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我开着卡车去收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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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火化

    我和何遇起了个大早就去镇上的殡仪馆了,先前和旅馆的老板问了路,但是火葬场在半山坡上,岔路多,兜了半个圈子还是走迷糊了,只好折返回去。

    返途迎面碰上一辆面包车,何遇把车窗摇下来,呼啦啦的落叶飘进来,他探出个脑袋,“师傅,能问个路吗?”

    面包车玻璃贴的是黑膜,看不清楚人影,过一会车窗才摇下来,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露出脸,直接就说,“你们是去火葬场吧,跟在我车后面,我也去。”

    何遇感谢后掉了个头,跟在面包车后面。那个司机对路况很熟,走了一条像山路十八弯的天路,停在一幢两层楼高的建筑前。

    何遇从卡车坐垫下,掏出上次在寿衣店买的衣服,拎在了手上,又和我说,“等等和我一起把棺材抬下来。”我点头,两个人从车上下来。

    那个带路的司机也从车里出来,把嘴里叼的香烟吐在地上,介绍自己,“吴国中,兄弟是来干什么的?”

    “我叫何遇,过来火化一个人。”

    “那好,同路。”吴国中边套上手套边往后车厢走,打开了车厢门,我看他在忙活什么,一会他抬脚把车门踹关上了,身上多了一个人。而我看一眼,就吓得愣住了。

    他身上背的男人,大冬天就穿了一条红色裤衩,四肢僵硬,两只手弯曲向前抓什么东西,是已经死了,闭着眼睛的脸贴着吴国中的脖子,吴国中表情很自然,也没表现出恶心。

    “你也是送尸过来的?”

    “对,我从河里面捞出来的,他看着我俩楞在那里,”你们怎么搬进去?”

    我看了一眼何遇,他说着,“我们抬棺材。”幸亏何遇还有点人性,不然背也要他自己背。

    “我车上有个担架因为找不到一起的人,担架也派不上用场,只能靠背着了,你们拿去用。”吴国中让我开他后车厢的,我一拉就打开了,车厢锁是坏的。

    面包车里后面座位都被清掉了,空荡荡的铺了几层纸板,上面还有尸体留下的水印,担架立在旁边。

    我和何遇把那个老太太装在担架上,用白布给全身盖上,两个人跟在男人后面,他腿脚很麻利,走上二十多级的台阶也不带喘,还和我们讲话。

    “看牌照你们是新疆来的?”

    “运货走过这里,尸体是帮人火化的。”

    “火化要预约个时间的,你们提前联系这里的人吗?”

    “已经联系好了,说让上午来。”

    火葬场里没有门卫,进去的大厅空荡荡的,白墙白地,他带着我俩右拐到一条走廊上,讲话都带回音。

    “这里,领尸要什么证件吗?”何遇问着。

    “证件?你能领走这里人得感谢你,不过你还得叫停尸费,这个钱比较贵。”吴国中脚上球鞋是湿的,踩在地上就是一个水印。

    我张望着一圈,感觉阴嗖嗖的。“这里怎么跟个阴间地一样,连个人影都没有?”

    “县里前几年,移风易俗,鼓励火葬,所以建了这里的火葬场。政策说火葬给安葬补贴,但是人还是讲究个入土为安,厚棺厚葬。所以来这里的只有无人认领的尸体等着火化。”

    他告诉我们他是镇子上唯一运尸的人,也是唯一捞尸的人。

    “这里河多,我原本只是个捞浮尸的,遇到有身份的,等家属来认领,遇到无人尸直接草席卷着就地埋在土里,但是这几年不行了,县政府说污染土地,必须全部火化,而且送一个人奖励10块钱。”

    “那你不是很挣钱?”

    吴国中笑,“挣不上多少,镇小,还有的出去打工了,人口又不多,意外死的都是些小孩,很可惜,我宁愿不挣这个钱,还有老人死在家里面,都爬蛆,钱更是不想挣。”

    他在一个燃烧室的铁门前站住,“待会进去不要说话,里面的师傅脾气不好。”他说的师傅,是这个殡仪馆烧尸体的师傅。

    我俩点头了,他敲大铁门,砰砰砰很响,里面有一个火化炉机器,一个背着身的老头转过脸,“进来。”

    吴国中直接带我们进去,我看着这个燃烧室,空荡荡的,就一台机器,坐着一个阴森森的老头,老头喊着,“都给放在台子上。

    台面上很宽,有一个铁板,里面垫了块燃烧毯子,够放三个人,我们把尸体都摆上去了。

    “金项链不摘下来吗?”老头问着,“反正烧也烧不掉的,死人也带不走。”

    何遇上去,要把项链取下来,但是碰到上次那群山土匪的情况,卡头发里面,硬拽怕尸体又出问题,他说着,“你直接烧吧。”

