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黑色的水晶玻璃之下望出去的太阳就像月亮,朦朧的、柔和的,散发著银色的光芒。
克罗伊坐在**愣愣的抬头看著太阳,他没有想过在这裡也能有近似家乡的感觉。
但毕竟这裡不是。
风从他身边绕过,他轻轻勾起微笑表示他没事。
今天一整天几乎是他人生中最困难的一天,说实话他寧可回去对抗索图加人,也不想待在这裡。
从离开那臺华丽的车厢开始,这就是一场漫长而疲累的对抗了。
希望之都安乐平和,不似魔法之境的严肃警戒,整天充满了音乐和笑声,但是皇宫墙外健壮的飞马和发光的战士们又显示出拉契尔人绝不沉溺於享乐。
他被亚斯兰特领著去见拉契尔的皇后蜜莉西妮,接下来是水银宫的宴会。
水银宫就如其名是整片的银色。
不规则形状切割而成的大片水晶玻璃作为外墙,在日照之下闪著晶亮的光芒,美丽而眩目。
为了服侍皇后蜜莉西妮,水银宫裡只有女人。
安德烈宠爱著妻子,因此水银宫裡几乎是另一个世界。
他一路上得到的注目大多都带著警戒与敌意,而一进到水银宫裡,只有好奇的眼神和女孩们轻脆的笑声。
拉契尔的皇后蜜莉西妮有著少女般的气息,美丽的容貌带著点稚气,看起来比梅尔蒂雅还要小上许多,笑起来有种天真烂漫的感觉,纯真而优雅,克罗伊想亚斯兰特完全像他的母亲。
他听说过蜜莉西妮比梅尔蒂雅还要大上一岁。
但梅尔蒂雅终日带著忧愁的容貌,美丽的脸容看起来要成熟许多。
而之后的晚宴差点令他招架不住,自接下祭司之位,他就几乎不参加宴会不交际也不玩乐,除了工作以外只喜欢一个人待在他祖母的房间,或者待在月之树下。
在魔法之境就算偶有宴会也没有这样欢乐盛大的气氛,更不用说他只是出席打个招呼就离开,他父亲从来不会留他。
而现在他身处这个盛大的宴会裡,被亚斯兰特拉著一个个认识他的朋友、兄弟还有什么一大堆他根本分不出谁是谁的人,每个人看起来都闪闪发亮,用礼仪包裹著敌视的眼神。
他只能微笑,礼貌的一一回礼。
幸好因为魔法师的传说,大多数人不喜欢和他直接对上眼神,只是匆匆的望了他一眼就别开视线。
亚斯兰特的解释和道歉一一流入他脑裡,他只是微笑著,告诉他不要紧。
这是他要承受的,想到泰亚姆斯现在能待在梅尔蒂雅的身边,他就觉得好过许多。
好不容易脱出了宴会,外头的日光晒得几乎让他头昏。
离开水银宫后,亚斯兰特迫不及待的拉著他穿过花园走到另一头。
『水银宫是特别为母后盖的,父王不忙公事的时候才回水银宫歇息,我的房间在这裡。』亚斯兰特拉著他走到皇宫西侧,一座圆顶的宫殿立在大片花园裡,像是颗巨大圆钻似的顶棚,圆弧迴廊让人惊嘆於希望之都对於建筑的设计宛如艺术一般。
克罗伊注意到圆形的建筑旁立起另一片圆顶却是黑色的,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希望之都看见黑色的水晶玻璃。
『这是我特地为你盖的。』亚斯兰特笑著,领著他走过去,克罗伊有些讶异,稍停顿了会儿才走过去。
『这儿原本是日光室,我很喜欢待在这裡,每天都会找点时间在这裡晒太阳看本书,我让人用黑水晶盖上屋顶给你,虽然不像魔法之境的黑夜,但至少没那么亮。』亚斯兰特抱著手臂,看著天顶的模样带著些得意,『我盯著工匠调了很久才调成这种色彩,比一般水晶墙再加厚一倍,从这裡望出去太阳看起来就跟月亮一样。』
克罗伊一走进室内就觉得舒适了许多,不只是温度的下降,从明亮的室外走进这个房间,会觉得特别的漆黑,室裡放著小小的橘色发光石,暗色调的柔和光线让他觉得舒服。
