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影子傀儡
字体: 16 + -

第45章 猜疑(一)

    人类是多面性生物,表里不一、口是心非,是他们最为无耻的特质。

    无耻就在于,你永远看不懂他们的笑容背后是好心还是歹意,你永远分不清他们哪句话是发自肺腑,哪句话是言不由衷。

    自古以来,人类就精于隐瞒、善于欺骗,直到人类社会步入高度信息化时代,他们这点无耻的伎俩亦随之扩散,使社会陷入了万劫不复的信用危机。

    为了圆谎,他们杜撰出更多谎言,最后用各种弥天大谎构建出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世界。从此,信任在人类社会中,就变得既可贵,又可笑。

    寓言《狼来了》正正预言着人类终将毁灭于他们与生俱来的天性——猜疑。

    因为他们根本不曾用另一角度去解读,寓言中的放羊娃兴许没有说谎,狼确实来了三次。狼只重复了三次简单的行为,就轻松摧毁了放羊娃与农夫们之间的信任。

    人类摆脱不了猜疑,正如他们摆脱不了被毁灭的宿命。

    所以现在——

    狼来了。

    ==========猜疑==========

    狼在哪里?没有人知道,因为这狼已经披上了羊皮。而目前能够揭开这张羊皮的工具,就只有一张纸,和一支笔。

    轨道深处已冒起雄雄火光,一股焦臭味徐徐荡至。吕湘英知道,那是尤凤仪和冼永在焚烧尸体。他回头远远望去,看着那儿火光摇曳,忽然倍感茫然,总觉得那具尸体中,还隐藏着什么未被揭示的秘密。

    随后,他与严黄等人来到难民聚居的站台,让难民们挨个挨个签名——除了不会写字的孩子和手抖得拿不住笔的老人之外,任何人都必须签妥——也逐一检查了他们的脸庞,查看是否有戴过相机的痕迹。严黄还嘱咐一些妇女,让她们无论如何都先教会孩子们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毕竟那是目前唯一的防范措施,不可掉以轻心。

    见所有难民都顺利通过检查,严黄撕下了原来的签名备案,搓成纸团投进火堆里烧成了灰,只保留新签的。吕湘英不解,问其原因。严黄就说:“这些人当中,有几个是刚学会写自己名字不久的孩子。他们的字迹还没定型,为了记录他们的字迹变化,我只能经常更新备案。”

    “你不是说过,傀儡对小孩不感兴趣吗?”

    严黄苦笑。“但他们总有长大的一天。这些年来,傀儡们的目标越来越年轻,可能是因为青壮年快差不多死绝了。我们当中被傀儡的最年轻的一个才他妈十二岁,还是个女孩,昨天还是个乖巧懂事的闺女,隔天就……”说到这,他的脸色沉了下来,似乎还有话想说,却始终说不出来,看来是触碰到一些不愿记起的回忆。

    吕湘英这才发现,严黄虽然给人感觉大大咧咧、没心没肺,浑没有半点领导者的感觉。可一旦遇上情况,他的目光却深邃得几不见底,神色严峻得让人险些认不出来,就好像嘻皮笑脸猪八戒忽然变成了不苟言笑的托塔天王。

    这时,洪旭和孕妇匆匆而回。原来二人得知孙祖灯被毒死在值班室后,就连忙赶往地铁站的各条要道,检查是否有被傀儡入侵的痕迹。见孕妇气喘嘘嘘,严黄摘下腰间的水壶递了给她:“冬梅,有什么情况吗?”吕湘英此刻才知道,孕妇叫作洪冬梅。

    只见她接过水壶,咕噜咕噜喝了几大口,扬手就把水壶抛给弟弟洪旭。“暂时没有。”

    严黄拍了拍头发掉光的脑袋,正要咒骂“他妈的”,却在“妈的”两字险些脱口之时忙刹住舌头。“他……们那些傀儡真是防不胜防。”

    “孙祖灯到底是什么情况?”洪冬梅问。

    “他是被傀儡后随着队伍回来的,估计至少傀儡了我们当中的一个。”

    “那咱们赶快叫所有人都签名,尽早把他给揪出来!”她一面说,一面夺过严黄手中的纸笔,与洪旭先后签下名字。严黄核对之后,不禁松了口气,霎时又想起了什么,把纸笔连同一柄手枪交到吕湘英手上。

    “这是什么意思?”吕湘英看着手中的枪,不禁愕然。

    “我们这边所有人都签过名了,”严黄目不转睛地看着吕湘英,“都是干净的。那就是说……”吕湘英已然明白他的意思:“那就是说,我的人嫌疑最大。”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手中的枪,心中早已乱作一团。

