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世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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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晓音

    等晓音睁开眼时,帐篷内只剩下了打着轻鼾的晓野与之相伴。这时的罗南应该已经到了神眠山的西麓,而黑叔估计正坐在海崖边上,攥着那颗刻着怪异图案的黑曜石安静把玩。



    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侧过身子,将腿伸到了毛毯外面。极北的寒像针一样,瞬间便刺破了她的皮肤,直冲入体内翻搅她的血肉。



    “肥耗子,快起来啊,喂,大肥耗子,一会儿又要没饭吃了。”她在晓野宽厚的背上蹬了一下,便立即将腿收回到了毛毯下面。



    晓野轻轻地哼了一声,闭着眼从铺里坐了起来。



    “赶紧领饭去啊!除了贪吃就是贪睡,懒死你算了。”窝在毛毯之中,她不耐烦地支使道,“今天别忘了给我偷两颗鸟蛋回来,石婆那儿一定有。”



    等了半天没听见有动静,她只好再次从铺里钻出,这才发现晓野早就又睡了过去。他的身子已经堆成了一团,圆圆的脸蛋紧贴着鼓鼓的肚子,他的嘴像是一处泉眼,口水正从其间汩汩流出。晓音无奈地叹了口气,再次抽出腿来朝他蹬去。胖男孩这才挑开了眼皮。



    “咋了?”他抽了抽口水,呆呆地问。



    晓音的火气瞬间就从胸腔窜上了脑袋,刚要大发雷霆,一旁的晓野却如梦初醒,麻利地爬出毯子,抓起斗篷蹬上靴子,踉踉跄跄地跑出了营帐。



    每天早上都是如此,我还要再花多少年才能把他改造成他应有的模样啊?她疲惫地想,要是在哪天我睁开眼时,破天荒地看到他已经把早饭摆到我面前了,嗯,就像对待国王那样……我愿意跟他信奉的所有神祗发誓,从此对他客气一点儿……可我倒是觉得,自己去当国王都会比这个愿望更容易实现吧,想到这儿她不由地一阵苦笑。



    在舒展地伸了个懒腰之后,她终于爬出了毯子。夜间攒下的温暖在起床的一瞬间就败给了永恒的严寒,她并没有哆嗦着躲回到窝里,而是调皮地哈了口气,然后轻笑着,目送奇形怪状的白雾开启无谓的远征,直到那股未知的力量将其碾成虚无。



    微光扒开了帐篷的缝隙,径直流入到她的眼底。她的瞳孔犹如坎帕卡的崖屿礁岩,只需人瞥见一眼,就能知晓什么才是不惧黑暗的凄美与柔毅。此刻困倦仍不想就这样被人遗忘,滋生的血丝正爬占她眼中白色的空余,如同一只猩红的乌贼,盘踞着耀眼的黑钻。



    昨晚睡得并不踏实,那个浑浊的男声又回到了她的梦里。他不断地问,你了解什么是代价吗?你真的了解每个决定背后的代价吗?当时她只想让他闭嘴,让他滚蛋,可他却全然不理。



    真的是梦吗?他真的只存在在梦里吗?有时候,她觉得那个声音比罗南都更加真实。



    “是啊,真的只是个梦吗?”那个浑浊的声音突然又凭空钻进了她的脑袋,“这个问题你从七岁问到了现在,还没找到答案吗?”



    她愣了一秒,但并没有受到惊吓。这是你第一次在白天跟我说话,她无需开口,这个存在于她脑中的浑浊之声完全知晓她的心里所想。



    “我又不是徘徊在异度之外的冥鬼,我不怕见天日。”脑中的男声总是一副戏谑的口吻,“这不是我第一次在白天和你说话,只是你从未注意过我而已。为什么我总会出现在你的夜晚之中?只有在那个时候,你才能安静下来,注意到我这个不爱露面的朋友。”



    我们算是朋友吗?晓音在心里笑着问。



    “我的大小姐啊,我只是不想伤你的心而已,”这个浑浊的声音在她的脑袋里轻蔑地笑出了声,“你怎么可能有朋友呢?一个都没有。”