更不用说那颗就像月亮般的太阳。
『谢谢你。』克罗伊笑了笑。
亚斯兰特只是握住了他的手,带著诚挚的神情温和的笑容,『我希望你能喜欢这裡。』
克罗伊望著他许久,笑了起来,『我会的。』
亚斯兰特微顿了一下,似乎开口想说些什么。『罗伊……我……』
克罗伊并没有给他问出来的机会,他反握著亚斯兰特的手,抬起头来吻上他的唇,轻柔的吮吻。『谢谢你。』
亚斯兰特只怔了极短的时间,随即伸手环住克罗伊,再次贴上他的唇。
柔软的舌尖主动探进他口中,亚斯兰特忍不住轻轻吮咬著,把他微凉的身体更压进怀裡。
那个吻停止在从外面来的叫唤,克罗伊记得那声音是那个叫做丹尼尔的,亚斯兰特的好朋友,他的侍卫队长。
『你先休息吧,你应该累了。』亚斯兰特笑著,温柔的轻吻他的脸。
克罗伊只是笑著送他,终於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回身去坐在**,抬头刚好看著著朦朧的日光,想起了家乡的月亮。
就这样愣愣的不知道看了多久,直到门外又传来很轻很轻的脚步声。
亚斯兰特悄悄从门外探进头来,看他还坐在床边,笑著走进来关上门。「我还以为你睡了。」
克罗伊想,这大概是今天最后一个难关,他只是展开笑容。「我还没睡。」
亚斯兰特走近床边,望著克罗伊的笑容,他终於发觉他今天一整天那种不太对劲的感觉是从哪裡来的。
克罗伊一直在笑,从他到魔法之境迎接他开始到现在为止,他一直以优雅美丽的笑容对著他。
他原本以为那是因为在眾人面前,克罗伊保持礼仪的缘故,但现在克罗伊仍然对他笑著,只是眼裡充满了疲惫。
亚斯兰特苦笑著伸手轻抚著他的脸,「累了就累了,别勉强对我笑。」
克罗伊停顿了会儿,收敛了他的笑容,亚斯兰特有些心疼的低头去轻吻他的唇。
克罗伊很顺从的张开了唇,任他侵略著口中每一处,轻吮著回应他。
顺势把克罗伊压在**,亚斯兰特有些讶异他的顺从,他记得克罗伊有多么喜欢跟他争夺主导权。
而现在克罗伊只是顺从著他的动作,任他拉开他的上衣,任他吮咬在他颈边,甚至喉间。
亚斯兰特觉得越来越克制不住,伸手去扯克罗伊的腰带的时候,他甚至配合著挺起了腰,亚斯兰特胡乱想著如果他拉下克罗伊的长裤,搞不好他还会主动张开双腿,但这个想法让他有些惊吓,克罗伊明明是那么自傲又自信的人,现在躺在自己身下柔顺配合的人,根本就不像克罗伊。
「罗伊……」亚斯兰特停下扯著他腰带的手,有些疑惑的望著他。
「嗯?」克罗伊马上反应过来,还有些喘息的望著他,「怎么了?我哪裡做的不好?」
亚斯兰特怔了怔,「没……不是,你……」
想了半天,亚斯兰特不晓得怎么解释这个状况,他停下动作直起了身体,「你……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克罗伊深吸著气,也没有不耐烦,只是直直望著他,有些疑惑。
亚斯兰特想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解释,「你今天……怎么那么配合?」
一瞬间克罗伊挑起了眉,但随即闭了闭眼的,又回復到那个顺从的模样。「你不喜欢?」
「不是……不是不喜欢……」亚斯兰特还跨坐在他腰上,两手撑在他身侧苦笑著,「是……你平常……不是这个样子的?」
克罗伊停顿了会儿,抬起手臂来勾在亚斯兰特的肩上,一手撑起身体,「那你喜欢怎么样?你可以告诉我。」
亚斯兰特怔了怔,克罗伊的脸近在眼前,直视著那双美丽的金色眼眸。
