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迫症女孩尚婉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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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at jul 18 10:15:45 cst 2015

    楼下书店。

    一次“下班”,送终人快到楼下又折出去,拐道去往从不曾涉足的菜市场,概不议价地买下几袋食材。

    走回楼下,在书店意外看见尚婉婷。送终人:你怎么在这里?

    尚婉婷在买速写本,前几次都是送终人给买的:又画完一本,我自己买,我可不想欠你太多,难不成要一辈子依赖你。

    一旁的老爷子说话:你男朋友,上一次好像在我这买台灯来着?

    老爷子是书店老板,七十岁上下,白发长须,身着长褂,形似修道中人,不过性情有些乖僻。

    书店在树人中学对面,比学校,比马路路面矮一个台阶,经营内容丛杂,文学、社科、财经、摄影、杂志、报纸……也有文具办公用品,亦能复印打印传真,还有快被人遗忘的绝版的老旧连环画,无所不包。

    也有所不卖,不卖测试题、补习资料,老爷子说不跟风,不助纣为虐。

    店内诸多闲杂事宜多为店员打理,老爷子坐于收银台后面的太师椅上,一手摇着蒲扇,一手常年持一本《易经》,怡然自得。对《易经》颇有研究,喜好八卦。

    尚婉婷竭力粉饰:不是,他不是我男朋友,我没有谈恋爱,人家还小。

    回家,尚婉婷抱着簇新速写本在前,送终人拎着菜在后,老爷子看着两人一高一低远去的背影自喟:其实挺像那么回事。

    进屋,今天还没扫地,尚婉婷之前一直呆在家里画画忘却此事,当即操起扫帚准备做清洁。

    送终人冷不丁从后面夺过扫帚,推着她的双肩摁坐到书桌前:不用每天都扫,鸡蛋里挑骨头,你呢,只负责画画,其他的不用过多在意,你就乖乖的画画,然后坐等吃饭。

    尚婉婷:你准备下厨?

    送终人:没看出来,菜我都买好了。

    尚婉婷:没看出来,你会做饭,不像不像,我深刻怀疑。

    送终人:试了才知道。

    尚婉婷:第一次!!!

    尚婉婷恢复画画,送终人重复大无畏精神,如战场杀敌般冲进厨房,扫帚先丢一边,提起菜刀,甩开膀子放手一搏。

    厨房里随即响起锅碗瓢盆激烈碰撞的混乱声音。尚婉婷在书桌前浅浅笑了,并不出声。

    很久过后的很久,最后过后的最后,送终人摆出货真价实的满满一桌饭菜。炝炒白菜、麻婆豆腐、回锅肉、黄瓜皮蛋汤、水煮鱼。对于两个人来说,足以算是丰盛。

    卖相轻率,味道——味道不错,菜如其人,实而不华。

    尚婉婷:还真是海水不可斗量啊。

    送终人发出自有的爽朗笑声:哈哈哈,我学东西很快的。

    速成实则有代价,厨房的垃圾桶里装满了失败而丢弃的半成品。白糖盐巴味精,须用嘴尝过才得以分清,糊了、咸了、淡了、老了、嫩了没熟,差池百出。倒掉的鱼有三条。送终人对此三缄其口。

    尚婉婷:嗯,唯一不足的是——

    送终人:什么?

    尚婉婷:太浪费,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你不会过日子。

    送终人给她夹菜:来,多吃鱼,你这样画画耗损大,多吃有营养的。以后咱们不吃外卖,更不吃方便面,你的胃口,我承包。两个人吃饭就是香,我一个人吃够了。

    动听悦耳。

    此后,每到饭点,送终人就系着围裙,一头扎进厨房,在厨房里挥着汗团团劳作,混身上下却喷发着新开发的欢乐,永不止息,用之不竭。

    画画的尚婉婷,熟悉、习惯来自厨房的动静,还是会时不时笑而不语。

    尚婉婷还是会按时吃药,强迫症病因、治疗全为莫衷一是。一个人,一部分人的经验,不能当成世界的运行法则。

    张医生说跟一个强迫症患者生活在一起是一件很麻烦的事。送终人呢,也这么觉得么。

    尚婉婷: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水煮鱼?

