百嘴辩驳道：“他是律师，就应该除暴安良，主持正义，就应该帮你告倒黄天一，而他这么世故，躲在一傍，这算什么人？”
张小虎说：“好好，我辩不过你，你有一百张嘴皮子。”
这么一夸，孙百嘴心里抹了一层蜜，乐不可支。
兄弟俩步履匆匆，夜幕将行者包裹，四野静悄悄，凉风习习，那风，带着露水的潮气，也带着野花的芬香。仰望天空，北斗星拖着长长的尾巴，不时地眨着眼。孙百嘴浮想联翩，天上人间，师傅悟空，师兄师弟，他们好吗？
7
天大亮，兄弟俩跌跌撞撞赶到市里，一阵喜悦。忽儿，电闪雷呜，大雨倾盆，俩人躲避不及，倾刻，成了名副其实的落汤鸡，虽是六月天，雨淋在身上，还是一阵阵凉意。
可谓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兄弟俩好不容易找了一家早点店，没坐一会，足下就积了一地水污，食客纷纷避让，生怕踩滑摔倒，再是人相狼狈，不甚入目。老板娘倒也伶俐，急忙去拖擦，并给他们找来毛巾和梳子。兄弟俩相互擦着，相互梳着，现出几分人模人样了，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俩人心生快乐，脸上荡起笑容。人们看着这情景交融的场景，也温暖了。
兄弟俩点了四笼小笼肉包，十个咸鸭蛋，十个卤鸡蛋。真是食大如牛呀，看客眼里，又惊又叹。可谁又知，他们昨日一天半饥半饱，加之一夜的行走，早已肚皮空空。
孙百嘴第一次吃汤包，惨不忍睹，一口咬下，热汁四溢，烫得满嘴燃火生烟，吃之不得，吐之不及，一口正中美女大腿，只听“哎哟” 一声尖叫，她的男友倏地站起察看，匆忙用手去擦，而后，怒目斥骂，流氓！混蛋！孙百嘴呆若木鸡，满脸愧色，一口伶牙俐齿，不知说好，老半晌，才回过神，赔礼道歉：“真的对不起。”
美女疼痛难忍，见玉腿赤红，哭哭嚷嚷：“你得赔我腿。”
腿如何赔得了？这话让人哭笑不得，料想不到孙百嘴竟然说：“我赔，我赔。”
好事的食客放下筷子围过来，看看世上奇闻异事，怎么个赔腿。张小虎提醒道：“老弟，你糊涂了，你怎么赔腿？”
孙百嘴看众人没有明白自己的话头，说：“你的腿，我赔不了，我赔钱，给你珍治。”
她的男友问：“你赔多少？”
孙百嘴回道：“我有多少赔多少。”
她的男友追问：“你到底有多少钱？”
孙百嘴想到孙律师昨晚送的钱，于是，脱口而出：“五百块。”
张小虎急忙掏出湿漉漉的五百块钱，赔着笑脸递过去。
她的男友冷冷地说：“五百块，打发叫花子呀。”
孙百嘴忙问：“你要多少？”
她的男友咬着牙，说：“至少也得十万块。”
一口烫伤，十万，一个人烫伤，岂不是上亿，狮子大开口，人们一片愕然。，孙百嘴丢掉愧疚，转而无奈又愤然，道：“你把我们兄弟俩卖了，也没有十万，不信，我们把衣服脱了，给你们看看。”
说着，兄弟俩立马脱去上下衣，只留一块遮丑布，就差赤身裸体。人们看不下去了，纷纷指责一对男女，难听尖刻的话，应有尽有。这对男女见势不妙，女的马上转口：“五百就五百，算我们倒霉，碰上了穷鬼。”男的接过五百块钱，这对男女灰溜溜地走了。
兄第俩终于松了口气，张小虎无限感慨地说：“要不是孙律师送五百块钱，真不知道怎么收场。老弟，看见了吧，现如今，没钱寸步难行。”
孙百嘴百口莫辩，成了哑巴。
兄弟俩赶忙穿上衣服，回到座位，看着包子，吃不是，不吃也不是，吃了没钱付账，不吃肚皮子要造反。人进退两难，孙百嘴走到老板娘身边，轻声慢气地说：“大姐，不好意思，包子我只吃一个，还有鸡蛋鸭蛋，都退了，行吗？”
老板娘心生同情，不过不露声色，道：“不行。”
这不是明摆为难吗，孙百嘴近乎哀求，说：“大姐，你也看到了，我们兄弟俩身无分文，拿什么付帐。”
老板娘转而笑吟吟地说：“我知道你们没钱，大姐不收你们钱，总行吧。”
兄弟俩不好意思地说：“那那行呀。”