他们的思想有一部分被连结著,透过对方的眼眸,在毫无防备的那一瞬间,流进他脑中想法让亚斯兰特惊慌了起来。
亚斯兰特拉住他攀在肩上的手臂,认真而严肃的开口,「不是这样的,你是我的朋友,是我们邀请来的客人,不是你想的这样!」
克罗伊也没想到亚斯兰特读得到他的想法,皱起眉来的瞬间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忍了下来,深吸了口气才平淡的回答。「我没有来的话,你们也会出兵帮我们吗?」
亚斯兰特怔了怔,「我会说服父王的……」
克罗伊笑了起来,带点嘲讽。「你认为你父王会答应?」
亚斯兰特跪坐在**,鬆开了克罗伊的手,沉默了好一阵子,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上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我以为……你是……自愿来的……」
克罗伊真正笑了起来,目光凌厉的望著他,「你们要我十岁的弟弟远离家乡到这裡,我当然是自愿替他来的。」
「……我、我不知道……」亚斯兰特愣愣的望著克罗伊,脸上的不知所措和惊慌让克罗伊觉得像是被刺到一样。
僵持了好一阵子,克罗伊僵硬的开口,「那请问王子殿下到底做不做?不做的话可以让我睡了吗?」
「嗯、嗯……」亚斯兰特胡乱应了声,爬下床拉好衣服,抬头发现克罗伊还坐在**,低著头看不见神情。
「……对不起。」亚斯兰特道了歉,转身走出了他的房间。
门关上之后,克罗伊鬆了口气把自己摔到**去,身体似乎还在发热,透著黑色水晶映过来的亮度仍然比黑夜要来得亮许多。
克罗伊抬起手臂来遮在眼上,觉得疲惫至极。
他可以无视任何的冷眼,可以抵挡无数的敌意都不觉得累,对他而言最困难的,只有面对亚斯兰特。
「这个笨蛋……」克罗伊喃喃自语般唸著。
克罗伊捲进被裡,背过身去不要再去面对那个虚假的月亮,微凉的丝被裡在身上就像黑夜裡流动的风一样地舒适。
克罗伊闭上眼睛,他一直以为自己够坚强,但此时他却充满了不安和寂寞。
而这仅只是他来到这裡的第一天而已。
◇
克罗伊是突然惊醒的,他听见脚步声,过於明亮和陌生的感觉让他瞬间便清醒了过来,翻身坐起在**。
有人敲了敲门,他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伸手拢拢头髮,「请进。」
一个黄衣侍女走了进来,笑盈盈地站在门口朝他行礼。「克罗伊殿下,皇后要我来询问您是否愿意来水银宫和她午茶。」
克罗伊怔了怔,随即回答,「当然……」
「那我回去稟告皇后。」黄衣女侍朝他行礼,正要退出的时候,克罗伊叫住她。「请问……」
「殿下有什么吩咐。」黄衣女侍甜甜地笑著。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克罗伊有些不好意思,「我分不太出你们的时间。」
「现在过午了,亚斯兰特殿下要我们不要打扰您,让您好好休息,所以皇后才请您过来用午茶。」
「已经过午了?」克罗伊有些讶异他居然睡得那么久。
「是,您不用担心,亚斯兰特殿下有交待说您担心的话,要我跟您解释一下,早晨王上会单独和皇后用早餐,中午王上会在议事厅用餐,在晚餐之前王上都会在议事厅和大臣们讨论政事及接见民眾,如果有空才会和大家一同用餐,请您不用担心是否该向王上请安的问题。」黄衣侍女直视著他回答。
「谢谢妳,我知道了。」克罗伊朝她笑笑,水银宫的侍女和其他宫裡的侍女不同,似乎不太怕他,大概也是因为如此,亚斯兰特才叫她来传话。
