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影子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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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最高法则(三)

    眼看东方的乌云将至,偶有雷声隆隆,想必不久便有大雨滂沱。唯恐汽油迹被大雨冲洗,“自己”当即沿着汽油信步而行。她踏着落叶,走了约莫一刻钟,穿过一片延绵百余米的树丛,来到一个满是杂物、早已干涸的室外游泳池旁。她在泳池边找相同的汽油迹,又沿迹走了一刻钟,行至一个小型游乐场,经过翻转在地塑料滑梯,跨过早已锈成破铜烂铁、被乱藤缠绕的跷跷板,最终来到一个户外停车场的闸门前。

    停车场约莫有半个足球场的大小,西侧是一面挡土墙,其余三面皆为茂密的树丛。这里放眼杂草四起,毫无规则地从路边、车下、沥青裂缝中生长出来,高几及膝,在月色的映照下,满地杂影。她察觉,汽油迹沿至此处就不见了,不禁寻思,到底是汽油漏光了,还是自己看漏了眼,或者说他们五人就在此间?

    年沐盈感觉到“自己”的焦虑,不禁窃喜。

    “竹篮子打水,空欢喜一场。真是枉费了你一肚子花花心思。”

    “兴许你说得对。但就算找不到他们,我照样能活下来。要是换作你就不行了。”

    “是啊!凭你占我身体这种鸡鸣狗盗的本事,像条丧家之犬一样地活下来,应该没有问题。”

    “我是鸡鸣狗盗。但相比你一女嫁二夫,改嫁后又恬不知耻的想吃回头草,娼妇一样的本领,还真是望尘莫及。”

    在外人看来,她只是站在那里四处寻找着聂纪朗等人的踪迹。然而在这个身体里,却有两个灵魂在唇枪舌剑,表面看似平静,其实思想斗争激烈。

    年沐盈不曾察觉,自从她的意识被挤压在大脑用于隔绝不愉快记忆的角落之后,情绪也在不知不觉间越趋负面,故每每念头起伏,都是她从来不曾想到的尖酸刻薄的字句。

    但这对于目前安坐在身体“驾驶仓”的老妇人来说,根本不受丝毫影响,就像她早已习惯这种负能量。她一面心平气和地在脑海里与年沐盈周旋,一面走进停车场,在一排排废车之间,还能专注地寻找可能存在的线索,连心跳亦未为此急促半分。

    正当她们骂得如火如荼之际,停车场东面远处一片茂密的树丛中传来了动静,听声音像是自行车之类的东西。但由于停车场中有不少废车,其中不乏大型客车,遮挡了视线,叫她无法一看究竟。于是她单方面终止了与年沐盈的争吵,竖起耳朵,一面仔细聆听,一面朝东走去。

    在快离开停车场的时候,忽然一人从身后将她拦腰抱,并捂紧她的嘴巴。若换作平时,她可能就此被人掳去,但此刻身体的主人,却是心狠手辣的老妇人。她旋即手肘往后一送,正中身后人的脸颊,对方一吃痛,抱着她的手亦随之松开。她挣脱之后,马上转身一手臂卡住对方咽喉,将其压在一辆面包车的车门上,另一手倏然取出匕首,举起就往对方眼睛扎去。这一整套动作难度虽不高,但她如行云流水,不带半点迟疑,转眼间便反制对方,更将其置于死地。

    对方当场六神无主,连忙叫一声,“沐盈!是我!”她马上止住匕首,定眼一看,原来是聂纪朗,旁边还有常笑等一行人,无不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本来杀意正盛,霎时之间来不及收敛,满眼凶光全为聂纪朗所见,当即手足无措地收起匕首。“原来你们在这儿。”她——也就是老妇人——极力掩饰着不安,目光不敢接触脸颊已然瘀青的聂纪朗,深怕被他看出什么破绽。

    聂纪朗正为她刚才陌生的目光而迟疑,林敏却将她拉往自己身边,立指在唇“嘘”了一声,并指了指方才传来动静的树丛。“年沐盈”稍稍从面包车旁探出头往树丛望去,而那方的声音也越来越近,不稍多时,便见数人从树丛中冲了出来。

    一如她先前的判断,那几个人果然是骑着自行车。她看得清楚,来者总共四人,分别骑着两辆自行车,骑车者的嘴里都衔着个手电,以照亮眼前的道路。冲在前面的,是一个头裹黑巾的老头儿,不料迎面急风将他头巾吹去,满头银丝顷刻飞散,在月光下如一群银蛇乱舞,就像是武侠小说里练功练得走火入魔的大魔头。他车后则载着一个年约五岁孩子,看样子似乎吓坏了,不时回头望向身后的树丛;而另一名骑车者,是个看上去撑死不过三十的年轻小伙子,尽管他比前面的老头儿年轻得多,但不知道是身体素质原因还是自行车原因,他蹬车的样子已疲态尽显,速度亦远不如老头。而坐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头发散乱,穿宽身孕装的女子,她正一手抱着小伙子的腰,一手轻抚在隆起的小腹上,深怕抖动的自行车会影响腹中胎儿。