老板娘深情地说：“大兄弟，别见外，在家千日好，出门时时难，谁生来就没有难处，大家相互帮一把，不就过了这个坎。”
兄弟俩听了大姐的话，心里阳光普照，周身暖洋洋的，感动得眼泪都快出来。一时，孙百嘴恨不得拿出自己的金箍棒感谢恩人，这宝物价值不菲，可有些舍不得，又怕显露了，惹是生非，终究没言语。
老板娘接着说：“小兄弟，你是第一次吃汤包吧，我们店里的汤包 皮薄汤足，你得先咬破一小个口子，让热气散一点，然后，慢慢吸去汤汁，这样就不汤嘴；还有一种吃法，先把汤包放在醋汁里浸润一下，吃起也是蛮有味道的。这样吧，这两笼汤包凉了，我给你们换一下，慢慢吃。”
兄弟俩按照大姐指点吃着热汤包，一会儿破口吃法，一会儿浸醋吃法，一会儿吃鸡蛋，一会吃鸭蛋，无不快快乐乐。
孙百嘴边吃边说“老哥，看见了吧，现如今，没钱也能好吃好喝。世上好人还是多，我们兄弟俩福份呀，今天，真是遇上了贵人相助。”
张小虎本来不善言辞，这回更成了哑巴。
兄弟俩吃饱喝足，千谢万谢，走出店门，抬头看看，店名“如意汤包店” ，好一个“如意” ，好一个大姐，终生铭刻在心。
8
兄弟俩好不容易找到了市政府，主楼十多层，刚劲挺拔，窗户齐整光亮，道路两侧绿树成荫，似乎深不可测，大门又高又宽，车来车往，人进人出，来去匆匆。两名安保生得威武，制服整齐，脸色铁板一块，不时检查证件，不时说着什么，秩序井然。
他俩站在一侧，东张西望，刚来的兴奋劲头，一忽儿没了，无端地怯场，好一阵子，木头木脑。张小虎急出一身汗来，说：“老弟，你去问问。”
孙百嘴退缩下来，说：“你是大哥，你去问。”
张小虎说：“你伶牙俐齿，老哥笨嘴拙舌，你去问。”
孙百嘴最爱听抬人的话，心想，我是神仙，我怕谁？于是，他大声地说：“我去！”
只见他大步向安保走去，定住神气，彬彬有礼：“同志，我们想进去，找市长。”
安保扫了他一眼，问：“找市长，有约吗？”
孙百嘴回道：“没有。”
安保决然地说：“不能进。”
张小虎听到这话，提着胆子急切切走过去，哀求说：“大兄弟，求求你，让我们进去，我有冤屈。”
安保一字一顿重复着了三个字：“不能进！”
好说进不去，孬说行不通，得来点说话艺术，孙百嘴说：“大哥，你办事认真负责，令人敬佩，我要是见了你们领导，一定点个大大的赞。”
安保脸色转而和颜悦色，说：“我知道你们有冤屈，我也难做人，这样吧，我打个电话请示一下领导。”他拿电话，忽儿又放下，改变了主意，说：“对不起，这事真的帮不了。”
兄弟俩一场欢喜一场空，孙百嘴对安保说：“大哥胆小如鼠，生怕树叶砸破了头。”
安保不气不恼，感慨地说：“老弟，你不知道，干我们这一行，一不小心，饭碗就砸了，虽工资不高，人家瞧不起，可还得要养家糊口，这人那，活着都不容易。”
这人那，活着都不容易，这句话说到了兄弟俩心坎里，不时点头称是，他们相互看了看，眼里藏着默然，心拉近了。
这时，走来另一安保，年纪稍大，像是领导，问明情况，他说：“市长都忙着呢，你们的事，最好找信访局，向东五百米就是。”
孙百嘴没头没脑地问：“信访局，管用吗？”
这位安保马上回道：“有的管用，有的不管用，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说得也是，兄弟俩言谢了安保，看了看政府大楼门前迎风飘扬的旗帜，她是那么鲜红夺目，那么生动活泼。继而，他们向东向信访局走去。
市接访大厅设在偏僻的巷子里，房子又旧又矮，与政府大楼相比，一个是衣锦还乡的美男，一个是衣衫褴褛的孩童。这里的人早已密密麻麻，南腔北调揉在一起，好一个特色。人们东一堆，西一丛，或席地而坐，或站立而谈，大多数脸色忧郁，难得见笑。也有孤家寡人，东站站，西看看，像是打听着什么？还有十多人，大多是老者，小凳子一字排开，面前竖着一个纸牌，上面写着：代书，代诉，代转材料。让人注目是两组在窗口排队的队伍，长长地排出了门外，说是在此领上访号的。