「克罗伊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吗?」
克罗伊思考了会儿,「如果妳能提醒我一下时间的话……」
「好的,午茶时间我会来迎接殿下。」黄衣侍女笑著回答。
「谢谢妳。」克罗伊鬆了口气。
黄衣侍女退了出去,克罗伊暗自想著明天要更早起才行,起身走向浴室,迅速梳洗了下,走回房裡打开衣柜,他带来的几套衣服都好好的帮他掛了起来,他挑了套深蓝色的正式服装换上,对著镜子整理著衣服,想著不知道亚斯兰特会躲到什么时候。
对著镜子裡的自己过於明显的神情,克罗伊皱了皱眉,忍不住嘆了口气。
提醒自己别再露出那种神情,他望著镜子调整著心情,然后整好装,面无表情的走出房门。
结果一连七天,他都没见到亚斯兰特。
克罗伊有种可能亚斯兰特再也不会来见他的错觉,虽然他们认识的时间不算久,但依他认识的那个亚斯兰特,最后一定会来把话说清楚。
克罗伊走在水银宫内的草坪裡,这几天他都在适应这裡的生活,中间他和安德烈、蜜莉西妮用过一次早餐,后来觉得气氛温馨和乐到他有点手足无措,於是隔天起就乾脆在房裡用餐。
他也在安德烈的邀请下至议事厅用过一次午餐。现场的大臣、将军们每位都神情严肃,投来的视线让安德烈忍不住叫他们放轻鬆一点,并且要他不要在意,克罗伊只是回以笑容,表示他不在意。
原本午餐时间安德烈也会与臣子们聊聊比较轻鬆的政事,结果大臣们大概是意识到这裡有个『敌人』,於是没有人开口,就这么沉默的用完了午餐。
之后他也乾脆在房裡用午餐。
蜜莉西妮每天下午都让塔米儿来邀请他去用午茶,於是他每天唯一走出房门的时候,就是到水银宫和皇后喝茶,听皇后说说安德烈或者亚斯兰特的事。
克罗伊觉得比较奇怪的只有一件事,亚斯兰特似乎有个妹妹,但是他来到希望之都七天都没见过这位公主,安德烈和蜜莉西妮也没提过,他又见不著亚斯兰特,因此不确定这位公主究竟是到哪裡去了,也有可能只是保护得好,不想让外人见到而已,克罗伊没有开口问过。
蜜莉西妮热爱设计和裁衣,满脸热切的说裁件白色的衣服给他可好。
他也无法推辞,只笑著说皇后喜欢都好。
於是帮他量过身后,皇后就和侍女们开始热烈的挑选布料拿起绘本开始绘起各式的衣样。
克罗伊忍住不要在蜜莉西妮把一大朵花绘在衣角的时候出口阻止她,只笑著说他到草坪上走走。
风扫过他身边,他鬆了口气,「我没事,她很好,姨……母亲有她一半的天真无忧就好了。」
风绕了几圈转开了去,不知道是不认同还是不高兴,克罗伊从草坪旁的围栏走出去,外面是一整片的草原,有一棵巨大的树立在草原间,他很惊奇的走了过去。
那是一棵老树,最少有百年的歷史,树上开满了橘红色的花朵,美丽而且香气浓郁。
克罗伊被那棵大树所吸引,还走没几步就发现树上有东西在动。
他以为是鸟,再走近些才发现树上有个小女孩。
圆滚滚的模样看来大概五、六岁,正爬在树枝上伸手想摘一朵花。
在他觉得那女孩应该会摔下来的时候,她已经一个滑脚就翻了下来。
克罗伊想也没想的伸出手,珍珠色的光芒包裹住小女孩,就这么浮在半空中,然后慢慢的落下。
克罗伊快步走近,发觉小女孩似乎只是有些讶异自己没有掉下地,好奇的在空中翻滚著尝试想站起来,直到落在克罗伊手臂裡。
克罗伊望著小女孩毫不畏惧充满好奇的大眼睛,忍不住笑了起来,「爬到树上很危险的。」
「公主——!」
克罗伊回头望向惨叫著奔跑过来的侍女,认出那几个也是水银宫裡头的侍女,但不是平常围绕在皇后身边的那些个。
公主?