    严黄叹息一声,拍了拍洪旭的肩膀。

    洪旭当即会意,走到吕湘英身旁。“活在这世道,你必须适应这种事。”他说,“我告诉你,我们都经历过。我之前的女朋友,就是我亲手处理的;我姐以前有个很要好的异姓姐妹,也是她亲手处理的。就更别提老严了,这些年他负责处理的自己人,少说也有十几个。刚开始我们也觉得很难受,说什么也下不了手,但慢慢的就习惯了,这关键还是怎么看待这种事。我告诉你一个窍门,让他们签名,看见哪个字迹不对劲,问也甭问,直接朝他脑袋轰过去,因为你越问,就等于给他更多时间编造借口,或者跟你打感情牌,叫你下不了手。我坦白跟你说,人被傀儡之后很痛苦的,你这一枪下去,他非但不会怪你,反而会感谢你帮他解脱。这天上地下有眼看的,都会明白你是为了大家好。你也不要自责,你要是自责,那你往后就会背负很沉重的心理包袱,这对你对大家是一点儿好处都没有的……”

    洪旭虽然滔滔不绝地说着,但吕湘英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他在害怕,如果发现有问的是梅若虎,他真的下得了手吗?如果是陈华声呢?汤兰呢?潘德念呢?哪怕是最让人讨厌的吴翠莺,他恐怕也下不了手。但这些都不是让他害怕的真正原因,他害怕出问题的不是别人,而是他的前妻——年沐盈。

    严黄明白接下来的事将会更为棘手,便让洪冬梅先回难民聚居的站台等候,然后叫上洪旭、杨处寒和邵云天,领着神不守舍的吕湘英,往员工休息室走去。

    这一路吕湘英走得恍恍惚惚,严黄等人说了什么,也全然没有听见。到了休息室,他愣在门外怔怔站了半晌,始终抬不起手去开门。严黄等人也不催促他,因为他们都经历过这样的事,明白到要亲手结果自己朋友的性命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

    吕湘英左手握着枪,右手拿着那本签名备案,汗沿着他的胳膊流到手肘,又从手肘流到手腕,再经过掌缘,最后在指关节滑落,掷地有声。他脑海中飞掠过许多画面,无一不是自己举着枪朝着某人脑门上轰去的情景。但他不敢猜想这个某人是谁,因为无论是谁,他也下不了手。

    他在想,是不是该让严黄他们代为处理。但这念头刚冒出来,他便又觉得自己太懦弱,太不负责任。然而,他的手却抖得像患了帕金森一样,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否还有扣下扳机的力量。

    洪旭见他愣了太久,就想去替他开门,可是门把还没碰上,就有人拽了拽自己的衣角。回头一看,见邵云天在唇间竖起兰花指“嘘”了一声,然后痛惜地看着吕湘英,不住地摇头,神情就像心头被割了一刀般难受。

    洪旭说不出的厌恶,但要开门的手终是收了回来。

    “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严黄语气淡然,“要是让那傀儡溜了,要死的就不止一个了。”杨处寒接过话:“是……是的。到……到时要……要……死的……就……就……”洪旭一手捂住他的嘴巴:“行了行了,大家都明白,你不用重复。”

    吕湘英深呼吸了一口气,似是下了重大决心。正当他要提手去开门的时候,门却突然自己开了。一道火光从门缝中透出,一人从门内探身而出,瞥眼间见吕湘英与“高矮肥瘦”等五人立在门外,不由得吓了一跳。这开门之人,正是年沐盈。

    “你们站在这儿干嘛呢?”她说话间,已察觉吕湘英神色不太对,又见严黄等人也是一般凝重,便料想事情非比寻常。“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吕湘英连看也没看她一眼,但目光却透露着丝丝不忍,只淡淡说了句“进去再说”,就与严黄等人走进休息室。

    年沐盈察觉到他进门的时候刻意藏起了左手,待他走过时才低头一看,见他手上竟然拿着一柄乌黑的手枪,不禁背脊一寒,忙拦在他跟前。“这枪是咋回事儿呢?”她这么一问,休息室内梅、陈、潘、吴等四人都不约而同投来困惑的目光。

    既然被说破了,吕湘英也就没有隐藏下去的必要。他径自越过年沐盈,走到众人跟前,将一纸一笔递给梅若虎,紧了紧手中的枪:“签个名吧。”

    梅若虎茫然地看了看吕湘英,又看了看年沐盈,最后目光落到吕湘英的手枪上,手中的笔竟然不敢划下。他健壮如牛的身躯在火光之中瑟瑟发抖,在吕湘英看来这正是他心虚的反应。“签吧。”吕湘英紧盯着梅若虎握笔的手,“别浪费大家时间。”他看得出梅若虎几番想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但笔尖与纸始终没有交接到一块,反而抬起头惶恐地问自己:“船长,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吕湘英再也不待任何人分说,“咔嚓”一声为手枪上膛,直指梅若虎的脑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