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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苦难的成长

    tue jul 14 22:48:30 cst 2015

    月凤死后,陈家并没有平静下来,月明由于妹妹的死伤心过度病倒了,整天躺在床上,也下不了床,幸好有老婆韩秀云照料。家里本就没有经济来源,现在丈夫倒下了,看病又需要钱,为了给丈夫筹钱看病,韩秀云把家里值钱的物什能卖的都卖光了,最后连耕地的牛也卖了,这是他们家最值钱的东西了。当然了,来年还得要买牛,种庄稼没有牛可不行,这只是换钱救急。

    月明在床上一躺就是几个月,那段日子是陈家最艰辛的日子,韩秀云顾此失彼,照顾好了丈夫,忽略了小儿子军军。就在这节骨眼上,不到两岁的军军也生病了,而且到村里诊所看了很多次都不见好转,高烧不退,医生给他加大了药量,军军身体太虚弱了,终究没有挺过去。

    军军是在半夜死的。那时正值深秋,月黑风高,朔风骤起,寒气袭人。军军那时病情已经很严重了,东西也吃不进去,吃什么吐什么,哭出来的声音时断时续,很微弱,月明知道再不送到乡医院,怕是扛不住了,他跑到村子里走了十几户亲戚东挪西借才凑了五块钱,又叫上两个亲戚帮忙,三个人打着手电筒,带着军军火急火燎地往三河道乡卫生院赶。走到石拱桥的时候,突然,从桥下面窜出来四个蒙面大汉,手里都拿着匕首,三个人被吓了一跳,屏住呼吸,都不敢说话。为首的一个蒙面汉子说:“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掏出来,就放你们过去。”蒙面汉子一开口,三人都听出他的口音了,是三河道乡人,他们没敢声张,怕他下黑手。月明哪见过这阵势,吓坏了,战战兢兢地说:“几位大哥,行行好!我儿子生病了,病的很重,求你们放我们过去吧!回头我一定好好谢谢你们。”月明想搪塞过去,他边说边把包儿子头的衣服扯下来让为首的蒙面汉子看,蒙面汉子无动于衷,没有搭理他,使眼色让身边的一个蒙面汉子去搜他们的身。蒙面汉子把三人全身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有找到贵重的东西,只在月明口袋里抠出五块钱;一个亲戚身上的半盒烟和十几根火柴蒙面汉子也没有放过,把它夺走了。月明的五块钱是装在棉袄里面口袋的,蒙面汉子搜到月明身上时,月明一只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死死的捂紧胸前的口袋,蒙面汉子看到月明那样护着口袋,知道里面有货,他用两只手过来掰月明的手,月明敌不过,被他硬生生地夺走了。蒙面汉子把钱拿到眼前用手电筒照了一下,看是五块钱,眼睛亮了一下,几人相视望了一眼,为首的蒙面汉子对月明三人说:“你们走吧。”月明不肯走,他看到儿子的救命钱被蒙面汉子抢走了,顿时希望全无,心里空落落的,眼泪倏地一下子滑落下来,央求着:“几位大哥行行好,这是救命的钱,你们可不能拿走啊!”他身边的亲戚也帮衬着说:“是的,大哥,这是救命钱,求你们了!”蒙面大汉几个人互相望望,没有搭理他们,为首的大汉说:“滚吧!快点滚!别惹老子发火!”月明还想和蒙面汉子争执,被一个亲戚劝住拉走了。两个亲戚看月明身上钱被强盗抢走了,商量着先把孩子送到医院,然后两人再回去筹钱。孩子送到医院,叫了好半天医院才有人出来开门,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摸摸孩子的头,翻翻孩子的眼皮,摇着头,说:晚了,孩子已经没气啦。”月明一听,脑袋要炸开了,扑通一身,跪了下去,医生连忙说:别,别,你别这样!就去用手扶月明,月明说:“医生,求你了,你要救救孩子!医生说:“救死扶伤是我们的职责,孩子已经断气了,救不活了。”医生告诉他,孩子应该是在路上咽气的,没多一会儿,身子现在还热的。月明听医生这么一说,恍然明白过来,一路走来,他抱着儿子的时候,儿子的身子还时不时地蠕动,有时还咳嗽,后来过了石拱桥,都没听见儿子咳嗽一下,也没见他动了,月明以为儿子兴许睡着了,现在才想起来儿子是在石拱桥被蒙面大汉拦住耽误了,可能在石拱桥那里就走了。月明听医生这么一说,一时思想涌动,心头紊乱,顿时双眼垂泪,茫然若失,心中无限凄凉,心里骂了一通几个蒙面大汉,抹着眼泪离开了医院。