克罗伊低头望著小女孩圆滚滚的脸,才意识到原来这个女孩就是拉契尔的菲妮亚公主。
「克罗伊殿下,真是抱歉,公主有些调皮。」年纪大些的侍女抱歉地望著他,但眼裡也多了几分好奇。
克罗伊想到这还是他来到希望之都后第一次使用魔法,他只是朝侍女笑笑,「没事的。」
克罗伊正想弯腰放下小女孩的时候,小女孩突然伸手拉住了他的长髮,用力的扯了下,他痛得差点叫出来,在侍女惊叫著不可以的时候,克罗伊疑惑的望向小女孩,她满脸无辜的神情好像她明明抓得很轻。
而那种无辜的神情像极了亚斯兰特。
克罗伊苦笑著,「公主不想下去吗?」
菲妮亚圆圆短短的手臂抬了起来,伸手指著树上的花,虽然张大了嘴可是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
克罗伊怔了怔,故意忽略了她似乎不会说话的事,只抬头望向树,「公主想要花?」
菲妮亚用力的点头,克罗伊扬起手让一朵花飘在他手中,拿到菲妮亚面前。
菲妮亚停顿了一下,伸手抓过他递给她的花,却是用力的摇头,又伸手指向树上的花。
「克罗伊殿下,实在很抱歉。」侍女们满脸歉意的望著他,「公主别任性了,快些下来,您连鞋都没穿就跑出来实在太没有礼节了。」
克罗伊这才发现菲妮亚只穿著件单薄的无袖连身衣,没有穿鞋也没戴任何的饰品,就像个路边的小女孩。
菲妮亚比起一般小孩似乎壮硕不少,一直抱著她克罗伊也觉得有些吃力。「公主是想要多一点……还是要别朵?」
菲妮亚坚定的指著同一个方向,克罗伊试著找到她想要的那朵花,扬起手来又是一朵花飘下,「这朵?」
菲妮亚还是摇头,但仍然把那朵花也抓在手上。
克罗伊苦笑著,索性抱著菲妮亚飘了起来,留在地面上的侍女们惊叫声此起彼落,他只是低头朝她们笑笑,「没事的,我不会让公主掉下来。」
克罗伊飘到大约菲妮亚指的地方,「公主想要哪朵?」
菲妮亚伸手再往上举了举,克罗伊抬头往上看,再飘得高了些,才发现原来菲妮亚想要开得最高的那一朵花。
菲妮亚对这样的高度似乎也不是不惧怕,从她紧紧环在颈上的小手臂可以感觉得到她的紧张,但是一双大眼睛仍旧掩不住好奇与新鲜的转来转去,没有流露出一点害怕,让克罗伊觉得非常有趣。
菲妮亚摘到那朵花之后,终於满意的咧嘴笑了起来。
克罗伊见她满意了,才缓慢的落下地,弯腰把她放在地上。
侍女们都在下面紧张的等著,可是菲妮亚一落地就往另一头奔去,克罗伊怔了怔,不确定要不要帮忙抓住她,抬头才发现亚斯兰特站在前方不远的地方。
菲妮亚朝亚斯兰特一头猛衝过去,亚斯兰特笑著抓住她,还退了一小步,「慢点慢点,小菲,我跟妳说过要慢慢走的不是?」
亚斯兰特单手把菲妮亚抱了起来,举得高高的让她笑得很开心,可是她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的宝贝今天做了什么啊?」
菲妮亚坐在亚斯兰特的手臂上,看著手上的花,然后挑了一朵递给亚斯兰特。
「这是给我的?」亚斯兰特笑著接过,菲妮亚用力的点点头。
「谢谢妳,妳可以帮我把花别在衣襟上。」亚斯兰特笑著,让菲妮亚把花塞在他的衣襟上。
亚斯兰特把菲妮亚放下来之后,她望了望克罗伊,转身跑到他跟前,同样拿出一朵花在他面前举得高高的。
克罗伊怔了怔,单膝跪在她身前朝她笑著,让菲妮亚把花也别到他衣襟上,「谢谢公主。」
菲妮亚笑得一脸红扑扑的,转身小心翼翼的拿著她那朵最高的花,向另一头跑去,侍女们连忙追去,「公主!」
克罗伊望著一个较年轻的侍女衝上去抱住她,然后两个、三个拖成了一串,都没有办法阻挡菲妮亚向前衝,克罗伊有点目瞪口呆的望著那个力大无穷的小公主。
「我这么小的时候都还没有菲妮亚这种神力呢。」亚斯兰特笑著,得意的望著他的宝贝妹妹,等回头来见克罗伊望著他,又开始有些手足无措。