    老头就拿着个叉子,要把铁盘子推进去,我看怎么两具一起烧,到时候灰是谁的怎么分得清,说了几句,”不一个个烧吗?“

    老头看了我一眼,没理我,径直将铁板推进去,直接关闭了炉门,然后按了开关,我听到了喷火的声音,还有刀片割肉的声音。

    我们就站在旁边等着,没人敢说话。鼓风机送风有嗡嗡的声音,还有家里烧饭时候木头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过了半个小时,老头按了暂停,我以为好了,他打开炉门,一股烤肉烤骨头的味道,说实在挺香的。他将铁板拉出来,只剩下骨架,还冒着火。眼睛都也没了,留了两个黑色的窟窿。

    他又用叉子将两具骨架翻了身,继续推进去接着烧,又过了好久,老头终于按了关闭,喷火声没了,他再讲铁板拉出来,这时候真的只剩下一群灰,还有一些碎骨头,根本分不清灰是哪个人的,倒是金项链融化变形了,但是还在,扒在骨灰上了。

    我看进去的时候两个人,出来就变成一堆灰,想着人活着真没意思,有点不是滋味。那个老头拿着两只特别长的筷子,将骨头扔到旁边的箱子里,再捡走一些碎片,用一个塑料刮片,将骨灰扫在一堆,问我们,“要不要骨灰了?”

    吴国中说不要,何遇给了一个木盒子,“装在这里面。”

    然后老头将骨灰一分为二,象征铲了起来,装好递给何遇,说道,“火化费70。”

    “这么贵。”我叫道、

    “一辈子一次,算贵吗?”

    暴利行业,我只有一种感觉,这死人钱这么好赚,谁还干那些累死累活的正经工作。

    何遇从衣服口袋里点钱给了老头,问道,“停尸房在哪里?”

    “左拐出去,看见一个楼梯下去。”

    “我刚才过去的时候看见门锁着的,南山不在那里。”吴国中说着,他等火葬场老头给他开单据,回头到县里面报销。

    老头恶狠狠说着,“这个二球天天不干正事,又跑去哪里玩了?”

    “小孩子玩性大,你别怪他了。”吴国中说着。“你不是有停尸房的钥匙吗?他们把费用交了,一样的。”

    老头不知道和谁出气,将叉子就扔在地上,动静很大,“你们下午来吧。”

    我们三面面相觑,不知道这老大爷脾气这么大,还要我们下午来,不多跑一趟吗?

    我们和吴国中一起离开,他给我们指了一个铝合金的门,”下午你们直接到这里,有个小孩在这里看门的,你们直接找他。”

    “小孩?”

    “不是,十五六岁吧,我没问过年纪,不上学了,就在这里工作。”

    他和我们解释着,火葬场现在就有那两个人,这个行业都是子承父业,不过老头没有孩子,是老头的侄子,看尸体的同时他还有门手艺,会给尸体整容。

    “这个是从外面传进来的洋玩意,给死人化妆,好像没死一样,新奇的很,我有次就看了去,画出来的死人就坐在小板凳上。家里的小孩趁大人没注意,喊他姥爷要糖吃,姥爷没动静,他就去推,人直接滚下来,把小孩都吓坏了。”

    我听着皱着眉头,“怎么还有人干这个?”

    “有些事情总要有人做的,死的人也可怜啊,也想体体面面地走啊。”

    “你享受吗?”

    “享受个卵,我又不恋尸,尸体就好在不骗人,不会骂你,不会说你做的不好,打交道又不要顾忌他的脸色。”

    他说到这里,我故意说道,“可能你做什么不好的,他就在你头顶背后看着呢。”

    “看着好啊,我在帮他,他肯定在和我说谢谢。”

    他的意思竟然和何遇说的一样,这个工作他们当做是一种福祉,如果人又在天之灵,会感谢他们的。

    我们离开了火葬场,一起去吃个了饭。吴国中带我们去的一家菜馆,事先他把自己的面包车停在很远的地方,说镇上人都认识他,拉死人的车停在谁家门口谁都不开心,等到吃饭的时候,他更是挑了一个角落里,吃饭的时候有人从我们桌前走过去,他把头扭一边去,我看的出来,他怕别人看不起自己,更是自己看不起。

    吴国中请的客,吃完还剩半条鱼,他自己从口袋里就拿出个塑料袋,装起来,“家里面还有个其实老母,还没吃饭。”

    “你媳妇不烧吗?”

    “我哪有媳妇啊,”他伸着脑袋,凑近和我念叨着,“这行除非靠骗,可是娶不到老婆的。”

    听得我心咯噔一下落了下去,“你多大?”

    “四十一了。”

    “女朋友有过吗?”

    “这想都不敢想啊,没摸过女人的大腿,不过女鬼的摸得倒不少。”

    吴国中长的也不丑,照他说的,镇上有两套房子,四十几了还是老光棍,也挺可惜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