    我有薇儿!我有盖(gě)溪!她气恼地在心底叫嚷道。



    “看上去很像而已。真正的朋友什么样?看看你身边,看看罗南和礁水,他们才是真正的朋友。如果罗南在冰湖底下被雪蟹给分着吃了,尊主保佑,礁水绝对会冲进凶险的蟹巢深处,迎着锋利的钳子,把罗南的骨头渣子捡回来,好好安葬。这,才,叫做……朋友。听明白了吗,我的大小姐。”浑浊的声音从内部捧起了她冰冷的脸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



    第一,我不会蠢到被雪蟹给吃掉,第二,我也不需要别人去救我,我自己就可以应对任何困境。她说着又躺回了铺里。毛毯下面已经没有了热乎气儿,她只好蜷起双脚来自己取暖。



    “你知道冰湖下的雪蟹吧?这十几年来,坎帕卡的水鬼死了过半,而在这半数之中,又有一半的死亡被记在了雪蟹的名下。它们总是成群地潜伏在黑暗的石缝里,无声无息……当你费了一身的力气去搬开巨石,满心期待着石头下面是否会有寒铁……可等待你的却是无数锋利的蟹钳,四面八方……”



    我又不需要下到那个湖里去,我不需要知道这些,她不耐烦地说,没事儿就滚吧,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讲这些又不是想让你知道。我只是无聊了而已,”浑浊之声用一副无所谓的口吻,在她的脑中沉沉地说道,“无聊将会滋生无端,无端会进展为无赖,无赖总是无餍,无餍化为无行,而无行,我的大小姐啊,无行的终点只有一个,无。”



    你自己能听懂自己说的是什么吗?晓音说着翻了个白眼。



    “我懂与不懂并不碍事,”他的声音渐渐悠远了起来,“我只是无聊了,无聊了而已……”



    你无不无聊跟我关系不大。可是你之前去了哪儿?差不多有一两个月没出现了吧?你怎么又突然回来了?该不会是想我了吧?她闭着眼,调戏起了这个住在她脑中的混蛋。



    没有应答。



    喂?发生了什么?你昨晚说的代价是什么意思?问你话呢?她猛地坐起了身。他又消失了,来也不会打声招呼,走也不会留下半句告别。



    她有些失落。我有薇儿,我有盖溪,我还有像只大负鼠一样的晓野……



    刚想到这儿,晓野就迷迷糊糊地冲进了门。



    “没有鸟蛋了,真的。”胖小子端着两盘生冷的鱼肉走进了帐篷。



    “只交代你这么点儿事情都办不到,我真是……”她刚想朝哥哥发火,就听见了“哎呀”一声,回头看时,发现晓野正脸朝下趴倒在了硬实的地上。



    “又怎么了?”晓音一脸无奈,拽着哥哥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



    “没事儿,”晓野愣愣地笑了笑,鼻血已顺着下巴滴了一地,“左脚绊在右脚上了。”他手上的餐盘倒是还端得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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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昨晚怎么不过来找我跳舞啊,”刚在河边碰了头,薇儿就对晓音兴奋地喋喋不休起来,“我们都玩得可刺激了呢!石 戈连着弹了三遍你最喜欢的《雪女之吻》,可惜你没过来,就只能由我来夺去所有人的目光了。当时你猜怎么着?第三遍刚开头,我的小腿就抽筋了。可是为了你,我也不能停啊!我使劲咬了咬牙,跳出了我这辈子跳得最好的一支舞!洛潭你还记得吧?从怒海来的,那个高高瘦瘦的新兵。他教了我一种特别奇怪的舞蹈,说是他们家乡的战舞,特别逗。可惜你当时没看见,他的眼睛都要掉在我身上了!”薇儿是个有着四方大脸的壮实女孩,心与肩膀同样宽阔。她套着一件斑白的毛皮斗篷,手舞足蹈的样子活像一只正在求偶的鸵鸟。



    晓音笑着打击自己的好朋友道:“别臭美了,要不是抹了你一嘴的肥油,他也不能盯着你看。”她站在光秃秃的河岸上,手里握着长长的木制鱼叉。今天她的状态并不好,叉子只能跟在鱼影的后头东跑西奔。



    “什么?真的吗?不可能!哪有啊!喂,你给我看清楚点儿,肥油在哪呢?你这头海牛就是在嫉妒我,看不惯新来的帅小哥爱慕我!”薇儿气得直跺脚。她一边拍打自己肉嘟嘟的脸蛋,一边大吵大闹起来。本来在河里闲游的鱼儿被她这么一闹,都受惊逃离了这段河湾,河湾两旁散布着正在捕鱼的坎帕卡妇女,她们齐齐地看了过来,脸上写满了埋怨。



