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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篇 交流篇_梁启超:在中国公学之演说

梁启超:在中国公学之演说

其固有基础与中国不同,故中国不能效法。欧洲在此百年中可谓在一种不自然之状态中,亦可谓在病的状态中。中国效法此种病态,故不能成功。

此次游欧,为时短而历地多,故观察亦不甚清切。所带来之土产,因不甚多,唯有一件可使精神大受影响者,即将悲观之观念完全扫清是已。因此精神得以振作,换言之,即将暮气一扫而空。此次游欧所得止此。何以能至此?则因观察欧洲百年来所以进步之故,鄙人对于此点有所感想。

考欧洲所以至此者,乃因其社会上政治上固有基础,而自然发展以成者也。其固有基础与中国不同,故中国不能效法。欧洲在此百年中可谓在一种不自然之状态中,亦可谓在病的状态中。中国效法此种病态,故不能成功。

第一以政治论。例如代议制乃一大潮流,亦十九世纪唯一之实物。各国皆趋此途,稍有成功,而中国独否。此何故?盖代议制在欧洲确为一种阶级,而在中国则无可能性。盖必有贵族地主,方能立宪,以政权集中于少数贤人之手,以为交付于群众之过渡。如英国确有此种少数优秀之人,先由贵族扩至中产阶级,再扩至平民,以必有阶级始能次第下移,此少数人皆有自任心。日本亦然,以固有阶级之一少数优秀代表全体人民。至于中国则不然。自秦以来,久无阶级,故欲效法英日,竟致失败,盖因社会根底完全不同故也。中国本有民意政治之雏形,全国人久已有舆论民岩之印象,但其表示之方法,甚为浑漠为可憾耳。如御史制度,即其一例。其实自民本主义而言,中国人民向来有不愿政府干

涉之心,亦殊合民本主义之精神。对于此种特性,不可漠视。往者吾人徒作中央集权之迷梦,而忘却此种固有特性。须知集权与中国民性最不相容,强行之,其结果不生反动,必生变态。此所以吾人虽欲效法欧洲,而不能成功者也。但此种不成功,果为中国之不幸乎?抑幸乎?先以他国为喻,如日德,究竟其效法于美者,为成功欤?抑失败欤?日本则因结果未揭晓,悬而勿论。且言德国,其先本分两面派,一为共和统一派,一为君主统一派,迨俾士麦出,君主统一乃成。假定无俾氏,又假定出于共和统一之途,吾敢断言亦必成功,特不过稍迟耳。又假定其早已采用民本主义,吾敢决其虽未能发展如现在之速,然必仍发达如故,则可见五十年乃绕道而走,至今须归原路,则并非幸也可知矣。总之,德国虽学英而成,然其价值至今日则仍不免于重新估定。如中国虽然为学而失败者,然其失败未必为不幸。譬如一人上山,一人走平路,山后无路,势必重下,而不能上山者,则有平路可走。可知中国国民此次失败不过小受波折,固无伤于大体,且将来大有希望也。

第二论社会亦然。中国社会制度颇有互助精神,竞争之说,素为中国人所不解,而互助则西方人不甚了解。中国礼教及祖先崇拜,皆有一部分出于克己精神与牺牲精神者。中国人之特性不能抛弃个人享乐,而欧人则反之。夫以道德上而言,决不能谓个人享乐主义为高,则中国人之所长,正在能维持社会的生存与增长。故中国数千年来经外族之**,而人数未尝减少。职此之故,因此吾以为不必学他人之竞争主义,不如就固有之特性而修正与扩充之也。

第三论经济。西方经济之发展,全由于资本主义,乃系一种不自然之状态,并非合理之组织。现在虽十分发达,然已将趋末路,且其积重难返,不能挽救,势必破裂。中国对于资本集中,最不适宜,数十年欲为之效法,而始终失败。然此失败未必为不幸。盖中国因无贵族地主,始终实行小农制度。此种小农制度,法国自革命后始得之,俄之多数派亦主张此制。而中国则固有之。现代经济皆以农业为基础经济,则中国学资本主义而未成,岂非大幸!将来大可取新近研究所得之制度而采用之。鄙人觉中国之可爱,正在此。

总之,吾人当将固有国民性发挥光大之,即当以消极变为积极是也。如政治本为民本主义,惜其止在反对方面,不在组织方面;社会制度本为互助主义,亦惜止限于家庭方面,若变为积极,斯佳矣。鄙人自作此游,对于中国,甚为乐观,兴会亦浓,且觉由消极变积极之动机,现已发端。诸君当知中国前途绝对无悲观,中国固有之基础亦最合世界新潮,但求各人自高尚其人格,励进前往,可也。以人格论,在现代,以列宁为最,其刻苦之精神,其忠于主义之精神,最足以感化人,完全以人格感化全俄,故其主义能见实行。惟俄国国民极端与中国人之中庸性格不同。吾以为中国人亦非设法调和不可,即于思想当为彻底解放,而行为则当踏实,必自立在稳当之地位。学生诸君当人人有自任心,极力从培植能力方面着想,总须将自己发展到圆满方可。对于中国不必悲观,对于自己则设法养成高尚人格,则前途诚未可量也。

(《梁启超选集》,上海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