克罗伊这才发现他一隻手一直背在身后,不知道藏了什么,觉得有些好笑,「殿下带了什么给我吗?」
亚斯兰特听见他的称谓,停顿了会儿苦笑起来,「可以……不要这样叫我吗?」
克罗伊看来想说些什么,最后却什么也没说的闭上嘴。
两个人沉默了会儿,亚斯兰特才把一直藏在身后的那隻手拿了出来。
克罗伊怔了怔差点笑出来,这对兄妹还真是一个模样。
亚斯兰特手上拿的是一小把随意扎起来的花束,克罗伊忍著不要笑出来,伸手接过,优雅地道了谢。「谢谢。」
又沉默了一阵,亚斯兰特才指著那束花,「放在水裡,可以开十多天的。」
「嗯,谢谢。」克罗伊只是笑了笑地回答。
亚斯兰特看了他许久,似乎想说什么偏偏又说不出口,或者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克罗伊耐心的等了很久,亚斯兰特才开口。「明天……可以跟我一起午餐吗?」
「当然。」克罗伊想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因为他答应得太快,亚斯兰特又怔了一下,然后有些鬱闷的开口,「……如果你不想的话,可以不用答应我……」
克罗伊挑起眉,一瞬间想敲他的头,但是马上又忍了下来,他不知道到底亚斯兰特希望他怎么样,无论如何他们是不可能跟之前一样的,他不知道这个笨蛋为什么不理解。
「我很乐意跟你一起用餐。」克罗伊只是耐心地微笑著回答。
亚斯兰特一直盯著他看,最后也只是笑笑,「嗯,那明天见。」
亚斯兰特离开时候的神情,看起来并没有比较开心,克罗伊拿著手上的花,嘆了口气想,这对兄妹看起来还真像。
克罗伊好气又好笑的,拿著手上的花,漫步著走回房。
◇
其实严格说起来,他在这裡的日子过得很平和。
他们既没有关著他,也没有锁著他,没有限制他的行动,真的把他当家人一样看,他没有什么可抱怨的。
那天之后,亚斯兰特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连续三天都来跟他吃午餐,不再问些有的没的。
他不知道是亚斯兰特想通了,还是觉得那些想法都不重要,总之他们没有再提过那天晚上的事,只是亚斯兰特看起来一直有些鬱闷。
克罗伊想他这个来当人质的都没鬱闷了,不晓得这个王子殿下在鬱闷什么……
「小菲很喜欢你。」亚斯兰特不晓得是在找话题还是突然想到,提起了他的宝贝小妹。
克罗伊笑笑地回答,「她很可爱。」
「她不是不能说话,是不肯说话。」亚斯兰特撇撇嘴角,「没有人知道为什么。」
克罗伊怔了怔望向他,「她从来没有开口说话过?」
「菲妮亚很聪明,一岁开始就会讲话,但是三岁那年突然之间就不说话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母后用尽各种方法她不开口就是不开口。」亚斯兰特嘆了口气,「母后看著菲妮亚就难过,菲妮亚不想让她难过,於是不太常去见母后,导致母后一直觉得菲妮亚讨厌她。」
「请医生来看过吗?」
「当然,每个医生都说她没有病,不肯说话是心理因素。」亚斯兰特很忧鬱的望著他,「我们也怀疑过菲妮亚是不是受到什么伤害或刺激才这样的,可是她不开口的这三年,除了不出声以外一直都活蹦乱跳的,也没有哪个医生能够断定她是受了什么刺激,父王拿她没办法,只能随她去。」
亚斯兰特说完之后就又沉默了下来,克罗伊这下确定他只是在找话题。
结果这顿午餐吃得有点安静,喝了茶之后,亚斯兰特又开口问他,「塔米儿说你除了母后邀你午茶以外都没离开过房间。」
「也没特地想去哪裡。」克罗伊平淡地回答。
亚斯兰特也想像得到,这裡的生活对他而言就像是牢狱一样,宫外守卫森严,他不可能走出去,宫内除了水银宫以外,其他地方的人对他不是有敌意就是怕他,要进了议事厅,大臣们会一片肃静没有人开口。