    “其实吧,昨天晚上,你真有半边脸都在反光……估计是吃饭的时候蹭到脸上的吧。你还一直在我对面蹦来蹦去的,差点把我的眼睛晃瞎。”盖溪在一旁弱弱地说道。



    薇儿更加恼火了。她把鱼叉扔到地上,走过去捏住盖溪松垮的脸颊左右乱晃:“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为什么不告诉我!就是想让我故意丢人的吧!说,你是不是也喜欢上洛潭了!该死,本来我都要拿下那小子了,都怪你这只小狐狸!还有你这头海牛,你们就知道妒忌我,你们就是羡慕我长得比你们漂亮!”



    “最开始我还以为是尘月映下来的银光呢,到最后才发现头顶是乌云一片。你也不能怪我啊,谁让你吃饭猛得像深冬里的饿狼一样。”盖溪慌忙辩驳道。她挣扎了许久才从薇儿的大手上逃脱。



    薇儿依然气鼓鼓的,杵在河边瞪着面前这两个幸灾乐祸的朋友。“你们两个不跳舞的死丫头就是想要坏我的好事!我当时是怎么想的,竟然允许你们俩鬼丫头做我的朋友。”薇儿垂头丧气道。



    “我倒是也想过去跳舞啊。你是不知道黑叔的胳膊有多长,不管我怎么开溜,最后的结果都是被他一把给拎回去。”晓音有点烦躁,眼皮底下这条满是白斑的鳟鱼又一次躲过了她的鱼叉。



    “我爷爷也不让我去跳舞,哎。他倒是希望我能多学学怎么熬煮恶心的汤药。给我往锅里加十个鱼眼睛,孙女。加一把桦树皮,孙女。”盖溪沮丧地说,“在他眼里,唱歌跳舞都是无聊的男人们才会去做的事情,像我这样有着上古血脉的女孩,就应该老老实实地坐在篝火前面,摘摘药草啊,哄哄孩子啊,我连男人都没有呢,去哪哄孩子啊?对了,我还得耐着性子听他讲那些乱码七糟的传说故事。”



    “我不信有比黑叔的故事更糟糕的东西了。还记得小时候听过的黑帆吗?没错,他还在讲呢。”晓音无奈地说。



    “黑帆是他瞎编的故事,我爷爷说,典籍里根本就没有这一段,坎帕卡岛明明是天之尊跟海之尊打仗时,不小心甩下来的一颗星星。我爷爷还说,黑叔的信仰让他变得很危险呢。”盖溪摇头道。



    “无所谓啊,说的好像哪个故事是真的一样。我不求他不讲,只希望他别只重复同一个故事……《末日熔炉》他倒是也没少讲,但跟《黑帆》比起来,早就被甩开一万里格了。罗南说,他都最起码听过一百万遍了。”晓音无奈地抱怨道。



    听到罗南的名字,盖溪苍白的脸蛋上泛起了红晕。晓音翻了个白眼,不满地说:“拜托,你能不能别每次听到我哥的名字都脸红啊。”



    “毕竟是相思着呢,咱们小溪可是个痴情的小野兔。”显然,薇儿已经将刚刚的糗事抛到了脑后,“哦,罗南,光是看着你的脸庞,我就要融化于内心的火热了。”她生动地模仿出了盖溪那看似腼腆的激情。



    “你们俩别闹了。我没脸红!我只是干活累得出汗了而已!咦,我好像还有点发烧了。别再吵我啦,头好晕,一会儿我昏倒了你们谁去跟我爷爷交代啊。”盖溪不停地假装擦汗,脸却越来越红。



    薇儿仍不停地逗着害羞的女孩:“哎呦,罗南啊罗南,你的脸为什么那么扁,噢罗南,你的皮肤为什么那么黄,你的头发为什么那么乱,哦,你的眼睛……嗯,他的眼睛倒是非常好看。”



    薇儿轻柔地摸了摸自己满是雀斑的脸,仿佛沉浸在了罗南那湖光般的眼窝。“哎,多大的福气啊。咱小溪这么好一个小姑娘,虽然没有我这样的美貌,额,但他还想挑啥样的啊,毕竟整个七海上下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我。”她笑着说,“缺心眼儿不是问题,盖马老爹什么都能治。”