兄弟俩如同其他上访人一样，一看，二问，三站。
张小虎说：“老弟，你歇着，我的事，这上访号我来站。”
孙百嘴说：“你领一张，我也领一张。”
张小虎不解问：“你也没冤，领上访号，也不能卖钱当饭吃。”
孙百嘴说：“老哥，到时候，我告诉你。”
其实，是王木根的冤魂在呼唤着他的心灵，他要为他领号伸冤，让他的尸骨重见天日，得到隆重而体面的安葬，让罪恶之人，绳之以法，让其冤魂得到瞑目安息。
排队很慢很慢，简直是老牛拉破车，老半天，挪动一步，人人干着急，无奈地，无限地等待。突然，前面两人吵嚷起来，一个说，你插队的，一个说，没有，没完没了，接着，动手拉扯，你不让我，我不服你，突然，拳脚相加，打成一团。有人劝阻，有人无言，有人讥讽，上访比武，武林高手，佩服佩服。这时，俩个警察匆忙跑过来，不由纷说，把两人带到治安室处置。之后，平静了下来。
没一会儿，走过一中年男子，一脸的的悲壮，忽闪，他拿出刀片，刹那间，一柱鲜血喷薄而起，跃过头顶，溅落在兄弟俩身上脸上，血腥味直刺鼻腔，急忙用手去擦，这人成了血人儿，五花血脸，样子阴森恐怖。人们疑为是他俩出的血，有人立马送来擦纸。正在此时，那男子轰然倒地，脸色如同白纸，腕上还在流血，在地上悠悠地着流淌。这时，人们这才醒悟过来，大呼，有人割腕自杀啦！有人割腕自杀啦！顿时，整个大厅炸开了锅，乱作一团，排队散了形，胆小的吓得躲远远的，热心的上去用纸巾按住刀口，有人找来塑料绳扎住他的胳膊，用来止血，血终于止住了，人们松了口气。这时，救护车像哭一样，飞奔而来，医护拨开人群，七手八脚把人抬上了车，车鸣笛而去，声响渐行渐远。
一会儿，排队悄无声息地恢复了原状，秩序井然，大厅一片肃静。
好端端的人，为何割腕自杀？弟问哥，哥问弟，你摇头，我晃脑，
兄弟俩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有个老者说：“这人不是想死，真死，为什么在大众广庭下割腕自杀？用意是造成影响，引起大领导关注，我看，他的问题会很快得到解决。”
有个瘦子真真假假地说：“他的问题解决了，我也割腕自杀。”
老者叹息道：“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割腕不疼吗，血流多了，也会死的。第一个割腕自杀，这办法灵验，多了，未必，人家领导头脑麻木了，管你觅死觅活。不信，你试试看。”
瘦子说：“我杀鸡都不敢，我晕血，我怕疼，我是说着玩玩。”
孙百嘴终于听明白了，上访还如此学问，这人间门道真是高深莫测呀，人是万物之灵，神仙望尘莫及，想到这，他自叹不如，忧伤之极。过后，一个机灵，精神焕发，是人，是神，怕什么，不懂就学，不懂就问，多思多想，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夕阳西斜，兄弟俩千呼万唤站到了窗口，接访员要身份证，俩人都说没有，接访员说了二个字：“不行。”
孙百嘴费了一番心机，找出种种说辞，字斟句酌，声如铜钟，还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本以为领到上访号，就可以报仇雪恨，扬眉吐气，可这下子，如同霜打的秧苗一般，搭拉着脑袋，灰着脸，看上去他俩神情懊丧。孙百嘴哑吧吃汤圆心里有数，自知不是中华人民共和公民，更无身份证可言；张小虎虽有身份证，可被维稳队扣留了。兄弟俩木头人伙的，立了好久。
此时，张小虎左思右想，最终说要回家，一是报平安，二是想方设法补办身份证。孙百嘴无家可归，这些天来，他俩患难与共，情同手足，他说：“我愿与老哥同行，是兄弟就得风雨同舟，共渡难关。”
这话烙印在老哥心坎里，眼圈都红了，兄弟俩击掌盟誓，永结同志，生死与共。
9