他听说有大臣向父王进諫禁止克罗伊进议事厅,父王没有答应,只安抚了臣子们。
亚斯兰特不禁埋怨起自己干嘛那么迟钝,早点体会到克罗伊的立场不就好了,如果是自己陪著他还能四处走走,他在的时候别人也不敢对克罗伊说什么。
「克罗伊……要不要出去走走?」亚斯兰特有些小心翼翼地开口。
克罗伊也没有什么犹豫,「殿……你想出去的话。」
亚斯兰特想至少他愿意改口不要把他叫得那么生疏,便朝他笑著,「那我们出去走走吧,我带你去看竞技场。」
克罗伊也没说什么,默默的跟著他走出房间。正午的日光亮得刺眼,他其实不太喜欢离开房间,不过只要亚斯兰特别一脸鬱闷的杵在他面前,那出来给太阳晒一下也无所谓。
亚斯兰特看起来心情好很多,沿路不断跟他介绍宫裡其他的设施及建筑。
说来除了房间、水银宫跟议事厅以外,他还没去过其他的地方。
走了好一阵子,亚斯兰特很开心的指著前方一座巨大圆形的露天场地,「那是我们的竞技场。」
克罗伊跟著走近去看,裡面有许多人正在练习。
「亚斯兰特?」
亚斯兰特回头,马上笑了起来,「丹。」
克罗伊朝走近的丹尼尔礼貌的笑笑,对方也回以笑容,然后扯扯亚斯兰特的衣角,低声开口,「别下去,唐森在下头。」
亚斯兰特怔了怔,马上侧头朝克罗伊开口,「我想我们明天再来好了,我带你去看湖。」
克罗伊也无所谓,到哪裡对他来说都没差。
亚斯兰特带著克罗伊正要离开的时候,下面一群人刚好走上来。
「殿下。」
亚斯兰特嘆了口气,回头望著那群人,朝其中那个唤他的人笑了笑,「唐森,这么早就来了。」
「殿下怎么把外人带到竞技场来了。」唐森冷冷的语气听起来极度不满。
「克罗伊殿下是王上的客人,殿下带他四处走走有什么不行?」丹尼尔笑笑地替亚斯兰特回答。
「殿下坚持的话当然没有不行的道理。」唐森冷哼了声,睨了克罗伊一眼。「但魔法之境毕竟是敌人,过去几年对我们也没有友善过,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才拿自家的王子来换取帮助,我真不知道这位殿下怎么有脸……」
「唐森!」亚斯兰特沉下脸低喝了声,唐森倒也还算尊重亚斯兰特,没有把话说完。
克罗伊倒没什么反应,还想著唐森这名字有点熟的时候,又二、三个人走上来,其中一个坐著轮椅滑了上来,膝上还坐著个一、二岁的娃娃,这下克罗伊想起这个人是谁了。
那个人看见克罗伊也怔了怔,神色黯淡了下来,只望著亚斯兰特开口,「殿下。」
亚斯兰特也没想到他会在这裡见到唐森的弟弟,只微笑著打招呼。「麦林,好久没见了。」
「是啊,天气不错,我带孩子出来逛逛。」麦林.唐森也回以微笑。
亚斯兰特开始怪自己干嘛要带克罗伊出来看竞技场,唐森兄弟原本都在他的侍卫队裡,唐森一家在拉契尔拥有古老的歷史,代代都是皇家侍卫队的一员,卡亚.唐森以家族为荣,因此喜欢大家叫他的姓,而他弟弟麦林成年之后也跟著哥哥进入侍卫队,有两个唐森在的时候,大家多半直呼麦林的名字。
而麦林在三年前与魔法之境的人决斗断了一条腿,只能退出侍卫队,之后一直鬱鬱寡欢,幸好在去年遇见现在的妻子成了婚,也生了孩子,才开始看见他的笑容。
而麦林此时望向克罗伊,礼貌性地笑笑,「好久不见了,祭司大人。」
亚斯兰特望向克罗伊,他没想到麦林会认得他,而克罗伊本来一直保持著礼貌性的笑容,现在却看起来一脸冷漠,只微微朝麦林点了点头。
唐森突然恶狠狠的开口,「就是他眼睁睁的看著你断了一条腿的!」
麦林犹豫了会儿,望了克罗伊一眼,却没有回答,不知道是回答不出来,或是不想回答。
「就是你!放任你们那些卑劣的人伤害我弟弟!」唐森满脸怒气的瞪著克罗伊。
克罗伊皱了皱眉,像是想说些什么又忍住了,只侧头望著亚斯兰特。「我想回去了可以吗?」
「当然。」亚斯兰特赶忙转身,伸手按著克罗伊的肩往回走。
「殿下!麦林也曾是你侍卫队的一分子,你难道不愿为他争一口气吗!?」唐森气冲冲的向前走了一步。