    “不光温柔可爱,而且还有个神奇的屁股嘞,那天我偷听到人家议论,说小溪这屁股最少能生出十个孩子。”晓音笑着在盖溪的屁股上重重地拍了一下。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噢,罗南,你的眼睛可真像是神眠山上澄澈的湖水啊。”薇儿夸张地模仿起了盖溪。



    “你们怎么那么烦呢!等我今晚回去,就叫我爷爷给你们熬上一副药,把你们都变成海龟!”盖溪嗔怒着说,却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姑娘们,等天黑回了营地,抓不够鱼的可是要挨罚的啊。”一个健壮的士兵悄悄地从林子里拐到了她们的背后,古铜色的皮肤上泛着日光,俊朗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图可桑离……这次轮到晓音去聆听鼙鼓般的心跳了。



    “你来得正好,她们俩说,昨晚洛潭找我跳舞,是因为我嘴上沾满了肥油,你看见了吗?”薇儿愣头愣脑地问。她从没把这些邦国的佣兵当过敌人。



    “没有,我只看到了一个把新来的傻小子迷得团团转的美女。你要是生在我们家乡啊,绝对可以嫁给岛主的儿子,当他去迎娶你时,会用拳头大的珍珠把海船装满。”桑离微笑着说。晓音朝他偷偷瞄了一眼,却碰巧撞上了他投来的目光。她连忙低下了头,把目光收到清冷的河水上。桑离柔和的声音总能让她产生幻觉,那话语仿佛不是出自他的嘴,而是出自那双闪光的眼睛。



    薇儿的气焰又上来了。她叉起比晓音粗两圈的腰身,得意地说:“看吧,你们这群海牛还不信,姐姐我的魅力可不是你们能想象的,我值一船的珍珠呢!”



    桑离走到晓音的身后,用长矛挑开脚下的皮兜,严肃地说:“罗晓音啊,这河湾两岸,就只有你的兜子里还是空的呢。在我们家乡,有你这种捕鱼技术的人会被叫做剌剌①,要被剔成光头的。你今天不舒服吗?”



    晓音一边找寻鱼的踪影,一边冷冷地回答:“要你管啊,今晚我就是空手回去,被那头姓皮的熊瞎子给吊到墙头去,也跟你无关。好好巡你的岗得了,小心有人从背后捅你一刀。”



    “就是有刀的那些混蛋让我留下来监督你们干活的。那帮混蛋都进山打猎去了,特别是别猎那个人渣,他说已经不想再听见鱼这个字了。”桑离笑着说,“他们不带我去打猎可是个错误,我在家乡的时候,一个人,一张弓,一筒箭,早上进森林,晚上得叫去三十个男人帮我往回扛猎物,我们那儿的狼比这里的大三圈儿……”



    “我现在正好没什么事做,把叉子给我,我帮你逮几条大鱼。”他突然一把抓住了晓音的鱼叉,微笑道。



    “你走开,坎帕卡人不需要侵略者的帮助,要是诚心想帮忙,就滚出远洋吧。”晓音冷着脸回应道,可内心却有了丝缕的悸动。



    桑离摇着头说:“咱们谁都没赶上打仗的年代,现在都是邦国的子民了,干嘛总咬着过去不放呢?我的家乡也是被邦国征服的,被国王统治也不见得是件坏事啊,以前那个岛主一顿能吃一百个鸡蛋,我们可填不饱他的肚子。”



    “小子,你给我在洛潭身边多说几句好话,我马上就能帮你摆平这头海牛。”薇儿咧着嘴傻笑道。她正笨拙地挥舞着鱼叉,将河水搅和得像一锅浑汤。



    女人们的目光又聚集在了晓音的身上,可她并没有觉得尴尬。她抽过鱼叉,招呼同伴:“走,往上游走,这鬼地段根本就没有鱼。”



    顺着窄窄的河道拐了个弯,她们便停住了脚步。这里空无一人,连空气都更加锋利。



    “尊主保佑,这里的鱼好像更少了。”盖溪抱怨着将皮兜扔到地上,兜子里已经装了四五条小鱼。



    晓音刚举起鱼叉,桑离便又快步上前阻止。他把长矛夹到胳膊下,左手紧紧地攥住叉柄,右手则隔着皮袄抓住了晓音的胳膊。“松手吧,你看起来状态很不好。休息一会儿,那边的混蛋不会发现的,在他们回来之前我会帮你抓上来一兜子的鱼。”桑离强行把鱼叉夺了过去。



    “无所谓,你爱干活就干呗。但是,南方佬,这可不代表我亏欠了你什么,是你自愿的。”晓音甩了甩手退开了。



    “人家好心帮你忙,你可真是不懂事。”盖溪小声嘟囔道,“我倒是想让人帮我干活,可谁能帮我啊?”