半夜三更，张小虎终于看到自家的小平房，被银色的月光包裹着，在静悄悄的睡梦里。今天才知道，家，她是那么温馨，那么诗情画意，是幸福港湾，是永远的根。离家已有六十多天，似乎有六十年似的，几回回梦里回了家，这下真的回家了。他静静地想，静静地看，不忍心去敲门，怕敲碎了家人的梦。
孙百嘴虽说是天上神仙，可也食了人间烟火，他想有个家，哪怕三间茅房，能遮风挡雨，歇息会儿，打个盹，就好。门前栽两棵桂花树，八月飘香，园里种上青菜萝卜，可赏可吃，多好。还有，娶来天仙月宫嫦娥，生儿育女，儿孙饶膝，最好。他呆呆地想，越思越美，越发滋味。
家里的黑狗听到动静，一阵狂吠，忽儿认出主人，一个劲地摇头摆尾，献出亲热。屋里人被吵醒了，灿灿地亮起灯，女人问：“哪个？”
张小虎忙回：“是我，小虎。”
女人声音有点颤抖，说：“你别吓我，你不是死了吗？”
张小虎一下子懵了，说：“兰花，我活着，我没死。”
屋里半晌没有回声，万籁寂静，只有黑狗不安地躁动着，温柔地叫了几声。
张小虎又大声地说：“兰花，我活着，我没死。”
孙百嘴急了，帮着说：“大嫂，大哥活着，没死。”
木门“吱呀” 一声开了，一个妙龄少女闪了出来，先是楞了，过后，一把抱住张小虎，一个劲地亲切地叫唤着：“爸爸爸。”
她妈半梦半醒，迈着碎步走了出来，说：“你爸还活着，我来看看。”她睁大眼睛，横看竖看，忽地，朝自己的男人一顿猛捶，喜极而泣，怨道：“你这个死鬼，跑野了心，也不来个电话，都说你死了，害得我娘儿俩都哭疯了。”
张小虎愧疚地说：“都是我的错，害了你们娘儿俩。”
女人说：“不说了，小虎，还不把客人带屋里去，你们都饿了吧？”
虽是农家小屋，拾掇得倒也洁净有序，桌是桌，凳是凳，条案上供奉着观世音菩萨，她端坐莲花，慈眉善目，赋于和谐安祥，赋于善男信女无限的抚慰。傍边安放着张小虎的画像，这像修饰了一番，比活着的人耐看，框架上披着黑纱，香火缭绕，庄严肃穆。张小虎看到了死去的自己，一曲悲喜剧活生生上演，如此荒诞不经，让人哭笑不得。他没言语，上去拿下黑纱，一把丢进垃圾桶里，对着自个儿画像，五味杂陈。他的女人女儿经历冰火两重天，大悲大喜，起伏犹如过山车，好长时间才平复过来，这才想起该去炒菜做饭。
孙百嘴看了，觉得这世间，人生无常，喜怒哀乐，如同戏法，好玩好笑，于是，说：“老哥，你死而复生，必有后福。”
张小虎回道：“托老弟吉言，可人家不让我安心，如何是福？”
孙百嘴安慰说：“老哥，别急，苍天有眼，善恶必报。”
说话间，两海碗油煎蛋下挂面上了桌，兄弟二人呼啦呼啦吃得满头大汗，肚子填饱，疲惫作罢，擦洗完毕，鸡叫头遍。
过后，张小虎夫妻有些为难，家里只有两张床，如老夫老妻同床，总不能让客人与女儿一床吧，哪岂不乱了套。两个男一床，两个女人一床，正好。可老夫老妻心有不甘，久别胜新婚，企盼总是煎熬。思前想后，别无他法，还是忍着吧，好日子长着呢。于是，兄弟同床，母女一床，各自歇息。
孙百嘴虽食了人间烟火，可无夫妻生活体验，没看出老哥老嫂的心里事。他倒床就睡，倾刻间，时而鼾声大作，时而梦话连连，搅得老哥无法入眠，辗转不安，时而想起自己的女人，时而念想起自家的樱桃园……
正午，兄弟俩方才醒来，饭菜早已上桌等候，一人一方，边吃边聊，嫂子是个心直口快之人，问这问那，孙百嘴一一作答，不能如实，只能编造圆个场。说自个儿今年二十四岁，从小无父无母，只是师傅抚养长大，还有兄弟三个，都分家独户了，家住在安徽九华山孙家村，三间瓦房，年久失修，无法居住，只得长年在外打工度日，正巧，碰上了张大哥，缘分。
夜里灯光太弱，只此一面，难得真相，白天亮堂堂，各自近在咫尺，这面容儿，青菜拌豆腐——一清二楚。不知何意，这对母女时不时地偷看他几眼。这小子，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身材匀称，不胖不瘦，只可惜嘴巴大了点，不是说，嘴大吃四方吗？总之，不懒。