    送终人:过年的时候你妈不是说过。

    讨厌,他也会粗中有细。

    母亲。隔了些时日,送终人做完新的小任务回家,在楼下书店旁的电线杆,抬头看见一张夺目的寻人启事:寻人一名,女,尚婉婷,树人中学高三学生,四月初离家出走,家人老师甚是担心,望速速回校上课,备战高考,如有知情者,请电联家长,感激不尽。

    下面附联系电话,以及尚婉婷的近身照一张。

    送终人没予理睬。

    其实,在班主任通知母亲尚婉婷没来上课后,母亲就开始了着急寻找。

    四月的夜色,被木质窗棂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送终人推开窗户,请进来整个夜色以及丝丝凉风。尚婉婷画累了的休息间隙,送终人把床推到窗边,拽过来她,一起仰卧在窗边的绿色藤蔓下,枕着手臂,星子也跟着仰卧在叶丛中。送终人说,休息的时候应该多看看远方。

    头顶上的远方,星罗棋布。尚婉婷:这夜晚太美太奢侈。

    而为自己营造这一切的那双手,粗糙、有力、安全。厚实肩背上,可见伤疤的细枝末节,看不见的内里也定是伤痕累累。尚婉婷静躺着看向星空:可以告诉我你的过去么?

    送终人直来直往,平淡陈述自身过往,坐监狱、替将死之人完成心愿。

    尚婉婷容貌安详:他们的心愿都有些什么呢?

    你想听?送终人点起烟,烟雾飘散出窗,给夜色朦上一层清白。去高处看一看,去一次西藏,去拜访一下多年不见初恋,去跟父母说一声对不起,去蹦极,去大街上耍一次流氓,去死的时候不要太痛苦……大多是稀松平常的事。