    月明和两个亲戚商量,没把军军的尸体带回村子,在石拱桥旁边看见一小沟,把他就地掩埋了。三人带着满身的疲倦,拖着沉重的身体,伤心欲绝地回家了。回到家中,妻子韩秀云看到丈夫一脸的沮丧,也没见到孩子,隐隐约约感觉到出事了。她问丈夫:“我们的孩子呢?”丈夫支支吾吾,一时语塞。一个亲戚说:“孩子走了,还没到医院就走了。”韩秀云说:“孩子埋在哪里了?”亲戚把一路的过程前前后后仔仔细细地和韩秀云说了一遍。韩秀云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哭开了,“我的儿啊!你咋命这么苦啊……

    长大以后,母亲告诉陈默,弟弟埋在哪个地方。每年的鬼节,母亲都会给这个未成年的儿子烧纸钱,许愿保佑他们一家平平安安。多年以后,陈默回想起弟弟死去的那个夜晚,也是同样的惊恐不已。那是一个万物俱眠的深夜,凛冽的寒风在绵延无尽的大地上呼啸而来又奔腾而去,就像桀骜不驯的野马在恣意驰骋,想必是在浩瀚无边、广阔的大地上寻找一所归宿。陈默当时和弟弟是睡在一起的,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弟弟不见了,屋里有很多人在哭,父亲和母亲也在哭泣,哭的很伤心。他是被父母的哭声给惊醒的。

    陈默醒来的时候,感觉到整个屋子里充满了悲惨的气氛。屋子外面靠近门口火光通天,陈默看见母亲和父亲都在火上烧弟弟的衣服、鞋子,一边烧一边哭。他不知道弟弟已经永远地离他而去了。

    次日,陈家恢复了平静,陈默看见母亲老是在背地流泪,有时做饭,母亲一想起弟弟,大为悲伤,情绪激动,莫名奇妙地放声大哭起来,这一异常举动让陈默不知所措。母亲看到在玩耍的陈默就问:“默默,你弟弟走了,你想他不?”陈默显然还不理解‘走’的意思,问母亲:“妈妈,弟弟走了什么时候回来?”母亲说:“他去很远的地方了,以后不回来了。”陈默默然了,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用童真无邪的大眼睛望着哭红了眼睛的母亲。

    军军的离去成了韩秀云日夜念叨的口头禅。

    渐渐地,陈默把弟弟军军忘记了。多年以后,陈默夜里途经石拱桥回家的时候,看到这里杂草丛生,野草荒芜,树叶凋零,兼之寒风萧瑟,此地更显得冷清潇索,此景象令人伤心,肝肠寸断。想到弟弟就安逸地沉睡在这里,他一时悲从心来,几欲坠泪,虽极力隐忍,但终于无法忍住,泪水还是簌簌下落。

    在雾烟村,每年二三月份的时候,就要下小苗育秧了,到了四五月份,田地里茁壮的秧苗昂首挺胸、不可一世的样子立在那里,它好像是在向人们炫耀,诏示它的挺拔。到了七八月份,田地里黄橙橙的一片,沉甸甸的稻谷羞答答地垂丧着脑袋,一副温驯的样子,它告诉人们用心血浇灌的果实已经成熟——收获的季节就要来临了。