娘儿俩看得这小子有点不好意思，爹生娘养的是让人看的，生成的眉毛长成的骨，看了也不少块肉，看吧，好好地看，我也是帅哥美男，一个小小的缺憾，就是嘴巴大了点。
看够了吧，我也来看看你张家姑娘，她身材修长，曲线曼妙，秋水般的眸子，挺秀的琼鼻，红润的双唇，组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副绝美的容颜，也算得上乡间美人胚子。
他目不转睛盯着人家千金小姐，傻乎乎地去想，竟然忘记了动筷子。张小虎看老弟如此痴迷自己的女儿，急了，忙说：“老弟，快吃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孙百嘴回过神来，暗自责怪，佛家第子，如此花心，笑话。满眼不好意思，随声和道：“吃菜，吃菜。”
饭毕，母女俩把碗筷收拾停当，走进里屋关上门，她妈笑着问女儿：“这小子怎么样？”
女儿知道母亲话意，故意沉默不语，她妈急了，说：“你这死丫头，平时叽叽喳喳，妈问话，你倒哑巴了。”
其实，她心里有几分喜欢上了这小子，可人家大姑娘那能这么急吼吼地就答应，这下被她妈 逼急了，这才开口说话：“其他都还好，就是嘴巴大。”
她妈说：“嘴巴大还能把你吞下去，吃了？天下男人，能有几个标标致致？我看这小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你要是同意，我跟你爸去说。”
良久，女儿终于说：“妈，这事你做主。”
她妈欢天喜地，说：“这才像是我的好女儿。”
说着，她妈立马打开房门，喊来她爸说事。她爸一听，脑袋瓜子复杂开来，这小子，论长相人品都不赖，招婿为子是好，这个家就圆满了。可这些日子，我俩虽没盟誓结拜，毕竟以兄弟相称，我为兄，他为弟。一下子如何改口，我为父，他为子。再说，不知这小子，愿不愿意。于是，他说:“好是好，不过……”
她妈一听“不过” 两个字，立马打断他爸的话：“你这人，做事吞吞吐吐，这事，你去跟他说，我娘儿俩等着。”
张小虎只好从命，走出房门，看老弟独自喝茶，有滋有味。一时，狗咬刺猬不知何处下牙，想了又想，说：“老弟，这茶好喝吗？”
孙百嘴回道：“好喝。”
张小虎说：“好喝，好，老哥想给你找着个人，天天给你烧水，泡茶，做菜，煮饭，如何？”
孙百嘴喝了口茶，回：“老哥笑话我，我可没这个福气。”
张小虎见他不得领悟，急了，直奔主题，说：“你也二十好几了，该找个老婆，成个家。”
孙百嘴回道：“我不要老婆，四海为家。”
张小虎有点上气了：“这是什么话，不要老婆，四海为家，你想当和尚？”
孙百嘴顺口说：“当和尚不好吗？”
张小虎见他判若两人，先前见女儿，一副痴情的样子，现如今，像个大傻瓜，如此油盐不进，生气道：“好好好，那，你为什么不在庙里待着？”
孙百嘴不知如何作答，追急了，说：“老哥，我不是人。”
张小虎不解其意，追问：“你不是人，还是神？”
说是，还是不是，难煞人也，这个百张嘴，此刻，成了一颗名副其实的哑弹。
他俩堂屋说话，里屋母女俩竖耳侧听，一清二楚，她们不懂，也不明白，这小子一下子就走了样，没得儿女情长，男欢女爱。她妈性急，她要亲口问一问，为什么？可被儿女一把拉住了，说：“妈，别闹笑话了，你怕女儿嫁不去出去？天下好男人多着呢。”
她妈愤懑地说：“说的也是，一个大嘴巴，还把自个儿当作神仙，笑话。”
兄弟俩沉默不语，一会儿埋头，一会儿抬眼。孙百嘴终于熬不下去了，实话实说：“老哥，小弟真的不是人，是神，是孙悟空三徒弟百张嘴，不信，我给你看。”
说着，他从耳边取下一根绣花针，学着师傅悟空的架势，说：“变变变。”