    尚婉婷:真的就只是这些。

    送终人:是。

    尚婉婷:是不是人死的时候,欲望会返璞归真。

    送终人:不知道,没死过。我帮的人越多,我就越不明白,很多人都是临死了才想起要做什么,他们活着的时候干什么去了。可怜可悲。

    烟灰缸**满如刺猬,无法再次下手,送终人将烟头随性就近扔在地上。

    休整结束,尚婉婷起身去画画,地上又多了好几个烟头,她又提起扫帚欲将其归入垃圾桶:你怎么又乱丢。

    送终人:不就几个烟头,没事。

    尚婉婷:不光是烟头,我怕上一次扫得不够干净,再说好久都没做室内清洁了,怕——

    送终人:这不算很脏,适可而止便好,你到底在怕什么。

    所有症状背后其实都藏着一个怕字。思想者说过。

    尚婉婷:我又不是你,天不怕地不怕。

    对,我是天不怕地不怕,由我看着你,你更是可以放心大胆地嚣张。我会——卐解。送终人说完拿过她手中的扫帚,摆出一个双手握长刀,肃穆表情,甚有一护味道的姿势。

    尚婉婷终于扑哧笑了:你开始看死神了。

    你笑什么——回去,赶紧回去画你的画。送终人一面说着我真的会卐解,我学东西很快,一面从后面推着她回到书桌。

    尚婉婷一路隐藏不住笑意,心中暗暗开出一朵花。

    落座后,重新提笔画画,不多时开始下笔有神。

    至今为止,尚婉婷也不知道自己画了多少。

    送终人还是会睡前注视尚婉婷画画。如此娇柔的身体里,蕴含着多少精神力量,拭目以待。不过,这么熬下去,她身体本身如何承载。

    别熬太晚。送终人老是不忘多嘴。

    书店。

    送终人从外面回来,再度在书店看到尚婉婷,毫无疑义,她越画越快,笔迹越发磊落、顺畅、立体、张力。

    这一次,尚婉婷站在店内的复印机旁,一口气抱了好几本和以前式样一致的速写本准备回家。

    当送终人跟她并肩站到一块,手里卖弄着《易经》的老爷子说:站好,我仔细看一看,嗯,从面相上看,你们俩倒是挺有夫妻相。

    尚婉婷立即嗔怪:您老怎么不做块招牌到外面摆个地摊替人算命去,还可以赚外快,哼。

    老爷子认定二人是一对,送终人只顾着爽朗大笑。

    四月,天清地远,日子却不肯再细水长流,守不住,也留不下。

    下旬,送终人偶然在书店的报摊上看到噩耗,找尚婉婷的寻人启事已然登报。

    她看了送终人带回来的报纸,应该是早有预料,淡定放下,抓紧时间画画。

    送终人:楼下老爷子跟你算是熟识,会不会去告诉你妈。

    尚婉婷:不会。

    寻人启事文绉绉一本一眼,显然是母亲叫人代笔所写,想到登报,是真急了。

    校方也在极力配合寻找,尚婉婷现在的处境如同越狱的逃犯。

    下旬尾声,母亲持着寻人启事,开始驻守校门口,每天都来,家跟学校之间辛勤往返,从早到晚,不断在上学放学人的流高峰期中期盼尚婉婷的回归。

    直至月末,尚婉婷,停下手中的画笔,站到窗边,凝望着校门口,思绪百转千回。

    送终人:离家出走走得太近,最危险的地方并非最安全的地方,为什么一开始不选择去远方。我们可以去远方。

    送终人用了“我们”。

    尚婉婷:没用的,无处可逃,天涯海角,母亲也会一直找……该来的总是会来,除非,除非我死了,母亲才能彻底放手,再说……

    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疼,这是尚婉婷不能自止的,没有铁石心肠,做不到刀枪不入。

    尚婉婷:你不是帮人实现心愿么,我现在有一个心愿,我要是死了,请把我立即火化,我的骨灰盒带去给达漫画家,让我跟在她身边,一起去拜访宫崎骏,一起去追逐漫画。

    送终人:你在瞎说什么,我是招人忌讳的。

    眼下校门口,紧紧揣着寻人启事的母亲,在人流中焦急找寻女儿的背影,落寂得欲盖弥彰。

    尚婉婷面向送终人,一只手凄然地指着心窝:这儿疼,万箭穿心的疼,不忍心我妈每天都站在那里等我,我累了,好累好累……

    窗檐斜上方的白云,如道别的手帕,冲着尚婉婷缓缓挥动。

    送终人不知道此时该说什么,只想要给她一个大大的拥抱。

    尚婉婷却猝然神色煞白,一闭眼,一个侧脸昏倒在了送终人的怀里。

    母亲回身抬头,看见老房子九楼窗户里的尚婉婷。

    母亲找到了尚婉婷。

    尚婉婷的离家出走就此以失败告终。

    整个四月,尚婉婷无所顾虑画了差不多一个月的漫画,跟送终人在一起的日子成为记忆里好事伤怀的旧时光。

    病房。

    醒来。以为自己再也醒不来的尚婉婷,已是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正输着液。

    母亲、送终人在一旁陪护。两人一直互相绷着脸,彼此毫无言语,谁也不屑再看对方一眼。母亲对于送终人,至死是不可并存的对头。

    女儿失踪的种种,母亲决定以后再做追究,毕竟女儿回来了才是关键。

    从书液架上换取吊瓶的护士叮嘱:多注意休息,不要过多操劳,熬夜更不可以,最好安心休养一段时间,脑子都最好少动。

    母亲:啊,那可怎么办,马上就要高考了……要不先回家休息静养一段时间再回去上课……唉,错过了就得明年。

    尚婉婷: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没医生说的那么严重。

    送终人明了她的抉择,在没有母亲两人单独相处的短暂空当里,他还是问了:那你的理想怎么摆放,你不是那种心血来潮三分钟热度一天到晚只知道口头叫嚣理想的人,难道,你打算戒掉你的理想。

    真不好意思,最近给你添了不少麻烦,谢谢你。尚婉婷有意不正面作答。你是我哥派来的吧。

    送终人:你怎么知道。

    尚婉婷:这不重要。你可以不用再照顾我,我哥都走了。

    送终人:这是我自己的事。

    过后,母亲带尚婉婷回了学校。

    家里人去楼空,还是一地烟头。

    尚婉婷没有改变送终人太多,其实也不需要改变什么,不管怎样,两人能够磨合到一起,如凹凸相逢,碰撞后却能互补至天衣无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