    这个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凡是有劳动力的人都兴高采烈的去抢丰收。他们在田地里栉风沐雨的生活,看到自己田地里辛勤耕育的果实已经成熟,欢喜甜在心里,笑容挂在脸上。他们挥起银镰向稻杆砍去,每一块田地都有欢呼声,他们干劲十足地唱着信天游,一拢一拢的水稻很被他们砍倒,拉到打谷场打掉晒干进仓了。

    秋收过后,人们开始耕地种小麦。陈默这时就跟着父亲到田里耕地,八岁的陈默在前面拉着大黄牛,父亲在后面扛着犁子。到了田里,父亲将犁子装好,陈默在田边看着父亲犁地。只见父亲用力地挥动一下牛鞭,粗狂的吆喝一声,“啪”的一声鞭子落在牛背上,大黄牛四条腿拼命的往前冲,犁子扎进土里,父亲用手掌握着犁子的深浅,犁子后面就翻起一层厚厚的、油光闪闪的泥浪。犁了几圈,大黄牛在前面疲惫地摇晃着它的脑袋,迈着无精打采的脚步,蹙着眉头。一会儿下来,大黄牛不停地喘气,四条由于疲乏过累的腿不停的颤抖,嘴里流着白沫,它有时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将头朝后面望望,从两只浑浊的眼睛里放出求助的光芒,它好像在说:“主人,让我休息一会儿吧!”样子很沮丧。陈默每每看到这些,突然,他幼小的心里莫名其妙地升起一种对大黄牛的怜悯之情,他高声的叫道:“爸爸,让我家大黄歇一会儿吧!它累的嘴里都流白沫了!”父亲听到他的话,想这孩子倒挺乖的,望他笑笑,就卸下犁子,牵着大黄牛在田边吃那些微微变黄的青草。歇息了一刻钟,大黄牛慢慢恢复了体力,它仍然得要履行着上天赋予它神圣的使命——耕地。

    小麦种到田地以后,人们就可以轻轻松松的舒展一下筋骨了,他们在家里闲着无聊,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小孩们就希望时间能过快一点,能快一点过年,因为到了过年,他们就可以有好吃的,有新衣服穿,有父母给的压岁钱,这些盼头对于孩子们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

    终于,孩子们盼来了这一天。

    在新年来临的前些日子,大人都到街上购物预备过新年。孩子们会被大人带去买新衣服;大人也顺势给自己添加一套。在狭长的街道南北看不到头,只能看到人们的头在人群中晃动。街上人群中的叫卖声、讨价还价声和各种声音混合在一起,热闹的就像戏院里的大杂技一样。

    今年的雾烟村春节较之往年要阔气一些,因为富户李明晓请来了屠户邹先胜杀年猪。这一天,李明晓家里里外外都围满了人,他家人更是忙得不亦乐乎,他的两个穿得像面包一样的儿子不停的向孩子们夸耀他家的阔绰。因为这时,全村能杀得起年猪的除了他就只有村长家了,杀不起猪的就只好到街上割些许肉回来过个安顿的年,更穷一些的便只能托亲朋好友帮助或者自己到街上讨个人情赊些肉回来。

    屠户邹先胜是三河道乡名望很高的人,他浓浓的两道剑眉杀气逼人,眼睛却小如细椎,脸上有许多小疱,嘴唇和下巴上的胡须就像刚割过的麦茬一样劲挺。

    邹先胜很早就和帮手范春彪抬来了像床一样的杀猪坐垫。坐垫两端往中间下滑,中间深凹下去,下边有一块用铁皮围成的半圆形开口,可以在里面烧火。他们把坐垫置放在院内一块很大的空地上,里面倒满水,下面就开始烧起了熊熊大火。两个庄稼汉就和范春彪到猪圈里捉猪了,一头肥大的猪躺在猪圈里,看见进来几个陌生人,便一骨碌爬了起来,两只呆滞的眼神出神的望着他们。两个庄稼汉笨拙地动起手脚来,猪一看见他们向自己慢慢靠近,倏然朝另一个方向跑去,可是猪圈太窄小,猪的两条腿很快被他们给捉住,用力地拖了出来。猪拖出圈时,回头咬了一个庄稼汉一口,庄稼汉尖叫了一声,用脚朝猪的头上踹了一脚,没好气地说:“你个畜生!我看你还能蹦跶多久?老子一会儿就把你宰了!”旁边引来一阵笑声。猪被庄稼汉踢个正着,“嗷嗷”的叫个不停。四个人把猪抬进院子里,放在两张并在一起的大板凳上。