这小玩艺儿，说变就变，一忽儿长大，比人头还高，要不是屋顶罩着，怕是还要窜高，只见此棒，金光闪耀，满屋生辉。他前去拿棒，总想舞动一番，展示露个脸，可费了吃奶的力，就是拿不起，弄得气喘吁吁，面红耳赤，不得不收场，变回原形，归于耳根。
张小虎见了，又惊又喜，母女俩看了，惊诧不已，一家人像是做了场梦，似睡似醒，不可相信，又不得不信，神在眼前，仙在家里。
孙百嘴平静了下来，感慨地说：“老哥，你见笑了，我虽是悟空徒弟，不及师傅九牛一毛之力，有此棒，无此力，无法使用，可惜，可叹。我有一张大嘴巴，总想说出人间真理，辩出是非黑白，可是处处碰壁。我虽为神仙，可不如凡胎。这些天来，我真想帮你，又无能为力，干着急。”他顿了一下，接着说：“老哥，从今而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一番话语，热气腾腾，掏心掏肺，张小虎心里暖烘烘的，眼含泪花，说：“好兄弟，缘分呀，谢谢你。”
兄弟俩相拥相抱，不离不弃，神人合一，感天动地，母女俩无不为之动容。
10
三天之后，张小虎找亲托朋办了张临时身份证。一大早，兄弟俩又一次来到市上访大厅。上访大军依然如故，密密麻麻，形形色色。有了上次经验，他俩不急不躁，轮流排队。
傍晌时分，张小虎终于拿到了上访号。真是冤家路窄，信访科员竟然是那个女的。可记得，孙百嘴前几天吃小笼包子，不小心烫了她的大腿，赔了身上仅有的五百块。这下子可好了，又被人家捏在手掌心，他俩像是大牯牛掉到水井里，动弹不得，傻楞楞地站在门外边，不知说什么为好。
信访专员脸上像是没那事一样，和颜悦色，说：“请进。”
兄弟俩走了进去，站不是，坐不是。信访专员见他们如此拘谨，又甜甜地说：“请坐。”
孙百嘴慢吞吞地坐在椅子上，屁股像是扎了刺，老半天，说：“那天，我烫了你，实在对不起。”
信访专员大模大样地说：“没事，事都过去，别老放在心上。看，又遇上了，缘分，你们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会尽力帮。”
兄弟俩异口同声地道谢，心里却问，前天的她，如同冬天的冰霜，寒气袭人；今天的她，似春风拂面，暖人心房。这人怎么了，说变就变，判若两人？
兄弟俩正想着，她端来两杯茶水，说：“你们慢慢喝，慢慢说。”
张小虎接过茶水，面对信访专员的眼神和电脑，一下慌了神，说话坑坑洼洼，前言不搭后语，多时词不达意。当提起那个害他的黄老板时，他咬牙切齿；当说起樱桃园时，他满含情深。
孙百嘴坐在一傍，时而急不可待，想替老哥去说圆个话，可信访专员示意不能插嘴，他只好干着急。
张小虎总算把事说完了，他像是生了个娃，如释重负，又满怀希望。之后，信访科员安慰说：“这事不能太急，你慢慢等着。”
张小虎说：“我不急，我慢慢等着。”
孙百嘴想趁机把冤死地下王木根说出来，刚开口，信访专员马上堵上了，说没有上访号，不能接访，他无奈作罢。
兄弟俩回到家，，盼星星，盼月亮，半个月过去了，还是杳如黄鹤。他俩急了，又去找信访专员，她不轻不慢地回答：“这事不能太急，你慢慢等着。”
花开花落，夏去秋来。兄弟俩不知跑了多少次，信访专员她还是那句老话套话：“这事不能太急，你慢慢等着。”
11
初冬的一天早上，一个女人打电话过来，约张小虎到市玫瑰山庄谈事，语气温柔而诚恳，时间是晚六点钟。问什么事，回答是，来了就知道。早也盼，晚也盼，可盼来了，却这么神神秘秘，让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不免发虚怯阵，妻女一百个放心不下。孙百嘴看此情景，要求同去，这好，有活神仙助阵，又有兄弟同心协力，就是刀山火海，陷阱密布，怕你不成。
夕阳西下，华灯渐上，整个街市，火树银花，五彩缤纷，人声车声，声声入耳，好一个热闹迷人的夜晚。