亚斯兰特翻了翻白眼,丹尼尔忍不住站了出来,「唐森你差不多一点,克罗伊殿下是王上的客人,你还想怎么样?」
「算了吧!我们心知肚明他是当人质来的!」唐森冷冷地回答。
「唐森,你可以住口了。」亚斯兰特回身,难得冷下脸色瞪著唐森。
唐森虽然平日仗著亚斯兰特和大家都像兄弟一样不拘小节,但毕竟不敢真的惹亚斯兰特生气。
「大哥,别这样了……」麦林苦笑著扯了扯唐森的袖子,「孩子都吓到了。」
唐森低头看著姪子有些惊恐的脸色,也缓了神色。
克罗伊不想再听他们吵下去,打算独自离开时才走两步麦林的声音又传来。
「祭司大人……」麦林犹豫了会儿,像是在挣扎,停顿好一会儿才开口,「她……过得好吗?」
克罗伊只停下脚步听他想说什么,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抬步继续离开。
「你还问那个贱女人做什么!她害你还不够吗!?」唐森听麦林一问却气到不行,「她害你断了腿不闻不问的就嫁给别人了,你居然还记著那个贱人!」
克罗伊再度停下脚步,沉默没多久,回过身来面无表情的望著麦林,「你想知道我就告诉你,她死了,就在婚礼的当天晚上上吊在新房裡。」
麦林一下子刷白了脸色,唐森也愣了住。
克罗伊没有给他们反应的时间,只是接著说下去,「你认识她的时候,她就已经有婚约在身,你有毅力让她爱上你我很佩服,但她未婚夫和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她父亲反对你是正常的,你要真爱她为何不能等?决斗是你要求的,妳知道她做了什么来逼她父亲答应你和她哥哥决斗?」
克罗伊毫不留情的用著冷冷的视线望著麦林,「我想你也不知道雅诺禁止私斗,决斗必需上报,若是输了就会被放逐出城,你知道她哥哥是用什么心情去跟你决斗的?而你只给她一个虚幻的承诺,告诉她你一定会赢,你又知道她是用什么心情背弃最疼爱她的大哥去期待你会赢?」
麦林只是脸上越来越没有血色,而唐森第一次说不出话来。
「你知道你断了这条腿换来什么?她照著答应过她父亲的,嫁给她未婚夫,当天晚上就自杀了,她未婚夫无法接受这个打击隔天从城墙上坠落而死,两个在雅诺世交百年最有名望的古老家族为此反目互相责怪,她父亲隔年就抑鬱身亡,而她未婚夫的母亲受不了打击卧病在床两年,去年也走了。」克罗伊笑得有些冷,「毁了两个家庭换你一条腿够不够?听说你两年前遇见了心爱的女人成了婚,也有了孩子,现在过得很幸福,恭喜你。」
克罗伊说完转身就走,亚斯兰特嘆口气,跟在他身后离开。
他感觉得到克罗伊的怒气,却无法出口安慰他,只能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他也感觉得到怒气的背后是深切的悲伤。
亚斯兰特想他认识那女孩,或者是她们一家。
「克罗伊……」亚斯兰特跟到他房门口,犹豫了下开口唤他。
克罗伊停下脚步,没有转过身,但亚斯兰特感觉得到他在深深的吸气。「还有事吗?」
各种安慰和道歉的话在亚斯兰特的脑裡迴转著,但他最后都没有把那些话说出口。
「明天……还愿意跟我一起吃饭吗?」亚斯兰特小心翼翼的问。
「……你想的话。」克罗伊停顿了会儿,仍旧是一样的回答。
亚斯兰特以为他会拒绝的,但就算他气成这样,也没有拒绝他的要求,他只是苦笑著。「那……你好好休息,明天我再来。」
「……没事了吗?」克罗伊始终没有回过身来,听起来像是隐忍著怒气,平静地开口。
「嗯。」亚斯兰特应了声,看著克罗伊推开门扉走了进去,亚斯兰特只是站在门外,看著克罗伊的背影,直到那扇门自动关上为止,他才嘆了口气,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