    薇儿也在一旁起哄:“晓音,亲他一口吧,要不这种人情我可以替你偿还。”说着她撅起厚厚的嘴唇,给了桑离一记飞吻。



    “留给洛潭吧,我可消受不起,”桑离扮了个鬼脸,对晓音说,“别听她们瞎起哄,我只是个喜欢帮助弱者的好人罢了。不过,等我再去东岸值岗的时候,也许你能陪我一起去,去一次就行。”



    “去东岸干什么?东岸可没鱼没鹿,也没有奴隶给你们欺负。”晓音不喜欢坎帕卡岛的东边,那里的风浪总是让她感到不安。



    “我打算把你骗去绑到石柱上,放点儿血进大海等着海妖来吃你。这个回答你还满意吗?”桑离开起了玩笑,“认真的,皮将军得到消息,说最近远洋上又出了海盗,有好几个岛已经遭到了袭击,霜临岛的祈者都被人给割喉了。”



    “皮将军要在东岸和岛北也布置一些岗哨,到时候我可以带你过去,你要是愿意的话,可以休息几天不用干活了。你介意帮我保管一会儿吗?这玩意可比你的木头叉子沉多了。”说着他把长矛递给了晓音,自己则俯下身捕起鱼来。



    自此坎帕卡输掉了战争,岛民们便失去了使用铁器的权利。这是晓音第一次接触真正的铁器,她喜欢这种沉甸甸的感觉,而那寒凛的锋芒更是从她的眼睛直入心扉。



    “你知道吗?在我们家乡,捕鱼者都是用满是利齿的耙子。拎着耙子在河里随随便便一甩手,最少能打上来三十斤的鱼。”桑离一边忙活着,一边再次讲起了他家乡的故事。



    阴风袭过,晓音突然端起了长矛。她将锋利的矛头抵到桑离的背上,冷冷地说:“我现在就能捅穿你的肚子,或者戳烂你的脑袋。该死的南方佬,独自面对坎帕卡人可不是个好主意。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吧,别求饶,你可以选择死得体面一些。”



    薇儿和盖溪被她惊得目瞪口呆,两人像石头一样定在了原地,生怕发出半点声响。可在利刃前面的那个男人并没有回头,他仿佛没有听到晓音的恫吓。



    该死,他真的不害怕吗?她气恼极了,狠狠地说:“我没开玩笑!你这头该死的蠢鹿,你的家乡没流过血吗?你就甘心替那个姓穆的猪头国王卖命吗?你怎么想的,离开家乡就为了来这世界的尽头欺压我们,是吗?快说话啊,你是不是真想死!”她又往前顶了顶,将矛尖没入了士兵身披的毛皮。



    桑离突然直起了腰板。该死的,我再多用一点儿力气,他的肚子上就会多出一个血窟窿,晓音迷茫地咬起嘴唇。



    “我能带你离开这里,这个理由够不够好?”他转过身来,鱼叉上插着一条肥大的鳟鱼。利刃紧贴着他的胸膛,可他毫不理会,只是微笑着把叉子倒立在了地上。他抓住鱼头,小心翼翼地将猎物从木刺上拽下,扔到了皮兜上面。将死的鳟鱼仍在不停地翻腾,小股的鲜血沿着窟窿不住地涌出。渐渐地,它失去了挣扎的力气,一头栽进仍然松软的冰雪。它挺着身子艰难地喘着气,又扁又长的鱼嘴一张一翕,像是在呼救,但更像是在做复杂的祈祷,就像现在的晓音自己。



    “我不是你离开这座牢笼唯一的希望,但却是你最应该把握住的机会。”桑离说着把矛头拨到了一边。



    注释:



    ①剌剌:lala,末尾的意思。