    在旁边围观的大人脸上呈现出一种艳羡的神色。陈默和几个小伙伴们也挤到院子里看热闹;李明晓的两个穿得像面包一样的儿子笑得两眼已经迷成一条缝了。

    猪在板凳上被范春彪和两个庄稼汉摁着,邹先胜把一把尖长的刀在石头上磨了两下,狠狠的抽了一口旱烟,拿起尖刀走过来。李明晓端着一个硕大的红盆放在猪头下边。猪一直都在嚎叫,当它看见邹先胜拿着明晃晃的尖刀向自己逼近时,它的四条腿不住的乱蹬,苦涩的眼睛已哀怜地向围观的人发出祈求的目光。站在那里没有一个人同情它。邹先胜走到猪跟前,猪撕心裂肺的叫嚎。他把刀柄往嘴里一噙,左右两只手互相撸了撸褂袖子,左手抓住猪的一只耳朵,右手拿起刀狠狠的刺进猪的脖子。顿时,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鲜红的血流到了下面的红盆里。邹先胜把刀放在盆里搅拌着,这时,猪没有进气,只有出气,它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嚎叫,腿使劲的磴了两下,就一命呜呼了。这一刀结束了它短暂的一生。

    陈默看到这悲戚的一幕,不禁打了一个寒颤,他身上的筋都在抽搐,血液也在沸腾。虽然只是一个宰杀牲畜的过程,这在生活当中再平凡不过的一件小事却触伤了他幼小的心灵。

    大年三十这天,哔哔剥剥的鞭炮声在整个村子里不绝于耳;其它的村庄也都像在激烈的竞赛一样,不停的放着鞭炮。

    寒来暑往,时序如流;春去秋来,岁月不居,一转眼陈默九岁了。他早已到了该上学的年龄,村子里比他小一些的孩子都上学了。就在这年的秋后,父亲把他送到学校去了。陈默是和黄文俊的儿子黄谦一起上学的,两家都是雾烟村的独门独户,又是邻居,走的很近,所以感情相对来说,比村子里其他邻居关系处的要好的多。黄文俊一家四口人,妻子周晓霞,儿子黄谦,女儿黄婧。黄婧比哥哥黄谦小两岁,黄谦比陈默小一岁,两人亲如兄弟,感情很好,咿呀学语时,就一起玩耍。所以后来,黄谦的死给了陈默很大的打击,很长一段时间,陈默都无法从悲痛中走出来。

    陈默的上学,也不是一帆风顺,尽管学杂费只有二十块钱,可父亲依然没有钱交。去年,他家的茅草房子在下雨时漏倒了,屋里不能住人了,家里就重新盖了三间土坯房。这三间屋子,有一个正门,门朝正南敞开着。从正门进去首先看到的是一张破烂不堪枣红色的长方形桌子,这张桌子是逢年过节祭祖用的,桌子上安然地坐着一个灰色的半导体收音机,它永远沉默地蹲在上面;正屋的两边是用麻杆和绳子挤压成型用来阻隔正屋与侧屋的一道屏障,从正面通向两边的侧屋是一个长方形门架,两块千疮百孔的帆布倒挂在那里算是门帘。

    盖房子用去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连粮食都卖得一点不剩,现在月明手头一点空余资金都没有了,外面还欠了不少外债。