兄弟俩走在大街上，东张西望，问这问那，拐弯抹角，总算找到这家山庄。这儿有几分幽静，房子不过三层，灯光忽明忽暗，树木密密匝匝，迎宾门倒也雅致，小姐一左一右，笑脸相迎，生得艳而不俗，灵而不乱。
孙百嘴主动前去问话探听，小姐电话过去，立马，里面走出一男一女，男的仪表堂堂，女的楚楚可人。女的甜津津地说：“我俩是黄总秘书，受黄总托派，在此欢迎张先生。”她顿了一下，指着孙百嘴问：“这位是你什么人？”
张小虎回答：“兄弟，陪我来的。”
男秘书打量他俩几眼，说：“兄弟？我看不像。”
孙百嘴说：“算你说对了，我俩是结拜兄弟。”
女秘书说：“对不起，黄老板说，今晚只请张先生一人。”
张小虎疑惑再三，问：“黄老板为什么要请我一个人？”
女秘书说：“这个，我可不知道。”
这里面有鬼，莫非是鸿门宴，孙百嘴抢着道：“老哥，走，我们回去。”
兄弟俩说回，转头就回，男秘书急忙跟着拦住，说：“大哥，先别急，我打电话请示一下黄总。”说罢，电话一番来回，接着彬彬施礼：“二位大哥，请。”
兄弟俩跟着走进去，穿过几条廊道，这里灯光昏暗，乐曲曼妙而甜美，偶尔有人出入，难得真容。他们在一个叫“欢乐厅” 门前停下，女秘书敲开门，里面二位小姐迎上来，稍胖的说：“欢迎张哥、孙哥大驾光临，今晚，黄总有事来不了，吃喝玩乐由我俩作陪，我叫小玉，她叫小青，不到之处，请二位大哥多多包含。”
说毕，门咔嚓一声关上了，兄弟俩面对娇艳欲滴美人儿，手足无措，脸红耳热。过了会，孙百嘴嚷着说：“我们来是谈事的，不是来吃喝的，我们走。”
说着，他拉起老哥一道去开门，小青快步上来拦住他俩出去，小玉娇滴滴地说：“两位好哥哥，求求你啦，给小女子一点面子吗。”
兄弟俩被生拉活扯坐在沙发上，小青给每人斟满一杯红酒，小玉劝说：“两位哥哥真是急性子，喝了这杯酒，再说事也不迟。”
真汉子也经不住这么温柔的折腾，兄弟俩渐渐地失去了抵抗力，这时候，女人读懂了男人，小玉小青不约而同地说：“大哥，我俩先干为敬。”
兄弟俩神差鬼使端起红酒杯，一饮而尽，尽显男子汉豪爽之气。小玉赞赏道：“大哥，好酒量，痛快，再来一杯。”
酒是好东西，也是坏东西，喝多了，它让人飘若浮云，快活似仙，醉如泥人，失去自我。兄弟俩来劲了，杯子碰得咔咔直响，大哥老弟小妹叫得亲亲热热，好家伙，一杯接一杯，一瓶连一瓶，一下喝掉八瓶葡萄酒。他俩醉了，醉得一塌糊涂；她俩笑了，笑得欢天喜地。
两个男人像两只死狗，任人摆布，任人宰割。兄弟俩被人剥得一丝不挂，赤裸裸地摆放在两个房间，两张床上，另外，有小玉小青天衣无缝的配合，做出强行作 爱的样子，然后，相机咔嚓拍个不停。这不是演戏，可是，又是演戏。
过会儿，公安来人了，打开房门，小玉小青仿佛是受尽了欺凌，披头散发，半衣半裸，一个劲地哭诉着：“你们得给我做主呀。”
公安分别拍打着两个裸男，大声地呵斥着：“快穿上衣服！别丢人现眼！”
孙百嘴从睡梦中睁开眼，朦朦胧胧，用手一摸，赤条条光人儿，一时羞得无地自容，慌手慌脚找来衣襟，把褂当裤，裤当褂，怎么也穿不上，丑态百出。
咔嚓一声，兄弟俩刹时被铐上了。张小虎吓得抖抖簌簌，语不成声；孙百嘴倒是昂首挺胸，怕个球，身正不怕影子歪。
公安严厉地说：“跟我们走！”
孙百嘴没尝过公安的厉害，一张嘴还是硬邦邦的，他质问：“我们究竟犯了什么法？”
公安生硬道：“到了公安局，你就知道了。”
兄弟俩被关进了拘留所，度日如年。被审了好几次，该交待的竹筒倒豆子，一字不剩，就是喝了几瓶干红，吃了几颗紫色葡萄，还有几块红瓤西瓜，小玉小青两个女孩一根毫毛也没碰，这犯了哪家王法？是否搞错？错了，就得放人，恢复公民人身自由，申请国家赔偿。
万万没想到，一个月之后，张小虎、孙百嘴出庭受审，检察院以强奸罪名予以起诉。两名被告先后被押上法庭，这里庄严肃穆，傍听席十来人，报纸电视记者，还有所谓的受害人家属。