    “年沐盈”并不关注来者到底是些什么人,或者他们还是不是人。她见对方没命似的蹬着两辆风烛残年的自行车,便知道他们身后肯定还有些什么。她远远观察着树丛,黑暗中似乎看见树影摇晃,仔细聆听,仿佛还有树木被折断的声音传来。老头儿被风吹走的头巾正缓缓飘向树丛,却在刚落入树丛时被一股反向气流吹了回来。她不禁琢磨,到底是什么追……她尚未在脑海里构成一个完整的问题,便立即有了答案。因为她——和她身边的所有人——都看见了那是什么。

    一只巨大得像恐龙似的老鼠,疯狂地挤开所有挡着它的树木,硬要从树丛里钻出来!

    众人吓得差点儿把眼睛瞪了出来,除了“年沐盈”。——她知道碰上老朋友了。她清楚看见,老鼠的一只眼睛死灰死灰的,正是数天前被汤兰在下水道用军刀刺瞎一眼的那只巨鼠!

    眼看它一颗硕大的脑袋从树丛中如破茧般钻了出来,四肢却拼命在地上爬,扒得扬起近十米尘土,但身体却一直卡在树丛里,动弹不得,只能“吱吱”直叫。这时,紧跟着老头儿的小伙大叫:“梁叔!成功了。它卡着出不来了。”

    被称作梁叔的老头儿当即停下自行车要回头一看,却不巧正停在“年沐盈”等人藏身的面包车旁,转脸间目光相碰,双方旋即拔枪相对,吓得那孩子连忙抱紧梁叔,把头埋在他的腰间。

    “阿昆,别过来!”梁叔取下口中的手电,朝身后大声喝道。阿昆一看,便知情况不妙,连忙在数米外刹住自行车,与曼君掩身在停车场的收费亭内,并伏身从亭门下方探出枪头,想从面包车的车底去射击对方的脚部。不料一看,那儿竟有六双脚!若换作平时,这区区六人他还真不放在眼里。但此间梁叔已暴露在对方的枪口之下,自己倘若开火,梁叔爷孙俩恐怕要当场被射成筛子。

    聂纪朗枪指梁叔的眉心,目光冷酷而坚定,似要在梁叔被刀疤一分为二的脸上读出些什么。常笑和霍竞凯则守在面包车的另一边,以防梁叔口中的“阿昆”包抄过来。

    气氛变得越来越紧张。梁叔与聂纪朗等相持不下,收费亭里的阿昆徨然无措,而远处还有一只随时会从树丛里钻出来的巨鼠。

    忽然一道闪电划过,照得众人满脸惨白,随即便是一声震天雷响。就是这转瞬即逝的光芒,“年沐盈”即从梁叔冷峻的神色中看出,他担心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他身后的孩子。

    “嘿嘿……别紧张,路过的,嘿嘿……”面对数杆指向自己的枪,梁叔强装出一副毫无诚意的笑容。或许他想让自己看起来更友善一点,只可惜他手里拿着的是枪而不是镜子,否则他就能看到自己是有多狰狞,多狡诈。

    他也不会傻到去问对方是什么人,那没有任何意义。他知道当今世界就只剩下两种人——人类和鬼鸦——而不管对方属于哪一种,本质上都只会是敌人。他只一面笑,一面缓缓把自行车往后挪,手中的枪却一直指着离自己最近的“年沐盈”。

    谁都看得出,他是想把坐在自行车后架的孩子退到众人藏身的面包车的另一侧以掩护之。但谁都不知道,若他把孩子挪开后,到底在会干出些什么。毕竟有一个道理,他们彼此都心照不宣——能活到现在的,即使不是鬼鸦,也绝非善男信女。

    巨鼠也莫名其妙的安静下来,似乎对眼前这一幕感到好奇。为什么这几个小不点跑着跑着就停下来呢?当然,它肯定没有这种智慧去理解,也懒得去理解。所以它马上又聒噪起来,拼命扭着身子,嘶叫着要从树丛里钻出来,仿佛要提醒着所有人,它是个随时会爆炸的定时炸弹。

    面对这个体形像弥勒佛,样子却像土匪的家伙,聂纪朗等人无不绷紧了每一条神经。然而他们要作何行动,关键不在于梁叔将会怎么做,而在于他们觉得梁叔将会怎么做。

    而梁叔何尝不是把心提到嗓子眼,自他与对方打第一个照脸时,便已察觉到扑面而来的凶险。所以,梁叔将要怎么做,关键也不在于聂纪朗等人将会怎么做,而在于梁叔觉得他们会怎么做。

    艰苦求生的经验告诉他们,但凡与陌生人碰面,为求夺取生存物资,双方必定斗个鱼死网破。而眼下这世界,能活着的人,相信无不深谙此道。换句话说,即不会有人相信,强势一方会放任弱势一方在其眼皮下活蹦乱跳的离去。即使强势者表现出一时好意,也必然是笑里藏刀,另谋不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