    暑期开学,月明领着儿子来到雾烟村小学,他希望能和校长说说情给陈默赊些书,让他先上着,等卖了稻谷有了钱,到时在交给校长。学校和雾烟村相隔不到三里路,在雾烟村东边。月明找到校长和他谈了学杂费的事。月明之前和校长不认识,没有深交,也没有感情。校长姓朱,是一位五十开外、体魄壮实的老头,脑袋胖乎乎的,像溜圆的皮球,黑不溜秋的脸上和肥嘟嘟的脖颈可以刮下一层油脂。月明去的时候,朱校长正坐在办公室里,手里端着一杯茶正在细细的品尝。

    朱校长看到有人进来,站了起来,很有礼貌地问月明:“你有事?”月明说明他来学校的原委,朱校长一听是来赊书的,就有些不愉快了,脸色突然陡变,他像磨盘一样的屁股就坐回了座位,抿了一口茶,不慌不忙地说:“你们家庭有困难,我们学校可以理解,现在老百姓日子都不好过,学校经济也很萧条,都来找我赊书,学校的收入从里哪里来啊?刚才也有几个家长来找过我,最后都被我拒绝了,我相信办法还是可以想出来的,我让他们回去再好好想想办法,希望你能够理解我们校方的难处。”朱校长说了一大通话。

    月明意欲开口,朱校长已经扭过头,跟一位戴眼镜的老师说话去了。当他回转过头时,又有几位家长进来了,月明看着校长冷漠的态度,只好带着陈默知趣地离开了。黄文俊也去学校给黄谦赊书,也没能够赊到书。

    时间是一九九二年,国家刚改革开放没多久,而最先受益的是沿海地区,陈默的家乡只不过是一个穷乡僻壤的落后村镇,那里田地稀少,粮食便宜,种庄稼不赚钱,种的不好,还要亏本,还要交很重的农业税,按人头交,一个人都要交好几百块钱。往往种了一年粮食,卖了勉强够交农业税,剩下吃的都是挤出来的粮食。直到后来政府免了农业税,农民的生活才好过了一些。

    月明一连几天都去了,书还是没有赊到,每次都是空手而归。后来,他把自家的鸡捉了两只到集市卖了,买了两条烟给校长送去,校长当即就让陈默去上学了。

    家里除了一些庄稼,没有一些额外的经济来源,陈家日子过得很拮据,有时候,陈默问母亲要一毛钱买写作业的笔,母亲都拿不出来。母亲到村子里找了好几个邻居借,都没有借到,母亲回来的时候哭了,最后,她让陈默拿了两个鸡蛋去换支笔。

    陈默学习很刻苦,可能是由于家庭的原因,他一直都很努力,每学期都在学校考第一名,黄谦居其后,老师和校长都很看好他俩,说这俩孩子将来一定可以考上清华和北大。

    灾难并没有给陈家带来安宁,在陈默上一年级的那年夏天,妹妹小花在一天中午掉到池塘里淹死了,陈默和妹妹当时都在屋里睡觉,父亲和母亲都到田地里干活了。陈默在床上睡着了,妹妹睡醒后口渴到厨房找水喝,水缸没水了,妹妹就拿水瓢到门口池塘边舀水喝,当时天干旱,池塘的水位有点低,妹妹弯腰站在石磨上,不小心连人带瓢一头扎进水里去了,水不深,要是一个大人的话,一点事都没有,但是,六岁的妹妹太矮了,水刚好淹没妹妹的脑袋,妹妹只叫了两声,也没有人听见,她的声音就被水给吞没了。妹妹的尸体是被邻居洗衣服时发现的。父亲和母亲回来后,把陈默狠狠打了一顿,父亲打红了眼,如果不是邻居拉着,陈默怕是被父亲给打死了,尽管这样,他的一条胳膊还是被父亲打脱臼了,胳膊肿老高,身上没有一处好的,青一块紫一块。父亲和母亲断言,陈默就是李家的克星,他要把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克死。