女检察官起诉说：“被告孙百嘴，男，年龄不清，住址不清，籍贯不清，民族不清，全国户口信息，查了几天几夜，还是查无此人。”
说到这儿，记者见缝插针，刨根问底：“他，这是故意隐瞒，或许，还身负大案。”
又有记者提出质疑：“查无此人，难道他是外星人？”
女检察官说：“年龄、籍贯、住址、民族，我们会查清的，它不影响案件正常起诉。”
人家记者什么事没见过，可就是没见过“四不清” 的案子，记者们议论纷纷。
孙百嘴坐在被告席上，沉默不语，任人说，任人讲，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免得法庭乱了套。心里叽咕着，人在审，天在看，看你有把老鸡说成老鸭，天鹅说成乌鸦。
张小虎知道老弟的底细，可他就是不愿意说出来，这才是叫兄弟。再是，看看你这个糊涂官怎么审判我的神仙兄弟。
审判长敲了敲法槌，说：“肃静，下面由检查官继续宣读起诉状。”
接着，女检察官义正词严地说：“2015年9月9日晚7时许，被告人趁喝酒之机，用暴力手段对王小青实施了性侵，证据确凿。为保护妇女合法权益，根据刑法第二百三十六条，对被告人予以起诉，请求法庭依法判处。”
法庭进入质证阶段，控方被告唇枪舌剑，针锋相对。关健证人王小青出庭作证，她如诉如泣：“那天晚上，我陪孙百嘴喝酒，他乘我不备，把我拉进单独房间，我苦苦哀求，好哥哥，求求你，不要，不要，但他还是不依不饶，对我实施了强暴。”
接着，控方出示了一组照片，孙百嘴接过来一看，蒙住了，赤裸裸的自己睡在光条条女人身边，顿时，耳红脸热，同时傻了眼，难道自己酒醉之后，糊里糊涂，真干了那些罪恶不齿之事？不！决没有！记得当时醉得不省人事，头足倒置，身体如木，怎么能够云雨苟合呢？于是乎，他气冲斗牛，当场喊冤，声如宏钟，人们不明白这人声音穿云裂石，世界顶尖男高音歌唱家帕瓦罗蒂与他比试，也会败北服输。主审法官威严地警告：“被告，不得咆哮法庭！”
孙百嘴渐渐地平复下来，说：“在座的各位，我刚才情绪失控，真是对不起大家。”这声虽然收敛了许多，但还是高于常人。他扫视了一下全场，面对法官，接着说：“尊敬的审判长，刚才检察官和证人所说的都是假的。从几组照片可以看出，我趴在床上，没有一丝动态的迹象，从中证明我当时完全没有意识，而且像一条死狗，如果一条死狗能强奸一个女人，这岂不是天大的笑话，如果强奸案成立，这就是天下第一冤案。”
检察官见被告伶牙俐齿，是块硬骨头，立马说：“王小青你把案发的情景，尽量说细致些，胆子放大点。”
王小青看了看检察官，指着被告，说：“他当时像一头饿狼，急不可待脱下我的衣裤，匆匆地进入了我的体内。”
孙百嘴张大嘴巴，像是要吃人，极力呵斥：“无耻小人！一派胡言！”然后，语气逐渐平静了下来，有板有眼地说：“王小青，如果我是你，我会保留我的内裤，获取生物检材，证据确凿，一剑封喉。可你拿什么证据，证明我强暴了你？否则，你就是信口雌黄，我告你诬陷罪。”
他说得王小青面露愧色，紧张无语；张小虎听了老弟的辩白，无不拍手称好，竟然忘了自己在法庭上，而且忘了自己是被告；法官、检察官面面相觑，或许在想，这个被告何许人也，如此巧舌如簧，如此抽丝剥茧，如此法理推论；傍听者觉得本案疑云密布，可又不好去说。
审判长见此情此景，宣布休庭，择日宣判。
十天之后，兄弟俩又一次被押解到法庭。审判长说全体起立，接着，宣读判决书，孙百嘴强奸罪成立，判有期刑三年，张小虎同样。
如此颠倒黑白，六月飞雪。孙百嘴肺气炸了，人气疯了，只见他大呼：“冤枉！”，
奇了，冤枉二字，如雷贯耳，声震长空，经久不息；怪了，顿时，法庭内外狼烟四起，火光熊熊，警报大作，鬼哭神嚎，人们抱头鼠窜，快快逃命。
数月后，二审如期开庭，中级法院以事实不清为由，发回重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