    从那以后,陈默只要是做错了什么事,父亲和母亲就打他,放学回家晚一些,父亲也会打他,而且每次打的时候,让他跪在供桌前,光着身子跪着,不许他起来,也不给他饭吃。回到家,父亲吼道:“跪下!”陈默的腿关节和膝关节不由自主地宽松,便跪了下去。父亲开始狠狠地抽他,愤怒的巴掌重重地落在他的脸上,牛鞭也狠狠地抽在他身上。每一巴掌下去,他的脸上都会留下五个手指印;每一鞭子下去,他的身上都会起一道血红的印记。他强忍着疼痛不敢哭,父亲不允许他哭,他只能小声地啜泣,满肚子的委屈不知道向谁诉说。有时候,黄谦和黄婧看到陈默挨打,都跑去用身体挡住陈默,望着月明,说:“大伯,你别打我哥,你别打我哥。我哥他可怜,要不你打我吧,我替他挨。”月明当然没有听黄谦兄妹俩的话而停手,也没有动手打他,他把黄谦和黄婧拉到一边,还是不停的打陈默。兄妹俩这时就跑去找父母,让他们来劝月明。大人来劝了,月明还是要给些面子的,就停住了手,没再打他,等人走了,他还会动手再打。

    陈默发现父亲每次打他的时候,不像是在教训他,倒像是在鞭打他的仇人,父亲仿佛是要把他给打死,才能解他心中的怨恨,母亲气的直哆嗦,在旁边也不劝说,反而还唆使父亲,让他更狠一点打。从那时,他开始痛恨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到了青黄不接的荒时暴月,父母在外面不辞辛劳地做事,陈默又觉得他们很可怜。他们在外面干,陈默那时候就要请几天假在家里帮着家里干活,打扫卫生,喂猪,做饭,洗锅涮碗都是陈默的,干完了这些,他还要去放牛。父母在外面累了一天,回到家,陈默得要给他们倒水,盛饭,要是看到陈默干活不顺心的,又免不了一顿毒打。早在陈默还没有上学的时候,他就已经会做家务了。八岁的他,那时候就可以做一大桌饭菜了,他做的米饭很香,菜炒的也很好吃,村子里的大人吃过他做的饭菜,都夸赞他。

    每次被父亲痛打过以后,陈默就会跑到屋后面的小河旁边长坐,他坐在那里听淙淙的流水。看着被风吹落的树叶在河里一荡一伏的向远方漂去,他很多次想投河自尽,可是,他没有勇气,他满脑子是对生命的热爱,对死亡的理解是模糊的。

    他那时候特别想念姑姑月凤,很多次在梦里见到姑姑,姑姑轻盈的走到他面前,把他抱起来,他就躺在姑姑的怀里。他看见姑姑眼角周围也有了一些细细密密的皱纹,姑姑笑了,她用柔和而又严肃的声调安慰着陈默,用她母亲般的双手抚摸着陈默的头,亲吻着他的面颊,陈默就像姑姑自己的孩子一样躺在她的怀里睡着了。醒来后,床上流了很多眼泪,他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梦。

    逢年过节,每次给姑姑上坟,陈默都会虔诚地跪在那里很久,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罪人跪在一位伟大的神灵面前忏悔自己的过错,他久久都不敢起来,他在等待祈求姑姑的原谅。他想如果姑姑现在还活着的话,该有多好!他甚至希望姑姑会突然从棺材里爬出来,给他一个惊喜。然而,现在物是人非,她已经死了,永远地长眠于地下,陪伴她的只是一堆黄土。

    人人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家庭的贫穷使陈默心灵的果实早早地成熟了。在天候清爽的日子里,他坐在门口梨树旁边看晚霞,天边云蒸霞蔚,碧落澄净高遥。到了夜晚,月光皎洁,看着清莹透彻的月光,他就会进入到一种假寐之境。每当看到天上大大小小的星星,他心里就有一种莫名的涌动,他就在那众多的星星当中找到一颗最值得他信赖的星星,他甚至认为那颗星星就是姑姑死后衍变而成的,他便向星星许下愿望。因为那时鬼神之说这个荒谬的言传对于无知的他来说是深信不疑的,他甚至相信世间的万物都是由万能的神——女娲研制而成的,人们都是由她用泥捏的,至于那些伤残的人则是碰上天降大雨她用扫帚将人扫进屋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